他站在绝壁边,望着深渊,背对商衍,干巴巴地开口,像铁链拖过石头,一寸寸地让人遍体生寒,“我说过,天刃四卫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日尊满意否?”
商衍从不知道自己可以笑得如此开怀,“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日尊堂护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日尊!”封天涯回身,临渊跪倒。
没人能看到他的脸,但险恶的地形成了他的背景,所有人都能想象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男人——从一文不名到一步登天,其实只一步之遥,只要狠得下心,踏上一具女子的尸骨。
商衍看向封天涯的目光似乎可以称之为喜欢——他在看一把无坚不摧的剑,锋芒毕露,杀气腾腾,更甚于天刃四卫。难得的是,不用上魂断崖受训就能这么冷血无情,可成大事。缺点是太聪明,富有野心,用不好,可能会伤到主人。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他喜欢征服,再桀骜的剑,他也能把它锻造得得心应手。
他命封天涯上前,指着那个悲痛欲绝却又哭不出来、喘息得仿佛马上就要死掉的女孩,“本尊不想得罪北靖王,对他的女儿你可有办法?”
封天涯笑得很暧昧,“那丫头很听我的话,不如让属下过去劝劝。”
他脸上的笑容给了商衍一些特别的信息,向来阴沉的脸上也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那你就去试试。”
封天涯走过去,看到宁净雪艰涩的喘息,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惨白如纸,目光散乱迷离——他知道这是痛极的表现,眼神一黯,解开她的穴道,用手在她颈后按了一下。
宁净雪郁积的东西终于撞开了缺口,“哇”地哭出声,惨烈得让人想堵紧耳朵。
封天涯不忍再听,他去拉宁净雪的手,却被女孩儿一把抱住手臂,张嘴就咬。她如此用力,倾尽了所有的恨意,仿佛要把封天涯的肉生生撕下来,那汩汩的血,染了她满嘴,染了他满手。
封天涯只是皱眉,不挣扎,也不阻拦,一直到女孩儿咬累了,他才慢慢撤回自己的手臂,用另一只手顺势拉住她的手。
宁净雪一挣没挣开,泪痕斑斑的脸有些凝滞。封天涯抢先开口:“从今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你再也不用担心是选秦钺,还是选你的问题,不好吗?”
宁净雪微微颤抖,她似乎想哭,想发怒,又好像在害怕,在激动,她慢慢地转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一寸寸挪到封天涯脸上——更像不知所措的小鹿。她微启着唇,唇边还淌着血迹,显得怪异而狰狞。
封天涯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声音越发低沉,像诱哄:“你想飞,我就陪你飞,像鸟儿那样自由自在,什么都挡不住我们,秦钺也不行。”
他把颤抖的女孩儿拥入怀中,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回去吧,回去等我,等我拥有足以与你匹配的东西,我就去找你。”
宁净雪不知是被封天涯的言行诱惑了,还是被他的举动吓坏了,抖得像风中枯叶,蜷在他怀中良久,才猛地推开他,转身向山下跑去。
日尊商衍倒没想到封天涯真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能把对他恨得剥皮噬骨的女孩儿哄得乖乖离去——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他嗤之以鼻,却明显知道这对他有利。
看来,这把宝剑又有了新的用途——他可以用它和北靖王拉上关系。
他对这把新收的宝剑表现出明显的耐心,他甚至对它温和的,笑,“你不跟去看看?”
封天涯俨然迅速适应了他的新身份,“属下是日尊堂护法,自当随侍日尊左右,不敢擅离职守。日尊只需下令沿途哨岗别伤了小郡主就是了。”
“那是自然。”
商衍吩咐下去,派人暗中保护,助宁净雪顺利下山。然后,一回身,他看到了依然跪在地上的黄泉、悬翦,灭魂此时恢复了一些气力,也支撑着跪在地上。
这是折了刃的剑,他感觉很扫兴,对封天涯道:“你是日尊堂护法,交给你处置。”
捕猎者与猎物转眼颠倒了位置,生杀大权瞬间转移——天大的讽刺!其实,在日尊眼中,这些誓死追随的属下,只不过一群被训练过的卑贱的畜生,生杀予取,全凭兴致。
黄泉惨然地笑,心灰意冷;悬翦依然没什么表情,一脸冷峻,只有那双眼睛,透着浓浓的疲惫——已无力去争取什么;就连三人中最冲动的灭魂,除了愤恨地盯着封天涯,也没说一句话。
早已见识了这个男人的阴狠与无情,对生死相随的同伴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他们这些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魂断崖上出来的鬼魂,难道还怕死吗?只恨灭魂的仇,要到阴曹地府去讨个公道了。
封天涯抚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地上神色各异、却无一例外想他死的人,这种角色的转换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他也不吝多给他们一些备受煎熬的时间。
一直到商衍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慢吞吞地开口:“禀日尊,人们常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属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所有人都缓了缓,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商衍皱眉,“你是说饶了他们?”
“是。”封天涯不卑不亢道,“天刃四卫本来也没犯什么大错。日尊命他们追杀秦钺,他们并未失职,只不过被属下抢先一步;日尊又命其诛灭封天涯,封天涯却成了日尊堂护法,这命令自然也就不成立了。至于灭魂冒犯日尊一事,日尊可小示惩戒,既表示您执法严明,又显示您宽宏大量,可谓恩威并施,仁主风范。”
一句“仁主风范”说得商衍甚是舒坦,阴沉的脸色缓了缓,“就依封护法,黄泉、悬翦各归其位,灭魂杖一百廷杖,而后送上魂断崖,侍奉一月彼岸花。”
这是商衍难得的仁慈,让天刃三卫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虽然魂断崖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但总算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复仇的希望。
封天涯看着谢恩离去的三个人,他们最后的眼神让他想起放归山林的老虎,但他并不在意——老虎再凶狠,也斗不过聪明的猎人,尤其是聪明又狡诈的猎人。
等着瞧!
宁净雪跑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初明,第一抹晨曦跃入眼帘,艳丽得让她有些恍惚。
她以为她再也看不到阳光了。黑暗森林漫长得无边无际,有好几次,她摔倒了就不想再起来,又疼、又冷、又怕,她想放声大哭。但是,她强迫自己必须起来,继续奔跑,手心有东西——是封天涯拉她手的时候顺势塞给她的。温凉坚硬,硌得她生疼,她不敢张手,不敢看,只能这么拼命地跑下去。
此时,她倚着树,脸色苍白,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长时间的剧烈奔跑让她的胸都要炸了,她喘息得像一条搁浅的鱼。待胸部的刺痛稍稍舒缓,她慢慢张开手——手心里,一截碧玉簪的断柄。
封天涯簪入秦钺胸口的,只是一小段碧玉簪。会流血,但绝不致命。
他在商衍面前对她说:“从今以后,只有两个,你一个,我一个,你再也不用担心是选秦钺,还是选你的问题,不好吗?”
他在上山前对她说:“背囊只有两个,所以咱们三个当中肯定有一个不能去……是你。”
所以,“只有两个,你一个,我一个”,指的是那个背囊,封天涯说过,那是用来逃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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