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淡淡一笑,“王爷,恕沈某直言,这明珠虽是王爷所赠,如今却是端妃娘娘所有,予与不予,还是要娘娘说了算的。”
他的话称得上无礼,位高权重的北靖王面有不悦之色,然而也没说什么,是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也是笃定了结果没什么不同。
果然,上官云端微微欠身,“请沈先生见谅,这天心明月于我和王爷都意义非凡,绝不会予以他人。”
沈星河面不改色,“娘娘,还是不要说得这么笃定,再贵重的东西总有它的价值,最重要的是娘娘要考虑清楚,沈星河付得起任何代价。”
宁天策冷笑,“难道沈先生觉得凭我北靖王富可敌国,内子还需要卖物换钱吗?”
沈星河的笑容中有一道锋锐的光,“代价不一定是钱,可以是任何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沈某想问娘娘,侯门深似海,花团锦簇下,真的就此生无憾了吗?”
如果说,他方才的话还算无礼,此时就是冒犯了,宁天策眉宇间有隐隐的愠色,然而一眼瞥见上官云端蓦然苍白的脸色,顾不得发怒,一把扶住她,“夫人,可是不舒服吗?”
上官云端无力地倚着他,捂着胸口,呼吸有些费力,“只是胸口有些闷,妾身先回房了。”
“我送你。”
“不用了,多谢王爷。”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决,强撑着推开北靖王,然而才跨了一步,身旁的两个小丫鬟还来不及上前搀扶,她就天旋地转地栽了下去,幸亏北靖王一把揽住,才没摔在地上。
“夫人!”北靖王搂着怀中的女子,大惊失色。
沈星河上前,执起上官云端的手腕,三根手指已准确地搭在脉搏之上,仔细号了一会儿,接着指尖一道锋芒,点在上官云端胸口。
片刻之间,上官云端的脸色不再惨白如纸,虽然未醒,呼吸却平稳下来。
“沈先生,我夫人怎么样了?”北靖王早忘了方才的不快,紧张地看着面前神情淡定的男子,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沈星河站了起来,“王爷,先送娘娘回房吧,娘娘身体虚弱,实在不宜在寒冷之地久待。”
他又叫住那两个哭成一团的小丫鬟,“去收集梅花上的雪,以柏树枝燃火化水煮沸,送到娘娘房间来。”
没人知道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然而谁也顾不得问,只是忙不迭地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北靖王抱起昏迷的女子,匆匆来到芳芷别苑。进得屋来,把上官云端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命人多笼了两个火盆,这才转身看着沈星河,脸上是强自保持的镇定,“请沈先生如实相告,内子病得严重吗?”
沈星河看着他,略一沉吟:“请问王爷,夫人这样多久了?”
“是前些日子,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便染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沈星河浅笑着摇摇头,“看来王爷还不知道端妃娘娘有心痨之症。”
“心痨之症?”
“恕沈某直言,端妃娘娘脉相枯涩,血少气滞,心痨之症怕是时间不短了。这应该是长期郁结于胸,思虑甚重,耗伤气血津液所致。如今娘娘气血虚弱,阴精耗损,五脏六腑都受了侵害,已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唯有细心调养,令心境开明,且受不得刺激,也许还能撑个一年半载。”
“什么?”北靖王身形一个踉跄,明明屋中温度烤得人微汗,他却如置身冰窖,寒彻心肺。
“我不相信,你胡说!”他凝聚着所有的力气,厉声怒吼,想冲上前赶走这个胡言乱语的男子,然而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就那么平静地坐着,一双璀璨清寒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那里面是无从反驳、洞悉一切的力量,他便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
北靖王一瞬间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扶着桌椅才能摇摇晃晃地来到床前,“你从没告诉过我,从没告诉过我……”
他如梦呓般喃喃自语,看着床上犹昏睡着的羸弱女子,眼中是椎心之痛——其实,她没告诉过他的又岂止是心痨之症呢?成亲十六载,她像层层缠绕起来的茧,只留给他一个无可挑剔的外表,他也曾试着走进去,却被冰冷地拒之门外,以至于那茧中包裹着怎样的柔软伤痛,他从来都不知道。
侍女端着一碗煮好的梅花雪水进来,沈星河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药丸,用梅花雪水喂上官云端服下。
他把碧玉瓶递给北靖王,“这里面还有月华保真丸,请端妃娘娘每日用梅花雪水送服,连服九日,可减心痛——却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沈先生,”北靖王接过碧玉瓶,冰凉的温度让他清醒过来,“你若能救得了内子,那颗天心明月就是你的。”
沈星河笑着摇摇头,显得有些冷漠,“王爷的提议的确让沈某心动,可惜沈某救得了人的命,救不了人的心,端妃娘娘得的是心病,恕沈某无能为力。”
“沈先生是嫌一颗天心明月太轻吗?”北靖王的眼神暗下去,“但本王所有,沈先生尽取便是。沈先生既能令武夫人死而复生,如何对本王内子见死不救?”
沈星河看着床上的女子,眸子中是一层浅莹流光,“武夫人念子成疾,以至于三魂七魄乱了位,心志糊涂,虽然棘手,但还不至于无救。至于端妃娘娘……却是天下间最聪明的女子,她绝不会让自己三魂七魄乱位,反而比任何人都清醒,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耗尽了身体的每一滴真元,她于外无伤,于内却油尽灯枯,这是任何医者都治不了的心伤。”
“如此说来,云儿她……真的无救了吗?”北靖王心神俱乱,脱口而出,叫出了多年未曾叫过的上官云端的闺名。
“也许有一个人能救她?”
“谁?”北靖王重新燃起了希望,急切地抓住面前的男子。
沈星河看着他,淡淡道:“端妃娘娘自己。”
第十八章却上心头(1)
冰雪雕琢了一株株挺立的常绿乔木,如瑶树琪花,琼枝玉叶。
雪树冰花下,一个堆起来胖胖大大的雪人,刚刚安上圆圆的头,被一剑斩得四散飘零。
侍立一旁的婢女赶忙把滚好的另一个雪球装上去,还没放稳,又被一剑砍掉,飞扬的雪盖了满头满脸。
挥剑的女孩儿还恨恨地诅咒着:“该死的沈星河,把你砍个稀巴烂,让你丢下我,坏蛋,坏蛋!”转头又呵斥那些侍女,“动作快点,你们没吃饭啊?快点把沈星河的头给我装上!喂,你把沈星河的头滚那么圆干什么?他是长那个样子吗?”
“没事拿雪人出什么气啊?砍真人不是更好?”
漫不经心的调侃声从身后传来,宁净雪一愣,飞快地转身,见那个长身玉立的邪异男子倚着树,看着她浅笑,一双大而略带狭长的眼睛照旧璀璨而清寒。
宁净雪恼怒地瞪着左右,“谁让他进来的?把他给我轰出去,轰出去!”
那些侍女却全都被沈星河的笑蛊惑了心神,娇羞地半垂着首,却又忍不住偷瞄着那个俊秀的男子,对宁净雪的话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宁净雪越发恼恨,把剑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推着沈星河,“你给我出去,出去!你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横竖不准进我的听月小筑!”
沈星河不动,她也就白费力气,自己累得气喘吁吁,那个白衣男子却还是衣袂飘飘、宛若谪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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