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封天涯怒吼着打断他,一脚踢翻身旁的椅子,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沈星河讶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清寒的眸子一层层暗下去——这般暴戾无常,完全不是封天涯的作风。
他本来极讨厌他这个封天涯的身份——散漫不羁,任性乖张,把别人的殷殷期盼弃之如敝屣,把本该承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可是,他偏又看到了他此时的神情——如困兽一般暴躁狰狞,却又极力压制着某种痛苦。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在噬咬撕扯着他,直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无计可施,无路可逃。
于是,他便知道,他并不像表面那般毫不在乎。
于是,他就在想,其实他做封天涯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封天涯脸上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叫做——穷途末路!
“星河……天涯哥哥他变得好可怕,他一直逼着我听那些话,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宁净雪缩在他怀中,逃避的姿态显而易见。
沈星河拉回他的思绪,眉头微蹙——比起封天涯那令人费解的神情,他更担心宁净雪此时的处境。
绝杀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宁净雪禁锢在心上的枷锁。
封天涯有一句话是对的,绝杀令主人的高明之处,是攻心为上,让你困于自己的心中,无路可逃。
他必须让她自己打开这道枷锁。
“净雪,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起身拾起地上的绝杀令,问和封天涯同样的话,却不带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力,反而循循善诱,让宁净雪不再想尖叫着逃开。
“是……是轩辕绝杀令。”
他的笑容有鼓励的味道,“那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阎君索命,至死方停,它……意味着杀戮和死亡,可是——”
沈星河摆摆手,制止她那些幼稚的可笑的解释,“你现在很清楚这是轩辕绝杀令,你也清楚它一旦发出,就意味着不死不休,那么,你告诉我——你相信曾经舍命保护你的许言哥哥现在反过头来要杀你吗?”
“当然不信,所以——”
“所以,你有什么理由把要诛杀你的夜修罗和誓死保护你的许言当成一个人呢?”
“我……”宁净雪哑然,混乱的思维出现了一片空白。
“有人付出代价要你命,夜修罗是执行者,仅此而已,你该去纠缠的应该是谁付出绝顶代价要你的命。而夜修罗接近你,保护你,假扮成你心中最相信的人,让你把他和许言混淆,这就他执行绝杀令的手段——而许言,永远不会对你用这这样的手段,对吗?”
宁净雪瞠目结舌。
她哪还有力气去纠缠谁想要她的命?面前的人用她的思维与逻辑把她心中固守的东西层层肢解,尸骨无存,只剩下血淋淋的疼。那压抑着的痛苦与自责分外清晰起来,争先恐后地从心里涌出来,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淹没了。
沈星河把她搂在怀中,声音越发轻柔:“你只是不能接受许言死了,是吗?”
“许言没死……他没死啊……”
“是,许言没死,他还活着,一直活在天国……”沈星河的声音空灵遥远起来,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一如多年前在石缝中的许言,向她徐徐展开一幅画卷。
“许言每天都在天国看着他心爱的净雪妹妹,她快乐他便也快乐,天空就是一片阳光;她难过他便也难过,天空就是密布乌云……冬天到了,他把天上最纯净的雪花洒落人间,送给他的净雪妹妹,因为他的净雪妹妹在他心中就是天上最纯净的雪花……”
“许言哥哥,许言哥哥……”宁净雪泣不成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悲痛欲绝——未尝不是一种释怀。
沈星河柔软却犀利的话把她心中苦苦纠缠的东西干净利落地斩断,撕心裂肺的痛楚中,她终于意识到——无论她做什么,坚持什么,许言都不会再回来,他死了,八年前为了救她而死了!
她还活着!
活着,不再是一个人,她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成全与希望。天国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她,看尽她的软弱逃避,看尽她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醉生梦死——他会不会失望?
“星河,天堂里也有荼蘼花吗?”
“当然,而且是红色的,大片大片,像红色的海洋,也像天边的火烧云。”
“……谢谢你,星河。”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许言哥哥在天国的眼睛,他在看着我笑呢……”
“傻丫头……”
沈星河搂紧她,唇边一抹浅淡欣然的笑容,“和我回云溟沧海吧。”
“啊?”虽然早已倾心相许,但他提得如此突兀,宁净雪还是怔了怔。半晌,并无喜色,“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我现在是绝杀目标,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灾难。”
她看着屋外,眼里慢慢淌过哀伤,“我知道父王集结了军队,把王府保护得滴水不漏,可是,夜修罗一来,再怎么样这里也会血流成河……我到哪里,哪里就会血流成河。我不想,真的不想。我想离开家,却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去云溟沧海。”沈星河又说了一遍,平静的表情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傲,“灵犀族人介于人神之间,所拥有的非凡灵力中洲人根本不能想象,那一片神秘的海域会让夜修罗知道他有多么微不足道——你方才不是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吗?我告诉你,我去见夜修罗。”
“什么?”宁净雪一愣,“你怎么会去见他?”
“夜修罗重金礼聘,请我给肖逝水医治寒毒。”
“肖逝水?”
“轩辕宫宫主。”
沈星河想起六天前,除夕夜前两夜,那张钉在他门上的字条——
闻君役使鬼神之能,精善歧黄之术,吾诚心相邀,肯盼君顾。君素妙手青囊,必不致令吾徒劳空等也。
落款:夜修罗于龙门客栈。
他本不屑一顾——用这样的方式请大夫,当真闻所未闻,而那彬彬有礼的字里行间所流露的傲慢与笃定更让他不以为然。可是,当看到宁净雪收到夜修罗的绝杀令,他改变主意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他去了龙门客栈。
在那里,他不仅见到了夜修罗,也见到了轩辕宫主肖逝水。
他没见过哪个病人病入膏肓还能如此风采卓然,那寒阴绝脉的玄冰掌没能让其形容枯槁,反而平添了一种笑傲生死的霸气。只第一眼,他便知道,肖逝水不是个能够谈价钱和被威胁的人。
于是,他放弃了让其收回绝杀令的意图,只谈病情,不论其他。他看得出来,他这么做,让守立一旁的夜修罗迷惑,那个冷酷肃杀的男子在碰到有关肖逝水的事时,并不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思绪——他对肖逝水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他知道怎样救宁净雪了。
他做得不显山不露水,自始至终,绝口不提有关宁净雪或是绝杀令,只是用一种繁复到让人眼花缭乱的方法治疗肖逝水。三天时间,肖逝水的伤势大有起色,这让夜修罗那双冰寒的眸子抑制不住地欣喜。
见时机成熟,他便对夜修罗说,现在采用的法子治标不治本,肖逝水若想痊愈,必须服用冰叶草、圣雪莲、紫丹萝熬成的药膏,在没找到这三味药之前,需要每日有人用极精纯的内功为其驱逐寒气,巩固疗效,不能有丝毫中断、半点疏忽,否则前功尽弃。然而这一切,他帮不了肖逝水,他没有那三味稀世罕见的名贵药材,也没有至精至纯的内功,对此他深表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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