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人效率好得很,很快就把沙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饮食有人打点,住帐气派豪华,帝王享受也不过如此,真神人也。
「妳……叫什么名字,过来一下,我们必须谈一谈,才能决定妳该去哪里。」穆札对着遂莲白招手。
才想到他,冷吱吱的声音就钻进耳朵了。
「不去,不去,坏人。」黏着女儿不放,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江弄筝把穆札当瘟疫,女儿可是她的宝贝怎么可以靠近冰人。
「妈咪,他不是坏人,充其量就脸凶了点,态度差了点,像我们吃的食物,住的帐篷可都是他的,昨晚要是没有他收留我们,我们早就不知到哪去了。」
「我就是不喜欢他嘛。」也不知怎地,江弄筝就是觉得每次跟他眼光相触,心头有股寒气往上冒。
「好,妳不喜欢他,那……让大叔陪妳好吗?」赶快找来替死鬼,她瞄到穆札快要跟马脸有得比了。
她这不是在走了?
「是,交给我没问题。」桑科被点名很乐意过来接手。女人虽然麻烦,杀伤力绝对不比苏丹穆札的脸色。
恐惧仍然挂在江弄筝看似少女的脸上,但是起码没刚刚那么抗拒了。
「谢谢大叔。」
「别跟我客气了。」
「真的不容易,我妈咪不是每个人都肯给接近的。」
一直在丈夫和女儿的呵护下,江弄筝的心智上成熟得很慢,无论样貌还是身形都还维持着少女的样子,所以,要得到她的信任也不容易。
「小姐,您动作快点,我家大爷向来不喜欢人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催促又催促,要哈拉不是这时间,她都没看见大爷那道由冷转冰的杀气吗?
还是小姐天生带种,根本不把大爷当回事?
「别紧张,我这不是在动了?」
她压根觉得桑科太夸张。
穆札的人看起来是冷了点,像一块万年寒冰,看得出来别说闲人止步,就算亲近的人也少来惹他,不过凶归凶也没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事情。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很伤人吗?
至于……她看过去,傲然站在不远处的穆札……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一个人不管站在哪里,风景多好,不是很没意思?
不管怎样,她还是觉得桑科太言过其实了。
谁规定都要笑脸迎人的?
小老太婆的步伐,龟速来到穆札跟前。
梳洗过后的他虽然仍旧维持着让人心寒的表情,可是湛然的虎目,气宇轩昂的神采,真是猛男的可以。
「那个……还痛吗?」
为了避免让他看出来自己大吃冰淇淋的眼睛有任何不轨,她马上捡了个话题丢出去。
昨晚被K的额头一圈蓝一圈紫,大大破坏了穆札凛冽严肃的五官。
遂莲白杏眼睁了睁,乱没同情心的嘴角上扬。
她下手果然太重了些,不贴药膏逞强的人恐怕会有好几天的痛楚可吃了。
「妳最好别笑出声音来,不然别怪我给妳难看!」看她滴溜溜转来转去的贼眼窃笑,想也知道她心里转什么念头,穆札咬牙的警告她。
见她眼神清亮,气色红润,肯定一夜好眠,战斗力指数恢复的她有力气炫耀自己的战绩了是吗?
被调侃,穆札心里却没有半点怒意,这感觉异样的陌生,想当然,他一个大男人跟小孩计较岂不是难看。
「哪有。」嘴角不听使唤又不是她故意的。
他的态度跟肿块比较起来,一点都不让人介意。
「虽然不关我的事,我还是要知道妳对未来有没有打算?」穆札不准备拐弯抹角,与其看着她那副傻笑样子,不如开门见山。
「未来啊……走一步算一步喽。」她也坦白。
「我有个提议。」
「我在听。」
「我有个弟弟,他身子骨不好,最近病得不轻,家里人打算替他娶个太太冲喜,希望他的身体能够好转。」
「你──觉得我可以胜任?」遂莲白深邃的大眼转了转,指着自己,她应该觉得荣幸吗,这样雀屏中选?
「我不能让随便的女人去照顾奥雅。」
这女孩坚强勇敢善良又孝顺,她会是最恰当的人选。
「冲喜是迷信耶。」
穆札眼中寒光点点。「一点也不!只要对奥雅的身体有帮助,就算多么的无稽我都会去试。」
她没有兄弟姊妹,体会不出手足的感情。
不过有这样的大哥,那个谁谁谁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不会叫妳做白工,只要妳点头答应,我不会亏待妳的,就算妳的母亲我也会给予最妥善的照顾,让妳没有后顾之忧。」
「听起来条件很优渥,我要是不答应好象很不知好歹。」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好吗?
「妳也无处可去了不是?」
这么丰厚的条件只要是有脑袋的人都会满嘴答应。
他不相信自己搞不定一个小女生。
遂莲白被针刺般缩了下,「你讲话用不着这么直接吧!我也不是真的没地方去,只是那个地方太远,要凑到钱才有办法去……」台湾,爸爸的老家。
她不是真的没地方去……只是缺机票钱缺得厉害罢了。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明明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哪天要是看不顺眼要甩掉也比较简单吧!」遂莲白嘀咕。
穆札气结。「随便妳!想不到王妃的位置这么不值钱。」
啥米?
「就算用冲喜的名义娶妳进门,也不会让妳丢脸的,该做足的地方绝对不会少妳的。」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的人却耗了他这么多口舌。
「你是谁啊?」
「奥雅王子是我的第七皇弟。」
「你……是苏丹王?」
王妃?这位置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好大一顶帽子,但是,会不会太重,她怕戴不起。
「如何?」竟然逼得他要亮出身分来。
「见到国王我需要跪下来吗?」
「免礼。」
「我也只是问问……」
「妳存心气我?」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也太不禁气了。」
当王的肯定被狗腿的下人谄媚习惯,稍微刺激一下就跳脚,这也未免太不食人间烟火吧!
穆札一张脸拧得快走样了。
「我以为能当国王的不是一把年纪能当我爸,要不就是脑满肠肥丑不拉几,你很不一样耶!」
「闭嘴!」
「我们话还没讲完。」
「妳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不丑又不肥,你别又歪曲说我存心气你。」
穆札吸气又吸气才能压抑住想把她头拧下来的冲动。
「其实……你是诈骗集团的吧?」世界上没有这么好康的事情,王妃?她还皇后呢!
不过,昨天他指挥若定的模样还真不是盖的。
穆札气血攻心,狠踩一步。
「被我一语道破,你想杀人灭口了对不对?」她指着气势猛鸷,大有要把人砍成八段的穆札鸡猫子喊叫。
穆札骤然煞住狂乱的步伐高喊,「桑科!」
「他不在,你派他照顾我妈咪去了。」细细的声音小心提醒他。
穆札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足以掀起一片寒流,他狠狠瞪着眉笑眼也笑的遂莲白足足十秒那么久,直到她心里开始发毛这才拂袖而去。
「只会欺负小孩有什么了不起。」遂莲白不得不承认穆札瞪起人来杀伤力很足。
他听见,猛地又回过头来。
她就是要气他,怎样!
……脚底抹油,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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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多了两个不速之客,行程不变。
他们将前往国土最边界的皮拉油井。
一路上穆札忙着看资料,至于遂莲白很早就收到桑科的吩咐,那就是安静、安静、永恒的安静。
因为忙着公务的穆札很容易六亲不认,有自知之明的人没事尽量多喝水,就是别来捋虎须。
于是遂莲白尽跟江弄筝说悄悄话,倒也不寂寞。
皮拉油井的开挖,开启了文莱还有石油业者两方面的合作关系。
技术跟金钱的交流,两方面都受惠。
穆札一继承皇位,尽力加快国家各方面的脚步,尤其是商务方面,他以为一个国家要进步经济是绝对命脉,即使文莱拥有天然气跟油田这样丰厚的自然资源,他更应该利用这些将国家带进科技的新纪元。
他跟杜拜的沙特麦伦斯.夏普曾是美国长春藤名校同学,就算两人学成后分别回到自己的国家,偶尔也通Mail或利用视讯短暂的见面聊天。
沙特麦伦斯.夏普在国际上出尽锋头,虽然没有互较长短的心,穆札却知道输人不输阵,输了颜面就难看了。
大家站在同样的起跑点,没道理跑输人家对不对!
海上钻井平台载浮载沉的点缀在蔚蓝如洗的大海上,刚刚换上直升机的时候,往下看的确就像美人额上的一点黑痣,等下降到平台上,那壮观赫然出现,才叫人屏气谨慎了起来。
女眷自然被招待到临时办公室里面,男人们也在稍作休息后搭上升降机,上到准备剪彩的钻井平台上。
驻井地质师忙上忙下,既要招待美方的业者,也不能怠慢自家国王,震耳欲聋的帮浦声、满天飞窜的钻头,油腻腻的汽油味,果然,身子虚弱的江弄筝一下就闹反胃,要喝茶。
茶,有茶叶的那种,不是白开水。
于是苦命的阿信……呃,遂莲白,就她去张罗了。
陌生到不行的环境,从钻管中溢出来的泥浆,她要去哪里找穆札……大叔也可以。
「请问……」
「抱歉,我忙,妳找别人。」
「请问……」
这个更绝,压根当她隐形人,不知道捞了什么匆匆跑掉。
她的英文不差啊,自小在老爸的训练下,她马来文、英文还有老爸坚持她非要学的国语、台语,算起来她可也是精通四国语言的天才少女耶。
乱逛乱转的结果竟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拜托,她真的只是来找茶,怎么会找到那种黑乌乌一条线,还滋滋冒着火花的玩意?
她想也不想就用脚去踩,还学电影的英雄很用力的压了好几下。
很可惜,电影真的只会教坏大人小孩,她脚下的导火线还是滋滋的用力燃烧,她唯一的一双布鞋却被燃信烧破了个洞。
她随手掏起水泥袋的水泥拼命撒。
这灭火不是最有效果?
结果咧,她呛得像个面粉人,那个鬼燃信仍旧蛇般的蜿蜒消失在钢架的后面去了。
妈啊,她还在这里杵着……
遂莲白疯狂的转身,风风火火去找寻不知道在哪里剪彩的穆札。
她这辈子没有像这样拼了老命的跑过,就算读书时学校的运动会也没这么带劲。
这哪是带劲,是人命关天,不能玩笑啊!
她跑得小腹都痛了,在最高平台上终于看到不知道谁开了香槟,那泡泡冲上了天,一堆臭男人还拍手叫好。
「苏丹王!」
她的声音太小,像进入大海的水滴,没有人动,连回头也没有。
抱着痛到不行的小腹,其实也分不清楚哪比较痛了,她冲向前,耳朵听到巨响,感觉这座海上的平台大大的晃动了下。
「穆札!」她放声大喊,感觉声带的力量撞进脑子。
陪同业者的穆札很快的回头。
说也奇怪,生死关头,遂莲白在往后的记忆里还能回想这时候清楚看见穆札那极富个性的嘴角,浓黑舒展的眉,还有、还有胸有成竹的表情……
「妳在搞什么?」
「有……有……要爆炸了!」
还没能接住小旋风般席卷过来的遂莲白,一切像老电影放慢的镜头,她大部分的声音都被随之而来的巨响给吞噬。
不记得是谁扑倒了谁,总之,宛如原子弹一样的火焰平空喷起,油田一经燃烧不可收拾,浓密的黑烟随着原油整整在天空盘桓了一星期不散。
人慌马乱,这下事情搞大了。
莫名的爆炸牵涉了两国人,其中还包含一国国王。
幸存的工程人员拼命灭火,尸块、浓郁的血腥味被更加厚重的浓烟油味混合成更叫人呕吐的味道四处飘散。
黑漆漆的脸艰困的抬起来,焦距不明,感觉有什么压在她背上,很重。
「……妳是白痴啊,何必拼了命的来救我?」轰隆隆的吼叫不是很容易钻进她意识里。
看不到人,不过那声音很熟,就像这几天老不给她好脸色看的穆札。
「好痛,你……就……别……生气……了。」句子破碎,人还傻不隆冬的想撑起笑容。
穆札面色不定。
「我那天惹你生气,这次……算……扯平……可以吗……」
穆札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行吗?
「为什么救我?」他太惊讶了,惊讶的在第一时间失去反应。
感觉她被温柔的翻转过来,她看得见的那方晴空竟然白得像雪。
她慢慢找到穆札的眼睛,「因为……你……是……我的……大金主……咩。」
「闭嘴!」
穆札铁青着脸。
好啦、好啦,她闭嘴,讲话也很累呢……也顺便的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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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好狗命吧。
除了耳朵短暂性失聪,胸肋骨瘀伤,就一些皮肉伤。
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严重在哪里。
可是……为什么她怎么躺都不对,身体硬得像九十岁的老阿嬷,还有……老醒不过来?
她有好多话想问,有好多事情想知道。
譬如说,穆札好吗?
妈咪呢?
那天爆炸范围那么「小」……应该……一定不会波及到她的。
她伤成这样,纱布捆得到处都是,要是让她那水做的妈咪看到肯定会水淹金山寺,流下一大缸的眼泪……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彷佛看穿她脑里正在打转的意念。「妳的体力还没恢复不要胡思乱想。」
「穆札……你没事……真好。」
「妳顾自己就好了,不要担心我。」穆札将没有受伤的右手覆在她额头上,发觉温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高,露出宽心的表情。
「你的胳臂?」
她一眼就看到他包着三角巾的左臂。
「小伤。」为了让她宽心他很逞强的晃了下,脸色不变,牙床却不自觉咬了咬。
「我应该也没缺腿断头吧,感觉上它们好象都还在。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妈呢,她好吗?」
「妳已经睡了两天,肚子饿了是不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忽略她语气中最急迫想知道的事。
遂莲白感觉到还摸着她额头的大手有一下子变轻。
「至于伯母,她也在内医院里。」
「我妈她也受伤了?严重吗?要不要紧?」她扯住穆札的袖子,这一来牵动伤口又痛得哀哀叫。
「妳赶快把自己的伤养好,过两天就能看到她了。」
大家都没事,遂莲白吁出一口气,吊在心上的重量好象一下子卸掉了。
「请你帮我多看着她一下。」
穆札怔了下立刻回神。「我会派最优秀的人照料她,妳放心。」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穆札脸皮抽动,他招手让护士过来替她打针。
透明的针筒将药液注射到点滴瓶里,遂莲白只看了一眼。
她怎会觉得穆札目光闪烁呢?
「那其它人呢?大叔……他们都好吗?」
「小老太婆,妳操心的范围未免太大,一醒来就这么啰唆,妳体力没有恢复,多睡一下吧。」
「嗯,好。」好象,好象才几句话工夫,她就真的累了,眼皮不听话的直往下盖,四肢也变得更沉。
穆札眼光深沉的看着她。
她在黑暗跟清醒的灰色地带中挣扎了下。「穆札?」
「嗯?」
「我应该称呼你穆札苏丹才对喔。」
「那不重要,妳放心睡吧,好好的睡……」
她还想说些什么,由四肢百骸涌上来羽毛般的疲惫和浓浓睡意再度俘虏了她,她被卷回无意识的梦乡。
穆札看着她的睡颜许久,直到有人敲门进来。
「苏丹?」白袍人弯腰,十分恭敬。
「嘘,有话外面说。」
两个人影移师到病房门外。
「您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御医提出建言。
「该做的检查你都做过了,我不碍事。」
「那位小姐……」
「我要她睡着,直到身体复原的情况好一点。」
「苏丹,一直让小姐睡觉并不是最好的方法。」隶属内医院最老资格的御医并不赞成这种消极的方法。
「别让她醒,在安全的剂量里,别让她想起任何事情。」
这是他现在仅有的办法。
「等睡美人醒过来,您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
穆札闭眼。
「时候到了再说。」
起码,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办法在面对遂莲白那张伤痕累累的脸蛋时,坦白的告诉她江弄筝已经不幸死于爆炸的事实。
事实很残酷。
而他是要负起责任告诉她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