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好吧?”我淡淡笑着。
“身体很健康。”医生就是医生,总能找出好的方面来说。
“为什么同样是疯,她看起来要比妈妈痛苦很多?”
象是在形象地诠释我的问题,她突然猛扯自己的头发,身子弯成虾状,嘴里呵呵地叫着。
“简单地说,再狂乱地思维也是建立在自己原有记忆的基础之上的。”徐医生叹着气,“你不用为她担心,她还可以活很多很多年。灵肉分离地说,她比大多数人都健壮。”
我低下头,把一个存折放进徐医生手里。
“这是干什么?”
“就算她不能活很多很多年,她也可以比我活的久。如果我死了,尹绘就不会再管她了,到那时,就只能靠这笔钱来支撑她的费用,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吧。”
徐医生眼睛陡然睁的大大的:“练非!你这是干什么?莫名其妙的,说这种话……”
我笑了笑,推开他把存折塞回来的手:“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
徐医生的手指有些发抖,把头转向一边,来掩饰自己潮湿的眼睛。
心里猛然一疼。不过安排一下未来,一个不相干的人便如此难过,若我真死,那人会怎样?
第二天去上班,因为无假缺勤,被林总狠狠训了一顿,若不是秘书金小姐好心提醒他我听训的这段时间也是要领薪水的,他必会长篇累犊地念叨下去。这老头难得捉住我的错处,一时兴奋,也是情有可原。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后,阿丰告诉我昨天公司又接了一个大CASE,若是我在,林总一定会交给我做,可惜人没来,就交给郑则了。
正说呢,郑则兴冲冲地引导着几个人穿过前台,象是要去会议室。
我坐下来,打开电脑,拿出手上的几个案卷。
一个人走到我的桌旁,站定。
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继续把注意力放回电脑上。
“真是山不转水转啊,练家皇朝的末代皇子,如今竟沦落到给人家打工当苦力了。”那人凉凉地讥嘲道。
“魏先生?魏先生,会议室在那边,我们还是尽快把方案的框架沟通一下吧。”郑则随后赶过来,四周的同事也被这边的状况吸引住了。
“练少爷,这里付你多少薪水啊,不如到我那儿去吧,我加倍给你。”魏其平推了推金丝眼镜,恶意地道。
我没有说话。他憎恨我是有原因的,当年姐姐与父母为挽回破败的家业,曾以魏氏投资为代价将我卖给他,结果什么便宜都没占着就被我差点打成脑震荡,想来这口气大少爷也咽不下去。只是因为我毫无线索的消失才让他有恨难抒,今天好运碰上,岂有放过之理。
林总从他的办公室跑过来,金小姐抱着档案夹跟着。
“魏先生,您的案子不是练非负责的,是这位郑……”林总不明所以,想着先摆平就好。
“当然当然,练氏虽然已经烟消云散,但毕竟也曾是商界老大,魏氏怎好意思落井下石,劳动练少爷的尊手做什么微不足道的方案呢。”魏其平冷冷道。
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拜传播媒体所赐,当年练氏集团的崩溃,已不仅仅是一次商界格局的动荡与颠覆,更变成了一部不亚于好莱坞大片的精彩故事。豪门、名流、黑道、巨富、破产、复仇、不伦、外遇、淫奢、凶杀……种种动人心魄的因素,再加上富有同情心的女记者对于孽海遗孤的煽情描写,和被隐秘势力压制下来的不为人知的所谓秘辛,常人的想象力怎经得起这样强烈的刺激,长达半年的沸沸扬扬,就算今天也是一被撩拔就重新燃烧起来。
我想,若是有一天某张报纸披露出取练氏的龙头地位而代之的尹氏总裁,便是当年离奇消失的那个女婿,一定会造成洛阳纸贵的局面吧。不过以尹绘目前的势力和钟未伦掌控媒体的能力,这样的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一阵压抑的静寂后,魏其平对自己扔下这个爆炸性消息的效果很是满意地笑了:“练少爷,我想请您出去喝个茶,不知肯不肯赏脸啊?”
“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要做。”我仍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工作?”魏其平怪笑,“林总,你说说看,他还有工作吗?”
林总额上泌出了冷汗,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过了好半晌,他才象从牙齿缝里挤一般挤出一句话:“现在是上班时间……他当然……还有工作……”
这句话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胖胖的老家伙。
魏其平的惊讶犹胜于我,他用胁迫般的目光紧紧盯住林总,阴阴地道:“林总,你可要想清楚了,当年练氏虽说盛极一时,可手段毒辣,不知结了多少仇怨,它最后突然破产,又带累了多少人受池鱼之灾,损失惨重,若是练家小少爷安安稳稳在你这儿当设计师的消息传出去,你想还会有谁拿案子给你接?”
林总擦擦滴下来的汗珠,咬着牙道:“谢谢魏先生关心,练非是个好设计师,总会有人不计较的。”
魏其平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但他旋即恢复正常,狠狠地说:“那你就等吧。我先告诉你,我偏偏就是那个计较的人,魏氏的案子,就不劳烦俐丰了。”说着,再次丢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拂袖而去。
大家默无声息地站着,最后还是林总挥手说了声“都去做事吧”,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郑则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把手里的资料朝垃圾桶里用力一扔,大步向外面走去,将门甩得一声巨响。
阿丰拍拍我肩,小声说“别介意”,但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这不怪他,换了是我,突然之间发现每天在一起上班的同事是好莱坞大片的主角,也会吓一跳。
静下心做完手头的紧急事项,我来到林总办公室,把刚刚写好的辞职信放在他的桌子上。
“这是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俐丰已经为我失去一个大客户了,我不想看到同样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练非,练非,”林总紧紧皱着眉头,“你又没有错,我不能因为……”
“林总,”我截断他的话,“您在商场也拼打了大半生,知道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对与错的逻辑的。我不能让俐丰成为牺牲品,我必须走,您批不批准都不能改变什么。”
林总无奈地摇头叹息,他明白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以俐丰的规模和实力,远不足以庇护我。
收拾我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准备离开时,很多同事都无言地注视着我,有些人走上前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阿丰显得手足无措,吴灿左右踱了几趟后想冲到林总办公室去。
我一把拉住他:“找他也没用,我是自愿辞职,他留过我,但我没同意。”
“为什么非得这个样子呢?”吴灿气急败坏的吼,“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那些大公司的老板们真的会在意?”
“会。”我简短地说,“绝对会。就算是和练家没有旧恩怨的人,也会随大流。商界的逻辑本来就这样,没道理为了我改变的。”
“那你以后怎么办?”吴灿泄了气,虚软无力地问。
“放心,不会饿死的。”我给了他一下安慰的笑容,“等我找到新工作,会跟你联系的,好吗?”
吴灿抿了抿嘴角,无奈的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你手机号不要换,过几天我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接哦,要是联系不上你,我会报警的。”
我不禁失笑,换个工作而已,被这些感情丰富的人搞得象生离死别。
回头看看一直低着头的助理小邓,我低声叫她跟我出来一趟。
在楼梯间,我一直无语地看着她,看得她明显心慌起来。
“练经理……”
“叫我练非好了,”我谈淡道,“我知道你一向在做什么,也不在乎你把有关我的所有情况,一五一十的全告诉钟未伦。但是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让我自己处理。这也算是我唯一一次请求你尊重一下我的个人隐私。”
小邓的脸一瞬间象火一样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