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仓卒,没有交代什么,段凤扬好似早知道他会如此。一句挽留也没有,只是希望他要多保重。
唐妙云红了眼眶与段凤扬在段府门前且送他们。
他俩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就这么踏上未知的旅途。
“你一点都不难过?”
“难过什么?”
“好歹那里也是你一手建立,虽然你可能早富可敌国,汲多少都有感情吧?”这男人上次才在自己面前哭过,她不信他真冷血无情到此。
“难过会有助益吗?”
“我总觉得主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她无聊又找话题。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显然,他对这话题没兴致。
“那你干嘛在我面前哭?”
段凤鸣邪邪一笑。“不哭的话,你会甘愿留在我身边吗?”
锦瑟干脆挡在他面前。“你到底怎么了?”
前几天他们还好好的,自从她施法带段凤鸣回他死去的树下后,他就变成这副模样,不爱理她,甚至还喜欢嘲讽她。
段凤鸣眼神凛冽地瞥她一眼。“假如你看不惯,可以眼不见为净,各走各的。”
四眸对上,谁也不让谁,到最后,还是锦瑟有良知,心想经过这四百多年的摧残,段风鸣的个性早就变质,她应该多多包容与体谅。
“罢了,我大人有雅量,不与你计较。”
段凤鸣沉下脸色,当锦瑟提议往右走时,他偏偏选择往左的路,害锦瑟还得折回追上他。
“段风鸣,你给我站住。”
段凤鸣直挺挺地站着不动,锦瑟来到他面前,张开双手。
“做什么?”
“你这几天都没有抱我,我现在就要你抱我!”锦瑟瞪着他,表情很坚持,她也是有脾气,忍了好些天,决定不再亏待自己。
段凤鸣不理会她,锦瑟就抓住他的衣袖。
“你很烦!”
“你答应过我的……”
两人僵持将近半个时辰后,段凤呜在拗不过锦瑟的坚持之下,本想随意敷衍她,但在碰触到她温暖的身子后,又忍不住多贪恋一会儿。
他迟早会败在锦瑟手上的。
“看着这几天的你,让我不免想刭过去的我,任性、脾气又刁钻古怪到几乎让人难以接受,难怪残月很不喜欢我,十烨倒是对我很包容,因此,我也要学着包容你。或许我不清楚你现在到底在烦恼什么,又为何不肯跟我明说,但是段凤鸣你要记住喔,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锦瑟双手紧紧地搂着段凤鸣宽厚的背,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聆听心跳声。
听着锦瑟的话,段风鸣原本还想故意折磨她的恶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竟然把锦瑟对自己的心意糟蹋成这样,他实在是……实在是不可饶恕。
如果能够,他愿意给锦瑟永远的幸福,只是……以他如今能险况,什么也做不到。
重重一搂又放开,段凤鸣撇下锦瑟,继续往前走,锦瑟马上追上去,管他是又哪里不对劲,硬是要勾住他的手臂。
“走那么久的路,你也累了,我们去找间客栈坐坐。”
“锦瑟,放手。”
过于冰冷的命令,锦瑟宣瞪着他,实在好不习惯他这样。
说真的,她不明白是自己哪里做错,为何这几天段凤鸣老是板着脸对她?好像……好像是想故意气走她。
气走她有何目的呢?
跟那只莫名就来杀他的鬼或是那个早没了树影踪迹的树下有关吗?
“段凤鸣,我要你老实说,你真讨厌我吗?”她含悲带泪地问。那表情教人不忍伤害她。
“我……”见到锦瑟这副小可怜模样,即便他有再多的“厌恶”可说,也统统说不出口。
锦瑟一心一意为他,就算作假,他又怎舍得、怎舍得哪……
“说啊!”褪下适才温柔无辜的神情,锦瑟改而强势质问。
背过身,段凤鸣淡淡地说:“锦瑟,你走吧,要不然,我会放不下你。”
锦瑟觉得他的话中有矛盾。“放不下,不会带在身边吗?”她答应过不再随便偷看他的心,她可真的没看呢,因此对于段凤鸣的状况才弄不懂。
段凤鸣旋即转过身。他没意外锦瑟会这么说,她就是这副单纯个性。
想来这几天,的确是自己做错了,锦瑟却不断包容他,这倒是他没预期过的,他原以为不出三天,锦瑟便会扔下自己。
“锦瑟,跟着我,连带你也会有危险。”他投降愿意坦白了。
“你怕那只鬼啊?那我保护你。”反正上次也是她出面,对过招,她发觉对方也没那么厉害。
“不是的,我是怕你受伤。”他担忧的是锦瑟,因此想气走她,不愿拖累她。
“真的吗?你也会担心我,我好开心。”
段凤鸣敲了下她的头。“蠢啊你。”
锦瑟笑得温柔,继而换上责骂的表情。“你才是太笨了!万一你把我气走,那只鬼抓我来胁迫你,你又该如何?”
段凤鸣泼她冷水,“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对方普通而已。”他是认定分开,锦瑟的危险会比较少。
“说得也是,不过我是想说,与其分开,不如一块,彼此才有照应,你说是吧?”她附上甜甜一笑,又勾住他的手臂。
他说不过她,只得任由她。
“你要答应我,一旦要危及你的性命,你务必要逃走。”段风鸣严肃叮咛。
“放下你不管,逃走?”
“没错。”
原本已勾在段凤鸣手臂上的手又圈得更紧。“那可不行,我那么喜欢你,怎可扔下你不管?!我绝对会保护你。”
“你有多喜欢我?”他想起上次锦瑟与卫十烨在花园里的交谈,想弄清楚的念头蠢蠢欲动。
“很喜欢啊。”十烨问,怎么他也问?
“跟卫十烨、风扬相比较呢?”
锦瑟烦恼地垮着小脸。“你们三个不能比较。”
“我非要你排出顺序。”看来不会是好答案了。
“嗯……呃……这……好吧,”锦瑟摆出壮士断腕的坚决神情说:“十烨与主子第一,你第二。”
果然……不是好答案。“我竟然这么后面。”
也才三个人而已。“不会啦,第四个是残月。”她挽救性地补上这句,可惜徒劳无功。
段凤鸣的神情更加阴沉。他清楚锦瑟不喜欢残月,竟拿把跟残月相比,是想比不太讨厌是吗?
锦瑟噘噘嘴抱怨,“段凤鸣,别这样,你好小气。人家段九就很大方,就连对身为树精的我也那么温柔体贴……”
段凤鸣抽回手。“那你去找段九。”
锦瑟愣了愣,又逮住他。“段九不就是你?别跟我闹别扭了,大敌当前,我们应该合作共同击败敌人……”
锦瑟未竟的话语全教段凤鸣给吃了下去。
她激荡的内心,缓缓、缓缓变成平静无波的水面。
段凤鸣清楚自己在嫉妒,也晓得自己嫉妒得很没道理,锦瑟很单纯,对于喜欢会有先来后到之分,既然她先认识卫十烨与凤扬,那么,他实在不该太爱计较,毕竟……锦瑟喜欢的人是他,最后也是留在他身边,不是吗?
×××
依照锦瑟的计划,原本该顺利落脚客栈,却因为黄昏景色太美,让她忘了加紧脚步,反而拉了段凤鸣不准走。
“晚上夜色更美呢。”
夜深了,锦瑟就枕在段凤鸣腿上欣赏由星子点缀的苍穹。
段凤鸣贪恋地梳拢她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倘若可以,他希望时间能就此停住。
原来当人仍有眷恋时,便会不想死了,当下,就是这状况。
人世间因为有了锦瑟,他已经舍不得离开。
“段凤鸣,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啊?”
“你说什么?”他拉回心绪。
“我说,我们搬去山上住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一百多年都是住在山上,本以为山下有什么好玩的,后来才发现也没什么不同,所以我想搬回去我以前住的那座山头,我还可以介绍隔壁妖魔邻居给你认识,他们都很好相处。十烨他们不在家时,他们还会陪我聊聊天。”
“真是多谢你的美意了。”
跟妖魔为伍,感觉是什么样呢?
“不客气。不过现在有你,我就不会再寂寞了。”锦瑟偎入段,凤鸣怀里。十烨有残月,她有段凤鸣,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段凤鸣把自己的外衣披在锦瑟身上,内心感受到无限平静与幸福。
锦瑟抓着他的手,边揉揉跟边喃道:“段凤鸣,我累了,想睡了。”她可是难得走这么多路。
“好啊,你睡啊。”段凤鸣再温柔不过。
惺忪眸子硬撑,锦瑟抓着他的手提醒:“可是……你不能趁我睡着时偷偷跑走。”
“我不会。”
“我……我一定会保护你,那只鬼……根本不算什么,我……”
段凤鸣安抚道:“你快睡吧,我保证你睁开眼时,就会看见我。”
听见安心的话语,锦瑟这才往愿入睡。
伴随风声、蛙鸣,锦瑟睡得很沉,段凤鸣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如这几天他不断回想着,那四百多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放弃、求死之外,他到底做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原本迷惑的心竟然清晰起来。
庄生晓梦迷蝴蝶……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如今,他已分清楚,他是人,辗转已梦醒,四百多年的岁月如坛花,一现过后,就该舍去,回到真实来。
因为,这里有锦瑟等他回来。
“锦瑟,我爱你,谢谢你让我有重生的感觉……”段凤鸣字字透着他最真实的感情,也带着诀别之意。
他单手腾空置在锦瑟的脸上,直到确定她昏迷后,低沉的嗓音才逸出——
“你……还不出来吗?”
×××
鬼轺无声无息在段风鸣面前现身,笑意盈盈,全身散发强烈鬼气。
“挺恩爱的,害我都舍不得破坏你们的浓情蜜意了。”
段凤鸣对一她的眼,不发一语。飞身离开现场,鬼轺自然跟
来到适合的地点,鬼轺一落地面,随即双手负在身后盯着眼前的男人。
“鬼刈,你忘记我了吗?”
“你找的应该是我体内那条多余的鬼魂。”
“快人快语。我欣赏你,不过该拿走的,我还是得取走。”
段凤鸣掌心朝上,手心缓缓浮现一把妖异的剑,他毫不迟疑握住剑柄,指着鬼轺。
“你晚了一步,若是早些来,我会无条件让你杀死,但此刻不比过去,这条魂我要定了。”
为了锦瑟、更为了他自己。
战场空旷风,呼啸而过,草原随之摆荡,波澜壮阔之景,令段凤鸣回想到自己亲于段了七哥的那个场面。
那时,无奈;此时,必然。
他已不会再懊悔过去。
锦瑟在等他,他要活着回去。
鬼轺眼眸呈现兴奋的紫色,与段凤鸣相同的动作,她的手上也多出一把鬼剑,但比起段凤鸣的光泽与锐利更胜出几分,毕竟段凤鸣体内没有完整的三魂。
“要跟我斗,你还差得远。”
段凤鸣一脸从容自信。“是吗?”
一句挑衅,拉开战幕。
双剑交锋,清脆尖锐的声音撼动整个山头,造成鸟兽四窜的场面,但他都不管,仍旧专心争斗。
鬼轺剑走致命,段凤鸣却因为对方给他熟悉的感觉而略有迟疑,鬼轺察觉,招式更加凌厉,目的便是要让段凤鸣认真,但段凤鸣依然没有尽全力。
“可恶!”鬼轺低哼。
段凤鸣见此情况,确定鬼轺打不过自己,稍稍放心。
几番来回后,鬼轺渐趋优势,不过她可没因此高兴,反而又威胁,“你再不认真,我要让你的小情人陪命……”
鬼轺语音方落,段凤鸣冷眸一凛,随即改变剑路,招招直取鬼轺的命脉,面对不同以往的攻击方式,鬼轺险险应付不及,一个眨眼,她的剑被挑起,飞至半空,剑才脱手,立即消逝。
狠劲尽现,段凤鸣也不打算放鬼轺活命,脚步旋飞!来到鬼朝身后,准备给她致命一击时,身后蓦然形成的强烈鬼气,教他防不了,转身时也来不及。
一把极度眼熟的刀瞬间没入他胸口。
眼前戴着面具的持刀者,也是鬼。
卫十烨的话再度盘旋在他脑子里——
段凤鸣,倘若你真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鬼刈”亲自来限你讨魂;第二是……找到当时让还身为人的你死亡的那把刀,唯有那把刀才能结束你的生命。
为何非要那把刀?
因为你的体内如今有“鬼刈”的魂护着,但你身为人的身体却只会对那把刀有反应,所以遏上那把刀,死成的机会很高。千万要注意。
当他回到那棵树下看见一个凹洞时,就清楚刀被人挖出了。
他已经很注意,却仍失策。
卫十烨说上苍延续他的命是为了与锦瑟相遇,那么,如今又收回,是表示他与锦瑟缘尽了吗?
缘尽了吗?
“锦瑟……”
嘴里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他的呼吸不再。
合上眸子,段凤呜什么都看不见了。
徙留对锦瑟的思念,他仍失信了。
×××
戴着面具的男人在看见段凤鸣的五官后,面具下的神情白一抹惊诧,但他的刀已不及收回。
这把刀是鬼轺给他的,说是能杀掉段凤鸣的利器,也是唯一能取出主上之魂的方式,因此他才持刀刺入段凤鸣,但那张脸……那张脸竟是……如此熟悉。
待段凤鸣合上眸子,男人才松手。
鬼轺见男人失神,她没有迟疑,立刻施力要逼出段凤鸣体内的魂。
但说时迟、那时快,段凤鸣的眼眸又睁开,直视面前的鬼轺。
“敢对我动手,鬼轺,你好大的胆子哪!”声音低沉锐利如刀。
是段凤鸣的五官、他的声音,但气势却是鬼刈的冷邪,他们见状,当场下跪。
“主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虽然只有一魂。
鬼刈迳自拔出体内的刀,眼眸一凛,刀子应声碎裂。
“段凤鸣果然对这把刀还有恐惧,幸好我及时有出来撑住。躲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让你们找到,真是的!我不是说过不想接位,你们回去告诉鬼王,我从来就没有接位的意愿。”若有意愿,他还会离开鬼界吗?
男人开口,“请主上回去亲自跟鬼王禀明,我们做属下的,没有转达的权利。”
鬼刈腕着下跪的男人。
“我记得你叫做鬼魈。鬼魈,难不成你想把我硬逼回去?”鬼刈的声音不怒自威,眉眼尽是狠绝。
“鬼魈不敢。只是……主上,这副人类的身躯已经不能用了。”鬼魈自知下手轻重,即便主上有挡住,可能不敌这把加了他鬼气的刀。
鬼刈低头,才见段凤鸣满身是血,伤势十分严重。
他的手抚着段凤鸣的鲜血,神情感叹。
其实,若他不想回鬼界,就该抛下段凤鸣的身体,立刻离开,这才是明智之举。
只是……待在段凤鸣体内已久,他的爱恨情仇都与自己相叠了,他也不舍段凤鸣的无奈。
他仍记得自己是在离开鬼门后乍然感应到段凤鸣那股对生已然绝望的心情,因此才会把自己的一缕魂暂时借放在段凤鸣身体内,为的就是能让他继续存活好改变他的想法,结果,不但没帮助到,反而令段凤鸣一心求死。
幸好是锦瑟的出现,如今好不容易有锦瑟的陪伴,他更不愿让段风鸣抱持遗憾转世了。
而唯一能救段凤鸣的方式,就是带他回鬼界,暂时延续他的命。可人间鬼门已关,假使他也跟着进入,要再出来,谈何容易,除非……
且鬼界也仅能暂时维持段凤鸣的命,他不是鬼王,无法赋予段凤鸣成为鬼界子民的权利,所以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力量继续支撑段凤鸣。
“鬼轺,你先随我回鬼界。鬼魈,你去带锦瑟到鬼界入口前,然后告诉她,若她想救段凤鸣,就必须进入鬼界。”
×××
清醒时见不到段凤鸣,锦瑟焦急万分,不停在附近寻找。
她没日没夜地找,却始终没有一点线索。
“段凤鸣!”他不是答应不离开自己,为什么要食言放她一个人?她放声大喊:“你太过分了。”
霍地,浓重的鬼气弥漫,锦瑟随即警戒,注视四周动静。
真是太好了,她没找上门去,对方倒是自动送上来,可省下她不少工夫。
“你是锦瑟?”
如梦如影,一名戴着面具的男人,身影由无形到有形走向锦瑟,他步伐稳重、架式威仪骇人,一袭黑,颇带气势。
面具狰狞,却吓不了锦瑟,她含笑,战意浓浓。
“很好。终于肯露脸了是吧?”她怒气腾腾。
“我不是来跟你打。”
“段凤鸣呢?”她注意到男人真的没带武器。
“我奉主上之命前来,请跟我来。”
她才不见陌生人。“你主上是谁?叫他来见我。”
“鬼刈是我的主上,他的魂曾经在段凤鸣体内。”语毕,鬼魈转身,不管锦瑟有无跟上。
锦瑟眉心一拢,飞身追上。
就算这趟路无命而回,她亦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