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是满室的黑漆,睡了个饱的男人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然而这一拉臂弓腰……杀千刀的!嘴角一阵颤搐险些抽筋,半睡半醒间的男人这回是完完全全醒了,而越是清醒也就越想把身后的祸首给踹下床去好好反省,偏是腰酸腿软地没半点力气。
说得好听什么担心他的伤?根本说一套做一套!结果还不是害他现在连伸个懒腰都像八十岁老妪,一个动作过大就等着骨架子全散。
嘀嘀咕咕埋怨着,徐晨曦显然忘了论起肇祸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很多时候……一个巴掌真的很难拍得响,尤其此类极需密切配合的情事。
「还好吧?」微哑的语声溢着份浓郁关怀也有着份抑忍,早在怀里人有所动静时古天溟就醒了,眼一张看到的就是某人极为别扭的滑稽模样。
好在夜色朦胧又没脸贴脸看得真切,勉强还能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否则时值非常,哪怕只是一丝无伤大雅的笑意,下场保证是叫人不忍听闻的惨烈,他还不想跟自家门板或地板太过亲近。
你看我像还好吗!?没好气地一个肘拐,却是只敢小力地撞着后头大肉垫,就怕运劲过当又得好一番龇牙咧嘴。
借着肘靠的这点支撑慢慢放软腰,直到背脊重新贴稳床板,徐晨曦才敢放松紧屏的气息好好吸上一口沁凉。
惨!被人砍上一二十刀的也好过眼前这款。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残疾感受了,自从不再在那烈日艳阳下挥汗练武,不再在巨瀑涛浪间搏命习泳,不再……好久好久,久到他快忘了这酸疼下的杂陈百味。那每熬一关过一天活着后,庆幸却也悲哀的滋味。
「怎么了?」缓缓将人圈进臂弯里,古天溟敏感察觉到怀中人安静得有些异样,不像是生气也不像因为身体不适,倒似……又沉浸在过往的伤痛里。
眉微拧,不一会儿复又平展,一抹黠色悄悄染上笑纹隐现的眼角边。
「还很痛吗?明天该会好些。我『仔细』『看』了下,里头幸好没伤着,就是穴口有点裂,已经帮你擦了药。」
看、看了下?还……仔细!再多怅然也不敌这一句惊人之语,徐晨曦忍不住唇角连颤又是一阵抽搐,外加双颊轰地一片火烧。
直到被人出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打理过,干净的床褥、干净的里衣,头上脸上身上全清清爽爽地没留一丝粘腻,就连伤处绑带都似换了遍,然而即使这样被人翻来挪去地大半天,他却也依旧睡如死猪般一无所觉?
正确来说,他根本连怎么回到床上都没半分印象。
「……大门主属猫的?」皮笑肉不笑地凉语调侃,恼着人更恼着自己,对于这身越来越如豢畜般的嗜睡本领,徐晨曦是敬谢不敏却又莫可奈何。
自从被这姓古的当抱枕用后,他这做人抱枕的就一天比一天恪职尽守,先是陪着赖床再是一觉三杆竿,现在更已修炼到雷劈不醒的境界,这门功夫再这么一日千里地精进下去,哪天直接睡到阎王殿上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接近,条纹那种个头再大点。不过不是我这只猫故意蹑手蹑脚装轻盈,是你太累了。」温柔地将人侧搂在怀里,古天溟怎会不知道忽而红脸忽而又冷颜的家伙在闹什么,不就是对自己失了武人应有的警觉心感到丧气罢了。
只不过有必要这么在意吗?他又不真是吃人猛虎,再说这里可是他山大王的老窝欸,应该毋需时刻都打着十二万分精神备战吧?
「关于这点,我很抱歉,美食当前实在很难忍得住,我早说过对你的『胃口』不错。」覆掌在人酸疼的腰际腿股间轻轻按揉着,墨瞳里带了点宠溺。
对于眼前人,古天溟承认自制力是差了点,明知人伤势未愈还虚弱着,偏是止不住一次次想要的念头,结果就是让人累到厥过去,害他一阵手忙脚乱才得以平息高昂「性」致。
「……」
什么意思?敢情「太可口」还是他的错?头微仰瞪了眼人,徐晨曦索性嘴一张再次朝人肩头落下,看在不费力就能解气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这行为是否有失身份了。
「光啃我充不了饥的,要不要我去弄点吃的?」没在意肩上的那点微疼,古天溟反是关心起人似乎已经饿昏头的五脏庙,若不然,哪来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没记错的话,午时那一顿这家伙动牙咀嚼的次数屈指可数,肚子里填的全是那壶陈年女儿红。
「……什么时辰了?」咕哝一声,徐晨曦松了牙懒得再计较,四肢百骸全懒洋洋地连根指都不想动,除了累得够呛外,八成也因为睡了不少时候,至少窗纸外都已经黑得不见点微光。)
「三更刚过。」
「三更?」远在意料外的答案,漆眸怔愣地微张后复又伴着呵欠声慵懒半阖,「哈嗯~看来我还真的很能睡。」
还以为顶多掌灯时分而已,谁知道闭眼张眼的居然就已半夜更鼓响?这下子不用怀疑,他真被这姓古的养得白白肥肥成了头猪。
唇扬,漾着又是那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不好吗?累了就该好好休息,别勉强自己。」
唇弧骤敛,片刻前的盈盈笑脸倏地变得无情漠然,然而就算摆出生人勿近的凛冷面孔,咫尺前的人影也还是不为所动,星眸粼粼荡漾的依旧是片令人难以自拔的浓情温暖。
忍,再忍,继续……忍……
大眼瞪小眼,最后一脸晚娘相的男人率先忍不住破了功。
么还会妄以为单一张冷脸就能对眼前这更为纯正的古家人有用?
事到如今他终于确定当初冤枉了姓莫的臭红发,擎云不是近墨者黑被带怀,根本就是骨子里的古家血在作祟!
「姓古的,满腹大道理干嘛不到外头『恩泽四方德披众生』?在家里头发威叫纸老虎懂不懂?还有,听过什么叫对牛弹琴吧,就算敝人在下不属牛,也听不懂阁下的弦歌雅意,麻烦大门主日后口水收收少往我这儿洒!」
讨厌的家伙,老是话中有话绕得人意乱心烦,偏偏他耳朵好脖上的玩意也不笨,装不了聋也扮不成傻,结果就是老一口气如梗在喉不上不下,多来个几回,他不是恼羞成怒先把人剁了就是迟早让这份闷给噎死。
「没办法哪,还不是怕某人记性太差,哪天又忘了答应我的半途落跑,到时候血本无归我找谁讨去?整日担惊受怕,只好学老嬷嬷唠叨点耳提面命。」
担惊受怕?听人说得委屈,徐晨曦嗤之以鼻地撇撇唇。
天底下还有这位大门主怕蚀本的?那家伙不吃人不吐骨头就已是天下庶民万幸。
悻悻然地才想揶揄两句,头一抬见那双墨瞳深处真印染着抹惧色,若有似无般浅杳却又不容易忽视地存在,叫人看得不由得呼吸一窒险些喘不过气。
抿唇无语,徐晨曦有些难以承受地将眼紧紧闭起。
这算什么,宿愿得偿吗?
一直以来,他总想看看那张脸失去自信光彩时会是什么惨澹模样,看着被众人捧在手的天之骄子被人戳着软肋跌得鼻青脸肿时又是什么糗样,并不真是又什么过节,就只因为这家伙实在耀眼得……太叫人妒羡。
世家出身,天资聪颖又潇洒过人,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已是江湖一方之霸,家里头还父慈母爱一家子和乐融融,这甚得老天眷宠的男人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激起的除了不服输的相较之心外还有的就是满腔子不平妒意了,所以他一直很想看看那张意气风发的脸抹上点俗世泥尘后有多大快人心。
但如果早知道答案是这么回事,他宁可永远不要看到。
不要看到那双眼里原来自己的影已烙得那么深,更不要知道那惧那痛那失了从容的慌……全都是为了自己。
甜言蜜语他可以当是过耳东风,情欲纠缠他也可以当是春梦一场,不讳言,即使拋却所有顾虑,对于这段得之不易的真情他也只打算消极相陪。
静静陪着默默守着,不争不盼,无冀无求,别爱得……太多。
就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情太狂太贪,如果再如以往不知收敛地一头栽下,到头来或许总有天他会怨会恨会宁为玉碎地伤己伤人。
担惊受怕吗?他何尝不也畏惧着,怕一切重蹈覆辙,重演这半生的错。
所以他躲、他逃、宁作懦夫拿上千百借口阻止自己沉沦,可一次次脱序的意外却叫他不得不承认——
他了解自己,却似乎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叫古天溟的男人。
那个跺脚震天足可在江湖翻云覆雨的天之骄子,有着百副脸孔的善变,凡事总不上心的潇洒,这样一个云般心性的人上之人究竟为什么如此执着地非他不可?
他原以为,「执着」这愚昧的字眼压根就不该和姓古的这类人牵上任何关系。
千想万虑纷至沓来,最后终是化作一声幽幽低喟,徐晨曦知道再怎么努力地保持距离仍是功亏一篑,对着这样一双执着的眼他拒绝不了,无法拒绝也无法漠视,因为他太懂得那执着的苦,舍不得叫人也尝遍那患得患失的不安、期待与失落的痛楚。
张开眼,心软地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片刻前还盛着脆弱的仁瞳精芒瞬灿,势若帝临般慑人,微愣会儿徐晨曦也马上察觉到了不对,暗香浮移,一股极淡的花香味不知何时充溢房里。
兀自思索着,熟悉的气息已悄然覆上唇,某样苦涩的东西随着吻被渡到了嘴里。
『吞下去。』
密语传音,徐晨曦依言将东西落喉咽下,不用问也晓得八成是辟毒的玩意,毕竟这香来得诡异,惊讶倒不怎么惊讶,他只是很好气是何人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看来本事还挺不错的,不但没惊动任何戍卫还直接命中目标找对了地头。
关于这点他就更好奇了,对方是怎么知道这匪窝头子在他房里?
抬眼朝「当家的」望去,只见人除了两眼放光外和平常没什么太大不同,没迎战的意思也没因为被人摸进老窝颜面大损的气恼,反是一脸摩拳霍霍兴致盎然地朝着自己露齿笑。
把头埋进面前温暖的胸膛里忍笑,徐晨曦不禁替这位可怜的不速之客致上三分默哀之意,青邑大门主的这点脾性倒和一般江湖人很像,全是耐不住寂寞、专爱没事找事的好事之徒。
花香渐郁,慢慢等待中无聊地又开始犯困,嘴才张开呵欠还来不及打上一个,耳里又是一阵密语急传。
『喂喂,好歹给人家一点面子。』
『……要我给面子刚刚还叫我吃药干嘛?』
『面子要给里子也要顾啊,总不好在自个儿窝里还翻船,不太好看。』
『呿,要求还真多,人是你请来的啊?』
『能摸上这儿本事不算差,如果可以纳为己用倒也不错。』
『养虎为患。』
『曦,你是不是暗示如果不做祸害或不为患,就肯养我?』
以一记白眼作为仲介,徐晨曦索性闭目养神不再浪费宝贵内力在这毫无意义的无聊对话上,然而没一会儿却又想到什么似地霍然睁眼。
『也许是极乐谷的杀手。』
不是也许,根本就应该是!刚睡醒的脑袋晕沉沉地才一时没想到这上头。
试想若非为了诱人的花红或惧怕极乐谷的手段,谁人活腻了敢在虎窝里拈虎须,在青邑总舵里找姓古的碴?笨蛋或疯子可没这么好本事进得了这龙潭虎穴。
「……」相较于徐晨曦面露戒慎的凝色,古天溟就显得无谓许多。
对于人会猜到这份上他并不觉得意外,尽管这些日子他已严令封锁了消息,但毕竟能胜任泷帮四大堂堂主一职的不会只是个绣花枕头,尤其又是专司黄白之物的碧水堂,那整日打着算盘的脑袋瓜子也许连云弟都望尘莫及。
『「极乐令」重现江湖了对吧?』见人不语徐晨曦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似笑非笑地朝人挑眉瞅着,『这颗项上人头值多少钱?价钱好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摘了卖了也不值几个子儿,连老戚那儿半年的营收都抵不上。』顾着玩笑四两拨千斤带过,古天溟自是不想教人想太多,他可是连哄带骗外加霸王硬上弓才好不容易把人拐出半个壳,若再让人钻回牛角尖里去……啧,那恐怕得有盘古开天的本事才劈得开。
『唷,不愧为一门之主好阔气,万两黄金还嫌……』
『休息会儿嗯?就算只看戏也得留着点精神张眼。』察觉到传音渐弱气力无以为继,古天溟赶紧阻止人再耗费内力,原想闲聊两句让人放松的,却忘了某人还是伤兵一员,经不起这种聊法。
不用人出言提醒,徐晨曦也知道自己今非昔比,别说伤犹未愈,就算结了伤疤掏罄的体力也一时补不回,大敌当前自己却是这种状况,惶论对敌了,能不拖累姓古的就该高颂声阿弥陀佛感谢菩萨保佑,除非……
漆眸眯了眯,最后非常配合人所求地敛阖休息,连带掩去那一点意味不明地低韵,徐晨曦径自在心底细细估量着这副破铜烂铁的身子还有多少本钱
老实说,还没真落到黔驴技穷只能任人宰割的地步,只不过如果执意拿压箱底的出来……下场大概不怎么能看。
但若要他遇险时乖乖束手就擒也不可能,他可一点也不想被人拿来要胁古天溟什么,那家伙的软肋只能由他戳着玩,旁人想都别想。
左思右想一番挣扎,徐晨曦最后决定非到万不得已时不作意气之争,毕竟现在身家底子不算丰厚,只希望古大门主的本事不负他如日中天的赫赫威名,别留了尾巴给人当辫子捉,否则后半辈子他可怜的两只耳怕是更不得闲了。
相对于徐晨曦「殚精竭虑」想着应策,古天溟也不是真如面上谈笑风生地不当回事,全副心神都留意着门外动静,暗地里他可不敢小觑,不论是否是极乐令驱使的杀手,月半前那种魂出窍的死人感受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各自盘算着心事,小厅外的门扉突然咯吱一声发出细响,来人竟是正大光明地启门入屋,显然对之前的香毒极具信心。
借着悬于壁上的饰剑,面朝外的古天溟运足目力待将缓步靠近的敌人打量,然而当模糊却不陌生的婀娜身形倒映在光可鉴人的剑鞘上时,甚少感到意外的男人这回确确实实叫疑惑扰了心神。
是她?怎么回事?不解归不解,一个称不上正经的妙计霎时在脑里成型,古天溟掩在被下的双手迅速地将怀里人的单衣向下拉了拉,连同薄被一起滑露出截脖颈,露出白皙中一点现眼的嫣红。
察觉到古天溟的用意,虽然看不到背后情形如何,徐晨曦也配合地更向人怀里窝去,还火上加油地揪着人胸前地襟领大掀了角,将鼻唇亲昵地凑上那片起伏的温暖依偎。
这小子,连这种时候也不肯吃亏哪……对于胸前浅浅气息的拂扰,古天溟只得哭笑不得地接受,任大好胸膛在人前尽泄春光。
这场景的效果该非常够了,再不能将人一举成擒也未免对不起这么大的牺牲。
轻盈的脚步渐近,在人转入门屏前古天溟迅速垂睫虚掩着眼,十步……八步……五步……明显地,细微的足音顿了顿,抓着这须臾跃身而起,疾如电掣直袭床前黑影。
甚少在人前展露的擒拿巧技如影随形,不出十招即逼得人手忙脚乱地直往外厅退去,古天溟挑了挑眉,来人本事出乎他意料外的高明,就算仓卒遇袭落居下风也未明显露出败相,这身好本领大概连羿小子也要咋舌三分,一点也不像他所知晓的那个「她」。
事情,似是超出他以为的复杂许多,有些什么,不在他掌握之中。
心下一凛,一股莫名的焦躁感让古天溟决意打消生擒来敌的念头,一反平日处事的温厚宽容,手下越发不予留情地迅速。
像是察觉到古天溟心境的转换,蒙面人眼中露出种不能置信的错愕,然而只消片刻又全转成叫人不寒而栗的怨恨,狠绝目光对着却是那拥被半坐的隐约身影。
拳腿相抵,交手中的人影以快打快舞起了阵疾风,狭窄的房里霎时劲流四溢斗气满布,门飞窗破木裂瓶碎转眼一片狼藉,但无论这团风有多剧烈,始终越不过那道绘着壮丽山水的湘绣屏彩,不但好端端地一角不损,连丝风摇也没有,屏内物事更是完全不受半点波及。
并指如剑啸声隐唳,正在古天溟打算下重手做个了断时,一声尖哨突然自蒙面人口中发出,瞬息间异变陡生,屋脊骤然哗啦啦地垮了一大片,一股凌厉杀气石破天惊地破顶而入。
「晨曦!」厉吼的同时,指剑毫不留情地斩落,古天溟看也不看结果便朝尘扬深处急掠。
别过来!咳咳……」
「站住!」
孱弱的咳声夹杂着另个也算熟悉的粗嗓,飞奔的形影当机立断一个疾旋又掠回了原处,速度之快就仿佛人从未离开脚下的那块砖石,也因此佝偻着背正待发足的黑衣人措手不及地被双温暖却无情的掌狠狠扼住了咽喉。
诡谲的静谧,漫尘间只有细碎的呼吸声间或传出,谁也没进一步的动作,然而这样的僵持不一会儿就让猎猎风声和渐近的火光给打破。
「啧啧,怎么这么好兴致大半夜地掀梁拆顶?」摩挲着下颚,雷羿饶富兴趣地看着自家老大在一片破瓦残砾堆中老鹰捉小鸡般掐着个少了条手臂的可怜家伙,更正,有胸有腰,是个可怜的「女人」。
看来昨儿个的满腹怨气已经有人帮他出头讨了。
「溟儿,怎么回事?」这回开口是古闵澐,并肩而行的还有个边打呵欠边伸懒腰的白须老者,此外,两队巡夜的红旗儿郎也已训练有素地将屋子前后团团围住。
「咦?小夜夜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左顾右盼没瞧着人,雷羿心下已有几分明白,原本悠闲抱臂的身子徐徐站得挺直,「要不要我帮你进里头找找?」
「冯犹在里面。」简短一语立即让所有人明了了状况,直到此刻古天溟才正眼朝手中俘虏望去,了无笑意的黑瞳漫没着无尽霜寒。
「本事不错,连我都没发觉到你们还有这层身份,贵谷这回倒是大手笔,连伏隐这么多年的暗棋都舍得出手?就这么想要他的命!?」
「……」喉头被紧锁着发不出声,而就算能够,冯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从没见过这男人如此冷漠的模样,更没见过他如此狠戾的手段,竟是那般毫不犹豫地斩落她一只手,如果不是急着想救人,如果再多那么丁点余裕,她一点也不怀疑那指风划过的会是他此刻双指紧扣的地方。
断臂的剧痛固然难忍,但更叫她难以接受的是向来对她多所忍让的男人一夕间竟变得如此绝情,在猜着她的身份后居然还能下得了如此辣手?
她总以为青梅竹马长大的他们就算没有爱也该有些情,哪知那个素来让她怜她的溟哥这回却是铁了心想要她的命,毫无犹豫,就为了……那该死的男人!
忆起片刻前那一幕令她心摇神动的暧昧,凤眸含怨更添几许湿意。
即使早知道终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冯倩却怎么也没想到对峙会是这般地残酷,她甚至考虑过叛离极乐谷老老实实做个称职的青邑女主人,哪怕因此招致严令狙杀的危险,更胜者牵连亲族无人谅解,再深的羁绊她都曾想狠心拋却脑后。
然而可笑的是她其实根本毋需如此挣扎为难,想得再多都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庸人自扰,直到幕落,她才发现……从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独角戏,在那人眼里根本就不曾有过自己。
「『极乐令』出,就算是你古天溟也保不了他。」
迥异于以往俗鄙畏缩的油滑语调,偌大人影缓缓自漆黑中步出,同古天溟般手里也扣着个人,只不过是一手抓着人质肩头另掌则抵着背心,那手,泛着妖异的淡青。
极乐令!?古闵澐同薛松巌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而后神色些许复杂地默默注视着前方的俊拔身影,片刻却又仿佛不胜唏嘘地闭了闭眼。
百感交集杂陈于心,古闵澐不由地皱起了眉,男人跟男人……别说自己对这种事尚无定见,单是该如何跟孩子的娘说去就是件难事。
他晓得人这回是认真的,光冲着这一点他就更是发愁,从小到大,这孩子看似随心散漫,但凡是他认定的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年纪渐长那份认真与否的对比落差也就跟着越如天地鱼鸟之别,到现在,别说转圜了,大概押上他俩老的分量也劝不动人回心转意。<
唉,都说做人难,谁人知道做人爹娘的……更难……
「老弟,儿孙自有儿孙福,眼下咱们还是先想法子解决老冯的事吧,再不折衷想点办法,倩妞儿大概是很难见到等会儿的太阳了。」拍拍老战友的肩膀,薛松巌捻须朝前努了努嘴,到了他这把年纪,实在很难在同年轻叱咤江湖时硬得起心肠来,怎么说毕竟都是从小看到大的。
「难。」
是难,不仅难在溟儿动了真火,更难在面前的冯犹已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冯犹,就连小倩这孩子……摇摇头,古闵沄也没把握到底还有几分他所熟知的在,而还没琢磨出个头绪来,那头就又下了道催命急符。
「放了倩儿,我可以看在这人情上让这小子死得痛快点,否则照令行事,他可要折磨个好几天才死得了。」
转头朝薛松巌无奈地一瞥,就见另头的雷羿也已受不了地两眼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古闵澐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冯倩这条命怕就要断在他老子手里。
「结果都一样我又何必多费功夫?」指随语落,一声轻微的喀嚓后,就见娉婷人影脖一歪闭了眼,随着纤颈上的指头徐放便同软泥一般摊跌于地,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来不及出口。
「倩儿?古天溟你!」眼见亲生女儿的死,冯犹霎时失了镇定,连按在人背心上的手都忍不住巍巍抖着。
「别太激动冯犹,现在我们换来谈谈你。」盯着那不停颤抖的掌,古天溟的心也直跟着不断发怵,面上却犹作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
他赌,知道徐晨曦对他何等重要的人只有冯倩,浦交上手的瞬间,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冯倩眼里的错愕和惊骇,那该代表冯犹他们并无预期他也在房里,更不会清楚知晓他俩的关系。
只要冯犹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有多大,他就还有机会。
「你都把倩儿杀了还有什么好谈?老夫、老夫杀了这小子给倩儿陪葬!」
「唉呀呀,意思是冯老头你也打算陪他们两个下地府一游啰?两条命换一条,我们好象赚了欸,老大。」赶紧续着话尾接上,雷羿多少猜着几分古天溟的打算,故意唱双簧般嚷嚷着引人注意。
「嗯,是不亏。」
「什么不亏而已,让这笨老头帮忙解决了烫手山芋,老大你就不用整天烦着该拿这小子怎么办,留着麻烦,又没法开口赶,怎么说人家都是泷帮的大堂主,一个怠慢可伤你们兄弟的和气哪。」
「……」没想到雷羿扯到这上头,古天溟一时词穷地不知该怎么接话,作戏归作戏他可不想太过火让人又逮着机会胡思乱想,尤其当那家伙本就存了不欲成为自己麻烦的弃离之心。
「别不好意思了老大,在场都是自己人,死人不会告状的。」凑上前朝人眨了眨眼,几分真实只有当事人意会得到,雷羿两手叉腰对着前头显出几分困惑的冯犹再加了把劲推:「喂,要宰就快还犹豫半天干嘛?老头你放心,我们不会找你麻烦的,总得流点事儿给泷帮那票人忙,反正有个冯倩就能交……」
「等等!你该不是也想拿冯倩较差吧?」像是想起什么般怪叫了声,雷羿颇为懊恼似的皱眉猛摇头,「也是,都已经赔了个女儿,极乐谷那伙人大概也不会怀疑你放水……怎么办,你不杀可换我们伤脑筋了。」
「老大,我看还是干脆我们动手把两个都宰了,反正一来死无对证,二来极乐令也是真有其事,谅封擎云再精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摩拳擦掌摆出一副饿虎扑狼的狠样,雷羿悄悄同人递了个眼色,就待冯犹动摇的瞬间将人抢下。
漫不经心般步步进逼,古天溟和雷羿一面施压一面屏息等待着良机,那晓得就在冯犹已离掌寸许眼看就要放手逃逸时,一声锐喊破坏了一切。
「不能放!」只见先前倒地的冯倩竟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蒙面布已落,大口大口的鲜血正自唇间泉涌而出。
「想骗我爹……好救他吗?我偏不……不让你称心如意,溟哥。」
「小倩,你不该勉强的。」袖袍下的五指紧握成拳,古天溟不禁后悔自己一时的心软,他没想到冯倩会拼着命不要,悍不畏死地冲开他所制的重穴。
木已成舟,古天溟再也毫无顾忌地将目光投向那自始就不敢好好打量的孱弱身影。
「呵呵……勉强?我一点也不勉强哪。」血染满身的女人诡异地咯咯笑着,模样既愉悦又满溢着伤悲,「我很高兴……能带着溟哥你……最在意的人一道走……不寂寞的,一点也不。」
「倩儿……」似是感染了冯倩的绝望,冯犹也陡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可能全身而退,唤语中尽是凄凉。
「瓦罐不离……井边破……做这行本就……有这天。」长吸了口气入腹,冯倩知道自己的时间无多,阖眼前她得确保能得到她要的结果,哪怕赔上的还有冯犹一条命。
「您不该以为逃得过的,接了令……就没有后悔路。何况还有阿扬……你不该忘了他。」
「……」肥硕的身子猛然一震,而后仿佛下定决心般整个人静了下来,手不再抖,却是绿意更盛三分,「爹知道了。」
「女儿拜别爹爹,先走一步。」嫣然一笑,冯倩缓缓向四周扫了圈,最后停在须臾间脸色苍白许多的男人脸上,「溟哥,你放心,人我会在下头好好帮你顾着,等着……你来领……」
语音渐逝终没了声息,冯倩缓缓垂下头倒下,芳魂一缕从此幽冥两隔。
心如鼓擂,古天溟死死盯着那只越来越不似人应有的魍魉怪掌,再一次,慌乱如泉漫淹,心,再也禁不住恐惧侵蚀地……覆倾。
「天溟。」沉默许久的人儿终于轻启朱唇,柔柔唤着从未出口的亲昵称语,白衣胜雪衬着单薄的身影更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嬴弱感。
「我好象还没跟你说我的答案,想听吗?」
「不想。」断然拒绝,拒绝那换作平时怕不早拉长了耳等待的誓诺爱语,此时此刻古天溟一点也不想听见那人清润又带了点情事后微哑的嗓音,哪怕只是只字片语,都会叫他觉得像是在交待遗言。
「要说就在我耳边说,离得那么远,说什么我也不听!」
难得地任性,难得将一身的霸气表露无疑,漆眸如鹰锐利紧锁着人一瞬不眨,面前人迥异于常的温柔不但无法让他感到半点欣喜,反而叫他更加地惶惶不安。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好象在做着一场梦,一场结局已知终将幻灭的噩梦。
「……」闻言,夜风中的人影仿佛不胜负荷地晃了晃,最后似是靠着背后冯犹的那只手才能勉强站着。
「冯老头!」眼看情况越来越不乐观,雷羿也如热锅蚂蚁急得快淌汗,「我雷羿以这颗脑袋跟你保证门里决不追究今晚的事,泷帮那边也保证替你说项,甚至要我们配合你演戏诈死什么都行,只要你放了小夜,一切都好谈。」
「哈哈!你们就当真以为老夫怕死?」仰天长笑,冯犹微带着血丝的两眼突然精光大盛,正待将剧毒的掌力吐出时,耳边却传来叹息般的弱弱低语。
「再给我点时间……就一句,当是话别可好?」
哀语凄凄宛如杜鹃泣血,是人,都难不动恻隐之心,尤其是刚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冯犹不由地将掌力稍撤了些,打算成全身前男子这最后的遗愿。
察觉到身后人的默许,徐晨曦缓缓将头抬起,对着面前全神贯注蓄势待发的男人扬唇笑得灿烂。
「古天溟……你实在是……」
低语渐微,闻者莫不个个跟着屏气凝神,正觉得连名带姓的似乎和眼前生死离别的凄楚场景有些违和时,一声霹雳爆吼霎时如雷贯耳响彻云际。
「臭强盗!」
趁着众人微愣的空隙,素色人影鬼魅似地一闪,霎时甩脱了肩上五指,紧接着足踵一旋疾转而出,而几乎同时,察觉不对的冯犹再无犹豫地推掌吐劲,瞬息间掌风大作尘扬漫天。
前后不过仅只眨眼的功夫,待尘埃散去场上形势已大不相同,就见原本要胁和受制的人影相隔不过数尺,然而就这短短数尺的距离,区隔了生与死界。
「你……」音未吐全声已黯哑,渐无生气的两只眼犹写着惊恐与不信,直至庞燃身躯轰然倒下眼皮也不曾稍敛。
微晃的火光照映下,只见冯犹垂摊于侧的掌心和后头各透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模糊血洞。
「咳咳……」抚胸轻咳,徐晨曦脸上也是片骇人的死白,对眼前冯犹死也无法瞑目的不甘,雪色双唇不由带了点怜悯地微微轻扯。
「你不该忘了,我跟『她』的关系,十数寒暑……封擎云能偷上手的,我也不会差太多。」
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话,耗力过剧的身子已是撑不住地颓然软倒,而一如预期地,迎接他的不是脚下的冰冷硬土。
「……」四目相凝,言语已是多余,好半晌古天溟才像找回力气般将人紧紧嵌在怀里死搂着。
「……调皮鬼,吓得我的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
「我都已经暗示那么明显了,还不懂?」埋首汲取着熟悉的温暖,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徐晨曦也不由得软了语气露出些许撒娇意味。
「那个叫暗示?阴阳怪气的,我简直以为你在交待遗言了。」
「呸呸,乌鸦!要死我还用得着嗲生嗲气地牺牲那么大?」
无言,古天溟无奈地笑了笑,全天下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不解风情地家伙会当侬言软语是种牺牲,他大概可以想象那个想听的字有多遥遥无期了。
「刚才的是『指禁煞』?浔阳那次你也是用了这招对吧?」尽管和上次所见封擎云使的不完全一个样,但是那霸道的运劲方式却如出一辙,就见怀中人迟疑了会儿后头微点,霎时才稍霁的心情不由得又沉凝了三分。
「答应我,以后能不用就别用。」诚挚请求着,古天溟毫不掩饰眼底的心疼,别说两回亲见这招式反噬的厉害,光是莫磊曾对云弟气急败坏吼出口的那句「不要命」他就忘不了,出自神医之口,严重性可见一斑。
「虽然的却是速能伤敌的杀招,但伤已过甚,尤其你和云弟又都学得不全,拿自己的身体作本,这买卖未免太亏。」
「……没那么严重啦,休息个几天就好。」无力地摆摆手粉饰太平,骨子里徐晨曦可是哀怨到想吐血。
谁想拿自个儿地老本逞英雄耍威风啊?又不是木头无知无觉,遑论那帖要命的大补方子可还巨细靡遗地烙在青邑众大夫的心坎上。
「明天我让人带个消息给云弟,请他带莫磊来再帮你瞧瞧。」指触的脉震甚为虚紊,在输了好些真气后也不见太大起色,几经思索,古天溟最后还是决定把本事大的请回来坐镇比较妥当。
「不要!」拾起残存的力气猛摇头,徐晨曦已顾不上脑袋里还有几分清醒可供这般挥霍,他真怀疑这姓古的是打算让他伤上加伤早登西天极乐。
找那个红毛野人?那岂不叫雪上加霜,更惨!都已经搞得全身上下没处舒坦了,他才没兴趣再搬石头砸脚自找罪受。
「放心,我想云弟该有办法让那些汤汤水水的好喝些。」扬唇笑了笑,古天溟缓缓摩挲着微曲的背脊安抚,好半晌,
尽管头不摇了也依旧埋在他怀里不依。
须臾间,满悦之情暖溢于心,微挑的唇弧又盛绽了几分。
这家伙,难得这么依赖他呢,这是不是也代表着——终于敢相信他了?
「咳咳咳咳咳!」
款款情深蜜意正浓,偏是有人悍不畏死地横插一嘴,而且还似怕没人理地咳得宛若肺痨患者。
被这么一打扰,徐晨曦才猛然省起在场的不光只古天溟一个,好象……这家伙的老头也在吧?
……
……这下和姓古的关系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暴自弃、慢吞如蜗地从人怀里探出头,就见雷羿正一脸尴尬地扭着脚趾尖,而除了这个还杵在面前的大活人外,放眼所及又是一片的模糊黑漆,就连片刻前魂赴阴曹的冯犹父女也已没了踪影,只剩淡淡的血味在夜风中飘荡。
「有事?」毫无起伏的音调,平板又简短,若不是看着人唇蠕而动,实在很难想象这是出自古天溟那张可比苏秦的舌灿金口。
「咳咳,古老爹……老爹要我传句话,他、他说……」看着自家老大一口越发耀眼的白牙,雷羿就越没法把话说得干脆。
「小羿,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今天的耐性不太好?」
比起前句不冷不暖叫人摸不着脑的简洁,这回问语不但多了几许缓颊字眼也多了份闲适,听得人却更是垮了张巴掌小脸,旁人也许还听不明白其中玄机,他这个已受十余载荼毒的若再听不懂,就干脆出门直接沉湖算了。
吸了口长气壮胆,雷羿努力说服着自己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大不了明儿个就卷铺盖投奔在浔阳掏贼底的小旸旸,拐人混个三年五载地再探风头,届时就算那只狐狸腹里绵针一肚子鬼,千百个日子该也懒得跟他计较了。
「老爹说:让人惊扰到贵客本门难辞其咎,改日定备薄酒一席权充压惊赔礼,还有,折腾一晚徐公子想必也想尽早觅个静处歇息,然门里余房一时难以整顿妥适,所以看公子是否愿意屈就……要命,不玩了,再照老爹那文绉绉的背下去不累死舌头也打结,反正意思就是问小夜夜要不要跟我回去窝一晚啦。」
「你那麻雀窝也能叫『静处』?」
发话的语声依旧不急不徐甚至犹带着点笑意,雷羿却是突地又一个冷颤头皮开始发麻。
就知道这活儿是件苦差接不得,难怪刚才薛老头自告奋勇揽了死人的差事走,他不过也只慢了那么一点点,奈何在场的也就他们两个讲得上说话的分量,早知道扛也要把耿子那老实头从岗上抓下来挡箭。
「冤枉啊老大,话是老爹说的,我只是九官一只负责传话而已,不过我是非常乐意照顾小夜夜啦。」竭力澄清着自己的无辜,雷羿只差没指天画地咒誓,只要能确保他的麻雀窝别变成空空如也的和尚庙,别说委屈当只鸟了,要他每天少睡两个时辰学晨鸡报晓都行。
「真心话?」
「我发誓!」
唇挑,又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恐怖笑容,鸡蛋里挑骨头的男人显然不怎么想就此作罢。
正当想找个替死鬼解闷一个想安然鞠躬下台,两造双方使出全劲准备舌枪唇剑一番大战时,一句困意十足的咕哝恰如盆冷水当头浇下。
「哈嗯~你们到底还要吵多久?给不给睡啊?」懒懒打个呵欠,话题的当事人已是睫帘半掩快要睁不开眼了。
旧伤未愈又让人在床上缠了一个下午,加上那记「指禁煞」几乎耗尽所有内力,他现在还能醒着没昏死就已实属不易,再没精神听这两只吵人的闲话家常。
「……跟我回房?」低低轻问了声,古天溟难能确定人定是听懂了那番唠叨里不言可喻的含意,却无法确定人是否介意,哪知话才出口,倚在胸前的脑袋便伴着瞌睡虫大力点下。
「……不怕没给我爹个好印象?」半开玩笑的语气,琢磨片刻,古天溟最后还是决定把话挑明,不久前那句「都不是弱者」不单是说予人听的花言巧语,也是从承认这份情起时他时刻提醒自己的对等……
谁也不是谁的附属,谁也不能替谁决定,他俩可以将后背向与地信赖、可以疲累时地暂倚,却谁也毋需敛翅收翼在谁的臂膀下栖息。
就因为自己已立于太多人望其项背的顶峰,所以对这满心坎坷伤痕的男人他更戒慎提醒着自己时时谨记,记着初识时的潇潇秋雨里,那抹即使泥泞满身也依旧挺拔不屈的傲然形影。
「怕有什么用?」嗜睡地又是一个无声呵欠出口,徐晨曦努力撑开眼皮睨了眼头上兀自喋喋不休的吵人苍蝇,嘀咕声里俱是不耐:「又不是第一天跟你挤一张床,哪间房有差吗?再说该做不该做的都……还装什么鬼纯情?」
重新把头朝面前的温暖埋去,模糊的语声渐如蚊蚋:「管它的,反正你爹娘不早就知道我打哪坑哪谷出来的?猴穿了衣也还是猴,难不成还指望多了层皮就真能变成人……丑话先说在前,我可没擎云的本事讨人欢心,你自个儿看着办。」
「这么想得开?」
即使人满脸倦色话答的似是漫不经心,却多少仍看得出墨瞳里的那份落寞,唇微抿,古天溟心底立即有了决定。
不管有多难,他都誓将这份常人皆有的亲情关怀捧到这人儿手里。
如果爹娘知道晨曦会比任何人子女的都更加珍惜他们的心意,该不会舍得就为了世俗偏见而摒弃这么个「半子」吧,怕的是到时候,在这个家里头他就只剩忝居末位的份。
「……想不开也没用,又不是我说了算……反正你的爹娘你搞定……」就在古天溟以为人睡着了打横抱起朝自己房里走时,呢喃般的低语却突然自胸前幽幽传出,令他更加确定了人并非如所说的不在意。
「那不成,各顶各的天,好歹你得分一半尽点力。」唇棱微勾漾着几分狡黠,古天溟开始盘算辙把顶上的两尊菩萨全「转让」出去,刚好一人分一个。
至于自己,最后就最后倒也无妨,做人兄长的本就该大方点,再说他缺的还可以向怀里人讨去。
「……我?我能……哈嗯~做什么?」忍不住好奇地微睁眼,却是一句话还没说全呵欠就又管不住地溜出嘴,半张的眼皮也跟着撑不住地掉下来。
「累了就睡吧。放心,绝对是你最擅长的。」伸手覆上睡眼惺忪的脸,古天溟将人重新按回胸前安枕,微挑的薄唇越见算计地高扬。
「……擅……长……」难敌睡意地入梦渐沉,呢喃声犹锲而不舍地自唇间断续逸出。
「乖,先睡,本山人自有妙计就是了。」
是妙计哪,笑眼弯弯微瞇了瞇,古天溟复朝着自己的院居缓步徐行。
论真格的,他们这一家子名头虽大其实也不太难搞,同常人般各有所好,而趋吉避凶知人善用恰恰正是自己这「当家的」强项。
诸葛女侠的罩门自是他这个独子无疑,而古大侠功夫再好也拗不过的,除了前述女侠外就是那位名为拜把实则敬尊为长的薛大长老是也,至于这把年近古稀却心如赤子的「宗斧」……一个酒字再无其它。
老人家嗜酒如命,在门里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总是长吁短叹着「曲高和寡知音难寻」,若叫人晓得了他怀里这小子既有酒胆又有酒量,怕不整日捧着酒坛巴着不放,如果这样还做不成忘年好友……
呵呵,他就教唆人喝光那一窖的美酒。
清风徐拂天光微亮,漫步在晨曦间男人算谋着的其实还有份私心。
那一夜怀里人儿微醺的醉酒风情实叫人难忘,偏是那无底洞的海量也同样叫人难以不记得,害他想着念着却望门怯步,如今难得的好机会一石二鸟,他可是万分期待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破晓晨光中,叠影的身形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楼阁亭檐间,偌大庭园里就只余一抹拉长的人形的暗影在断垣残壁间摇头摆脑。
什么叫该做不该做都……欸,没说完的应该是「做了」,问题是什么是该做、什么又是不该做?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苦恼地又是搔头又是蹙眉,叫好奇给搅得心痒难忍的少年最后猛眨了下大眼,刹那迸出的神采直叫那刚冒出头的朝阳也失了颜色。
他决定了!握拳击掌,雷羿咬唇痛下着决心——
就算前途多灾多难,没理出个水落石出前他绝不出洞庭一步,就不信还搞不清这些个该做不该做的,再说天天粘在小夜夜身边,他也不信还看不到某人的好戏。
杏眼微眯流彩粼粼,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尽是百折不挠的旦旦信誓.
总有那么天,他绝对绝对要让那张狐狸脸对着他笑不出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