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崎忙转过身背对着他问:“王爷若无其他事,我想去前堂进香了。”
云溟笑道:“正好,我也随娘娘一起去求求菩萨。”
烟崎无奈,只好同他一起向前堂而去。
“娘娘每天都要给菩萨进一炷香吗?”云溟问。
“嗯。”烟崎懒懒地回答。
“臣弟有个小笑话,关于进香的,讲给娘娘听。”云溟一脸笑容道。
烟崎没有吭声,云溟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古时候有一个人,很信菩萨,逢庙必进,有一次他走到一个小河边,小河上没有桥,他愁没有办法过去,正在这时候又来了一个人,看见这个样子,便走到河边一个小庙中抱了一尊菩萨出来,打横放在河上,沿着那泥胎就过去了。而那个人吓得全身发抖,急忙把那个泥胎抱起来,洗干净了,又放回到原来的庙中。正好天上的玉皇大帝下皇旨,要这个庙中的菩萨去抓一个凡人去做苦力,庙里的菩萨就商量起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去把那个信菩萨的人抓来。娘娘知道为何?”
烟崎不解地望着他,轻笑道:“对他们这样尊敬,却被抓,为什么呢?”
云溟忍了笑道:“是因为这些菩萨想了,那个人那样的厉害,连他们也敢踩,就是抓了他也不好办,而这个人这样怕他们,就是抓了他也不要紧。”说完呵呵笑了起来。
烟崎一愣笑了起来,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斜了眼看着他冷笑道:“你倒会转弯骂人,在这庙里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小心闪了舌头。”
云溟嘿嘿一笑,正遇上一个门槛,他伸手将烟崎扶了过去,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怕娘娘太信这个,让自个儿凉了心。”
烟崎心中一紧,转头看见他目光灼灼,心中狂跳起来,忙调转了头,不再理会他大步向前堂走去。
云溟却不再跟着,向她高声道:“臣弟想起一件紧要的折子还没有递,先请辞了,明儿再来。”
说完领着身边那人大步而去,转眼消失在庵门外。
第二天,他又一早就来了,听到他来,烟崎从屋中走了出来。
山中天亮得晚,空气中还飘着薄薄的雾气,淡淡的凉气扑面而来,远处有一声鸡鸣传来。
云溟负了手站在院中的一棵老榕树下,榕树不知有多少年岁,树干有一抱多粗,树叶繁茂,叶叶相覆。
他依旧是那样一身雪白的衣衫,在清晨中看来,如此清逸出尘。
烟崎在心中感叹,云天也一样的英俊出众,为什么就没有他这样的飘逸,没有他这份闲定的气质,如果云天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怕同皇太后之间的战争胜算就会多一点,可他偏偏认真到固执,又总是锋芒毕露,如何不受伤?
呆呆地望着云溟,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脸来,也不行礼,深深地望着她,两人就那样一愣,呆站在那里。
直到阳光从山尖透出,洒了两人一身,烟崎才惊觉起来,红了脸大窘。
云溟伸了伸懒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娘娘,臣弟来时在山里见到一处有孔雀,是绿色的,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孔雀?”烟崎满面生辉道,“朝花郡也有,皇宫里也有,不过都是蓝色的,没有见到绿色的,绿色的是什么样呢?”
云溟笑道:“您随臣弟来就知道了。”
烟崎犹豫了下,云溟笑道:“快走,晚了就不一定能看到了,难道你愿意把自己关在这青灯古庵中?”
烟崎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道:“我穿成这样也不行,怎么在山里走呢?”
云溟摆摆手道:“快快换去,我到前庭等你们。”
烟崎换了套紧身的衣衫,高挽了长发,同小青一起向庵门走去。
才到前庭正遇到主持静心,她双手合拾道:“娘娘,这是要出去吗?”
烟崎一愣,小青随即踏步而上,冷声道:“怎么?娘娘出行还要知会主持吗?”
静心面沉如水,依旧不紧不慢道:“娘娘在小尼的庙中,小尼自然要关心娘娘的出行,娘娘这样出去,恐有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烟崎冷笑了一声道:“谢谢主持的好心,我自知轻重,今日非要出去看看不可,主持若觉得我有背礼数,尽管实言上报。”
静心吓得跪倒在尘土之中,磕头道:“小尼不敢,只是怕山野之中不安全。”
烟崎不再理会她,领了小青一路出了庵门,看见云溟正倚在庵门上,眼中含着笑意。
三个沿着山间小咱一路逶迤向上,转过一个山头,天已大亮,阳光透过枝叶射下来,烟崎累得直喘气,额头上有丝丝汗水流下。
终于爬至山顶,云溟向山下一指道:“快看,那里。”
烟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峦之中,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上,停了一只孔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阳光下泛着绿色。
烟崎主仆高声地欢呼起来,那个孔雀可能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仰天长鸣了几声,飞了起来,在那几棵树的枝头上,盘旋了几圈后又重新落下。
烟崎叹道:“只见过关在院子中的孔雀,只道已是这世上最美的了,谁知道这山野之中自由的雀儿,不用开屏就这样的美丽。”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痛,自己何尝不是一只关在院中的雀呢?
云溟看着她因累和兴奋而小脸一片红晕,白皙的脸庞上有几滴汗水流下,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由得心中一动。
下山之时,小青走得快些,烟崎和云溟落在后面,两人都沉默着。
忽然,烟崎一个没有走稳,就要跌倒,云溟伸手将她扶住,两人手指相碰,烟崎面上一红,便要抽出来。
云溟却握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地望着她,烟崎心中大乱,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溟眼中忽然有光芒闪烁,哈哈大笑地放开了她的手,烟崎一愣,羞红了脸,恨恨地看着他那洋洋得意的脸大怒,拂袖大步向前走去。
走了很远了,还能听见云溟在她身后大笑,心中一直扑通跳个不停。
转过一个弯,山间传来一声铃响,远远地看见小路上立着两个人,小青已停下了脚步,烟崎却认出其中一个是云溟的贴身侍卫千面,另一个身形娇小,看样子是一个女子。
烟崎已明白来的是什么人,站着没动,千面看到烟崎忙领着那个女子走了过来。
烟崎看着那个女子向她行礼,身上穿了件斗篷,宽大的风兜,盖住了大半张脸,有缕缕青丝从中滑落。
“抬起头来。”烟崎轻声道。
那个女子取下了风兜,露出一张清丽如水的容颜,眉眼间凝着一段愁绪。
烟崎笑了笑向小青道:“日后,你又多了一个伴。”语罢转头向云溟望去,眼中全是嬉笑之意。
云溟初时不解,后来才明白烟崎是误会他与这个小女子了,忙轻笑着摇了摇头。
五人一路向山下走去,远远地望见静水庵,烟崎停下了脚步,用力地将衣袖扯破,众人大惊。
她又向小青道:“你去拾些树枝之类的。”
小青不明白,只好去拾了些回来,烟崎接过来想也不想,伸手就在腕子上划了几道,顿时雪白的手腕上出现几道血迹,云溟上前握住她要再划的手,沉声道:“不必如此。”
烟崎低声道:“不这样,怎么骗得过静心。”
红颜见状俯身就拜,抬起头来,眼中含泪道:“娘娘的大恩大德,民女终身难忘。”
烟崎摆了摆手,又将头发弄乱,这才同众人一起回去。
烟崎望着满山的青郁,心中万分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皇宫中去,可是皇太后已震怒,非要她在当天之内回到宫内。
走进皇太后的安宁宫,烟崎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冷战,她知道皇太后烟萝的脾气,自己弄的那些小伎俩,根本瞒不住她的眼。
“你还知道回来?”烟萝冷冷道。
烟崎大气不敢出,上前行了礼,却不听她叫起,只好跪在那里不敢动。
“胆子越来越大了。”烟萝怒喝道,转头冷冷向四周扫了一眼,众宫女太监们,谁也不敢吱声,纷纷退了出去。
看见四下无人,烟崎抬起头来,笑道:“姑姑别生气了,崎儿只是想多玩几天。”
“啪”的一声,烟萝一掌拍到案子上,眉毛因为生气而竖起,一双眼睛只要喷出火来。
“你还敢给我在这里嬉笑?你在那里几天都做了些什么?私收宫女,四处游玩,更甚的是——”烟萝压低了声道,“你竟敢同三王爷云溟——”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气得手脚发颤道:“你说这哪件事,是你一个堂堂皇后能做的?”
烟崎委屈道:“我哪里还是一个皇后?”
烟萝又猛拍了一下案子,烟崎忙道:“姑姑别生气,责怪烟崎事小,气坏了姑姑事大。”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一个堂堂的皇后,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还说什么母仪天下?”烟萝的怒气并没有因为她的委屈而减少。
她咬了牙道:“如果你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收服不了,你也就别想什么大权在握,别想什么收服人心了。我就不信,你就没有办法让皇帝因你而留下。”
烟崎蓦地羞红了脸,用力地咬了嘴唇强忍了心痛,倔强地不出声。
烟萝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被她那娇弱的模样感动,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如果你再这么不自重,这个宫里可不比朝花郡,一步走错,只怕你终身难以抬起头来。”
烟崎的泪水终于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呆呆望着眼前的淡绿色竹案。
“说吧,那个叫做什么小颜的宫女是怎么回事?”烟萝柔声道。
“小颜救过我的命,我不小心落到山崖,是她刚好路过,将我救了上来。”烟崎道。
“你抬起头来。”烟萝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感情。
烟崎被动地抬起头来,看见烟萝一双眼中射出两道冰冷的目光,似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
烟崎握紧了双手,将手指握得生痛,后背如落入荆棘丛中,全身芒刺,汗毛也根根竖起。
“太后娘娘,三王爷觐见。”宫门外传来一声小宫女的传报。
“就说我累了,今儿谁也不见。”烟萝道。
“哈哈!”随着几声大笑,就听见一人大步而来,声音清亮高亢,“我的老祖宗,您老怎么了?我巴巴地从南方带回来几筐新鲜玩意,老祖宗竟不赏个脸见上一面。”正是三王爷云溟的声音。
他大步走了进来,微微向烟崎扫了一眼,权做没有看见,大步向烟萝行礼。
烟萝笑道:“没礼貌的东西,起来吧。”说完转脸向烟崎道,“皇后也起来吧,刚才不是她们唤你有急事吗?快去吧。”
烟崎如获重释,暗暗长出了口气,头也不敢抬,急急地行了礼就向宫外走。
出了宫就见小青白了脸迎上来,上前扶住她,低声道:“郡主没有事吧?”
烟崎扶了扶额头问:“三王爷是怎么来的?谁告诉他的?”
小青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烟崎心中奇怪,他如何知道消息的。
才走出花园,远远地就看见一众人向安宁宫走来,着明黄服饰的,正是云天。
烟崎立在路边行礼,云天看见是她一愣,停下了脚步道:“从太后那里出来了?”
烟崎一怔,看来自己今天受罚之事已传遍满皇宫了。
两人尴尬而立,谁也没有一句话,云天看见她比前一段时间又瘦了许多,心中忽地有一丝愧疚。
在烟崎回朝花的当天,云天在宫内一夜未眠,思量着她所做的种种,细细想量着将来的种种,不论他是否与太后相争,这个朝花郡的皇后都是他将来行施大权的最大障碍,他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而放弃大兮的大权,也不可能因为感情而把大兮的权力外放。
他知道只要一旦陷进去,只怕再难自拔,为此,他坐在大殿之中,取下墙上的宝剑,在手臂上刺出一道口子。
他拂着臂上的伤口,心潮澎湃,昨天听说皇后回宫,他又是一夜未眠,天不亮就起床,强压了心头的激动,准备到午时再去见她,后来听说皇后在安宁宫被罚,又急急地赶来。
现在看见她飘逸地立在面前,千言万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想了想抛下了句:“山中潮气大,皇后要多修养几天。”然后匆忙而去。
烟崎看着他走得远了,才回过魂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皇上竟然也来了。”
烟崎转过头来,看见是云溟。
云溟嘴角带了一丝冷笑,淡淡地看了烟崎一眼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想救娘娘的人多了去了。”
烟崎漠然道:“王爷说话要小心着点,我可是堂堂的皇后。”说完也不理会他,大步而去。
只余下云溟呆立在原处,心中不是滋味,想了想,自嘲地笑了笑,也大步而去。
烟崎胸口痛得难受,听见小青在身后唤也不回答,匆匆朝花宫而去,直冲到内室,扑倒在大床之上,才长喘了口气,一滴泪珠滚落。
为什么从庵中回来,还没有把他放下来,为什么还要这样心痛?他贵为天子,身边围绕着四宫贵妃,他都可以把感情抛洒,为什么独独对自己这样冷淡?
唯一说上话的小武子也被他杖毙,他是真绝了对她的念头呀。早在那时候就应该明白的,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这样的痛心,她把头深深埋进了锦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