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秘书小祝,她独自一个人乘电梯上了顶楼。
登高而望远,站在大厦的顶层,将远近风光尽收入眼帘,早晨的风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吹拂而过,仿佛睡眼惺忪的都市上班族。雅嘉深吸了口气,倚靠在栏杆上,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和自由。
风不断地吹拂着,发丝随风舞动,清新而舒适的感觉让她扬起唇角,在无人的顶楼绽露出最美丽的微笑。但仅几秒,笑容便淡了下去,转化为一种形于外的失落感,深深浅浅,溢满整个心胸。
“唉!”她叹一口气,在心里苦笑。
现在她已经深刻体会到祁风的那句话了,热恋中的两人的确是舍不得分秒相离的。
在顶楼待了将近二十分钟,她百无聊赖地下楼,一推开门便见秘书端了杯咖啡和一碟小点心,正往内侧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咦,有客人拜访?
她疑惑地撇了撇嘴,出声问道:“小祝,有人来找我?”
小祝被顶头上司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托盘一震,咖啡都差点溅出杯来,“总经理,你吹完风啦?”她笑嘻嘻地转头,“是莫小姐啦,我告诉她总经理在顶楼休息喘口气,所以她不想打扰你,就先在里面等着。”
原来是Rita这家伙。
雅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嗯。”跟在秘书后面一同走了进去。
“小嘉,你还好吧?”Rita一见她就跳起来。
“Justsoso,死不了。”冲着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懒洋洋地踱回办公桌后,坐回椅子上,“这些天有那么多传闻,我看了一条又一条,头痛得要命。”
“哇,好香啊——谢谢小祝美眉!”喝下第一口热咖啡的Rita却无视好友的郁闷,发出一迭声的赞叹,满足地咽下第二口才把注意力转回来,“要我说呀,那些所谓金融专家的预测,你全都别理,当它们是狗屁!”
准备发表独到见解的小姐满不在乎地端着咖啡杯,把身体往后一靠,“什么接班人危机,还不是他们危言耸听,弄出来混淆视听的?祁岳要选接班人,当然是子承父业,祁风是不二人选嘛,那些意见相左的股东不过想趁江山改朝换代的时候,再多捞些油水罢了!”
雅嘉苦笑,“兴臣选下一任掌权者,必须经由董事会投票决定的。”
Rita睁大眼睛,“可是祁岳占有45%的股啊,他是最大股东。”
“剩下那55%如果造起反来,他一样招架不住。”用交叉的手指撑起下巴,她慢条斯理地道。
“切!”Rita不以为然地讪笑,“拜托,人心哪有那么齐的时候?你以为是UFO入侵,地球人炮口一致对外啊?”
“不,造反是‘乱’的表现,如果他们一致投票同意祁风的继任,那才是所谓的‘人心齐’。”雅嘉摇头,一脸认真地说:“只是依目前外界的推测,兴臣的另外几大股东似乎各有谋划。你看看这些金融报导……”
她把面前的几份报纸递到Rita手中,神情颇有些无奈,“现在这些媒体似乎想借这次事件,来再次大张旗鼓地探讨关于‘世袭制’和‘禅让制’的孰优孰劣。说实话,我很替祁风感到不服,依他的能力,根本用不着被放上选择的天平上!”
Rita一份份粗略地翻看,边看边读了出来,“尚未到薪尽火传的时候,兴臣总裁祁岳却决定提前卸任,其后继人选又风波陡起……祁风长年在国外,半年前方调回兴臣总公司,他的能力虽得到外界一致好评,但在未来能否独当一面,目前下结论为时尚早,况且最大的关键在于他回到兴臣仅不到半年,能否快速地融入到集团内部,以及新的管理模式是否适合兴臣未来的发展,都是值得商榷的……”
其余更多的篇幅都花在对祁风个人的专题报导上,有的甚至还脱离工商范畴,对他的私生活以及他和雅嘉之间的婚约、恋爱大加着墨一番,所谓“江山、美人可否兼得”之类云云,看得Rita撇撇嘴,颇感无聊。
她可是他们感情活生生的见证人,再去看这种半假半真的八卦报导,简直是浪费时间嘛!
“看上去百家争鸣、众说纷纭……”Rita顿了顿,长叹一声,“实际上全是一派陈腔烂调加胡乱臆测罢了。谁说世袭制和禅让制就得争锋相对啦?祁风有能力,他接掌兴臣,既是世袭,也算是择优录用的禅让制嘛!真正有度量的做法应该是举贤不避亲才对。那些股东要真以那种僵化的准则来衡量,一定出问题!”
“对了,据说那个姓傅的大胖子最近频频跟国外的一家神秘公司接触,他不会是疯到要把手头兴臣11%的股份卖掉吧?”
面对好友的心直口快,雅嘉皱眉摇头,“但愿不会。”
她知道Rita口中那位姓傅的大胖子,是指兴臣的另一位执行副总裁,傅远山,此人在兴臣发展的中期也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如今人心浮动,身居高位者亦难免不知足,所以她也不好担保什么。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总经理,瞿先生来了。”
雅嘉的心思尚未从对兴臣接班人的忧虑上转回,随口应道:“请他进来吧。”
反倒是Rita吓得站起身来,“你有公事要谈?那我就先走了。”她话音刚落,转头见来者,又立时眉开眼笑,“咦?瞿雷,原来是你呀,吓我一跳。”
推门而入的瞿雷也吃了一惊,“莫妍,你也在这里。”
莫妍,即Rita是也,在大学时,她也算是瞿雷和雅嘉那段短暂恋情的见证人,所以瞿雷乍看到她,尤其是看到她和雅嘉在一起,难免感到几分尴尬。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个年代。
“喂,既然是你老兄,我也就不急着走了。”她乐呵呵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一副豪迈状,“我们好歹同学一场,不介意我留下来叙叙旧情吧?”
“难得的机会,我当然没问题。”他笑着点头。
“Rita——”反倒是雅嘉有些嗔怪,“瞿雷是来跟我谈公事的,你想叙旧,等午餐时间嘛。”
“安啦,反正我跟瞿雷两票通过,你一个人反对无效,嘻嘻。”调皮小姐把办公桌正对面的椅子让出,转而窝进几步远的沙发内,“呐,我就坐在这里,你们要谈公事就谈公事,思绪偶有走神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叙叙旧,OK?”
“你呀你……”雅嘉含笑看向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瞿雷在皮椅上坐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看Rita,又看看她半笑半恼的表情,心中的感慨益发加深,一时不知该如何切入此番前来的主题。
“咳,咳。”Rita还在沙发上装模作样,“你们开始谈正事吧,我在这里乖乖陪着。”
“你自己说的,那么现在开始就是公事时间。”雅嘉故意朝她微眯起眼,抛去一记“别胡乱插话”的眼神,这才在座位上坐定,对面前的人淡淡一笑,“我们开始吧?”
“好。”瞿雷点点头,明亮的目光在若有所失后,旋即从雅嘉秀美的脸庞上撤回,“枫亚跟沈氏的合作案已基本敲定,总公司决定半个月后与贵集团签署相关文件……”
不知是否由于Rita在现场调皮搞怪的缘故,两人这次的商谈进行得特别迅速,三言两语即宣告结束,氛围一时又回复到某种颇显尴尬的境地。
幸好Rita适时地跳出来炒热场子,“哇靠,你们这就谈完啦?波音747都没你们快!”
她把两人都惹笑了,瞿雷扬起笑弧,转头解释道:“当双方达成共识,长篇累牍已完全没有必要。现在我们仅剩下的就只是签约而已,赋予双方合作合理的法律效力。”
Rita受不了地歪着脑袋一眯眼,“唉,我说不过你,在学校时你就这样,文诌诌地来一段术语,没劲得要命。”
“不学无术的人还敢埋怨别人?”她的亲亲老公趁机奚落一句。
“又来了又来了.”Rita直接反射地睁大眼,嘟嘴哼哼,“以前在学校,我嘲弄瞿雷几句,你就帮他;现在物换星移了,没想到你还是帮他……”
真是倒楣!雅嘉在心里大吐舌头。一踩就给她踩到猫尾巴上!
猫儿气哼哼地叫嚷起来,谁受得了?
“好啦,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瞎说!”她赶紧打断恶作剧的小女人,面露难色,小声抱怨,“真是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嘿嘿,被我逮到死穴了吧?”没心没肝的淘气猫兀自得意地笑,“本小姐乃睚皆必报第一名,你们想避免某些敏感话题,最好顺着我的毛捋……”
“怕了你了。”雅嘉一摊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瞿雷也几乎是同样的表情和动作,无可奈何,摇头,苦笑。
这位莫妍同学的可爱个性,当年在校园他早已领略过。
谁知Rita偏偏还想继续捉弄他们,“嘉嘉,让我问个敏感问题啦!我保证,仅此一个。”
单是“敏感”两个字,已让室内空气有些变味。
“你想问什么?要是扯出过期的不适宜问题,当心我今天不给你好脸色看喔……”雅嘉的语气凉凉。
“放心啦,不算过期.”Rita抓住她话里的漏洞,乐得几乎蹦蹦跳,“前一阵子你和瞿雷被偷拍的事,不会造成你们之间的尴尬吗?”
未了,又补上一句,“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谁叫你先前都一直不肯坦白地告诉我。”
老婆啊,这个玩笑实在过火啦。雅嘉在心里哀叹,一时无言以对。
“没什么好计较的,只要我们彼此心里清楚明白就好。”瞿雷忽然在旁边开口道,语气却像是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雅嘉吓了一跳,更松了一口气,旋即附和他的话,“是啊,就是这样,有公事的时候我们照样见面。”
不过私底下,她是再也不敢随便跟其他年轻男性出现在公众场合了,尤其和瞿雷,相信他也一样吧。
不必要的麻烦,真是不必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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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风把窗台边的一盆凤尾竹吹得簌簌抖动时,雅嘉醒了过来。纤细而秀长的暗影在夜风中振动摆舞,左右往复,彼消我长,交织成床中女孩一团纷乱的心事。
头痛地坐起身,拿过表一看,凌晨两点。
喔,又是新的一天了。望向窗外明晃晃的月色,她有些神情恍惚。
距离祁风离开已经有两个月了——
沈氏跟枫亚的合作议案、媒体的关注、对未婚夫的思念,构成这纷乱、烦躁的两个月。
从来不知道当思念来临,会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呵,回想起这两个月来有关兴臣接班人风波的点点滴滴,她抱膝坐在床上苦笑着。祁伯伯也算是个果敢、有魄力的男人,她记得他曾在媒体前表态过,他要选择对兴臣的未来发展最有利的接班人,祁风虽然是他的儿子,他私心也希望他当选,但如果他的表现无法赢得他和董事会的肯定,他们绝不排除另选其他杰出人才的可能。
这好像一场商界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但,对她而言,自己唯一关心的是,祁风现在都在做什么?是否感到很大的压力?饮食作息正常吗?是否跟她一样,常常对着空气发呆,甚或在午夜梦回时,强烈希冀对方身影的出现?
如果不是恪守着当初的约定,她早就冲动打电话给他,甚至跑去祁家或公司找他了,不用苦熬这漫长的两个月。身为未婚妻,本该是他最亲密的人,却只能可怜的依靠媒体得到一些关于他的即时消息,看着他频频出境,周旋于纽约和兴臣总公司之间,来揣测他的举动和目的。
噢,雅嘉沮丧地抓抓凌乱的发丝,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谈恋爱就变成脆弱的草莓族。
心不在焉地爬下床,推开门却见小弟的房间也传来灯光。
“姊,这么晚了,你也还没睡?”沈杰的脑袋采出门外。
根本是神游天外的姊姊睁大眼,“小杰,你干什么?”
平白吓她一跳!
“没什么,去楼下拿罐啤酒来解渴。”
“喔,”雅嘉垂下眼,兴趣缺缺地继续挪动脚步,“我也下楼,找些水喝。”
“喂,姊——”沈杰狐疑地盯住从他门口“飘”过的小女人,“既然这样,你帮我带一罐上来好了。”
“嗯”了一声,一缕游魂飘过转角。
几分钟后,终于等到姊姊回来,沈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要的啤酒,正被老姊一口口地吞咽。
咦,她搞什么鬼,玩郁卒啊?
玩游戏到深更半夜的小子狐疑万分,一手摸着脑袋,嘴巴张成O形。
“喂,姊,那是我要的酒……”
没有回应,身材迷人的美丽游魂继续往前飘,半仰着头,几乎是机械式地灌着略带苦味的液体。
“姊——”沈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会是在梦游吧?
“不好意思,你自己再去拿一罐吧。”忽然停住脚步,雅嘉转过头,闷闷地说了句。
他吓得赶紧窜到她身边,“姊,你没事吧?深更半夜干么突然喝酒?”
“我不知道……”她放下啤酒罐,嘟着嘴摇了摇头,“就是觉得难受,喝了酒也许能好一点。”
哪儿来的鬼道理?
想也不想,他拿过她手里的啤酒罐,“你也真是天真,居然学人家用酒精来麻醉大脑。好啦好啦,剩下半罐我来解决,你还是回房去休息吧,省得明天早上醒来看见熊猫眼。”
喔,真是不乖的小弟!雅嘉也懒得跟他斗嘴,扁扁嘴,乖乖地回房。
沈杰反而更不放心。老姊什么时候把他的话当圣旨啦?
连忙打开雅嘉的房门,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查看老姊的脸色,这一看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老姊居然流眼泪?!
完了完了完了,事情大条了!
“喂,姊,不就抢了你半罐啤酒嘛,你别吓我……”能让沈家的俊冷小子伤脑筋的事还真不大多,但老妈和老姊的眼泪攻势绝对排得进前三名。譬如现在,沈杰拿着啤酒罐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一边开玩笑,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姊姊拉到床边坐下。
“小杰……”落难的美人姊姊委屈地呜咽,在冰凉凉的月光下,长睫毛扇啊扇的,“我好想祁风,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面了……”不由分说,迳自扑进小弟怀中。
“砰!”是啤酒罐落地的声音,在暗夜里特别惊魂。
“哧哧——”啤酒从罐中涌出,横流地板。
再然后,一串“叭嚏叭嚏”的脚步声,是沈家两老连袂出动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沈母抢先冲进宝贝女儿房中。
可怜的沈杰头皮一阵发麻,“噢……姊哭了,我手里的啤酒罐掉了。”
沈母走过来一把扯起儿子,“那你还杵在这里?快去拿抹布来整理干净!”转而心疼地轻抚女儿的秀发,“好了,小嘉,妈知道祁风这段时间很忙,你们也没办法见面,不过你就算想他,也不用在半夜哭嘛。”
两位大家长一来,雅嘉的满腹委屈反而不敢释放,抬起脚往床的深处一缩,躲进阴影里抱膝、抿嘴,“爸、妈,我没事,你们去睡吧。”
沈父看着女儿没有说话,等沈母絮絮叨叨安慰一大串后,才像总结陈词地道:“差不多了,小嘉也不是脆弱的小女孩了,她自己知道如何调整情绪,我们还是别再吵她。”
“也好。”沈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无意间碰到儿子的手臂,转过身摸摸他的脑袋,一边感慨地说:“不过,无论你们长得多大,在爸妈眼里永远只是小孩子啊。”
好、肉、麻!
沈杰差点化成一座冰雕。
“回房去吧。”沈父催着妻子离开,不忘拍拍儿子的肩,轻声嘱咐,“再劝劝你姊姊。”
晕!沈杰在心里吸口寒气。他就知道惊动母亲大人出来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等父母房间的关门声传来,臭小于施施然踱回姊姊床边,长舒一口气,“呼,老妈终于回去了,姊,你也真是的,吓我一跳,害我啤酒罐脱手,把老妈招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雅嘉懒懒地辩白,“谁叫你神经过敏。”
“拜托!”沈杰挑眉,“谁晓得你会突然靠过来。”
“干么,没被女生依靠过啊?”
“依靠?”一向酷酷拽拽的小子忽然间神情不自然起来,“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有什么好依靠的?”
“唉,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叹了口气,“不过自从跟祁风订婚后,许多既定的想法都改变了,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女生也不必要百分百的坚强,有适当机会还是依靠男人比较有意思。”
“切!”沈杰不屑。
女生啊女生,都那么喜欢依靠别人!
有个家伙更可恶,他暂时不让她依靠,她居然愤而跑到澳洲去了,说是跟老外拍拖都比跟他好,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嘛!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自愿大费周章,透过老姊来求他指导功课的?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雅嘉推一把小弟,“快去睡吧,臭小子!”
思路有些滑坡的小子抓着头皮走出房间,下一秒却又给吓趴在墙角,两腿直打颤,“妈!你怎么又出来?”声音怯怯地变轻,“躲起来偷听?”
一脸正气的母亲大人笑咪咪,“我怕小嘉又哭嘛。”
唉——沈杰无声地长叹一声。母爱丰沛,幸也?不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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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纽约,兴臣海外分公司。
祁风正亲自送一位先生出大厦,对方身形修长,穿着十分休闲,跟他一身的西装笔挺形成鲜明对比。墨西哥式的宽边高顶帽沿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半敞的丝质碎花衬衫和亚麻色长裤更像是从游艇上钓鱼归来,或者刚跟一位漂亮女士参加完一场热情洋溢的阳光派对。
从石阶旁两米高的盆栽后忽然冲出一名灰衣的记者,手拿麦克风迳自赶过去,“祁先生、祁先生,可否告知您跟那位先生……”
镜头有些晃动。
祁风目送对方乘车离去,才转过身摆手,笑而不答。
随行人员立即挡下记者,并开始驱赶。
镜头越加晃动,画面忽然转成一片蓝天白云,伴随着记者不屈不挠的声音。
“祁先生、祁先生——”
画面转回,镜头却已被迫拉远,祁风和随行人员全数返回大厦,当最后一道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小个子记者的身形才得以重现。原来是个尖嘴猴腮的家伙,黑亮的眼睛透着无比沮丧的光芒。
“正如大家所见,祁风先生保持他一贯低调而神秘的态度,导致这连续七天的跟踪收获颇少。”他叽叽喳喳地推脱责任,“不过关于那位更神秘的墨西哥先生,不,我是说那位戴着墨西哥牛仔帽的先生,本记者将秉持一贯的专业精神,竭力追踪调查……”
台湾这边,一阵大笑扬起,收看现场实况直播的沈杰,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我的天呐,哪里跑来的猴子?我敢说,他是我所见过最滑稽的一个记者了,长得滑稽,报导更有意思!”
雅嘉也不理他,怔怔地盯着萤幕,手中端着的一碗汤早已凉了。
“姊,你看傻了?”沈杰凑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挥挥。
“别捣乱。”她回过神,拍开他的手,闷闷地把汤碗放回桌上。
沈杰吹口哨,“那位墨西哥先生我认得。”
“你认得?”总算赢得姊姊的正眼相看。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头,“听说……听说……”故意卖关子。
“你到底听说了些什么?”雅嘉皱眉。臭小子敢再来一句“听说”,她就掐他脖子。
“听说……嘿嘿,姊,你别发火嘛!”顿了顿,他娓娓道来,“他的祖先来自关东,曾在钱塘江畔经营绸庄、米庄、钱庄……总之就是一大堆买卖,后代子孙代代经商,富可倾城。直到二战爆发,举家越洋去了美国落地生根,继续他们的富贵生涯。”
雅嘉听得一愣一愣的,继而又皱眉,“就这样?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嘿,他们那类人算是上世纪的贵族,财大气粗,没有过人之处也照样做他的阔老爷、阔少爷。”沈杰笑嘻嘻,“看到刚才那辆加长型礼车了没?听说是那家伙出门必备的代步工具。”
“你怎么认得他的?”
“一次很神秘的派对上。”他轻哼。
她睁大眼,惊讶万状,“你也去了?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派对上干了些什么事?”
完蛋了,那些上流社会所谓的神秘派对,根本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亲爱的小弟怎么可以沦陷其中?
“能干什么呀,那是VIP会员才能参加的,好不好?”沈杰一看姊姊快处于暴走边缘,赶紧怕怕的声明,“再说了,是杜斌带我去的,他有急事找他小舅舅,我们也就进去不到十分钟,正巧听到有人在介绍那家伙。”杜斌是他大学的死党。
雅嘉稍稍冷静,“杜斌的小舅舅也是会员?”
“应该吧,”他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应声,顺手抛玩着手中的鱼骨形小抱枕,“要不然他怎么能在里面端着一只酒杯,跟人嘻嘻哈哈?”
你没涉入其中就好!
雅嘉大大松了一口气,“总之,你以后少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切,那些人!”他满脸鄙夷,“扯完亚里斯多德就会讨论女人的屁股和乳沟,甚至还会讲到女人的叫床声,我跟他们混?那是上流社会特殊品味,你老弟我——没那个命,也没那个兴致!啧啧,跟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相比,本人简直算是惨绿少年一个,你以为他们看A片啊?他们喜欢出钱请真人来上演活春宫!”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杜斌说的喽。”
又是杜斌!
雅嘉越听越火,“以后再也不准你跟杜斌鬼混!”
“偶尔聊聊天嘛。”沈杰耸肩,笑得施施然。
“聊天也不准!”她快气疯了。
他们没事就瞎聊这些东西?
“对了,”吸一口气,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那位戴牛仔帽的先生究竟叫什么名字?他是?”
他的眼珠子转啊转,“好像是姓杜。”
“咦,跟杜斌他们是亲戚?”
“完全不相干!”沈杰大力一挥手,“八百年前是同宗罢了。”想了想,忽然又很不屑地说:“听说他非常风流,年仅三十五,世界各地的私生子却已不下二十个。”
雅嘉沉下脸,“你关心人家这些?”
坏小子一脸促狭,“干么,担心姊夫近墨者黑?”
“傻瓜,祁风才不会咧!”雅嘉嘟起嘴儿,扭开脸。
“你啊你,又相信又担心,就像那只倒楣的猫。”
她知道他是指薛定谔的猫,那是量子力学中有名的经典悖论——
把一只猫放进一只密闭的箱子里,箱中放有某种放射性物质,以及一只盛有致命氰化气体的小玻璃瓶。一种设计巧妙的连锁装置,使得当放射性物中的某个原子发生衰变时,它触发的信号能使一把预先定好位置的榔头落下,打破玻璃瓶使有毒气体逸出,从而把猫杀死。
按照常识,猫是非死即活,但放射性衰变本身是种量子过程,因此它的发生只能在机率的意义上加以预测。按照量子力学原则,由箱子和其中一切物体所组成的系统,是由一个波函数来描述的,在系统的波函数中,就包含着这两种可能但相互排斥的观测结果。因而猫在同一时刻是既活又死。
这是个让后世许多物理学家都深感头痛的问题,而沈杰只是用来比喻姊姊此时矛盾的心理状态罢了。他们姊弟数理都很好,所以闲谈时往往夹杂了些数理上的术语。
雅嘉叹气,“祁风,跟那位杜先生……”
“你看你,还不是在担心他近墨者黑?”沈杰笑嘻嘻地看一眼她。纯粹一个为情所扰的小女人。“安啦,姊夫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自有分寸,说不定那位杜先生能近朱者赤呢!”他把手臂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跷起了腿。
“少讲风凉话。”她白他一眼。
“我还听说——”懒洋洋地继续开口,淘气小子忽然打定主意要吓吓姊姊。
“你还有完没完?”雅嘉站起身,懒得再理坏蛋小弟。
“很快就完喽。”沈杰跷着腿,吹了一记口哨,“听说,这人有一项最大的美德,喜欢把好东西跟朋友分享。”
“分享?”她皱起眉。
“是啊,”小坏蛋加油添醋,“譬如好酒好菜,古玩字画、钻石珠宝,只要他中意对方,哪怕彼此只认识不到三分钟,也一样乐于邀请对方加入他们的行列。更甚者,他还乐于和朋友分享他的女人。”
果然威慑力十足!
雅嘉几乎打个寒颤,深呼吸定定神,然后不满地大力扔过去一个抱枕,“臭小子,你不想活啦?”
沈杰冷不防被砸中面部,怪叫一声,随之爆发一场枕头战。
雅嘉和弟弟活像回到淘气的孩提时代,吵吵闹闹,追追打打,直到大厅里一片狼籍,两人才在沈母的喝斥声中完成三部曲——低头、缩颈、吐舌头,然后一溜烟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