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一个护士发现她,惊讶地喊。
她蹙眉,冰冽的眸光射过去,对方立即不安地打个寒噤,半晌,才提起勇气开口。
「等下……院长就要巡房了,大小姐还是快回病房吧。」
「我偏不回去!」她昂起下颔,甩甩秀发,继续扮演那个泼辣骄纵的富家千金。
「大小姐,你这样院长会生气……」
「让他生气好了,气死最好。」她话说得凉薄。
护士倒抽一口气。
她假装没看见那略带厌恶的目光,径自往走廊的另一头走,这层楼是外科病房,每间房里都住着不同的病人,上演各种悲欢离合。
「哎呀,楚楚,又来拍照吗?」
喊她的人是一个老奶奶,七十多岁了,病痛不断,是医院的常客,不时便会来住几天。
「进来坐啊!陪我聊聊天。」老了另一半几年前就去世了,儿女们各忙各的,很少来探望她,她若不是独自闷坐着,便是穿梭各间病房串门子。
方楚楚望进房里,见她虚弱地靠坐在床上,便知她今日身体情况一定很糟,否则她不会甘愿乖乖躺着的。
她走进去,倚在窗边,百无聊赖似地摆弄着相机。
「本来想让你拍张照的。」老奶奶笑道。「不过我今天这样子,还是别拍好了,太丑了。」
「不会啊,你今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她说着违心之论。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说谎了?」老奶奶揶揄,看着她的眼神漾着某种暖意。
她别过眸,目光流连于窗外。
她讨厌住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得不面对一个个和她一样生命危在旦夕的病人。
这般一日一日单调地数着将尽的岁月,真是闷得令人抓狂。
「心脏外科韩非医生,心脏外科韩医生,请马上到院长室来。」墙上的广播器蓦地响起清脆的召唤。
方楚楚听着,身子不禁一震。
第1章(2)
老奶奶察觉到了,干瘪的嘴唇微微一掀。「你还没跟他说吗?」
她怔忡地回眸。「什么?」
「韩医生啊!」老奶奶笑得慈眉善目。「你还没跟他说喜欢他吗?」
她一凛,瞪着老人家那恍若了然一切的表情,胸臆揪着某种不愉快。「呿!谁说我喜欢他了?」
「不喜欢他的话,为什么每次提起他,你总要像只刺猬呢?」
「那是因为……我讨厌他!」
「你干么讨厌自己的主治医生?」
「因为他……狂妄、骄傲、自以为是!」她一连串地数落他的罪状。「他凭什么以为他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冷冷地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然后每个病人见到他还要对他歌功颂德,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那是因为韩医生真的救了他们。」老奶奶温声道。「他也救了我,我心脏里这两根支架就是他帮我装的,要不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方楚楚哑然无语。
其实她讨厌韩非并非因为他是个不够格的医生,相反的,他在这家医院评价很好,医术精湛,执刀技巧高明,大家都说他是台湾心脏外科界的超新星。
他对病人是冷淡了点,不像某些医生会亲切地跟病人闲聊,他从不说多余的废话,保持公事公办的医病关系。
但他的病人都很信赖他,众人流传耳语,只要由他执刀,就连踏进鬼门关的病人他都有本事跟阎罗王讨价还价要回来!
这样的医生,有何可挑剔的呢?
可她就是想挑剔!这医院里人人都尊敬他,她偏偏要……与他唱反调。
「你喜欢韩医生,干么不承认呢?」老奶奶言语慈蔼,却尖锐地刺痛她。
「我说了我不喜欢!」她倔强地咬牙。「奶奶你再胡说,我不理你喽!我要先走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别走。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无聊死了,你陪我聊聊吧。」说着,老奶奶很识相地转开话题,聊天聊地聊自家孙儿也聊她新买的相机。
方楚楚正对老人家展示相机的功能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住在这间病房的病人匆匆忙忙地赶回自己床上,接着,一列白袍医生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领头的正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方启达,也就是楚楚的父亲,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心脏外科的明星主治医生,韩非。
眼角瞥见那个神态冷傲的男人,方楚楚身子立即僵住,她冻在窗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病人服,非常难看非常不能显出女人味的一套衣服。
在医院里,她只能这样穿,在他面前,她永远都只能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看她永远不会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病人。
她本来就不美,在医院里消磨了这段时日,肯定变得更丑了,最近她根本不敢照镜子。
她疏离地别过脸,假装对病房内的一切满不在乎。
只可惜她那个烦人的老爸偏要提醒大家她的存在。「楚楚!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巡房时间,你应该回自己病房。」
她悄悄捏了捏手。「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
方启达闻言,眉宇一拧,他打量自己女儿,见她脸色似乎越发惨白了,心下一紧,回头对身后的年轻男子下令。「韩非,是你的病人,把她带回她房里去!」
方楚楚一凛,不敢相信地瞪视父亲。「爸!」
「带她回去!」
「是。」韩非颔首,从容不迫地走向她,语音冷冽如冰。「大小姐,走吧。」
她清楚看见他眼里的不屑,而那令她心如刀割。
韩非「护送」方楚楚回病房。
位于走廊尽头的这间房,是这家医院最上等的病房,二十坪的空间,隔成卧房、会客厅及浴室,为了方便方楚楚冲洗照片,甚至隔出一小间临时的暗房。
方启达明知女儿困在医院里的心不甘情不愿,只能尽力将病房布置得犹如自家屋宅,务求她住得舒适。
但他不懂,她要的不是舒适,不是在这栋白色牢笼里闲闲地耗尽残余的人生。
她要的是,飞翔的自由。
「你可以走了!」一进房,她便摆出傲慢的姿态对伴随她的男人下逐客令。
韩非连应都懒得应她一声,径自取出听诊器,示意她在病床坐下。
「我很好,没事,不用你替我检查。」她乖张地拒绝。
他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那一眼,宛如判她下地狱,她倏地震颤,不知不觉地坐落在床沿。
他为她听诊,冰冷的金属贴在她胸口,隔着薄薄的上衣,依然能令她感到羞愤不堪。
自从他受父亲指示担任她主治医生后,这一百天,他日日重复着这动作,一次又一次地拿听诊器贴着她丰盈的乳下,听她的心音。
她好怕他会听出来她不受控制的心韵,怕他听出她为他怦然心动。
那她会……宁可死了!
他听诊完毕,又替她量体温、血压。「你血压太低了,没吃早餐吗?」
她是没吃。「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
「要按时吃东西,补充血糖。」
「我心脏都这样了,还在乎有一点点贫血吗?」
他又用那种漠然的眼神瞥她一眼。「听起来你随时准备死了?」
「是又怎样?」她呛。
「你的心脏虽然在衰竭中,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而且你已经排在心脏移植等候名单前几位了,只要出现适合你的心脏,随时可以开刀。」
瞧他说得好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