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瑕眷恋地抚过他躺的位置,感受他所余的温度。他的心要到何时才能像这样,也蕴上暖人的温度呢?
“梳洗了。”书儿连门也没敲,就端着一盆水直接推门走进。
忆起自己只穿着贴身衣物,曲无瑕羞红了脸,连忙用丝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看到她的反应,书儿轻蔑地嗤笑一声。“遮什么?只要是爷带回留宿的女子,哪个隔日不是这样衣不蔽体的?早看习惯了,也不差你一个。快点走开,别妨碍我整理床榻。”她一把夺过她紧攒的丝被,开始折叠起来。
是吗?她……早该料到的……他那极富诱引的技巧不可能是无中生有的,在他怀中,曾偎过几名女子?曲无瑕丽容惨白,神情恍惚地下了榻。
又一个被爷勾了魂的人!书儿瞥了她一眼,幸灾乐祸地耸肩。
别在乎那么多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慕容公子他人呢?”曲无瑕忍着心中酸楚问道。
“你没资格管这些吧?爷要来时就来,要离时就去,没人能羁绊住爷的,你别妄想了。”书儿取过发篦开始梳理她的长发,不甚情愿的她下手力道颇重,梳了几回,篦上已满是用力扯断的发丝。
对这一切,曲无瑕都是咬牙忍着。“书儿。”她轻唤。“能告诉我……你为何那么恨我们曲家吗?”
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书儿微怔,随即脸色变沉。“问我作啥?你扪心自问不就得了吗?”她把发篦往桌上一扔,端起水盆就要往外走。
“书儿别走,告诉我吧!”对她语中的讥诮置若罔闻,曲无瑕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她想知道爹到底做了什么。“就当是诉苦抱怨好吗?求你告诉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书儿原想将她的手甩开,但接触到那双若有所求的眸子,态度不由自主地软化下来,撇了撇嘴,不甚情愿地开口:“我们家原是曲家的佃农,有一年因蝗害歉收交不出地租,曲衡非但不肯给我们延交的机会,还趁此逼我爹签下卖身契,将我卖到青楼去……”书儿眼中盈满愤恨,弯身一把攫起裤管,除下鞋子,赫然出现的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这就是当初要被拖到青楼去时,他们硬要把我裹成小脚所留下来的伤痕!要不是爷刚好经过救了我,还帮我家付了地租,我现在就只能在妓院里卖身卖笑了!”
那一条条纠结的疤像烧红的铁烙在曲无瑕的心坎,她捂紧了唇,震惊地望着那一道道诉说残酷暴行的伤痕。
她没有裹小脚,因疼她至极的曲衡不肯让她受这种苦,不论别人怎么劝都不让她裹小脚,反而还朗笑着说:“曲家的财富可让所有求亲者趋之若骛,根本就不需要裹小脚去迎合别人……”那豪迈自信的笑声仿佛还在耳旁,现在却和眼前那惨不忍睹的足背构成了一幕可笑、讽刺的画面。
那伤多痛、多重?望着那微微变形的脚,曲无瑕只觉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她的幸福全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慕容恕一家三口的牺牲换来了她的生存;书儿如此的牺牲换来她衣食无虞的安稳生活;除此之外,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爹为了创造出曲家的富贵,到底还做了哪些残酷的事?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书儿动了动足掌,撇嘴自嘲道:“这只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就恢复了,现在依然能走能跑,没什么,跟那些真被里成小脚卖到青楼去的人比起来,算是很幸运了。”
曲无瑕狠狠地咬唇啜泣,舌尖已隐隐尝到血味,可肉体的痛却怎么也比不上心理的痛。过去纯洁无知的她是多么地傻?从前的她很少哭的,因为她被无知的幸福包围着,她见不着罪恶,环绕她的尽是善良的笑颜;可现在她却常常以泪洗脸,因她已明白那幸福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是爹用残忍的手段所营造出来的假象!她好痛恨自己生在富裕的曲家!
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书儿忍不住对她感到同情。等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书儿连忙斥责自己:“疯了不成?”自己的遭遇比她可怜上千百倍,干么可怜她啊?对自己这反复的情绪感到不满,书儿穿上鞋,将持起的裤管放下。
“反正只要牵扯上曲家,我们这些贫穷百姓就没有什么好下场,比你家养的畜牲还惨。畜牲大不了被吃掉而已,我们不仅被吃,还得受尽折磨。”越说越感不平,她没好气地问。“大小姐,你还想问些什么?你还想说你不知道些什么?”
“我现在知道了……”曲无瑕低垂羽睫喃喃低道。“你们家现在还是曲家的佃农吗?”
“怎么可能?当然是爷收容了我们全家。”书儿翻翻白眼。“这府第的仆佣和四周的农户全是爷从惨无人道的曲衡手中救下的,而且爷还给我们安全无虞的生活,所以,永远也别妄想贿赂这里的人,那是没用的。”
曲无瑕拭去满颊的泪,拉过书儿的手,将一项物品塞进她的掌中。“书儿,这东西给你。”她柔声轻道。
书儿摊开一看,正是昨日那块被她退回的玉佩。“你做什么啊?都跟你说没用了,这种肮脏的东西我死也不会收……”她怒道,手一扬就要掷回。
“这保平安的。”曲无瑕连忙阻止,急急解释。“这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的,跟我爹绝对没有关系。你收下吧,可以消灾解厄、保平安的。”
保平安?怎不说它价值连城不是还来得吸引人?狐疑地瞄她一眼,书儿发觉她完全不懂这个大小姐在想些什么。“你这么讨好我,我也不会放了你的。”
“我知道。”曲无瑕点头,扬起一抹带着淡淡哀愁的微笑。
书儿眉头皱得更紧。“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好的。”
“在我们曲家对你做了这些事后,你对我已经够好了。”曲无瑕忍不住又悲从中来,连忙抑下心中涌然而上的难过,强颜欢笑道。“我真的只想能保你平安顺遂而已,你收下吧!”
书儿犹豫了下,终于握在掌中。
“最好能挂在颈项,藏在衣内,贴身放着这样效果更好。”曲无瑕拿过玉佩,轻柔地为她挂上脖子。
看着胸前的玉发出温莹的光芒,沉甸甸的,像是压在她的心头。书儿沉默着,无法理解心里的矛盾滋味为何。
***
“没用的狗奴才!把她给我拖出去!”激烈的吼叫声突然从曲府大厅传来,把走到廊外的季子熙吓了一跳。
有两个佣仆拖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走出了大厅,那人像是没了意识,垂着双足让人拖曳而行。季子熙拧眉看去,忍不住微微一惊——她是无瑕的奶娘啊!
曲衡连无瑕亲如养母的奶娘都能打成这样,若是让他发现了他是为了曲家的财富才和无瑕成亲,怕不当场被碎尸万段?季子熙脸色变得青白一片。
“谁在外面?”又一声怒吼。
“姨丈,是子熙。”他急忙收回心神走入,抱拳一揖。
“连那么大的一个人也会弄丢,死了干脆,没用的老家伙!还有官府里养的全是批蠢材!杭州城也才这么一丁点大,居然连个人也找不回来,看我以后还供不供应他们银两!”曲衡依然凶狠地忿忿骂道,顺了口气,才看了季子熙一眼。“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真的很抱歉。”季子熙垂首低道,神色间尽是恭谨,不敢让曲衡发现他只是敷衍找找而已。他才不在乎曲无瑕的下落,他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得到曲家的财产。
“妈的!要是劫走无瑕的人胆敢伤了她的话,我曲衡定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曲衡挥手怒吼。
爱女下落不明的事已够让他烦躁了,再加上最近曲家所经营的各方事业又意外频传,布铺失火、钱庄失窃,就连从未传过有盗贼出没的运河居然也好死不死地出了事,把他运往镇江的财物洗劫一空。这些意外赔了他不少的银两,把忧女心切的他几乎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季子熙深吸了口气,小心地挑选着措辞说道:“姨丈……现下坊间有种传闻,我不知道该不该让您知道……”
曲衡瞪了他一眼。“快说,别吞吞吐吐!”
“有人说无瑕能神鬼不觉地消失,定是内神通外鬼,而且……”他嗫嚅着。
“妈的!叫人把那个他妈的老女人丢到古井去!”曲衡朝外头大喊,立刻有人应是。他回头看向季子熙,怒道:“而且什么?快说!”
“而且可能是跟人私奔……”说出这件传闻是为了增加曲家对自己的亏欠,但看到曲衡变得铁青的脸,季子熙很识相地停下了口。
“别以为你是我的女婿就可以口无遮拦!”曲衡两眼眯起,露出凶狠的阴光。“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侮辱无瑕的话,管你是什么东西,我也绝对不会轻饶!晓得了吧?”
“子熙明白。”季子熙头垂得更低。
“明白就好,要是找不到无瑕的人,你也别妄想接下我曲衡的财产!”曲衡啐了一口,拂袖离开大厅。
该死的老家伙!等大权全到了我手上后,看你还能怎样嚣张!季子熙抬头紧盯着曲衡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阴毒愤恨的光芒。
***
渐渐地,她已能克服羞耻心,穿着贴身衣物在水榭的范围四处行走了。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事。站在花丛中的曲无瑕勾起自嘲一笑。以往她连手臂都不敢露上半截,如今,她却敢穿成这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伸手轻抚过鲜艳的花瓣,开始怔怔出神。她不懂,他到底是何身份?能救下书儿他们,甚至给予田地耕租,这透露出他的丰厚财势;而这水榭的优雅布置显示了他的不俗,若非因为被人拘禁,她定会爱上这个宛如仙境的地方。
他,到底是何身份?在被丢弃山林后,他有了何种经历?她想问,却又不敢问,怕会提早触动他复仇的关键。轻轻地,曲无瑕叹了口气。
这些天他待她极好,好得像是陷入深恋的情人。对他的温言软语,她只是细细品尝,将一幕幕的甜蜜永隽于心,她还不至于傻到以为他真爱上了自己。
这只是他报复的一个手段而已,在甜蜜的给予过后,才更能衬显出接下来的掠夺会多么令她痛不欲生。她只能默默地等待着,毫无招架之力地等待着那将会令她天地崩毁的一刻。
曲无瑕仰首,缓缓地闭起了眼,沐浴在朗朗日光下,感受暖阳在肌肤上轻拂而过的温柔触感。
一阵风拂轻轻扬起,她感觉到了他的男子气息。淡淡的,在百花的芳香中,却是最清晰的,也最能攫获她的心。曲无瑕立刻睁眼四处寻找,果然在凉亭里发现他颀长的身影。
“你来了?”曲无瑕难掩欣愉地奔进亭中,意识到他紧盯她身躯的灼热眼光,脸一红,只能故作不知地走到他身旁。看到石桌上摆放的笔砚纸墨,不由得好奇地探头。“你在题诗吗……”待看清纸上的内容,原本已染上嫣色的双颊更是艳红得与花争妍。
他画的人是她呀!而且还是只着贴身衣物的她!一幅又一幅,在花丛中、在水塘旁,灵活的笔触将她勾勒得栩栩如生,巧笑倩兮的她凝望进观看者的心坎。
“别画我……”她羞道,连忙伸手去抢。
“小心,别把我画了多天的作品撕坏了。”慕容恕低笑,轻巧闪过她的掠夺。
“你怎能把……把我这样子画下来……”曲无瑕又羞又急,看到他手中那叠纸,天呐,他画了多少了?!“把那些画给我……”她又伸手去抢,不料慕容恕身子一侧,她非但没抢到画,反而还将自己送进了他的怀中。
“人比花娇,不画多可惜?”慕容恕伸臂将她紧紧环拥,抱她坐上他的大腿,在她颊侧印上一吻。
“可是……”她看着他将画放到她伸手不能及的地方。多羞人呐!这样的画要是被别人瞧见了,怕不让人以淫乱之名大肆抨击?
“晚些书儿会来带你离开水榭。”慕容恕低头在她颈处轻轻摩挲,汲取她身上的淡雅清香。注意力立刻被移转,曲无瑕一怔。“要离开这里了?”
“嗯,待会儿书儿会送衣裳来,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可以搬到主屋了,我已经派人理好了房间。”他随口轻道,指尖抚上她的额,在看到那淡到几乎没有痕迹的疤时,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还好没留下疤。”
曲无瑕愣了下,随即了解他说的是额上的伤。“快好了。”她无措地低下头。她都已忘了这个伤的存在,没想到他还记得。心头泛过一阵甜意,他能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即使这是报复的手段之一,她也甘之如饴……
“谢谢你……”她感动地朝他扬起柔美的微笑,那绝色的程度,连庭中的百花也失了颜色。慕容恕回以浅浅一笑,黑漆的瞳眸中闪过一抹冷佞的色泽,在接触到她那全然信托的眼神时,眸中的邪魅更加浓郁。他不要他的物品上留有不属于他的痕迹。她会留下伤痕的,在心里,既深又痛,而且道道是他所为。
十八年前的恨经过时间的酝酿,已成难以抹逝的心魔,操控他的一举一动,让他处心积虑地用尽了温柔体贴,去对待一个他恨之入骨的女子。但他乐于被仇恨操控,因为如此,他才能泯灭善良地去采撷复仇的果实。
当她从温暖的包容中堕进了冰冷的残酷地狱时,这强烈的落差会让她产生如何的绝望表情?慕容恕扬起邪笑,他实在是等不及想看那幅画面。
现在,该是他开始品尝复仇甜美的时候了。
风再度轻扬,吹动了他置于身后的画,画纸翻动着。
沉浸于感动中的曲无瑕没有发觉,在最底下的几幅画的是未着片缕的她,正姿态撩人地卧伏榻上,微启的星眸带着艳媚的邀请,跃然而为勾魂摄魄的荡妇……
***
是夜,曲无瑕终于得以穿着端正的绫罗衣裙,跟在书儿身后,坐上了小舟,渡过幽碧的湖塘,往不曾接触过的另一岸划去。
夜凉,带着淡淡的微沁。曲无瑕望着不着边际的黑暗,只有水榭的萦渺灯光渐去渐远,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舟舷。“书儿,还要多久?”
“别跟我说话!”书儿不悦地回答,她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帮你?”听到她的喘气声,曲无瑕自告奋勇。
“得了吧!你坐好,别帮倒忙就成了。”书儿没好气地翻翻白眼。
即使一片黑暗,她依然想象得出书儿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书儿,你人真的很好。”书儿怔了下,整个脸烧红了起来。一定是划船划得满头汗才会觉得这么热的,她这么告诉自己。“别说好听话了,这对我没用!”
“这不是好听话啊,是实话。”曲无瑕轻笑,将下颌抵在曲起的膝上,感受夜风轻拂的舒爽。
书儿闻言,不禁也跟着莞尔一笑。曲姑娘就像个纯洁善良的孩子,即使再如何恶言相向,她依然是笑颜以对。真不知这是做戏还是天性如此?若是做戏,那她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若不……书儿微微拧起了眉,对她所要遭遇的事感到不忍。才短短几天的相处,她竟也让她收服了心。
“到了。”小舟抵上了岸边,书儿连忙收敛心神。将小舟系上木桩后,带领她往慕容恕吩咐的地方走去。
曲无瑕小心翼翼地在后头跟着,不明路况的她,一步一印皆充满了不安,深恐会被绊倒。走了一段路后,突然眼前一亮,她们已来到一个悬满檐灯的长廊。
这儿富贵的程度和她家不相上下啊!曲无瑕望着廊檐的雕饰和似无止尽的长廊,微微诧异。只不过这儿多了分高雅的贵气,而她家多了分俗艳的富气而已。
“等一下。”书儿走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厅门前,停步对她说道,而后伸手叩门。“少爷,书儿带曲姑娘来了。”
屋内有丝竹声、有乐吟声,还有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曲无瑕心陡地一沉,脸色变得苍白。她想象得到里头的情境的,在曲家,这样的宴会三天两头就有一遭。音韵娇柔的歌伶,媚眼如丝的舞妓,还有柔腻美艳的青楼花魁软倚胸前……她连忙掩住了耳,仿佛隔绝了那些扰人的娇笑声,就能说服自己不去想象那伤人的残酷画面。
里头的声响盖过了书儿的呼唤,书儿又喊了几次后,才得到回应。
“先带她到那儿去,我随后就到。”慕容恕漫不经心的语调自屋内传来,而后又扬起了愉悦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不可能是对她的……曲无瑕只觉有股冷意在心头泛开,让她怔愣原地,半晌挪不开脚。
“走吧!”见她不动,书儿催促着。见她依然不动,书儿干脆拉了她走。
她失神地任由书儿拉着,转过几个弯,原本明亮的环境变为昏暗,全赖书儿方才自檐廊取下的灯,才得见前方的道路。
有股惶恐在她心里蔓延,仿佛在这黑暗的长廊之后,等待她的是足以吞噬她的鬼魅魍魉。曲无瑕猛地顿住脚步,不肯再走。“你要带我去哪儿?”
书儿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到了口边的话终究还是吞了回去。“走就是了,爷待会儿就会告诉你的。”
他复仇的时候到了吗?让她踏上了主屋,是否意味着他要开始大肆掠夺他费心种下的成果?曲无瑕心头一惊。“不,我不去,我要回水榭!”用力挣脱书儿的手,踉跄地往来时路奔去。回到水榭,他还会是那个用心机对她好的他……
书儿急忙追上,扯住她的双臂。“爷来看不到人会骂的,你别给我添麻烦了!”
曲无瑕怔了下,停下动作,看到书儿混合了焦虑和怜悯的表情,泪无声地溢出空洞的眼眸。她在挣扎些什么?逃不开的,又何苦给人添麻烦?可,她又该如何面对……
“太快了……”她摇头无助低泣。她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太快了啊……
书儿同情地望着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来吧!”带她走到一间透着晕黄光线的厢房前。书儿犹豫了下,低道:“你……自己多保重些……”对书儿而言,这已是难得的一句关怀。
“这是哪儿?”她问,在看到书儿无法启齿的为难表情时,她只能苦涩一笑。“他要亲自揭开复仇的序幕吗?我等他……”心,已因认命而冰冷。
“太聪明不是好事,我正等着看你惊慌的表情呢,你这样不是辜负了我一番期待了吗?”充满冷意的低笑声在她俩身后响起。
书儿急忙回身福礼,慕容恕手一扬,书儿立刻退了下去,幽静的长廊余下两人的身影。
曲无瑕望向那张俊傲的脸庞,在水榭时曾有的温柔笑意已不复见,如今只有藏不住的狂猛恨意往外肆张。直至现在才发觉,她是一直带着一丝期望的,期望自己能温暖冰寒的他,然而,千年凝冻的冰,又岂是她这渺渺星火可以撼动的?她缓缓地闭上眼,任心痛的泪滑过脸庞。
“爱上我了吗?”他斜睨她轻笑问出当日保留的问题。
“结果你早已操控股掌之中,又何必问我?”曲无瑕凄然一笑,她早就把自己的心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他面前了。
“太好了,果然如我所料。”他挑眉,笑意却达不到他冰冷的眼底。“想不到这么快就让我勾了魂。”
她强忍着不痛哭失声,但他的话却狠狠椎入她的心。是她不堪,明知是计,却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快进去吧,还是要我帮你?”他斜倚廊柱而站,冷邃的眼眸盈满了残忍的期待,像在等待一出好戏上演,对她的凄绝视而不见。
别再抱有期待了!曲无瑕深吸口气,忍住心口的痛楚推门走进,触目所及的事物却远远超出她意想之外——
偌大的厢房空旷一片,有的只是位于正中央的灵桌和牌位!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骇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后退,却撞上他厚如坚石的胸膛,阻断她的退路。
“进去!”他用力一推,毫无招架之力的她立时仆跌进厅。
强忍着疼痛抬头,映入眸中的是灵桌正中央的两座牌位,更两旁而去,是层列的牌位不断延伸,在幽幽晃晃的烛火中透着诡谲。
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阴气森森的厅堂?“不……”她不顾跌得疼痛不堪的手肘与膝,慌乱起身,想逃离这充满阴怨的地方。
“别想走。”他用力攫住她的双腕,将她拽到灵桌前。“看清楚,这些就是因曲家而亡的无辜百姓。”拿起中央的两个牌位抵到她面前。“这,是我无辜的爹娘!”他喑哑低怒道,沉凝的语音布满了浓烈的恨意。
曲无瑕惊恐地侧过头,紧闭双眼,然而牌位上祭香的味道却毫无阻碍地飘入她的鼻息,提醒她所在何处,提醒她曲家害人无数!
之前环她、护她的臂膀哪儿去了?为何如今成了将她推入深渊的魔掌,毫无怜惜之心?!“不要……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她狂乱地拼命挣扎,却挣不开他钢如铁石的钳握。
“出去?这是你以后要镇日待上的房间,你还要出去哪儿?”慕容恕冷笑。
他怎么能?怎能狠心至此?曲无瑕惊骇地摇头。“别让我待在这,求求你……恕!恕,求求你……”她没有办法待在这里,罪恶感与自责会把她逼得生不如死的!破碎颤抖的语音里,是无助急切的祈求。
慕容恕黑眸眯起,眼神更加冷鸷。“你没有资格叫我恕,这个名字不是你们罪孽深重的曲家人能够叫的!”手臂一甩,她立刻仆倒在地。
“我不要待在这儿,让我出去……”曲无瑕跌撞爬起,回应她的却是砰然甩上的门,和外头落锁的金属碰撞声。她抽了口凉气,扑到门上。细嫩的手紧握成拳不住地往门板捶落,即使破皮渗出血渍,她还是拼命地敲着。“别把我关在这儿,求你……”
“现在你还有人可求,当年我被丢弃深山野林时,我能求谁?求野兽别吃了我吗?”慕容恕讥诮的冷笑声在门外响起。“死命求吧!白费心力。”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曲无瑕一僵,只觉全身的体温全降到了冰点,阴暗的幽森窜入她的体内,冻痛她的心。
他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把她锁在这充满怨怼的地方?无力的身躯沿着门板缓缓滑下,盈满眼雾的眼中尽是空洞。
在他开始复仇的第一步,竟是如此残酷的手段,要用她的愧疚把她自己逼得生不如死?曲无瑕蜷曲至门边,整个身子不可遏止地颤抖……
“不要——”她抱头声嘶泣喊,伤痛至极的哀戚在这片阴冷的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