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晴,碧空如洗。
绵延了数日的霏霏细雨冲走了山间堆积的尘土,漾出一股清新的深绿。而十月的风则撩得路边的稻草左右摇曳,催成一波一波金黄的麦浪。
云层很高,推开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使得风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吹过树林,吹过河流,撩过他的发,然后往田野那头遁去。
高泽恺开着他那辆全新的保时捷跑车,大红色的,十分气派,一如他抢眼的外形。
道路蜿蜒曲折,他紧握方向盘,忽左忽右转动不止。车子越往前行,道路越是荒凉,土山包和荒地开始闪入眼帘。
他觉得有些晕车,早晨喝的咖啡味儿还留在胃里,昏昏欲呕。
“该死。”他第一千次地诅咒起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吃饱了没事干的老家伙们,平白无故地要开发什幺碧水村,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去砸那些村民们冥顽不灵的脑壳,这不是吃撑了是什幺?
这个时候,道路的拐角忽然没有了,他刚松一口气时,汽车突然窜入阴森森的杉树林中。高大的树身遮天避日,将万物笼罩在昏暗的阴影之中。窗口吹进来的风骤然变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将车蓬盖了起来。
车子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在杉树林中行驶,一圈一圈又一圈。当熟悉的光景重复出现数次之后,他才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他迷路了!
就好象遇到了老人嘴里的鬼打墙一样,不停地开着,不停地绕着,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难道我真的遇见鬼了?”
任谁在这个地方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都会毛骨悚然。即使高泽恺胆子极大,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应该一个人驱车前来。
想起早晨临出门前阿雷的警告,他的心中更是不安。
打个电话求救吧,可是,明明手机刚才还有电的,这会儿竟信号全无。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算是对这句话深有体会了。
蹙着眉,他努力向远处张望,林深雾重,但依稀可见左前方泛着微弱的光芒。
他大喜,加足马力,也不管有路没有路,只是向着光亮的前方行去,引擎声微微震动着地面,似乎惊扰了杉树林的恬静与安适,发出“刷啦啦”的抗议。
蓦地,一声尖锐的嘶鸣在林中响起,紧接着,只听得“砰”的一声,好象一记极短促的春雷平地炸响,林中鸟雀四散逃逸,如一连串的省略号,省略了时空,省略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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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泽恺被全身的剧痛唤醒过来。头痛手痛脚痛,就连心也是痛的,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要宣布独立一样。
早晨喝的那一杯咖啡,如今也不知道消耗到哪一国去了,干渴加上饥饿的感觉给了他对付疼痛的勇气。
他努力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四周是一片白色。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单,还有——雪白的他。
记忆在一瞬间苏醒,他想起来,今天,是他的落难日。
“该死的,乔御雷你这个乌鸦嘴!”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天师乔家的人就很了不起吗?信不信他马上去拆了他天师的招牌。
想到这里,他只觉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身体立刻产生反应:起来。然后,就听得“哎哟”一声,他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身子跌落在地上,脑袋狠狠地撞上水磨石地面。
那种疼痛的感觉,椎心刺骨。
“可恶!”他咕哝一声。
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驱车几十公里,来到这个未被开垦的蛮荒地带。现在又遇到车祸,骨折,天哪,他为什幺会如此倒霉?
正自怨自艾间,忽觉颈后生凉,仿佛有什幺东西从肩头窜了过去,他悚然一惊,转过头来,暗影里,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孩披散着长发静静地瞅着他。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他不满地皱眉,“你是谁?”
女孩温婉地笑笑,是在笑吧?他看不清,只是这幺感觉。
“我是殷灵。”她极轻极缓地说,像是怕再次吓着他似的。
殷灵。殷灵?
他喃喃自语,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很熟悉,可是,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哎,算了,他可没有耐心去研究这个。
“你是我的特护?”他扬起俊逸尔雅的脸庞,慵懒的嗓音在幽寂的室内荡起回音。不认识他的人很容易被他斯文清秀的外表所骗,以为他温和好说话,其实不然,他对人对事一向少有耐心,例如,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较白痴的小护士。
“特——护?”女孩低声重复,盯着他的眼睛恍惚失了神。
这两个字不应该这幺拗口吧?高泽恺连连皱眉。
不知道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缺德鬼将他送到这个医院里来的,瞧瞧,这地方哪是人住的?既没有电视,又没有空调,就连洗手间也不知道藏在什幺鬼地方。四四方方的小小一间,不像病房,倒像个囚牢。
这些本来还可以忍受,但如果再加上一个蠢蠢笨笨的看护,就实在让人不生气也难。
“你还站在那里干吗?没见到我摔倒了吗?”他哼一声,对于她那种盯着他猛瞧,毫无顾忌、坦白得令人生厌的花痴表情极为不屑。
拜托,他是不在乎有多少女人为他痴迷心碎,但,至少也别在这个时候,这个他身心皆受到严重创伤,非常需要一个正常人的时候发花痴,好吧?
高泽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哦。”女孩轻轻答应一声,奔了过来。
可是,无论她怎幺努力,他的身子对于她而言,就好象是千斤巨石似的,毫不受力。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他睇一眼她娇小瘦弱的身子,没好气地道。
她听了,果真不客气地松了手,静静地站到一边。
这幺听话啊?高泽恺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挑剔道:“你这幺瘦,到底有没有吃饭?”
女孩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含含糊糊地应道:“我——不吃饭。”
“什幺?”高泽恺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扭头,身子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怎幺了?是不是很痛?”女孩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带着些心痛与怜惜的感觉,令他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她是非常非常在乎他的。
然而,下一秒钟,他就被胸口袭来的一阵痛感给惊醒了,压抑、沉闷得就好象被鬼压身似的喘不过气来。
“你干什幺?”他惊恼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爬上他的身来。
她爬上他的身?怎幺可能?他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他的身体丝毫没有感觉。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被抽空了,思维呈现一片空白,只是那幺呆呆地,愣愣地,瞠大了眼睛。
“你还好吧?”直到女孩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高泽恺怔怔地回过神来,茫茫然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
他怎幺会好端端地躺靠在病床上?刚刚,刚刚发生了一些什幺?他甩甩头,努力思索。就快要抓住了,一些模糊的影像,一些不可能发生却明明发生了的影象。她是谁?她究竟是谁?她做了什幺?然而,脑中突然涌起的线索却又被一层又一层的浓雾掩盖了。
“你告诉我,你刚才到底做了些什幺?”他望着她,无端心慌。
“我什幺都没有做啊。”女孩微笑着摊摊手,像是在哄一个不肯善罢甘休的孩子。
“真的没有?”
“真的。”
“那,好吧,你去给我倒一杯水来。”高泽恺揉揉眉心,妥协了。这也许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水?”女孩迟疑了一下,问:“你要做什幺用?”
谁?谁来给他一把尺子,好敲敲她愚笨透顶的脑袋?高泽恺翻了个白眼,忍了又忍,“喝!一杯水除了喝还能做什幺?啊?你说,还能做什幺?”
他真搞不清楚,是谁请了这样一个人来照顾他,是不是嫌他的命太长了?
女孩听了,半晌,却只是笑,笑着笑着弯下腰来,说:“你的脾气变了很多哦。”
就好象一拳打进海绵堆里一般,软绵绵的,毫不受力。高泽恺不由得泄气,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她,问:“你从前认得我?”
“嗯……”女孩点头,有些犹豫。
“什幺时候?在什幺地方?”他的记忆力不会这幺差吧?这幺……怎幺说呢?这幺有“性格”的女孩子,应该不会令人那幺容易忘记才对。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高泽恺扬起一抹嘴角的讪笑,万分嘲讽,却也相当迷人,“多久以前?在幼儿园?还是在医院的婴儿房里?”
“你说的,是什幺意思?”女孩困惑地眨着晶亮的大眼睛。幼儿园是什幺?婴儿房又是什幺?
“我的意思不是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可是,我的意思有比你的意思还难懂吗?”高泽恺调侃地扬扬眉毛,故意跟她饶舌。
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他绝对有办法做到比她更傻。
“我还是不太懂。”女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似乎对自己不明白他的话感到极度不安。
“算了,你去倒茶吧。”高泽恺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还只是几个小时而已,他都已经无聊到去逗弄一个愚笨傻气的乡下女孩了,如果再这样多待几天,他会不会就此疯掉?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个女孩正向门外走去。
他老大不爽地叫住她:“喂,叫你倒杯茶你去哪里?”
“我去沏茶啊。”女孩无辜地回望着他。
谁?谁有尺子?来敲一敲他的脑袋?沏茶?都什幺年代了,还有这样的说法?碧水村虽然是落后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还停留在几百年前啊!更何况,窗台那边不是好好地摆着一台饮水机吗?
他狐疑地打量着她。阳光从户外斜斜地射进来,将两道睫毛弯弯的阴影投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使她看起来纤细而荏弱。她的眉细而分明,如一勾新月,小巧鼻梁和小巧的嘴,一双清明稚气的眼,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她的家境应该不是很好吧?时令已进入秋天,她的身上居然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质地很软,式样更是老土得过分,因为旧,已经看不出是什幺颜色,也看不出是什幺料子,大概,不是祖母辈,也是祖祖母辈遗留下来的。
“你没有上学吗?”高泽恺忽然问。
女孩不说话,清秀如江南山水画的脸上漾着一抹奇怪地笑。
“你多大年纪了?上了几年学?”也许是无聊,也许只是突如其来的兴趣,高泽恺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幺样的环境造就了一个这样的她。
女孩却只是一径地微笑着,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莫非她的脑子有毛病?高泽恺耐着性子继续问:“那幺,你知不知道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女孩摇摇头,继续微笑。
呵,没辙了!高泽恺再一次泄气。
“算了,你还是去把院长给我叫进来吧。”
“我不能。”女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什幺叫你不能?你没有嘴还是没有脚?”这一次,高泽恺彻底被她给激怒了。跟她说话,简直是考验他的耐力。“不错,我没有脚。”女孩平静地说。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像见到鬼似的。
“你说什幺鬼话?没有脚你怎幺走路?”
“对不起。”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歉意。
“嘿,接下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是人吧?”高泽恺挖苦她。
她的眼睛一亮,面容骤然变得生动起来,“你知道了?你记起来了是不是?”
高泽恺一愣,张口结舌,“我知道什幺?记得什幺?”
他觉得,他和她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困难了。
“嘘——”她忽然降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似的,“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很稀奇吗?”
此刻,他是巴不得有人进来告诉他,她是从精神病院里偷跑出来的病患,省得他跟着她一起神经错乱。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门外果真有人走了进来。
高泽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幺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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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高总,你刚才在跟谁说话?”进来的那个人是高泽恺的私人助理,他的名字叫丁谦。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戴一副黑边框的眼镜,看起来倒有三十多岁了,方方的国字脸、深邃的眼睛、坚挺的鼻梁,以及深刻的唇线,构成了一个老成持重得近乎古板的男人形象。
这一次的征用行动就是由他全权负责。
丁谦一边走进来,一边用狐疑的眼光扫视着不大的房间。
“赫,没想到她脑子不灵光,身手倒是蛮灵活的。”高泽恺牵了牵嘴角,淡淡一笑。
“他?他是谁?你新交的朋友?”丁谦试探地问。
高泽恺耸耸肩,不予置评。
“对了,你是怎幺知道我在医院里的?”高泽恺随口问。他记得自己应该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任何人才对。
“是乔先生给我打的电话。”
“阿雷?我也没有通知他啊。”高泽恺更加迷惑了。
“他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有血光之灾,要我开车出来接你。”丁谦边说边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本来并不相信,再加上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迟了些才出门,谁知道车子刚开到杉树林,就见你的车疯了似的从林中冲出来,撞毁了好几棵杉树。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什幺时候才有人经过发现呢。”说起这些,丁谦犹有余悸。
“我的车发了疯?”高泽恺发觉自己完全记不起撞车时的情景了,但,“等等等等,碧水村里有这幺大一片原始森林,对我们的开发计划没有影响吗?”
“原始森林?”这一次,轮到丁谦大吃一惊了。
“对呀,就是那一片杉树林。我在里面迷了路,转了几个小时都不能出来。”搞什幺鬼?这幺大一片林子在这里,报告上为什幺没写?
“杉树林?”丁谦苦笑摇头,看来高总的脑子撞得还不轻,“那里只有几十棵树而已,我可以肯定顶多不会超过五十棵,而且,它们离公路还有好几十米远,真不知道你的车是怎幺开进去的。”
“几十棵?不对,明明是一大片。”高泽恺根本不信,到现在他还记得那股阴恻恻、冷煞煞的感觉,怎幺可能只有几十棵树?
“对了,”丁谦显然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像是忽然想起什幺来似的,岔开话题,“乔先生还嘱咐说,叫你这几天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为什幺?他真的以为他是铁口神断哪?”高泽恺没好气地嗤笑一声。
乔御雷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正因为如此,他一向都当阿雷那个什幺清洁公司是骗人的把戏。
没想到,这一次,阿雷的算盘竟打到他的头上来了。想骗他的钱,门儿都没有!
“天师乔家的人说的话,听听也无妨。”丁谦好脾气地劝道。
高泽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还想说什幺,眼光一转,却瞧见他手上提的塑料袋,惊问:“你想干什幺?”
“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丁谦一边将袋子里的毛巾、牙刷、肥皂等物品拿出来一一摆放妥当,一边耐心地解释道。
“这是什幺狗屁医生说的话?不行!我要出院!”高泽恺恼火地吼道,他才不要被闷死在这种鬼地方。
“你现在的伤根本不宜移动。”丁谦面露难色。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连这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又怎幺会被那些古板又嗦的老头子们给轰到这里来?”想起他来碧水村的初衷,高泽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高总,征用土地的事的确有一些困难,那些村民……”
“好了好了。”高泽恺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话,“工作的事一向都是你拿主意,不要什幺都来问我。不过,你最好给我听清楚,一个月,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还不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好的话,就不要回来见我。”
高泽恺是家里的独子,父亲又死得早,母亲一手撑持着偌大的高氏企业,对他是既严厉又宠溺,恨不得他能一朝成龙飞天,以慰高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只可惜,高泽恺聪明有余,沉稳不足;傲气有余,虚心不足,且志不在商,一味地贪图享乐,好逸恶劳,几乎所有纨绔子弟所拥有的恶习他一个也不少。
高母恨铁不成钢之外,索性将高氏企业的大权压在他的肩上,希望能唤起他心中的责任感。这一招倒是颇为灵验,高泽恺上任之初,的确做了几件引人注目的开发案,令得一众元老们对他交口称赞。更有甚者,竟然将如此庞大的碧水村开发案交到他的手上,让高母是既欣慰,又担忧。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丁谦。
丁谦的父亲是高家的老司机,所以,从小他就是高泽恺的跟班加保镖,两人同学同班。及至今日,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高泽恺的私人助理。高泽恺的一众大事小事、公事私事,总有他在旁参谋襄助。
而且,丁谦为人谦恭老成,正好可以牵制住高泽恺的毛躁易怒。所以,高母将儿子交给他,希望他可以帮助儿子站稳阵脚,成为高家下一代独一无二的领导人。
“好的,高总,我会尽力。”早已习惯他的蛮横无理,丁谦只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什幺。
“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记住,不要让我妈知道。”高泽恺有些困乏地挥了挥手。看来,他的苦日子即将来临。
“哦,董事长已经打过电话来了,我对她说,你已经到了,现在正在休息。她让我转告你,佟小姐这几天可能会来。”丁谦硬着头皮道。
“什幺?”高泽恺头痛地喊:“她来做什幺?”
“我不知道。”丁谦无辜地摊摊手。
“给我拦住她,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让她来。”他的头一个变成两个大了。那个丫头一来,还不嚷得天下皆知?
“我尽量吧。”丁谦苦笑不已。其实,他知道,无论什幺事,高泽恺要的绝不是他尽力或尽量就够的,而是要做到最好。
看着丁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高泽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往后的日子,看来只能和这方方窄窄的四角白壁做伴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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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哥哥,我只要做你一日的新娘。”那是一团红色的影,缠绵凄恻,逶迤婉转,仿佛一朵美不胜收的灿烂烟花,来不及开放,便已凋零在无人的夜里。
“你不要怕,我这就要回去了。”那是一团理不清的白雾,淡淡无形,却只因错过了一生中最风光美好的时刻,而红颜心死,烟花谢幕。
“若是有一天,你我能再度相逢,你还能……还能……爱我吗?”这是一团无色的希望。因为无色,才永不会褪色。他等了她一辈子,等不到她;他上黄泉下碧落,也找不到她。然后,他沉入轮回,无怨无悔,等了一世又一世,等得连心都消失了。天地仿佛只剩下一片的黑,没有前程,没有退路,只有哀伤,只有绝望——沉入心扉的绝望。
啊!他想喊,瞪着眼睛,却看不见,张着嘴巴,却喊不出。
啊!为什幺这样痛苦?为什幺这样绝望?
“你很累吗?”梦中那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说。
他一惊,从假寐中挣扎着醒了过来,手心里湿漉漉一片。那种痛到绝望的感觉依然残留在他的意识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依然是旧的衣,黑的发,依然是澄澈清明的眸子,然而,他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
高泽恺有些心虚恼火。为什幺她每次出现都要这样鬼鬼祟祟?
“你不知道进门之前要先敲门吗?”
“对不起,我见你锁着眉头,睡得很吃力,所以……所以……”她扭绞着衣服下摆,惶恐无措。
“算了算了。”高泽恺眉头一拧,有些不耐,有些疲惫。
“你不开心是吗?要不要我陪你聊天?”她迟疑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聊天?”高泽恺下意识地将身子挪开一点,不知道这种服务是到什幺程度?
“嗯。你有什幺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啊,说出来,你的心里就舒服了,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她清明无邪的眼睛里闪动着诚恳的光芒。
是他多心了,高泽恺有些汗颜。
“对了,你告诉过我,你叫什幺名字来着?”他努力打破沉默。
“我叫殷灵,殷切的殷,灵巧的灵。或者——”她迟疑了一下,“你可以叫我灵儿。”
“灵儿?”高泽恺带着犹疑的口吻重复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难解的困惑,仿佛这两个字已经在他心里遗落了好久。
可是,它明明只是两个很简单很普通的汉字啊!他轻蹙眉头,忽然一阵烦闷。
殷灵仿佛看穿他的退避,微笑着,云淡风轻地岔开话题:“你还没有介绍你自己呢。”眼前的这个他,看似熟悉,其实又陌生;看似陌生,其实又熟悉。他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不是他,却又是他。他的这一世,是什幺人,做过一些什幺事,有过一些怎样的经历,她都想知道,好想知道……
“我?”高泽恺一怔,随即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好吧。那幺,你想知道些什幺?”
“你的一切。”
他斜睨她一眼,玩笑地说:“你的胃口倒不小嘛。”
“我想知道,想知道所有关于你的一切。”她那温柔期待的模样反倒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摇头,再摇头。这个女孩子,这个叫殷灵的女孩子,究竟是天真还是愚笨?是口无遮拦还是心计深沉?他感到越来越迷惑了。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令他吃惊更甚。
“你到碧水村来,是要拆大家的房子吗?”
“你怎幺知道的?”高泽恺觉得自己忽然间变傻了。
“我听见你刚才和那个人说的话了。”殷灵若无其事地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做了坏事。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没有偷听,是你们自己说给我听的。”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幺,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应该先让你回避的对不对?”高泽恺哭笑不得。
“也不是这样啦。”殷灵有些腼腆地笑笑,“如果我想听,那是一定能够听得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顺风耳?”
“可以这幺说。”她笑得相当神秘。
高泽恺瞪大了眼,凝视她半晌,然后揉揉鼻子,忽地笑开来,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你撒谎,小丫头,你竟然在我面前撒谎,真是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