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程雨!有人打电话跟我说,她出了车祸,被送来这里急救……”
另一位医护人员走过来。“你就是邓若凡先生,程雨小姐的丈夫?”
“是,我是!她怎样了?”
“真的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接下来的情景,杜凌云无心再看,那个姓邓的男人发了疯似地,对着医护人员发飙,咆哮声震动了医院的长廊。
扬扬吓得用小手摀住耳朵。
“别怕,没事的。”
杜凌云柔声抚慰儿子,越过男人,找到一名医护人员,对方领着他来到急诊室角落一张临时病床前。
“你太太只是受了点轻伤,打完这瓶点滴就可以回去了。”
“谢谢。”
第1章(2)
杜凌云抱着儿子,一大一小四只眼睛,静静地望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额头有点擦伤,左手臂上绑着绷带,脸蛋略显苍白,秀发凌乱,带着几分憔悴。
除此之外,她看来并无异样,只是瞪着他的眼眸,蕴着某种类似惊慌疑惧的情绪。
她怕他?不想见到他?
杜凌云胸口发冷,尽量不在儿子面前对这个女人流露任何情绪。“你……还好吧?”
她没有回答,依然用那样慌乱的眼神看着他。
“你要回家吗?”他语气淡淡地问,带着些许漠然的意味。
她默然不语。
“妈妈……”扬扬在父亲怀里动了动,澄亮的双眸一直怯怯地盯着母亲,半晌,才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不要扬扬了?”
小男孩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她神情一凛,怔怔地望着他。
扬扬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即将滴落的泪水。“扬扬以后会乖的,你不要丢下我和爸爸……”
杜凌云深吸口气,压抑住心海翻腾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扬扬,他早就不想理会这个女人,但孩子还是需要母亲……
“你回家吧!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你要离婚我也不反对,只是扬扬的监护权……”
“我要孩子!”她突兀地打断他,语音尖锐,脸颊蓦然渲染一抹激动的红晕,眼眸亮得惊人。
他一愣。“你真的想要?”
犹记不久之前,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人生就是被他、被扬扬给毁了,原本可以活得潇洒恣意,如今却只能困在一桩不快乐的婚姻里。
才离家一阵子,她就忘了自己之前的怨恨了吗?
“我想要!你别抢走他,把他给我,把孩子给我……”
说着,她陡然流下泪,嗓音破碎呜咽,神情近乎绝望悲痛,就好似陷在一个围困她多年的迷障里,走不出来。
他看着她迷蒙的双眼、泛红的鼻头,一时竟感到几分说不出的可怜,心弦莫名一扯,良久,才沙哑地扬嗓——
“简蓝希,你怎么了?”
简蓝希。
程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这个名字,睁着一双大眼睛,迷惘地瞪着天花板。
她一直以为生命是脆弱的,说走就走,没想到生命同样也可以很强悍。
她居然还活着。
在被卡车撞上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只觉得死了也好,反正本来就活不久,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她居然又活了!
好端端的呼吸人间的空气,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确实是活着。
却不是以程雨的身分。
她活着,灵魂却附着于另一个女人身上,一位名叫简蓝希的女人,比她小几岁,正是青春活泼的好年华。
这就是所谓的夺舍吗?
在车祸发生时,简蓝希正巧跟在她身后,两人先后被撞上;她死了,魂魄却被撞进简蓝希体内。
简蓝希的肉体因为减少了冲击,只受点轻伤,而她的肉体却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真正死透了。
抢占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她感到很抱歉,可要她放弃,又舍不得。
因为简蓝希有个孩子。
那个小名扬扬、给她一颗糖果的小男孩,竟然就是她的儿子!
在医院,当那个男人抱着扬扬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方面感到惊慌失措,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给她的补偿?
给她另一具健康的身体、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可以好好地重活一次。
她想,那男人应该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到了,不仅立刻将她带回家,还半强迫她躺在床上休息,不许她下来。
整整一天一夜,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躺着,思绪凌乱如麻。
这样的事情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竟能用另一个女人的身分活下来!
简直像梦一样。可即便真的只是作梦,她也不想醒,好想就这样放纵自己去梦一场……
叩、叩!
门扉传来几声微弱的剥啄,惊醒了她迷蒙的思绪。
不一会儿,扬扬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离她床前还有好几步就停下,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
“妈妈,你生病好了吗?”扬扬细声细气地问,看着她的眼眸又大又圆,长长的睫毛隐隐颤动着,似乎有些迟疑。
程雨不禁朝他伸出手。“我好多了,你……过来。”
扬扬听了,眼睛一亮,提起小脚朝她奔来,转瞬忽地想起什么,小小的身子又往后退,稚嫩的嘴唇稍稍抿着。
这样的反应令程雨有些难受。这孩子不肯靠近自己,难道是因为潜意识里察觉到她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为什么不过来?”她哑声问。
小男孩听了,身子抖一下,一双小手绞握在一起,似是紧张。
半晌,他才小小声地开口。“扬扬会乖的,妈妈……不要生气。”
程雨愕然。她看起来像生气的样子吗?
“我没有生气。”她澄清,尽量让语气和表情显得温和。
扬扬谨慎地打量她一眼,没吭声。
“过来妈妈这里。”程雨再度伸出手。
扬扬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抵不住对母亲怀抱的渴望,一步一挪地走到床前。
程雨一把揽抱住他,像抱着自己来不及出生的孩子,心海波涛汹涌,不知不觉圈紧了手臂,好似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扬扬被抱得有些透不过气,害怕地挣扎起来,小小声地求饶。“痛……妈妈,扬扬痛……”
“你放开他!”一道凌厉的声嗓如闪电劈落。
程雨吓了一跳,不觉松开手。扬扬踉跄退开,转身扑向来人,像无尾熊似地抱住他双腿。
“爸爸!”小男孩的嗓音藏不住一丝委屈。
就这么怕她吗?
程雨的心往下沉,怔怔地望向捧着一个托盘的男人。
他就是扬扬的爸爸,杜凌云,是那个在她哭得伤痛欲绝的时候,为她撑起一把伞的男人。
她以为他是斯文温柔的,可此刻他望着她的神情却是冷漠而严厉,就连语气也带着一丝生硬。
她觉得自己就像看见了另一个邓若凡。
这个男人也厌倦他的妻子吗?难道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对外头的女人总是做出一副温润暖男的模样,对自己的结发妻却是冷血无情。
程雨不禁心凉。
只见杜凌云低头,对儿子暖暖一笑。“扬扬先回自己的房间画画,等一下爸爸再过去陪你,好不好?”
“好。”扬扬温顺地点头,又怯怯地看了床上的母亲一眼,小小的脸蛋扬起,轻声对父亲说:“爸爸,你不要对妈妈生气。”
杜凌云神色一凛,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爸爸不会的,扬扬别担心,先回房去吧。”
“嗯。”
儿子一走,杜凌云的笑容立即淡去,表情又冷凝。
他将托盘放在床旁的小几上,一股咸咸的香气顿时在程雨鼻间缭绕,她转头一看,原来托盘上是一盅撒了蛋花和葱末的咸粥,以及两碟酱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