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王府的状况,京里人多少知情,照理说,皇上不该在这种时候赐婚,老德王才过世不久,只不过皇帝看重德王,想借重他的才华,这才夺情赐婚。”
“是。”叶霜点头附和。
公公并没有死,这件事卫昀康知情,皇太后也知情,公公离府,是卫昀康给的建议,路走到这里,公公清楚,为了让皇上彻底放心,除了放下一切、远离朝堂权势,他没有第二条保命路。
他死,皇上才能放心起用儿子;他死,昔日同僚才会向儿子靠拢;他死,才不会有人挖出过去种种,逼他再死一次。
“当时所有人都让左氏那副贤德温良的假象给欺骗,认定昀康是纨裤子弟,否则早些年,卫储两家就曾经口头约定,要让两个孩子结亲。不过话说回来,姻缘天注定,兜上一圏,该成为夫妻的终究会成为夫妻,瞧,皇上这不是赐婚了吗。”
姻缘天注定吗?说到底,不过是现实二字,当年虽有口头约定,但卫昀康既克妻又纨裤,他耍烂、不入仕途,摆明是个没前途的浑小子,这样的他,储家自然不肯让自家女儿出嫁。
如今,克妻的事实浮出台面,皇上又打算重用,当年的鸡肋成了又肥又嫩、嚼劲十足的鸡腿,谁不抢着啃?
表面上是皇上赐婚,谁晓得储家在背后使了多少劲儿,成为太子的魏子凌又暗中用过什么招?
“合该是王爷的福气。”叶霜淡淡附和,并未戳破事实,她很清楚,哭闹愤怒于事无补,只会教人瞧不起自己,她的身分已经足以让人诟病,何苦再增添说资?
储夫人见叶霜这么上道,笑容更盛,心想,也是,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难说,倘若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日后定要求咱们家姑娘厚待她的孩子,当然要巴结几分。
储夫人是个没见识的,这番想法,是来自于经验。
她是前头夫人的庶妹,前头夫人留下一女两男,临死前逼着丈夫娶自家妹妹进门,又亲自给庶妹灌下绝育药,让她断了子嗣心思,专心照料自己的儿女。
她心想,叶氏出生不好,样貌也不如自家姑娘,就算孩子生下来,身子定也伤了,之后,德王必会专宠三姑娘。
有这样一个会挣钱又上进的女婿,自己和三姑娘又是亲近的,日后有她这个丈母娘穿金戴银的好日子过了。
“王妃这话说得在理,赐婚之后,昀康时常往咱门府里去,与我们家的老太爷一见如故,说话投机,两个人成了忘年之交,我们家老爷也说,满京城,世袭爵位的不少,但新一代多数没见识长进,往往御史几个奏折,皇上就把爵位给摘了。
“可昀康不同,过去左氏和两个儿子明里暗地仗着王府势力,做下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儿,照理说这爵位是摘定了,可皇上不但让昀康袭爵,还令他入朝为官,可见得皇上定是看重昀康。”
口口声声昀康,是爷允她这样叫唤的吗?他这样讨好一个无知肤浅的女人,是因为爱屋及乌,对储三姑娘太喜欢吗?
心酸得厉害,像被人用木杵捣烂了,渍上酸醋,可是叶霜喊不出痛,只能暗暗强忍。
第十三章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2)
“都说家和事兴,后院平静,男人才有心思争取功名,今儿个我带三姑娘上门,主要是想让你们姊妹多亲近,日后两人同心协力,好好伺候昀康。”说着,储夫人向女儿点点头,并用眼神示意。
储三姑娘起身,微微屈膝,道:“允儿向王妃道安。”
“三姑娘别客气,我身子重,扶不得你,快起来吧。”
这礼,她受不起,况且她很清楚,先前那个当姊妹的想法,在见到储三姑娘同时,早已烟消云散。
“怎么还喊三姑娘,日后都是姊妹了,喊允儿亲近些。”储夫人热切道。
叶霜笑而不应。
储允儿转过身,温婉道:“母亲,您让我同王妃说几句贴心话吧。”
“怎地,一见如故啊,才这么会儿功夫就有悄悄话说?”储夫人戏谵两句,倒也没坚持,便领着自己的丫鬟嬷嬷逛园子去了。
储夫人一走,储允儿视线定在叶霜脸上,柔声道:“王妃对皇上赐婚这事儿,不知有何看法?”
“我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看法、王爷的看法。”叶霜答得滴水不漏。
她不是个有心思的,但枕边人城府深,她不学几手功夫,被吃干抹净,还得替人洗碗烧灶,那就傻得太过,所以卫昀康在她面前拆下面具的同时,她也学会在外人面前戴上面具。
“王妃想不想知道,允儿对赐婚的看法?”
“三姑娘想说便说。”
叶霜望着她的脸,却怎么也生不出恶念,有的只是深切的危机感,一种快要被踢下悬崖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揪紧膝间裙片。
“但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储允儿笃定说完,然后平静地与叶霜对视。
这是警告?或是战鼓初鸣?储允儿想宣告自己对爱情的独占欲,顺便提醒她,她的王妃位置再也坐不稳?
叶霜不禁怒了,但谁说恼羞成怒之后,就该横眉相对、撒泼怒骂,那是市井泼妇的行为,好人家的女子,得深谙筹算智诈之道,得讲究斯文雅致,就算是光火,也要做出一股淡定的尊贵味道。
当了一年王妃,骨子里不成样,但摆几分款儿,还是做得到的。
何况,既然注定要面对,便干脆一些吧,如今的她面对的是权威高手,明知必输无疑,明知无法全身而退,但即使会死无葬身之地,她也不允许自己弱了声势。
回眸凝视,她是个虚张声势的软家伙,温淡一笑,叶霜道:“三姑娘的心思是所有未出嫁女子都有的想象,只不过一旦踏入婚姻,现实便会冲淡幻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诗人的多愁善感,岂能当真?”
“王妃认为何谓喜欢?何谓爱情?”
“有人说,喜欢是淡一些的爱情,爱情是浓几分的喜欢。但事实上,爱情不过是种上天赋与人类的生理反应,以保障子孙后代的繁衍不息。所以女人喜欢伟人英雄,男人喜欢温婉淑女,说穿了,不过是生物本能在促使人们挑选条件最优异的人,生下最杰出的下一代。”
“这话代表……王妃对王爷无爱?”
叶霜眉心闪过苦涩,原本是有的,但现在,她必须一一收回。
因为恨会让人陷入痛苦,可是只要不爱了,就能够不恨。她的爱,在卫昀康遇见储三姑娘、陷入迷乱时,受伤了;在他慷慨大方为储三姑娘置办聘礼时重创了;在他和储家老太爷成为忘年之交,在他与储姑娘鱼雁往返、情诗织爱的同时,奄奄一息了……
现在她要做的决定,是要为她的爱情插管治疗,还是拔管放弃?
她想,她不是喜欢苟延残喘的女人。
“储三姑娘何必计较这种事?”
“评估对手,不是每个兵家出战之前要做的吗?”
她似笑非笑地回望叶霜,那表情让站在旁边服侍的墨竹、墨菊气炸了肚子。
这是侵门踏户,来宣示地盘的吗?好好一个大户姑娘,学什么地痞流氓?比她们这些奴婢还不要脸皮!
叶霜不同,她反而欣赏储三姑娘的直言,至少她敢实枪实刀站在面前,告诉她战争即将爆发,各凭实力竞争掠夺,而不是面上与她结党,暗地又捅她一刀,弄得对手死于非命,尚且厘不清死因。
不明原因地,明明是对手,明明是生气加恐惧,叶霜却无法厌恶对方,也许她是视觉系生物,也许她喜欢对方的磊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