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孙子,两个孙女,除了还在念高中的几个小的住在家里,其他人都在外地,有的求学,有的工作,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待不到两天又拎着洗好的衣物离家。
人一上了年纪就盼着儿孙绕膝,可随着社会型态变迁,独居老人越来越多,她还有儿子媳妇在身边,虽不满意也不强求,为了孙子、孙女的前途也只好放他们飞了。
早些年还有老伴作伴,两个老东西相偕到田里走一走,看看农作物,帮着除草、捉捉虫子、福寿螺,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想去哪儿都觉得孤单,一回头身边没人,心口一空不知该做什么,益发的想念那“外婆、外婆”叫个没完的小身影。
“外婆,我好累。”夏春秋撒娇的靠在外婆肩上,一脸小女孩的神情,拉着她紫花上衣的衣角。
“累什么累,外婆都没喊累。”她早上五点半起床到菜园子浇水,喂鸡喂鸭,给小黑换水,六点到附近的小学操场做晨练,走了十圈的操场又到菜市场买菜,刚刚还整理了只老母鸡下锅煮,灶上也卤了猪脚,加了花生的,小秋爱吃。
“坐了一天车很累嘛!”什么都不做反倒累心。
“哪有一天,坐高铁不到两个小时。”还想骗她,当她没出过远门呀!好歹湄州妈祖回娘家时,她也去过福建进香。
“天气热。”她快融化了。
屋后有几棵大果树挡住了炎热的阳光,砖造的房子比钢筋水泥大楼来得通风,说是热也没都市的高温,还有些许凉风放送,若不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也不会流一身汗。
可是温良妹疼外孙女,一听她喊热,赶紧把客厅里的凉风扇全打开,对着心肝直吹。
“外婆煮了绿豆汤,给你盛一碗喝。”她走到厨房的冰箱前,舀了一碗汤少绿豆多的绿豆汤。
“外婆,我又不是客人,我自己来就成。”接过绿豆汤的夏春秋大口的吃着,甜度适中,冰凉入喉。
是她喜欢的微甜。
喝着绿豆汤,她眼眶微热,外婆特意为她弄的,她怕胖不敢吃太甜,微微的甜正好。
“我就怕你跟我客气,把自己当外人了,等过两年左边那块地盖起新社区,你都找不到路回家。”这几年在做道路拓宽,新建了几条马路,街景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那不是农地,怎么变建地了?”保准又是官商勾结。
“谁晓得,听说年后要打地基了,四排南北向,两排东西向,有店面,有住家,大概要盖六十几户吧,三楼半透天洋房已开始卖预售屋,你三叔公家的二舅订了一户。”人越来越多了,房子都不够住了。
“外婆,你要不要住新房子?我也给你买一户,孝顺孝顺你……”四、五百万一间比钟璧的车库还便宜,他花了上千万在三峡买了一块地盖室内停车场,就为了停他的十辆爱妾。
“瞎说什么,祖宗牌位还在这里呢!你让你外婆当个不肖子孙吗?”逢年过节的祭拜不可少,这些还是得她来操办,两个媳妇办得还不俐落。
“哎哟!外婆,你真打头,我会脑震荡的。”手劲真不轻,她变娇弱了,还真疼哪!
“石头脑袋撞水泥墙也没事,你少喳呼了。”嘴上虽是这么说,已长老人斑的手还是伸过去为外孙女揉揉。
“饿不饿,外婆先给你煮一碗面,菜园子的小白菜长得嫩,帮你加菜。”
夏春秋摸了摸。“还不算太饿,我在车上吃了一包杂粮饼干。”
“吃饼干哪会饱,要不下十颗猪肉高丽菜水饺,昨儿个包的。外婆包得多了,过两天回去装两袋带上车。”
自家做的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肉鲜菜嫩,没有黑心猪油,菜园子的菜也不洒农药。
她一听,差点呻吟出声。“每次回去都带一大堆东西,你宝贝孙女扛不动啦!你是打算把我训练成举重选手呀。”
有鱼有肉,有一堆冷冻食品,再加上现摘的蔬果,每次回去两只手都提了大袋小袋,快成为活动菜市场。
吉卜赛常取笑她“收成回来了”,像农妇一般把田里的收成搬回家。
而钟璧则夸张的说她像要摆摊卖菜。
唯有一级生能体谅她的辛劳,二话不说地接过她一身重担,该装袋的装袋,该放盒子里的放盒子里,冷藏、冷冻分门别类的收放好,还洗了水果去皮去籽切片,慰劳她。
温良妹没好气的瞪眼。“你没听过托运吗?冷冻品也能送,不用你提,服务送到你家。”
行,败给她了,外婆万岁。夏春秋举白旗投降。
“对了,你看见外公没?”也不知道回来了没,她准备了一些祭品、金银要让他带走。
周生旺在角落冲着外孙女一笑。
“看见了。”面容一如生前。
温良妹抹了抹眼角。“你看他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叫你外婆不要担心。
“外公说他过得很好,你别老是担心他,要照顾好自己。”咦?外公为什么站得那么远,以往他都会在外婆身侧。
夏春秋腕上的饰坠闪着幽光,犹似利刃,随着手腕的移动而左右摇摆。
“那我烧给他的东西有没有收到?他这人太老实了,不晓得会不会被孤魂野鬼给抢了。”
想到丈夫凡事不计较又乐善好施的个性,她实在无法放心。
收到了,太多了,我一个人用不完。
“外公说你不用烧太多,多了用不完,你别多花钱,他晓得你心里念着他。”老夫老妻几十年了,一路走来有甘有苦,先走的那人舍不得,留下的人不舍得,互相挂念。
温良妹好笑的啐了一句。“哪有人嫌钱多,要是提不动,再烧两个纸人给他当佣人,种了一辈子田也该有人伺候。”
不用,不用,又不是数钱数到手软的大老板,哪就那么娇气了,我拿得动,百来斤米袋都扛得了。周生旺赶紧摆摆手。
“不用烧纸人,种田人吃苦耐劳,烧两个纸人要他养,饭都吃不香了。”瞧外公一脸惶恐的样子,被外婆的提议吓得不轻,显然没想过要依赖别人。
一听饭都吃不香了,一张长了皱纹的老脸呵呵一笑。“就像他会说的话,昨儿夜里他到我梦里来说你今儿个会回来,我就骂他糊涂了,什么月分你还出门……”
半信半疑的,她还是买了菜,就算外孙女没回来也能留给自己吃,结果她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等呀等的,真的把人等到了,她顿时喜得两眉都开了,笑得阖不拢嘴。
温良妹的孙辈虽多,但她最疼的是两眼能见鬼的夏春秋,别的孩子有爸妈疼,宠上了天,就她和父母不亲近,不仅得不到他们的关爱,还被当精神病患看待,所以她偏心了,投注在夏春秋身上的关心比其他孙辈多,她一点也不害怕外孙女异于常人的天赋,反而常常鼓励她要放开胸怀接受,遇到了,不逃避,生平不做亏心事,何必惧怕午夜的敲门声。
“外婆,我没事,大概是快要回去了,他们都有点恹恹的,没一个找上我。”她头一次这么顺利返家,好像她是个超级大病菌,她看得见他们,他们却恐惧地离她很远……
呃……外公似乎也是这种情形,一直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她一走近了,他退后,隐入墙里。
看出她的困惑,周生旺比了比她的手腕,夏春秋不解的抬手,当看到皮绳上挂的十字剑,登时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一路上的反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都是因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