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秋天嘛,热死人了!”人还没走近,岳幼堇就听见抱怨的声音。
“看这种天气,不到十一月是不会变得凉爽了。”
“现在冬天越来越往后延了,会不会将来的寒假会变成暑假?”
“你是热昏头了是不是?寒假变暑假,亏你想得出来。”
三三两两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人岳幼堇的耳里。她有点儿恼火,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学生,索性坐在操场中央,等那些大牌的学生靠近。
“嗨,岳老师,原来你都不怕太阳晒的啊?这么早就来等我们了?”
“嘿咩,女人不是最怕晒黑的吗?难怪你的肤色这么黑。”
“笨死了!女人是一白遮三丑,不怕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丑陋’的女人就不怕,因为怕也没用,哈哈哈……”
“你可真缺德厂!”
“本来就是,我只是实话实说!”
嘲讽的字眼不断地冲向岳幼堇,她不发一语地等待大部分学生都到齐了,才拍拍裤管站了起来。“后面的走快一点儿,尤其是你,陈立扬!”
陈立杨便是高二B的头头,她因此特别记得他的名宇。
通常老师面对一个四五十个学生的班级,往往不可能每一个都印象深刻,之所以能让老师留下特别的印象,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特别乖巧、品学兼优又有礼貌的学生;另一种,则是无可救药的那种,不是特顽皮就是特顽劣,而陈立扬则属于后者。
“催什么催?这不是来了吗?”以媲美蜗牛的速度,陈立扬慢条斯里地缓步靠近,一点儿都没把她的叫唤当一回事。
“上课钟响都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你们以为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上课?”一堂课不过五十分钟,全体集合他们花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那就别上啦。”陈立扬无所谓地耸着肩,得意地承受其他同学崇拜的欢呼。
“既然学校开这门课,就有上课的必要。你们的爸妈不是花钱让你们来学校混的!”她气坏了,口气也严厉了些。
“少说那一套。”陈立扬杠上她,冷冷地顶了回去,“爱上不上随你便,最好是让我们自由活动。以前周老师也是随便我们爱干吗就干吗,你何不学学人家周老师?”
“每一个老师的任教态度不同,周老师是周老师,我是我,请你们别混为一谈。”要争自由是不?行,她就不信自己会输给他。
“是不同。”勾起邪恶的诡笑,陈立扬一屁股坐在操场中央,“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嘛,怎么会一样?”最基本的身体构造就不一样,何况是那颗脑袋?
“是嘛,最少就有‘三点’不同。”
“真受不了你的低级脑袋。”
“少在那边龟笑鳖无尾,昨天你还不是带了本《PLAYBOY》来分给大家看?”
几个平日里和陈立扬较好的同学立刻跟着起哄,全都是带有“异色内容”的押言浪语,令恼火的岳幼
堇更加七窍生烟。
“够了!”她受够了这些目无尊长的小辈。谭恪亚说得没错,她得尽快让他们臣服在她的运动裤下,不然往后的日子铁定了很难过,“我知道你们看我不顺眼,说实在的,我也看你们特别碍眼,不如我们来个赌注,‘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何?”
陈立扬门声笑了下,脱着她的眼神更加鄙视。
“你以为现在是在打仗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看来你的语文程度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这个小鬼,少欺人太甚广’他的猜臆令岳幼堇仿佛万箭穿心,当场窘红了脸,盖恼得差点没爆血管,“现在不是讨论语文程度好不好的时候,你们到底敢不敢跟我挑战?”
“嗯哼。”陈立扬伸直双臂撑住后仰的上身,好笑地将她的挑衅当成猴戏看,“说来听听。”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小鬼以为他在跟谁说话啊?就算她是临时代班,好歹现在也算是他们的班导,他他他……他实在太过分了!
深吸口气,她努力平息直冲天灵盖的怒火,“我
的比赛条件很简单,要是我赢了,以后你们得听我
的;反之,要是我输了,以后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不会多说一句废话。”换言之,就是对他们的劣行彻底放弃,不再试图做任何挽救。
“麻烦你说重点好不好?”陈立扬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大大的眼眯了起来,“你到底想比什么?”
“比体力和耐力。”很好,说到重点了,她的心情逐渐亢奋,“操场一圈四百米,不用多,我们比十圈就够了,先到先赢。”
“岳老师,你当我们是棒槌啊?”抠抠鼻子后,陈立扬弹了下挖鼻孔的手指,目标当然是她——雪白的运动裤,“这么热的天气,要我们顶着大太阳跑操场就算了;你是体育老师耶,是‘练家子’,好意思拿你的专长跟我们比吗?”
“为什么不好意思?”早料到这家伙没那么好
“桥”,岳幼堇把想好的台词轻松地念了一遍,“你们正值体力最旺盛的年纪,又是男孩子;我一个女人家,老了你们将近十岁,就算练过又怎么样?体力老早就衰退了。”
“是喔?反正你就是故意坑我们。”陈立扬不屑地撇撇嘴,下颌不驯地扬高。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要不屑,她也不会比输他,好歹她也曾年轻过,“敢不敢一句话,要是不敢就直接说,以后你们全都得乖乖听我的!”
“我有什么不敢?”陈立扬立刻中了她的激将法,老大不高兴地一跃而起,利落的动作全然不拖泥带水,“我跟她跑,你们怎么说?”他看向其他同学,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好啊,反正上课无聊死了,发泄一点体力也好。”
“她说得对,我们现在是体能的黄金时期,就不信咱们会比输她!”
“啊哈!等着看我们怎么痛宰你吧,岳老师!”
其余同学也被挑起兴趣,个个摩拳擦“脚”,准备跟岳幼堇来场“生死决斗”。
“等你们赢了再说。”岳幼堇有点惊讶这些孩子们的行动力,开始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
不!她绝不能输,不管是里子还是面子,她都不能功亏一篑!
“十圈喔,你们可别耍赖少跑一圈半圈。”她孤军奋斗,不像他,其他同学都是他的唆啰,得防着被人“暗算”。
“少看不起我们!”陈立扬危险地眯起眼,领着一于人等围在她四周,“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我们还不屑做!
“那好。”她走到跑道上画好的起跑点,扭动足踝做点柔软操,“等着看我展现飞毛腿的功力吧!意思是,她绝对不会放水。
“少在那边耀武扬威,等你输在我的腿下,看我怎么‘料理’你。”他气坏了,很少有老师可以让他这么生气,尤其还是个身上没三两肉的女人,他忍不住威吓道。
岳幼堇炫目地笑了。以前在学校,她最擅长的科目就是长跑,没道理输给这些空有体力的小鬼。就算输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不再搭理他们,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损失的反倒是他们这些孩子。
可惜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不然她真的会放任这些孩子自生自灭。但在这之前,她要看到自己的努力,免得将来这些家伙作奸犯科,她还得负担内疚的责任。
陈立扬古怪地看着她的笑脸,心跳不觉漏了半拍,微红着脸,粗声粗气向她吼道:“笑什么?怪女人!”
“怪女人才有怪学生啊!”她不以为然,飞扬的心情让她信心十足,“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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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学校外墙,还没将车停进学校专属的停车场,谭恪亚便听到校内传出恍若古罗马时代竞技场上的热烈鼓噪。
大概开始了,他想。
昨晚跟岳幼堇长谈过后,她决定以体力代替武力,以她最擅长的长跑来征服那些顽劣的高中生。这让他有点担忧,毕竟她未必铁赢。
但她却信心十足,不得不让他慑服。忆起当时她
炯亮的眼,他真的觉得“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利落地将车停进停车格,他快步走出停车场,很快便看到校舍的各个楼层都挤满了亢奋的学生,个个
面对操场大声鼓噪,盛大的景况让人有些感动。
昨晚约莫听她提起今天上课的时间,所以他趁着教务不是那么忙的时间,抽空跑来看看战况。
他看到她了。飞扬的汗水、稳健的脚步、红润的双颊。在他眼底,她是如此耀眼。
闪过围观的学生和老师,他尽量让自己接近终点的位置,然后询问身边的学生:“他们跑了多少圈?”
“好像还有一圈半吧?”女学生怯怯地回他一句,注意力也由运动场上分散到他的身上。
课上到一半,便听到操场上有人大喊“加油”的声响,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被拉走。老师在阻挡无效之下,索性让同学们一同去欣赏,所以造成这种盛况。
“谢谢。”他礼貌地朝女学生一笑,立即让她红
了脸庞。无暇注意女学生怪异的反应,他的视线紧盯着跑道上的两人。
看来其他学生都阵亡了,瞧他们个个或坐或躺或喘地聚集在操场中央,那些八成就是无法完成比赛的孩子。
惟一剩下的男孩丝毫不逊色,速度与岳幼堇不相上下。那男孩大概就是陈立扬,高二B带头的那个,他记得这个名字。
他够高、够壮,最重要的是他满脸自信,果然是具备领袖气质的孩子。
见两人飞掠过他眼前的终点线,只剩一圈就可以决定谁才是最后带领这个班级的主导人物。
基于私心,他衷心企盼岳幼堇能赢得这场比赛。
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中不难判断出,她是个多么倔强又率性的女子。倘若她今天不幸败北,人前她可能笑容以对,他担心的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她恐怕会嚎陶大哭。
而他,最不想看到那些透明水珠自她有神的双眼落下——
最后一圈了!岳幼堇急促地换气,努力保持自己呼吸的平稳。
原本想这小鬼会在五圈以内就投降,没想到陈立扬这小子还能跟她坚持到最后,而且跟她一直保持在两到三步之间的距离。可以的,她只要维持着这个速度,一定可以赢他在这两、三步之间!她不断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陈立扬可不这么认为。只差她两、三步,他一定可以凭借最后的爆发力,胜过这个不长眼的老师,为同学和自己争取自由!
两人各怀心思,谁的脚步都不敢稍停。很快越过中线,剩下最后半圈时,陈立扬的体力已然用尽,突地一阵昏眩,他的腿软了下,但很快又撑起精神,以意志力支撑着自己疲软的双腿。
岳幼堇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久没练习,她只能依往年长跑时训练出来的肺活量硬撑,加上刚起步时求胜心切,一开始就冲得太快,以致现在她也觉得体力有些不胜负荷。
一咬牙,陈立扬硬是加快脚步与她并肩,并不时
企图超越她。
好!这小子还真有那么点能耐!岳幼堇在心中叫好。
她知道,如果这孩子输了,他一定很怄;但如果因为她放水让他小赢,那么她输掉的则是尊严,所以她绝对不会放水。
就在最后的四分之一圈,前方终点的红布条已经遥遥在望,两人或前或后地交错,直到距离终点约五公尺的地方,陈立扬终于不支跌倒;而岳幼堇,一口气冲过红布,身子也瘫软了下来。
听不见全校师生的欢呼和鼓动,岳幼堇的喉咙干渴得近乎烧灼,就在她试图由跑道上起身,一双有力的臂膀适时地拉了她一把。
谭恪亚?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喘、她累,而且两眼昏花,但还看得清他的轮廓,因为他让她紧紧贴靠在他身上,让她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味。
“别讲话。”见她这么拼命,谭恪亚掩不住心疼,急急打开由车上带下来的矿泉水,凑近她干涸的唇边让她顺利啜饮,并温柔地为她拨开黏贴在她脸侧
的湿发,“你成功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虚软地扬起一抹笑,不知怎地,她有股想哭的冲动。一定是她太久没跑了,或是跑得太累,但绝对不是因为他的温柔。
“我想……看看……”她的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耗掉她不少体力,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
“那个孩子?好,我抱你过去。”看她虚脱了还逞强,除了心疼,他还是心疼。
根本无力阻止他过于暧昧的举动,她虚弱地攀着他的肩,任由他抱着自己走近被同学们围住的陈立扬。
“小鬼,你、还……好吧?”之前喝了点水,令她的喉咙不再那么灼痛,稍微能将话说得完整。
“我不是……小鬼!”陈立扬也很喘,俊朗的神采透着一股狼狈,“至少……我不用别人帮忙……就可以……站起来。”他硬是咬牙站起,狠狠地瞪了谭恪亚一眼,莫名地对这个陌生男人产生敌意。
“我的体力,真的大不如前了……”她觉得好
累、好累,什么都无法思考,“我们的约定、算数吧?”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接过同学递过来的毛巾,他擦拭着额上如雨水般的汗珠,“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不是……想证明自己……比你们行还是怎样。”好困,眼前一片白光,令她不觉缓缓闭上眼,
“我只是想要……你们变好……”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唉,岳老师好像昏了耶。”
“也难怪啦,十圈耶,我跑了四圈就挂了,她居然还能跑第一名!”
“真是的,她一个女人,跟人家逞什么强嘛!”
几个孩子泛起内疚,又拉不下脸表示歉意,只能凉凉地在一旁说道。
“她可以放任你们自生自灭。”谭恪亚抱着她的手不曾放松,深邃的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在你们放弃自己之前,请想想她为了你们所做的这些努力。”之后才拖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所有高二B的孩子们怔愣地立在原地,直到下一
堂课的上课铃响,都没有人移动或说任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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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飘浮在摸不着边际的云端,岳幼童睁开酸涩的眼,一室昏黄的灯光不致令她感到害怕,惟有一丝丝的温暖。
这是什么地方?茫然的眼呆滞地移动着,缓缓越过天花板、四周,清楚地确定这是个她不曾到过的地方。
轻微的声响,显示有人进到房里,她却没有力气抬起头,只能睁着大眼,等着对方进人她的视线范围。
“你醒了?”谭恪亚一接近床边,便发现她睁着晶亮的眼,即使里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累,“还好吧?”
“我昏了吗?”她吐了口气,有点懊恼,“真没用,才四千米而已。
“你很棒了。”谭恪亚轻笑出声,“要是我来跑,搞不好跑不到一半。”
“不会吧?你是体能老师耶!”她信以为真,两只眼微微睁大。
他笑而不答,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在她身边的床沿坐下。“要不要吃点消夜?”
“消夜?!”她冲动地想抬起上身,立刻哀叫了声又躺回原位,“我的天呐,现在有那么晚了吗?”也就是说,她昏了将近半天?
“不晚,才十二点多。”不想打击她的信心,他说得极为含蓄。
“噢……”她掩面哀叫,因手臂的牵扯而引起的酸痛占了大部分原因,“这里是哪里?”
“我家。”就在幼儿园后方的公寓,“我看你累坏了,怕伯母为你担心,所以自作主张地带你到我家来,你不会介意吧?”
“不。”她翻翻白眼。都在人家家里睡了大半天了,现在才来说介意?“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吗?”她从来不外宿,却也实在累得走不动,只能先借最简
单的通讯机器向母亲报个平安。
“我打过了。”他一向细心,她想得到的,他全
想过、也体贴地为她做了,“你还是起来吃点消夜
吧!”他担心她撑不到天亮再吃早餐。
“我吃不下。”呜——他干吗对人家那么好啦!不要嘛!她不想为一个小白脸心动嘛!“谢谢你,不过有件事,我想……还是跟你说清楚比较好……”
该死!为什么她得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地?都怪老妈啦!都不帮人家推拒!
“不早了,如果你不吃消夜,还是早点休息吧。”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任何不想听的话,谭恪亚选择回避。
他起身往门边走,却让她的声音留住脚步。
“谭先生,我不想跟你谈感情。”她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显得有些飘忽。
谭恪亚猛地闭上眼,浅浅的心痛由心底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