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身后,悄悄低头在她耳边问道:「你在干么?」
「啊——」小鱼惊叫一声,转过身来,眼睛瞪大,直喘气。
「吓成这样。」他笑。「都成三白眼了,吊死鬼似的。」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喘气。
他笑着往她眉心一按,说道:「回魂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你为什么吓我?」
「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戚冬少反问。
她张嘴,想了想,又闭上嘴巴。
他换个方式问:「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你怎么也在这儿?」一时间想不出好理由,她只好反问。
他微笑。「我是黄府的客人,你呢?」
她有些心急,想破脑袋才挤出一句。「我……我也是客人,我走了。」
他好笑地拉住她的手臂。「怎么才说两句就要走,做亏心事了?」
「不是。」她摇头。
「那为什么不能说?」他盯着她的眼。
她固执地重复。「就是不能说。」
「真不能说?」他抚上她的眉眼。
她呆呆地看着他漂亮的黑眸,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感觉到他的嗓音低低的、浓浓的,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她眨眨眼,觉得头好晕,不过他的眼睛真漂亮,像天上的星子,闪闪亮亮的。
「告诉我你是谁,来做什么?」他温润的声音滑过她耳边,黑眸依旧锁着她呆滞的眼,刻意使了几分眼色。
小鱼觉得有些困,想眨眼却力不从心,只是愣愣地瞅着他的眼。
一片树林在她面前延伸,她高兴地哼着歌,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她身边走着,一下在右边,一下在左边,一下在前面,一下在后面……
「小白、小白……」她抬手抚过他的手臂。「你弄得我头好晕。」
说完,她就晕眩地倒向他,戚冬少揽住她,一脸纳闷。
小白是谁?还有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小白……」
他稍稍推开她,晃了下她的肩。「没事吧?」
小鱼茫然地看着他。
他抬手在她眉心按了下,她晃了晃,但神智清醒不少。她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又头晕了?」
他微笑。「是不是还没用膳,要不要进去吃点东西?」
这一提,她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我要走了。」
「要去哪儿?」他抓住她的手臂。
她急了。「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不是才刚来吗?」他扬眉。
话才落下,就听见大厅传来喧嚷叫嚣声,小鱼见他还拉着自己,迫不得已只好右手成剑指,朝他面门点了下。
见他立刻闭眼昏睡,她抽回让他抓着的左手,喃道:「对不起,一会儿你就会醒了。」
大厅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有人叫嚷着:「快找大夫、快找大夫……」
小鱼走进大厅,穿过人群,在昏迷不醒的老人身边蹲下,轻轻往他头顶上一拍,任务就算完成一半了。
「咦,怎么回事?」老人左右张望,发现周遭的人围成一圈,自己却飘在半空中。
「老太爷,我们该走了。」小鱼小声说道。
老人转向她,讶异地看看她,又看看人群,这才发现另一个自己躺在地上。
「我死了?」他恍然大悟。
小鱼微笑。「是啊,吃饱了喝足了才上路,您也是有好福气。」
听见这话,老人笑了。「原来如此,哈……是啊,都九十一喽,不容易啊……」他眷恋地回头看了嚎啕大哭的孙子一眼,叹道:「哭得可真难看,都五十岁的人了,能看吗?真是……」
「他是舍不得您。」小鱼说道。「我们该走了。」
「好,好。」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下定决心往前走。「还以为会是拿着锁链的黑白无常来接老夫,没想到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
小鱼笑笑,握住老人家的手,飘出屋外,消失于夜空中。
「没想到她竟是鬼差。」窗外的戚冬少望着夜空。
在她进入大厅时,他就睁开眼了。她的法术对他并无效用,配合她不过是想弄清她到底要做什么。
白天他没诊到脉搏,便知她不是人,但因孤魂野鬼没有幻化成实体的法力,所以推想她是妖类,没想到却是勾魂使者。
看样子上一任鬼差——黄桐与吴半——升官了,可接任的竟是这样傻愣的姑娘?
「你看到没?戚少,刚刚的鬼差是白天见过的姑娘。」七云悄然来到他身旁。
戚冬少没回话,听得七云继续说道:「这下谜题总算解了,咱们也不用管她了。」白天会盯上她,也是因为想弄清她的底细,现在既然水落石出,也不需浪费心思在她身上。
戚冬少依旧没有言语。虽然已解开了小姑娘的身分,但并未解开另一个谜团——为何她不受媚术影响?
「我以为你跟刑夫人走了。」七云又道。
「嗯。」
戚冬少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连个告别话语都没说就走开了,七云也见怪不怪。戚冬少向来凭自己喜好做事,他高兴就对人好,心情不好就懒得理人。刚认识时,他还为这事跟戚冬少抱怨过,他只回了句:「我就是这样。」
他气得甩头就走,他七云可不是需要摇尾乞怜的人,朋友合则来不合则散,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两人又碰在一块儿,他才晓得戚冬少的恶劣态度并非针对他,是这人天性就是如此。
即使是现在,他也不确定两人是不是朋友,不过他也不在意,独居久了就是这样,阴阳怪气,各有各的毛病。
★★★
室内轻烟袅袅,弥漫着一股甜香气味,戚冬少斜靠在栏边,无聊地望着窗外,心不在焉地喝了口侍女递来的香雪酒,脑中一直绕着「小白」二字打转。
明明就是不相干的名字,怎么心头老惦念着?
他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什么,宛如身在浓雾中分不清方向,听见了脚步声,看到了模糊的身影,却还是不知站在面前的是何人何物。
「想什么?」刑夫人换了衣裳走出,上身只穿了件鹅黄肚兜,双肩披着薄纱,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没什么。」他懒懒地回了句。
「心情不好?」她靠在他怀里。
「嗯……」他啜口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刚刚在黄府瞧见什么了?」她解开他的腰巾。
「没什么,野猫罢了。」
她知道他没说实话,不过识趣地没再追问,免得把他惹毛了。她使了个眼色,原本在一旁服侍的两名婢女走了出去,刑夫人正要脱下他的外衣,突然外头传来「汪汪」两声,一只白色小狗跑了进来,冲到刑夫人脚边。
刑夫人笑了笑,轻轻推开它。「这畜生。」
一名婢女急忙跑进来,把小狗抱起来。
「怎么回事?」戚冬少挑了下眉。
见他感兴趣,刑夫人招招手,婢女立刻将小狗放到她怀中。
「前些天田家小姐邀我到她家作客,还请了朝廷上几个贵夫人,摆明要给我难堪,说我一个下贱的骚货配不上她爹。」刑夫人摸摸小狗的头。「我本来对田侍郎没兴趣,经她这一骂就来劲了,非要做上后妈气死她不可。这狗崽子就是她养的,我让田侍郎送来给我,那丫头还不知道。」说到这儿,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的话戚冬少左耳进右耳出,没注意听,就是盯着动来动去的小狗看,脑海闪过一些模糊的记忆,想抓却抓不住……
「怎么,你喜欢这狗?」见他盯着直看,刑夫人讶异地问。
戚冬少随口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听田侍郎说叫小白公子,蠢吧,这名字。」她笑了起来。
小白,你来追我啊……小白……
这句话一下子闪过戚冬少的脑袋,他皱下眉头,脑中浮现一个小姑娘在树林里跑着,她有张小小的脸蛋、圆圆的双眼,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满是补钉的衣服,身后还跟着——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刑夫人放下狗,关心地抚过他的脸。
「没事。」他拉下她的手,脑子里还印着小姑娘的脸……怎么觉得跟那鬼差有点像,尤其是带点傻气的模样,奇怪……
「把它带出去。」刑夫人朝婢女看了一眼。
「是。」奴婢赶忙抱起小狗,走出寝房,小狗大声吠叫,吵得不得安宁。
「再吵就把你宰了。」刑夫人不悦地说。「养这东西还真麻烦,蠢狗。」
戚冬少突然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
「怎么?」她问道。
他蹙着眉头没说话。刚刚他忽然想起那丫头是谁了,可是不对,怎么会呢……应该是自己弄错人了。
「戚少。」她喊了一声,正要问他想什么,一名奴婢在门外说道:「夫人,田大人在外头,说要见您。」
「说我睡了。」刑夫人不悦地蹙下眉心。
「门房已经说了,但他喝了酒在门外嚷嚷着要见您,说夫人才从黄府出来,哪那么快就睡了……」
「好了。」刑夫人冷下脸。「我养你们都白养了是不是,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
戚冬少收回思绪,意态阑珊地说:「你见他吧。」今晚让那丫头还有小白弄得心神不宁,他也没了兴致。
「戚少。」她拉住他。「我让人打发他去。」
「不是想嫁他当继室吗?」他扬起嘴角。「加把劲吧。」
「等等……」她话未说完,戚冬少挥了下手,人已不见。
刑夫人气得把桌上的酒扫到地上。
门外的婢女吓得不敢出声,刑夫人气得想出去赏那田侍郎几耳光,可转念一想,又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婢女赶紧出去通报。
刑夫人起身,冷冷地朝地上挥了下手,原本散落的酒壶与杯子一下飞回桌面,洒在地上的酒也回到酒壶内。
明知道他是这种性格,却还是让她气得牙痒痒的。
算了,她坐回铜镜前,优雅地梳着头发。就拿田大人解解闷吧……
★★★
「这回你们都做得很好。」方洁赞许地点头。
小鱼笑得灿烂,刚刚她已经把老人家带到幽冥府里的掌案司报到,任务圆满完成,常欣也是,顺利完成了勾魂的任务。
「接下来第二个任务呢?」常欣问道。
要成为正式的鬼差,得先过了三个月的试用,那时她与小鱼才算真正取得当鬼差的资格,现在她们不过是预备生,还不算真正的勾魂使者,而方洁就是她与小鱼的指导监督。
鬼差又称阴差,也就是勾魂使者,不过最熟为人知的称呼是黑白无常,说起来是鬼差里最出名的前辈。
她与小鱼只负责勾魂,不负责缉捕逃脱的鬼魂或是孤魂野鬼,是最基本也最前线的工作。
兴安城里香火鼎盛的阎君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老百姓称阎君庙,他们自己人喜欢叫幽冥府,算是地府的前哨,里头有许多部门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所有的魂魄拘提后,都要先送到阎君庙的掌案司报到,作恶多端的送到地府服刑,其他的就排队等投胎。
「不用急,先去休息吧。」方洁说道。
「吊人胃口。」常欣咕哝一声。
「没关系,不急嘛。」小鱼听话地走进内室,乖乖脱鞋躺到床上。
常欣也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其实她们已经不是人了,根本不用睡觉,不过小鱼说睡觉很舒服,所以还是乖乖遵守人类的作息。
小鱼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着了。梦中,她回到了小时候住的寺庙,开心地吃着糖葫芦,住持对她很好,喜欢摸她的头,偶尔跟她说些经文,她很笨,总是听不懂,住持也不生气,每天都很有耐心地跟她说话。
打扫完寺庙后,她会在附近玩耍,抓蟋蟀看小虫,偶尔捡些受伤的小猫小鸟给住持医治,住持会带她去采草药,帮受伤的小动物敷药包扎。
一年一年过去,住持越来越老,还生了大病,她好难过,每天都去采草药,希望住持好起来。有一天,她走进山谷采药,却发现一只大狗,大狗好漂亮,全身都是漂亮的白毛……她叫它小白……
梦到这儿,她忽然睁眼醒了过来,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寺庙中,揉揉双眼,发觉天已微亮,明明好像才睡下,怎么已经清晨了?
身边的常欣睡得不是很安稳,似乎也在作梦,小鱼帮她盖好薄被后才下床。另一张床上,方姊不像她们躺着入睡,而是盘坐在床上修行。
小鱼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先到街上吃碗菜粥后,才慢慢步至百花园。
自从来到兴安城后,总是梦见普云寺。普云寺如今已更名为大度寺,但她还是习惯称它为普云寺。那是她生前待的寺庙,距今已五百年了,当时是间小庙,如今却是城内最大的庙宇。
前几天她去普云寺时,只在门外徘徊没进去,那儿与她过去的记忆相差太远,人事已非,她找不到勇气进去。
不过这次的梦比前几天都要清晰,住持的脸好清楚,想到他对自己的慈爱,令她泫然欲泣,忍不住就想去看看。
一步步迈上石阶,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在以前的小山坡。
因天色才破晓,行人非常稀少,小鱼走得极慢,半晌才踏上最后一阶,几位小沙弥在门前的石板路清扫。
小鱼往旁边的小路走去,高耸的竹林环绕,显得幽远清净,现在的大度寺比以前还大十倍,大门的位置也不一样,大度寺的侧门才是以前的正门。她走没几步就瞧见两个姑娘轻笑着走来。
「瞧,一大早来是对的,不会人挤人,又能表明诚心,大仙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的。」
「但愿如此。」
「一定的,大仙可灵了。」
大仙?小鱼猛地想起前天几个姑娘也提过大仙,这里哪儿有大仙庙?
正要上前询问,忽见一男子自前头疾步而来,唤道:「两位姑娘请留步。」
男子白净的脸相貌堂堂,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青衣,头戴方巾,一看就是儒雅书生。
穿着一黄一紫的姑娘回过头,男子上前道:「这帕子可是两位姑娘的?」
两位姑娘看着他手上的红色丝帕,黄衣姑娘脸红道:「是……是我的。」何时掉的,她一点印象也没。
「多谢公子。」她伸手接过。
男子微笑。「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黄衣姑娘瞧着他的笑脸,脸儿更红了。
小鱼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书生,而后不自觉地移动脚步,越走越近。
书生原想与黄衣女子再攀谈几句,谁想旁边杀出一个程咬金,还一直靠过来,他只好转头问道:「姑娘可有事?」
小鱼停住步伐,摇摇头,又点点头。
「请问姑娘何事?」他依旧彬彬有礼。
「你……」小鱼欲言又止,表情困惑。「你……为什么……」
「什么?」书生耐着性子,心里却不耐烦地想把她赶走。
还在原地的两位姑娘也不明所以,直直盯着小鱼。
「你……你不是女的吗?」小鱼仍旧一脸怀疑。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三人都惊吓住,书生胀红脸。「姑娘莫要胡说,在下乃堂堂男子——」
两位姑娘窃窃私语,怀疑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子是否瞎了眼,怎么会把男子看成女子?
「可是昨天在百花园……你是女的啊!」小鱼想起什么似地捂住嘴。「啊……对不起……这种事不能说的。」她没再言语,匆匆忙忙地往前走。
两位姑娘不以为意,只想着她大概是疯子或痴儿,把男的看成女的,却没注意到眼前的书生变了脸色。他没再言语,对两位姑娘点个头后,便往回走。
「真可惜,让个疯子给破坏了。」紫衣姑娘叹道。
「破坏什么?」
「你没瞧见那书生对你有意思。」
黄衣女子羞红脸,急急往前而去。「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