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苦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与永琰唇枪舌剑毫不退让地对峙时有多么紧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穿过重重围困时,身体有多么紧绷,直到现在,身上还在不停地出冷汗,而这个女人,就像全不知危险一样,还在说这种风凉话。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么妖术,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
崔咏荷听出他语气里的醋意,更加开心、笑盈盈地说:“我想世上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我这样给他难堪,所以才引起他的兴趣来了。不过,无论是对我的兴趣,还是对你的仇恨,都比不上他对皇位的渴望。他就算可以把你杀掉,但战斗之惨烈,一定会造成很大的动静,绝对无法隐瞒,再想到皇上对你的宠爱未变,他怎么还敢做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两个人在说话之间,已经走过了好几条大街,京城内人来人往,分外热闹,大清又最讲究礼法规矩,可是在这么多人之中,福康安仍然不曾放开崔咏荷。
满街古怪的眼神都在望向他们,从各个方向都传来各种不屑的话语。
什么人心不古,什么世风日下,什么伤风败俗,什么放荡无形的窃窃低语,不绝于耳。
可是,她与他纵然是听见了,心却也不理会那是些什么。
无论如何,她不愿放开他,而他,更不能再忍受一时一刻的分离。几乎是脚不点地的,抱着她往傅府而去。
那是他的家,也会是她的家。从此之后,再不会让她离去,再不会让她遭受到丝毫危险。
傅府大门前王吉保带了几十个人,正如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不知是谁先看到了福康安,惊叫一声:“三爷!”
其他人全都大叫着围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惊喜交加的表情,过于激动和欢喜,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福康安紧抱着崔咏荷的姿态是多么不合礼仪。
福康安立即发觉了不对劲,“怎么回事?”
王吉保急急忙忙说:“红尘居的清雅姑娘传来消息,说崔姑娘被强请进了嘉亲王府,三爷也赶去了。夫人担心三爷的安危,当时就说要进宫去找圣上,大人拦住了夫人,不知在争吵些什么,我们所有的下人全被远远地赶离了厅堂,三爷,你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福康安脸色一变,终于松手,放开了崔咏荷的娇躯。
崔咏荷低声催促::‘快去!”
福康安看向她,“好!”说“好”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向里跑。不过,他的手却还拉着崔咏荷,拉得她随着自己一起飞奔。
崔咏荷也全不迟疑,快步跟随,无论到天涯海角,只要那只手拉着她,她便毫不犹豫地追随他。
☆☆☆
“你不要拦我,我要进宫,我要进宫!”傅夫人的声音焦急至极。
“听我说,让我去嘉亲王府找永琰,你不要进宫,疏不间亲,永琰毕竟是皇上的儿子。有太多的话,是我们外臣不好说、不能说和不便说的。”傅恒的声音虽镇定,但也显得有些张惶,全无宰相的沉稳气度。
福康安心头一阵惭愧,终究还是让父母担心了,张口正要说话,自厅里又传出一句令得他手脚冰凉、全身僵木的话。
“什么疏不间亲,难道康安就不是皇上的儿子吗?”
天地间忽一片寂静,厅内厅外,都落针可闻。
崔咏荷全身一颤,忽然用力抱住了福康安,竭尽全力用身体来安慰这个正悄悄颤抖的男子。
良久的沉寂之后,傅夫人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不问?你骂我啊,你打我啊,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声音带着哽咽,无限悲愤。
“你还要我说什么?”傅恒的声音有着浓浓的无奈,深深的倦意。
“其实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对吗?只是你从来不问,你从来不问。”傅夫人的哭泣悲凄至极,“我一直在等你问我,骂我,打我,甚至杀了我,可是你从来不问。”
“其实,我并不十分肯定,直到几年前,别人一提要为康安向公主提亲,你就立刻随便找一个人给他定亲,我才确定下来。”傅恒的声音已经十分苦涩了。
“好,你好,你从来都知道,却从来不追究,除了不到我房间里来之外,就什么也不做,你根本什么也不在乎,对不对?”傅夫人含恨地逼问,撕心裂肺。
“我在乎,我当然在乎,可是我在乎有什么用?”傅恒暴发似的呼声,也带着深深的痛,“你是这样美丽多才而高贵的女子,他又是那样英俊潇洒身处至尊之位的人。对女人来说,还有比嫁给他更好的归宿吗?而他想要亲近的女子,又有谁能阻止?我一直等着,等你对我说,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你既然不肯说,我怎么干涉你?我怎么会误你的前程归宿?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别的动静,自孝贤皇后去世,你也不再进宫。或许,害了你的人是我,如果不是碍着我,你早已被封为贵妃,你……”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傅恒的话,“原来你这样看我,原来你这样看我!哪个稀罕做什么皇妃,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至于这样……’
“你,你是为了我……”傅恒的声音不断颤抖。
“你忘了,那一阵子,你刚从散秩大臣中选出来,要进军机处,你总是神采飞扬,你总是说着要不负一生所学。要为国为民,有所作为,要当千古名臣。那个时候,他来惹我,我才一推拒,他就生气,气的时候,就连你一起骂。我能怎么样?我只知道,那个时候的你,有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可是,我若惹怒了他,就再也看不到你眼中的光芒、脸上的笑了。所有的男人,最重视他的功名前程,女人算得了什么?你可以娶很多的女人,但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却只有那么一次,我怎么能误了你的前程、你的功业?我怎能让你失去青史留名的……”
“傻瓜,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不说啊!”傅恒的叫声无比苦痛激动,“你用你自己来保住我的功名富贵,却什么都不对我说!你,这二十多年来,你过得生不如死,我过得了无生趣,这是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功名算什么?官爵算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傻,为什么我这么蠢……”
厅里的声音渐渐转弱,只留下哽咽和哭泣之声,一对曾权倾天下二十年的夫妻,悲哭之时,和普通民间百姓,亦无半点不同。
崔咏荷无声无息地紧紧抱住福康安,想到那万人之上的第一首辅抱着妻子痛哭落泪的景象,也不由黯然。可是,她现在,更关心的却是福康安。
已经不知要用什么话来安慰他,惟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抱紧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都传给他。所能感到的只是福康安无声无息地用力回抱,以及忽然落到手背上的一点灼热水珠。
那样的滚烫的泪,落在她手上,却烫得她心都猛然痛了一痛。
张张口,竟觉得难以用任何言辞来安慰他,悄悄地把身体伏在他身上,但愿这微不足道的躯体里的每一点温暖,都可以传递到他的心上。
福康安颤抖着转身将她拥人怀中,声音也颤得不成调:“权力到底算什么?官位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竟要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我,而我几乎自以为是地做了同样的蠢事,咏荷咏荷,我几乎像阿玛自以为是地害了额娘一样,害了你。”
崔咏荷慌张地伸手想抚去他脸上落下的泪水,心疼地皱紧了眉头,“没有关系,至少我们最后都没有犯错,我们没有对永琰妥协,以后,我们也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你也永远不会舍弃我。”
“外面是什么人?”傅恒的声音带着一点慌张和惊怒。
崔咏荷“啊”了一声,知道是自己与福康安失态之下,声音稍大,惊动了里面的人。更是意乱心慌,不知往何处去躲。
福康安却忽然镇定了下来,拉着崔咏荷大步向里走,“阿玛,额娘,我回来了。”
傅夫人虽然情绪激动,哭得肝肠寸断,忽闻爱儿的声音,惊喜交集,一见到福康安立时扑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十几遍,确定他并无半点伤损,松了口气之后,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额娘,我没事,我一点事也没有。”福康安一边低低地劝,一边抬起头来,看到傅恒同样欣喜宽慰的眼神,心中一酸,忍不住叫道:“阿玛。”
傅恒微笑。
福康安却喃喃地又叫了一声:“阿玛!”
傅恒依然淡淡地笑笑,看着福康安脸上虽已擦去但仍然可以发觉的泪痕,再转头看看一直与福康安把手握在一处的崔咏荷,“崔小姐,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了。”
说“这个孩子”四字时,声音里满是深刻的感情。
崔咏荷不知何时眼泪也滑落了下来,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地说:“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永不背弃,绝不分离。”
☆☆☆
乾隆皇帝的六十大寿终于到了,这是国家最大的喜事,鞭炮之声,响彻京城。
紫禁城中,宴开千席,百官都可携眷参加。
刚刚看完四大徽班的精彩演出,乾隆的心情异常高兴,坐在龙椅之上,神态十分温和,笑容满面地与臣子共欢。
满汉全席的菜一道道端上来,全世界似乎都只剩下笑语欢歌,整个皇宫之中,都是歌功颂德之声,在这样一片谈笑声里,哭泣声就特别刺耳,也特别惹人注目。
乾隆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冷,眼睛往座下无数人中扫去。
所有被他扫到的人无不脸色发青,手脚发抖,却还要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以拼命表示哭泣的人不是自己。
哭泣声并没有停止,而所有的官员也都很自然地纷纷闪开,很快,坐在宴席一角对着满桌佳肴正不住抹泪的女子就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因为身份高贵而坐在首席的傅家几个人全部脸上变色,福康安一震之下就要上前,被傅恒一把拉住。
而坐在这女子身旁的一对夫妇早已面如土色,跪地不住磕头。
永琰大喝一声:“还不快把这个大逆女子给拖下去!”
侍卫们叠声应是,就要冲上前。
崔咏荷一边哭,一边就地拜倒,“奴婢冲撞圣上,愿领死于君前。”
乾隆难得的好心情被破坏,心中已想将此女千刀万剐,冷冷地道:“你跪上前来,告诉朕,为何哭泣?是不是朕治国失德,让你有了冤屈?”
这一句话问得阴冷,杀机无限,崔氏夫妇全身抖如筛糠,福康安面无人色望着崔咏荷,眼神里有着生平未有过的惊惶恐惧。而至少有一半的官员纷纷流露出幸灾乐祸或痛快开心的表情。
崔咏荷起身上前,再跪伏于地,“奴婢今日初睹龙颜,已感皇恩浩大,圣德隆厚,对我们臣民百姓,实在是无比关怀,偏偏有人竟然还误会陛下是薄情寡义,想要杀戮功臣的暴君,实在是太对不起圣上了,因此奴婢才会为圣上一片关爱之心不被臣下明白而痛哭。”
“哦,什么人这样看朕?”乾隆的眼睛徐徐扫视众臣,诸臣无不心惊胆战,暗暗害怕,不知这个胆大的女人想要污告哪个人。
崔咏荷抬头伸手一指,“就是他!”
所有人全部愕然,震惊得人人瞪大了眼睛。
崔咏荷冒死在御前告状的对象居然是——福康安。
惟一明白过来的,只有福康安。
震惊之后醒悟的他,怔怔地看着崔咏荷,心绪激动,却又咬牙切齿。
她是在保护他。
她是在用她的整个生命为他发不平之鸣。
她是在冒着天下最大的危险,为他寻求未来的平安。
可是……
实在是太大胆,太荒唐了。
崔咏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爱闯祸,总是这样不知死活?
你总是想着我,却从来不顾你自己。但你可知道,这般的冒险,这样的绝然,又会叫我担怎样的惊,受何等的折磨?
崔咏荷,你这可恨的小女人。
切齿的愤恨之外,却又是揪心的痛与惊,双眼牢牢注视着崔咏荷,再不肯稍稍移开。这一番纵惹来滔天之祸,我总是与你共担。即如此,就让我多看你一眼,记住你的容颜,直至来生。
乾隆素来宠爱福康安,见崔咏荷竟然告他,心头勃然大怒,但他是英明之君,喜怒向不形于颜色,杀机越盛,表情反越发平静,“为什么你认为他将朕视为无情之君?”
崔咏荷叩首道:“圣上,奴婢是大学士崔名亭之女,与福康安早订有婚约,可是数日前,福康安上门退婚……”
乾隆眼中渐渐流露出怒意,“所以你怀恨在心,要污蔑大臣。”
崔咏荷抬起头来,全无惧色地说:“皇上,咏荷虽是一女子,也知忠孝节义四字,怎敢做这不忠不义的事。但女子节烈为先,即已许人,更不愿轻易退婚。所以我一再追问原因,福康安才告诉我,说是圣上有意禅让帝位,新君即将登基,皇子们全对傅家有芥蒂之心,所以朝中百官都有意打击傅家而讨好新君,而圣上也要牺牲傅家上下以安新君之心。傅家上下,灭门大祸就在眼前,所以才不愿连累我。”
乾隆微微动容,仔细看了福康安一眼,这才发现这个自己向来疼爱的英俊挺拔的巨子,真的远较往日憔悴了。
“皇上,福康安这样说话,实在是太岂有此理了!我身为女子,身许傅家,岂有逢大难便求脱身的道理,他这样做,太轻视崔咏荷了。不过,我一个女子,受些委屈倒也罢了,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冤枉圣上是薄情寡义的君王。皇上仁爱宽宏,德照四海,对傅相素来寄以股肱心膂,怎会置他于险地。待福康安,更不啻家人父子,恩信实倍寻常,他怎么能因为有些臣子落井下石,就以为圣上要抛弃傅家?他怎么能因为朝中有些官员,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冷嘲热讽,就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他又怎么能因为嘉亲王的乳兄在他面前竟敢安坐不起,口出恶言,就以为嘉亲王千岁还有其他的皇子们都是心胸狭窄之人?”崔咏荷每说一句,在场的官员就有一半脸色难看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永琰的神色也阴沉下来。崔咏荷犹自目不斜视毫不停顿地说:“他这样做,是对皇上,对皇子,对朝廷的大不敬。咏荷冒死揭发,还请圣上降罪。”
乾隆的脸色没有变,但眼神却越来越阴沉,沉郁中有着熊熊的怒火,“你说的,都是真的?朝中大臣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士大夫,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咏荷仰头看着乾隆清清楚楚地说:“皇上虽确是尧舜人主,然而臣下未必皆是皋陶之臣。不过最可恨的还是福康安,纵然受了一些小人之辱,他也不该以为圣上会抛弃他,不该有求死之心啊。”
“小人之辱。”
“求死之心。”
八个字已经刺得乾隆一阵心痛,福康安是他的孩子,这般挺拔秀逸、文武全才,绝对有资格为一国之君却偏偏无法正名的可怜孩子。越是对他愧疚,越是加倍疼爱他。明明知道皇子们对他的妒恨之心,所以才会下诏责骂,希望消了皇子们的气,可以让这个孩子以后能过安宁的日子,可是,可是,这竟会让他受小人之辱,以至有了求死之心吗?
乾隆含怒的眼睛带着雷霆般的怒火望向所有的臣于,高高的皇座下,所有人全部伏首跪倒,没有人敢抬头。
只除了崔咏荷依然直视着乾隆,而福康安,只是凝望着她。
乾隆怀着满腔的愤恨怒视众臣,直到接触崔咏荷清澈而无惧的眼神,方才略略平静下来。
他相信这个女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否则不会有这么多大臣在跪倒时颤抖得如此厉害。
傅恒是军机首脑,当朝一等公,福康安是御命大将军,可是,这些人竟敢轻视侮辱,就连一个包衣奴才,也敢对他们无礼。
自己还在位,这么多人就忙着讨好未来的君主,逼迫贤臣以至于此,如若退位,又会是什么结果?
作为父亲,他愤怒得想把所有参于此事的巨子都处斩,但一个君主的理智却告诉他这绝不可能。
与此事有关的臣于,极可能占了朝廷的一大半,就算是帝王,也不宜深人追究。
身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官场的残忍肮脏,却又清楚,要驾驭天下,必要的脏肮是需要容忍的。
只是,这女子的眼睛,却是如此清澈干净,容不下半点污秽。这样一个女流,竟能有如此的勇气和智慧,用这样的技巧,把傅家不敢说不便说不能说的所有愤怒和冤屈在御前直诉。
乾隆眼神柔和地看向崔咏荷,如同看向自己最怜爱满意的媳妇,“你叫崔咏荷?”
“是!”
乾隆笑了一笑,“荷花是最最神奇美丽的花了,从污泥中开放,却不沾污垢。咏荷,朕为你主婚,福康安以后若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朕。”,
崔咏荷还不及答话,福康安已伏身拜倒,“谢圣上隆恩。”大惊大震大惧大喜之后,他的声音竟还带点欢喜的颤抖。
“来来来,大家都起来,今日是朕的寿宴,不必讲究规矩,咱们君臣同乐。”乾隆微笑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咏荷,你就坐福康安那一席吧。”
崔咏荷应了一声,盈盈起身,走向福康安。
福康安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顾不得君前失仪,失态地拉住她的一只纤手。
崔咏荷含笑看他一眼,方才坐下。
福康安在皇驾之前不敢发作,但还是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惊惶仍未退去。压低声音说:“你疯了,知不知道,如果刚才对答错了半句,就死无葬身之地。”
直至此时,他的声音依然惊恐得发抖。
崔咏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方才为自己的安危害怕到何等程度,略有歉意地一笑,“皇上疼爱于你,所以一定不会伤害为你做不平之鸣的我。”
福康安抬头望望高不可攀的皇座,神情略有些奇异,“皇上是万民之父,疼爱巨子,原是理所当然的。”
崔咏荷了解地看向他,小心地反握他的手。
有很多事,知道了只能当做不知道,不但不能说,便是连想也不能去想。她与他,都永远不会提起那一日无意听到的惊世之秘。
无论他是谁,有何等身份地位,都不要紧。她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而她是他的妻。
此时其他官员也纷纷回席,乾隆闲闲地问:“众卿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处理国事,大不如前了?”
大家明白,皇上是要宣布禅让的事了,当然纷纷说——
“皇上圣明,更胜当年。”
几个皇子也一起站起来说:“皇阿玛英明,大清日日昌盛。儿臣等躬逢盛世,三生之幸。”
乾隆哈哈一笑,“我原本也想着自己老了,该把皇位让给年青人了,不过,即然你们都这样说,联就勉为其难,再辛苦几年吧。”眼睛带着冷冷的笑意扫视笑容全部僵住的群臣,“你们的意见如何呢?”
一阵冷寂之后,众臣又乱哄哄地连声说——
“皇上春秋鼎盛乾纲在握,皇子们毓华茂德,父子敦睦内宫熙和,实为天下之幸。”
乾隆再看向几个脸色全变了的皇子,“你们也不必着急,朕迟早还是会退位的。圣祖在位六十余年,朕治世绝不超过圣祖。你们放心。”
皇子们脸色都不好看,永琰更怒恨如狂。就算乾隆要在位六十年,他至少也要等二十年。
二十年二十年。
只不过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胆大妄为,他就要等二十年。
心中恨至极处,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永琰立时跪地道:“皇阿玛愿意继续恩泽万民,是举国之幸,儿臣等万死不敢有他念。”
其他皇子一齐跪拜,同声附和。
乾隆有些感慨地望向自己几个跪在地上的儿子,“你们都是皇子,生来是最尊贵的身份,所以也要付出必要的代价,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你们是无法享受到的。明朝出了多少昏君,都是因为深宫溺爱,任凭皇子们为所欲为却从不教他们治国之道。我大清立国之初,便以此为鉴,立下了皇家抱孙不抱子的规矩。皇子从一出生,就不曾受过父亲的宠爱,反而要日复一日辛苦地学习一切。这都是因为,新的君主将会在你们之间产生,要治理一个国家太难太辛苦,所以必须学习的太多太多,也因此会十分辛苦疲累,永远不能像别人的儿子那样快活。”略抬头,看看福康安,“像福康安,朕知他有将才,所以只培养他用兵之能,他只需要在这方面有所成就,朕就很开心,就会夸他赏他。可是直到现在,他虽然做了大将军,也还是不能进军机处,不能于政,他的权力仍然受限制。而你们,一旦为君王,封亲王,管的是全天下的大事,你们必须学的太多太多,所以朕从来不敢对你们太过亲切,只能用威严来使你们不敢松懈。朕也从来都没有被先皇抱在怀中过,你们心中的苦,朕会不知道吗?但这就是大清所有的皇子必须面对的命运。不要以为朕不疼爱你们,你们不知道你们小的时候,朕有多少次想抱着你们呵护疼爱,你们不知道,当你们学有所成时,朕多么地为你们骄傲,但是,祖制不容啊,谁叫你们身在帝王家。我们皇家儿子受些苦,将来,天下却能出一名君,得益的是举国之百姓啊。我大清立国至今,从无一个昏君,便是因此之故,你们明白吗?”
众皇子一起叩首,齐声称是。
乾隆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儿子们听进了多少,但无论如何,该尽的力,已经尽了。
“回座去吧,今日是朕的寿诞,大家不要太拘束。“
皇子们纷纷回位,但仍然没有任何人举杯动筷。
乾隆笑了一笑,竟站了起来,对着傅恒一举杯,“来,傅恒,朕先敬你一杯,谢你这二十多年来,殚精谒虑,为朕分忧的辛劳。其实朕也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傅家满门为大清做的事,永远不会有人忘记,有朕之一日,就有傅家一日。”
不止是傅恒,傅家这一整桌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几乎每个人都是百感交焦。
傅恒心中无限悲苦酸涩,却还要勉强举杯,“吾家世代勋戚,受皇上糜身难报之恩,惟当栗栗儆戒,尽心竭力,为国尽忠。”
这一杯酒饮下,代表着傅家当朝第一权贵之门的地位在二十年内绝不会有半点动摇。而二十年的时间,足够神通广大的傅家父子布下绝对安全的退步抽身之计,保全傅家全族了。
乾隆饮尽了杯中酒,重又坐回去,“来来来,大家喝酒吃菜。下一道菜是什么……”
身旁的太监忙应声:“出水荷花!”
“出水荷花,出水荷花广乾隆连念了两遍,忽然哈哈一笑,伸手一指,“这道菜只上一盘,就赐予崔咏荷,也只有她,才配得起这道菜。”
“是!”宣旨官应了一声,大声传旨:“皇上有旨,赐崔咏荷姑娘出水荷花。”
深宫浩浩,一声又一声响亮的叫声传遍了天地。
“皇上有旨,赐崔咏荷姑娘出水荷花。”
福康安握着崔咏荷的手,微微一用力,凝眸看着她,眼中笑意无限,温柔无尽。
崔咏荷略有些羞涩,双颊微红,嫣然一笑,如映日荷花,别样风姿。
尾声
“咏荷,你像个大家闺秀行吗?任何懂礼仪的小姐都知道,盖头应该由新郎来挑的。”福康安懊恼之至。失去了轻揭红罗观赏新婚妻子娇羞表情的机会,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损失。
崔咏荷一身新娘盛妆,坐在桌前一边吃点心,一边埋怨:“都怪你,在外头转来转去,就是不进来,我都等得饿死了。”
“唉,那么多的客人,不能不应酬啊。毕竟是皇上亲口赐的婚,满朝的官员都来了。”福康安也累得有气无力,苦笑着回答。
崔咏荷皱皱眉头,样子娇俏可爱,“早知道就不拼命帮你告状了,你要被贬官去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应酬。”
“我要被贬官去职,又到哪里找到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的夫人?”福康安一边笑,一边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本书,献宝似的递到崔咏荷面前。
崔咏荷瞄了一眼,面带不快,“你又到哪里找人续的?我不看。”
“续的?这可是真正的全本《石头记》,曹雪芹亲笔写的。”福康安备党冤枉地叫道。
崔咏荷半信半疑接过来略一翻看,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福康安邀功般地笑说:“其实《石头记》已经写完,只是皇上觉得后四十回不妥,所以令人删去重写,但皇上自己却十分喜欢《石头记》,惟一的全本一直藏在宫里,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收买了管书的太监,抄了一份出来。不过你要记得,最多只能给韵柔看,切不可传到外头去,否则追究起来,这是杀头的大罪。”
崔咏荷根本没听清楚他的交待,越看越是激动,忍不住跳起来,大叫;“《石头记》,真的是《石头记》的全本!韵柔,你快来啊,我看到全本《石头记》了!”一边叫一边飞扑到门边,开门就要出去。
福康安吓了一大跳,一把抓住她,“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崔咏荷头也不回地甩开他,飞快地打开了房门,“但我手上有《石头记》,一定要第一时间和韵柔一起看,你这个武夫,才不会懂好书的价值。“
福康安气得吐血,猛得抓紧她,强迫她看向自己,“你说,我重要,还是《石头记》重要?”
“当然是《石头记》重要。”崔咏荷毫不考虑地回答,一脚把他踢开,冲了出去。
发觉自己做了天下第一蠢事的福康安几乎悔断了肠子,气得面无人色,咬牙切齿地追出去,“你给我回来!”
一全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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