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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狂野 第三章 作者:乔安娜·林赛
    那天晚上里德·泰勒来找考特尼,她不见他。这又引来萨拉一阵严厉的责骂,但她不在乎。

    萨拉喜欢里德。考特尼知道为什么。他们俩都一个德性:飞扬跋扈,难以相处。两人都自作主张让她嫁给里德,而考特尼自己怎么想似乎无关紧要。

    是的,萨拉极力撮合她嫁给里德。近来每次长篇责骂后,她最爱用的结束辞是"给我嫁出去,我不要管你了!我养你够久的了!"这真是笑话。考特尼劳动所得远不止维持她的生计。事实上,萨拉仅仅只给她提供食宿。考特尼累死累活地干,她从未付过一分钱,甚至连买个人用品的钱也没给过。考特尼不得不靠抽空给科犬曼太太缝衣服挣点钱。她只能这样,因为她不想让萨拉知道她还有五百块钱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些钱是考特尼与她的父亲和萨拉离开芝加哥时,卖了几件家具得来的,他们房子的新主不想要的那些家具。萨拉并不知道钱给了考特尼,更不知道考特尼没有把钱交给她父亲。爱德华忙得顾不上过问这事,临行前乱哄哄的,考特尼也把它给忘了。她把钱压在箱子底下,就一直在那儿放着,在那场印第安人袭击中也没人动它。

    萨拉当初抱怨没钱用,抱怨爱德华不该把钱全自己拿着时,考特尼不知自己为什么没说出那五百块钱来。但她现在对自己守口如瓶颇觉高兴。

    她想要是她们真的急需钱用,她会把钱拿出来的,但并没出现过那种境况。萨拉很快为她俩在旅馆里都找了工作,而且不到三个月,萨拉便嫁给了哈里·阿克曼,那个旅馆的老板。这次的猎物不如爱德华那么有名有势,但他很有发家之望。

    这桩婚事没给考特尼带来任何好处。她反而被停了薪水,而且萨拉又开始发号施令,自己却百事不做。

    至于萨拉干嘛这么急切地让考特尼嫁出去,考特尼也心中有数。人们开始称她为"老萨拉",因为他们认为考特尼是她的女儿。尽管萨拉屡次分辩说考特尼已经十九了,年底就满二十,可人们还是视她们为母女俩。萨拉才只有三十四岁,那种臆测让她难以容忍。

    萨拉在说通哈里迁居飞速发展的威奇塔后,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聒噪,让考特尼嫁人。他们的新旅馆已经在施工。据里德讲,那是个发财的好地方,他本人也打算移居那儿。他在威奇塔的新酒店和新赌馆在1873年的运牛季到来前便可完工。

    萨拉不在乎考特尼迁不迁到威奇塔去,只要她不再与萨拉和哈里住一起就行。考特尼想到迁居便胆战心惊。招徕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的威奇塔可比罗克里还要糟上十倍。她不想同萨拉一块搬迁,当然她更不想嫁给里德。因此直到今天的计划开始形成前,她几乎没有别的出路。

    她一直想着返回东部,现在她根本不想再在罗克里待下去,也害怕在哈里图有虚名的保护下去威奇塔生活。

    考特尼翻来覆去,不能人眠。最后她点亮床边的蜡烛,拿出藏在抽屉里的报纸。她整天都对这张报纸念念不忘。令她失望的是,这不是一张东部的报纸,而只是一张来自德克萨斯沃思堡的周报,而且是八个月前的。尽管已经破旧不堪,字迹模糊可它仍旧是张报纸。

    她把报纸在床上铺开,读了开头的几篇文章,对那篇讲枪杀事件的只是一扫而过。那太容易让她想起钱多斯先生和死掉的吉姆·沃德了。

    她的思绪避开了沃德,却停在钱多斯身上,不管怎么努力,总没法不去想他。她得承认从第一眼见到他,便被他吸引住了。他不是第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但从来还没人如此彻底地令她心慌意乱。里德·泰勒初到镇上时也令她心动过,但那是在她跟他相识以前。

    钱多斯不一样,她知道他是谁,是何等人,然而还是觉得他魅力不可抗拒。

    他全身上下,从脸庞到胸腹,从倒三角形的腰身到两条长腿上坚实丰厚的肌肉,都显得精干有力。肩宽对矮点儿的人来说可能略嫌太宽,但对他这副高大的身架却恰到好处。脸被晒得黑黑的,除了左额上部一块小疤外,皮肤略无瑕疵。但让他最显英俊过人之处,还是他的嘴和那双眼睛的完美组合。他的双唇唇线很直,血肉饱满,十分性感。还有那双眼睛,在浓密乌黑的睫毛掩映下是如此美丽,在棕黑色的皮肤映衬下显得如此明亮,那是他最能震撼人心的部份。然而他又是不容置疑地男人气十足。

    在他身边,考特尼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多地意识到她的女人本性——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表现得像个小傻瓜似的。

    考特尼叹了口气。她的双眼又逐渐回到报纸上来,回到她盯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看见的那幅图片上。满腹疑惑地盯着图片,她的心一时间狂跳起来。这可能吗?不——没错!

    她迅速读了一遍文章,文章配有一幅模糊的照片,她还是第一次在报纸见到照片。那篇文章讲的是拘捕了一个叫亨利·麦吉尼斯的德克萨斯州麦克伦南县的偷牛贼,他被牧场主弗莱彻·斯特拉顿当场抓获。斯特拉顿的手下把麦吉尼斯押送到离当地最近的一个市镇韦科。除警察局长和交罪犯给他的几个牛仔外,文中没有提别人的名字。照片照的是那个偷牛贼被押解着沿韦科镇的主街行走,镇民们却在围观。照片镜头聚焦在麦吉尼斯上,他后面的围观者看不太清。但人群中有一个长得跟爱德华·哈特简直一模一样。

    考特尼掀掉身上的毯子,抓起报纸和蜡烛。她跑向萨拉和哈里的房间,那间房离她的房间不远。捶门声引来一声咒骂,但她还是闯了进去。见只有考特尼一人,哈里哼了一声。萨拉怒目而视。

    "你想没想什么时间——""萨拉!"考特尼叫道,"我父亲活着。""什么?"那两个立时大声问道。

    哈里侧头看了萨拉一眼,"那说明我们婚约无效吧,萨拉?""那说明不了这种事!"萨拉怒道,"考特尼·哈特,你怎么敢…""萨拉,看。"考特尼打断她的话,坐上床把照片指给她看,"你不能说那不是我父亲。"萨拉盯着图片看了好一会。接着她的表情松弛下来,"你去睡你的吧,哈里,这丫头脑瓜子出问题了。考特尼,你就不能等个合适点儿的时间再来胡闹吗?""这不是胡闹。那是我父亲!照片是在韦科照的,说明——""说明个屁,"萨拉嗤之以鼻,"就算韦科有个人跟爱德华长得有点儿像——我说是有点儿。照片看不清,而且这人的相貌已被弄得一蹋湖涂。就因长得有点儿像,也不能说他就是爱德华呀。爱德华早死了,考特尼。大家都说他不可能从印第安人的俘虏下逃脱。""大家不包括我!"考特尼愤怒地说道。萨拉怎么敢不理会这样的事实?"我从不信他死了。他可能逃脱了。他可能——""笨蛋!那么这四年他上哪儿去了?在韦科?他干嘛从未来找过我们?"萨拉叹了一声,"爱德华是死了,考特尼。铁打的事实。现在睡觉去吧。""我要到韦科去。""你要干什么?"停了一会儿,萨拉大笑起来,"你当然要去。如果你要只身一人四处逛荡,不怕丢了小命,那就去吧。"接着粗暴地吼道,"滚出去,让我睡觉!"考特尼还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她不是在想入非非。没人敢对她说照片中的人不是她父亲。他还活着。她本能地感觉到这点,而且一直有这种感觉。他去了韦科——是什么原因,她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找她,她也说不出。但是她要去找他。

    萨拉滚一边去。她嗤之以鼻只不过因为她不希望爱德华还活着。她找了个丈夫会让她发财,比爱德华更中她的意。

    考特尼离开旅馆后部的住宿区,走进大厅。服务台上亮着一只蜡烛,但没见小汤姆的踪影。他是在服务台上值夜班的,以备有流浪汉来住宿。没有服务员,来找住处的会吵醒每一个人,这事儿曾发生过。

    考特尼根本没考虑汤姆,也没想到自己裹着毯子穿着睡衣,会被人碰个正着。手执蜡烛,腋下夹着刚才那张报纸,她上楼往房客寝室走去。

    她非常清楚她要干什么。这是她一生中所做过的最大胆的事。要是瞻前顾后的话,她就不会做了,因此她想也不想。敲门前她丝毫也没犹豫,尽管她还知道要敲得轻点儿。什么时间了?她不知道,但她不想惊醒其他任何人,除了钱多斯。

    她正敲第三下,门突然打开,她被猛地拖了进去。一只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嘴,她的后背抵在了那人岩石般的胸膛上。蜡烛滑落在地,随后门被关上,房间内一下子漆黑一片。

    "没人教过你半夜吵醒人会让你丢掉小命吗?半梦半醒之际,人家可不会花时间搞清楚你是个女人。"他放开她,考特尼差点没瘫倒在地板上。

    "对不起。"她开口说道,"我——我必须见你。我怕等到早上——怕见不着你了。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是吗?"火柴亮了一下,她闭上嘴。他拾起蜡烛——黑漆漆的,他到底怎么看见蜡烛的?——蜡烛又亮了起来。他把蜡烛搁在带抽屉的小柜上,她看见柜子旁边是他的鞍具包和马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没费手脚打开鞍具包把东西存放好。她怀疑就是如此。他给她的印象是随时可以卷起铺盖就走的那种人。

    她不下数百次地来打扫过这个房间,但今晚在她眼中这里却大不一般。那块大编织毯被卷了起来堆在墙边,干嘛这样?干嘛把床边的地毯踢到床底下?她早些时间送来的毛巾和水已经用过,毛巾挂在脸盆架的横木上晾着。仅有的一扇窗户关着,窗帘也拉上了,她猜窗户肯定插得紧紧的。房中间那只铸铁炉子已是灰熄火冷。炉旁那把直背木椅上挂着一件干净的蓝衬衫,和他早先穿戴过的那件黑马甲和那条黑围巾,还有一条皮带。系枪带挂床边,皮套是空的。他那双黑靴撂在地板上。

    见到他凌乱不堪的床,她不好意思起来,开始往门边退。她把一个男人从睡梦中吵醒了。她怎么会干出这么不像话的事呢?"对不起,"她表示歉意,"我不该来打搅你。""但你已经打搅了。因此不告诉我原因你不许离开。"听起来象个威胁,而且正如所见,她察觉到他赤着上身,只穿了条裤子,还没系好,一大半肚脐眼也不雅地暴露在外。她注意到他胸口那T字形的胸毛,在两个乳头间铺了宽宽的一丛,乌黑乌黑的,沿腹部中间还有直直的一条,一直蔓延到他的裤子里。她还注意到那把插在腰带环里的吓人的短刀。他的枪可能插在裤子后面。

    是的,开门前不容他有半点喘息之机。在西部,男人们有另一套生活规则,她知道,而且像眼前这种人不会放松警惕。

    "小姐?"她直往后退缩。他的话音里并没显出什么不耐烦,但她知道他肯定已经厌烦她了。

    犹犹豫豫地,她抬眼与他的双目相接。那双眼睛还是一如继往地那么讳莫如深。

    "我——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正如她所料,他的枪带在身上。他手伸到背后抽出枪,走到床边,把枪放回皮套里。接着他坐上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太让考特尼受不了,乱糟糟的床,赤着半身的男人。她的双颊发烫起来。

    "你遇到麻烦了?""没。""那是什么?""你带我去德克萨斯好吗?"还来不及改变主意,这句话便脱口而出。她感到高兴。

    静了一会儿,他说道,"你疯了?"她脸一红,"不。向你保证我是认真的。我必须到德克萨斯去。我有理由相信我父亲在那儿,在韦科。""我知道韦科。那儿离这里不下四百英里远——直接从印第安人领地走的话只有一半。你还不知道,是吧?""我知道的。""但你不曾想过去走那条路,是吗?""那是条最近的路线,对吧?本来四年前我和父亲要走那条路的,要不是——算了,没什么。我知道很危险。这就是我之所以请你护送的原因。""为什么找我?"理由不言而喻,但她回答前不得不想想,"我没别人可找。唔,有一个,但他提出的价格太高。而且你今天证明了你肯定能保护好我。我特别相信你能把我平安带到韦科。"她停下来,不知该不该再说点其他的,"对了,还有个原因,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你看起来有点……有点面熟。""见过面我忘不了,小姐。""哦,我不是说我们见过面。如果见过面我当然也能记起来。我想是因为你这双眼睛。"要是她说他这双眼睛有多么令她快慰,他会当真认为她疯了。她自己都还弄不明白,因此并未提及。相反她说道,"可能是孩提时候我就信任过长你这种眼睛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由于某种原因,你让我有种安全感。说实话,我一直没有安全感,真正意义上的安全感,自从我……我同我父亲分开之后。"他一言不发,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我不会带你去德克萨斯的。"她的心一沉。她只担心过不敢来请求他,却没想过他会拒绝,"但是——但是我会付你钱的。""我并不受人雇。""但——你打算带个死人去威奇塔拿钱。"他看起来乐了,"我只不过到牛顿去要路过威奇塔而已。""哦,"她说道,"我没料到你准备留在堪萨斯。""我不会。""那么——""答案是不行。我不是个保姆。""我并非全然无助,"考特尼有点恼火起来,但他怀疑的目光止住了她,"我会另找个人带我去。"她倔强地说道。

    "我不认为那样可行。你会丢了性命的。"跟萨拉说的简直一模一样,考特尼更加恼火了,"我后悔不该来打搅你,钱多斯先生。"她故意尖刻地说了句,随后昂首阔步地走出他的房间。

    威奇塔往北二十五英里,牛顿继阿比林之后正在成为堪萨斯州的运牛中心。与前者一样乌七八糟的牛顿镇大概只会热闹一个季节,因为威奇塔早已准备好要承接下个季节的运牛事务了。

    在铁轨南边,有块叫海德公园的地方,所有的舞厅、酒店和妓院都集中在那儿。赶牛队来的牛仔们经常到镇上来,一天到晚寻衅滋事。枪战司空见惯。拳战——都为些芥末小事——更是习以为常。

    赶牛季节这种情况很正常,牛仔们把牛赶到目的地,然后拿到钱,多数不出几天便花个精光。

    骑马经过海德公园时,钱多斯发现这里的牛仔们没什么两样。口袋一空,有些人就会重返德克萨斯,有些人会继续游荡到其他镇子去。某个往南去的甚至可能会在罗克里歇歇脚,考特尼·哈特说不定会求他带她去德克萨斯。

    钱多斯的心思从不溢于言表,但此刻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想想年轻的考特尼·哈特同这些对女人如饥似渴的牛仔们中的某一个单独走在大草原上,心里可真不是滋味。他对自己居然放心不下更感不快。傻乎乎的东部女人。从她那次命悬他手的四年来,什么也没学会。她仍就连一点求生的本领都没有。

    钱多斯在塔特尔的酒店前收住缰,但没有下马。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小团头发,这是揪住考特尼的头后脱落缠在他手上的长长的一缕头发,四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

    他当时并不知她的名字,但没多久他去罗克里探视他的猫咪眼的状况时便搞清楚了。猫咪眼是他心目中她的代号,即使他得知她的姓名后也还这么叫。这些年钱多斯不时地想起她。

    当然,他从未想像到她现在的模样。在他头脑中,她的模样一直是比他妹妹遇害时大不了多少的那个惊恐万状的小姑娘。可眼下那模样变了,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一个美貌动人的女人——还是那么傻,或许更傻了。她那么倔强地一心要到德克萨斯去。他很容易想像到她惨遭强暴,然后被一枪打死,而且他知道他的想像并非凭空乱想。

    钱多斯下了马,把他坐下的花斑马拴在塔特尔酒店前。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头发团。接着,他有点厌恶地随手一仍,看着它在那条布满灰尘的街道上一蹦一蹦地被风吹出几英尺外。

    他走进酒店,发现尽管还是中午,却至少已有二十来人散布在吧台和桌子周围。甚至还有一对坦胸露臂的小姐。一个赌博老手在桌上玩着扑克游戏。镇上的警察局长坐在屋子的另一头,同六个伙伴一起在大呼小叫地喝酒。三个牛仔正围绕那两个妓女兴致勃勃地争论着。两个相貌吓人的汉子坐在一只角落里慢悠悠地喝酒。

    "戴尔·特拉斯克来过吧?"钱多斯要酒时问那个吧台服务员。

    "没找对人,先生。嗨,威尔,你认识一个叫戴尔·特拉斯克的吗?"服务员对他的一个常客叫道。

    "恐怕不认识。"威尔回答。

    "他过去常跟韦德·史密斯和勒鲁瓦·柯利在一块儿。"钱多斯补充道。

    "史密斯我认识。听说他在德克萨斯的巴黎与某个女人同居过。另外两个?"那人耸耸肩。

    钱多斯喝下一口威士忌。至少有了点音讯,尽管只是传闻。实际上也是在酒店里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钱多斯才得知特拉斯克要到牛顿来的。毕竟,从他听说史密斯因谋杀而在圣安东尼奥被通缉后,已经两年全无他的消息了。钱多斯追踪勒鲁瓦·柯利到了新墨西哥的一个小镇,甚至无须他自己来挑起争端。柯利是个十足的肇事分子。他洋洋自得于炫耀自己的快枪,与钱多斯一交火便送了命。

    钱多斯辨认不出戴尔·特拉斯克,因为他只掌握了个概貌:棕色头发,棕色眼睛,个子不高,年近三十。这些两个牛仔与角落里的一个枪手都能对上号。但戴尔·特拉斯克有个显著的特征,他的左手少了根手指。

    钱多斯又要了份威士忌,"特拉斯克来后,告诉他钱多斯在找他。""钱多斯?没问题,先生。你朋友?""不是。"无须赘言。没什么比听说某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找自己更能激怒一个枪手的了。钱多斯用同样的招法找到了那个做过牛仔、多半时候是流浪汉的辛辛纳蒂。他希望也能把特拉斯克引出来,这人就跟史密斯一样,四年来一直在设法东躲西藏。

    为确保无误,钱多斯侧目细看那三个特征与特拉斯克很接近的人。每个人的手指都完好无缺。

    "你到底在看什么,先生?"此刻独自坐在桌旁的牛仔说道。他的两个朋友刚刚起身,同那两个妓女一道上楼去了。那场争论他显然告输,因此被迫坐在那儿,等其中一个妓女回来。他对此颇为不乐。

    钱多斯没理他。一个人急于寻衅时,没什么能使他平静下来。

    牛仔站起来,抓住钱多斯的肩膀,把他转过来,"狗娘养的,我问你一个——"-钱多斯对着他的裆部狠踢一脚,那家伙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双手紧捂着伤处,脸色煞白。那牛仔跪地时,钱多斯拔出了枪。

    换别人可能会掏枪便打,但钱多斯并非以杀人为乐。他只是把枪对着他,以备迫不得已。

    镇上的警察局长麦克拉斯基一出事便站了起来,但没去干涉。他与他的前任不是一个类型,那人曾试图驯服牛顿。很快那个陌生人的蓝眼睛盯上了警察局长。意思很清楚。此人不可小视。此外,你也不能与一个端着枪的陌生人针锋相对。

    另外两个牛仔从楼梯上一步步蹭上前扶起他们的朋友,摊开双手示意和解,"别动怒,先生。布基脑子不清醒。我们没看好他,但他不会再惹麻烦了。""我他XX的——"那个牛仔把布基从地上拖起来,胳膊肘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少放屁!趁早闭上你的臭嘴。没一脚踢死你算你走运了!""我几小时后还到镇里来,"钱多斯告诉他们,"如果你们的朋友还想再玩的话。""不,先生!我们马上把布基带回营地去,要是他还迷迷瞪瞪,我们会让他清醒清醒。你不会再见到他了。"那可保不准,但钱多斯没再深究。离开牛顿前,他必须时刻保持警觉。

    钱多斯枪一放进皮套,屋子里又喧闹起来。警察局长坐下来,长舒一口气;扑克游戏也继续进行。这种小打小闹不值得评头品足。在牛顿不见点血是激不起兴奋的。

    钱多斯几分钟后也离开了塔特尔的酒店。他还要去另外几家酒店,还有舞厅和妓院找找特拉斯克。后者说不定也会占用他本人一些时间,从离开德克萨斯后,他便没同女人一起待过,与他XX的穿着睡衣的考特尼·哈特不期而遇算是没管用。

    想着她时,他又看见灰尘中那团头发,离他随手一扔的地方有几码远。正看着,一阵微风把它吹了回来。离他的脚几英寸处不动了。他的最初反应是想一脚踏上去,免得风又把它吹走。钱多斯捡起那团头发,又放回自己的马甲口袋里。

    礼拜天一早,虔诚恭顺的人们去教堂做礼拜时,里德·泰勒坐在他的客厅兼办公室里,他在其酒店上头为自己保留了两个房间,这是其中之一。他把椅子摆在窗户边,椅子旁放了一堆廉价纸皮小说①。

    他对那些离奇冒险的故事分外着迷。内德·邦特兰一度是他最喜欢的作家,但最近布法罗·比尔的朋友普伦蒂斯·英格拉哈姆写的有关比尔的传奇故事又占了上风。里德也很喜欢布法罗·比尔本人写的小说,但他自始至终喜爱的还是那本《塞思·琼斯》,又叫《西线之俘》,作者是爱德华·西尔维斯特·埃利斯。那本书是比德尔和亚当出版的第一部专以西部荒野为背景的廉价纸皮小说。

    里德正全神贯注于奥尔·库米斯写的那本《鲍伊·奈弗·本,大西北的小猎手》,这是他第五遍看了,这时,埃利·梅从他的卧室里扭了出来,故意大声打个哈欠让他分散注意力。但那并不足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那天早上对她没多少遮掩的身体毫无兴趣,因为前晚已经美美地享用过了。

    "你该叫醒我,宝贝,"埃利·梅嗓子有点发哑,她走到里德身后,双臂垂下搂住他的脖子,"我以为我们要在床上乐它一整天呢。"①这种小说内容恐怖怪诞,价格低廉,最初每本只售10美分。

    "你以为错了,"里德心不在焉地咕哝着,"回你自己房间去——那才是个乖姑娘。"他拍拍她的手,甚至懒得抬头看她。埃利·梅恼怒地噘起嘴。她长得漂亮,身材不错,而且她喜欢男人,喜欢得发疯。这方面同她一起在里德酒店里工作的另外一个姑娘多拉也是不甘落后。但里德不准她们陪任何顾客。他甚至雇用了一个特别下流的枪手来严格他立的规矩,谁也别想耍什么鬼把戏。那枪手格斯·麦克斯韦尔是去年路过镇子时被留下的,对里德是唯命是从。

    里德把这两个姑娘都看作他的私货。如果他一时想同哪个姑娘上床,而那姑娘却让他迟迟等候的话,他便会大发雷霆。问题是因为他要同时应付两个,以致两个都嫌不够。埃利·梅和多拉曾是好朋友,现在却成了冤家对头,因为里德是她们俩能得到的唯一的男人。

    埃利·梅甚至希望考特尼·哈特嫁给里德。也许那时他会放她和多拉走,正如她们所愿。他威胁过她们不许离开,她俩没一个愿以身试威。他说过要把她俩带到威奇塔去,也许在那儿情况会有所不同,埃利·梅但愿如此。如果事情仍无好转,至少那儿还有个警察局长,她们可去诉诉苦。在罗克里这里,没人会相信里德是个恶霸,因为他开的酒店干净、体面,且他本人颇受尊重。

    "你知道你问题出在哪儿吗,里德?"埃利·梅十分不满地说道,"你只对三件东西真感兴趣——钱,这些乱七八糟的廉价纸皮小说,还有对街那个小妖精。我奇怪你怎么不陪那位假正经小姐去教堂呢,那样你还可以骗顿午饭。当然,你要是在教堂里露面,教士大人都会大吃一惊。那可怜的家伙说不定还会一下子跌翻在地。"她的嘲讽等于对牛弹琴,里德根本没听。埃利·梅气冲冲地转身离开。她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刚才说到的那位小姐正好在窗下街上。埃利·梅笑笑,两眼不怀好意地闪闪。

    "喂,不知陪考特尼小姐从教堂回家的那家伙是谁呀?"她语调拖得老长。

    里德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将埃利·梅从窗边推开,好让自己看清楚些。接着他使劲把窗帘拉上,扭头怒视埃利·梅。

    "我两巴掌打死你这蠢东西!"他暴跳如雷地说道,"那是皮尔斯·凯茨,又不是不认识!""哦,那是皮尔斯吗?"她故作天真地问。

    "滚!""没问题,宝贝。"她得意地笑着。能见到里德难受,哪怕只一会儿,惹恼了他也值得。他随心所欲惯了,以致一有不顺心的事他便受不了。考特尼·哈特也是他梦寐以求的,虽然她还没有投入他的怀抱,但他坚信最终她会的。他已经把她看作己有了。不过埃利·梅倒希望这小姑娘会给他一枪。杀杀里德·泰勒的威风对他有好处。

    "考特尼!"她停了下来,看见里德·泰勒过街朝她走来,叹了一声,真不走运。再有几码远她就安全进入旅馆了。

    马蒂和皮尔斯也停了下来,但考特尼满脸痛苦地点头示意他们走开,自己等里德过来。实际上,她注意到,里德肯定是一看见她就冲出了酒店,因为他没来得及穿上外衣、戴上帽子就出来了,这对一个无时不以自己的穿戴为荣的人来说,实在不多见。

    他的一头梳妆也大失水准。一头黄发乱蓬蓬的,而且连胡子也没刮。不过,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并不影响他英俊的长像。考特尼简直怀疑有没有什么能令他那副外表失色。两只深绿色的眼睛的完美组合,鹰喙似的鼻子,还有那令人销魂的笑靥。他身高块大,体格粗壮——强壮如牛。看到里德常让她想起强劲有力。

    他是个赢家,一个非常成功的男人。是的,强壮如牛。

    有时,考特尼不知被他的缺点左右自己对他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失常。但那些缺点的确让她难以忍受。他是她见过的最顽固不化、刚愎自用的人。她就是不喜欢他。不过,那些并没有在她转头看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来,考特尼从小受的教养使她不致如此。

    "早上好,里德。"他开门见山,"上次在汉德利商店出事后,你一直没见我。""是的,我不想见你。""你那么难受吗?""嗯,当然难受。

    她的确是很难受,但另一个原因是她正忙于找个人带她到德克萨斯去。她已收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发。伯尼·比克斯勒有一辆马车和一匹壮马要卖。她就差一个护送人。

    只有汉德利商店里的事故可以当个借口来打发里德。一句简单的"我不想见你"对里德并不起作用。

    "格斯跟我讲起那件事时我简直不敢相信。直到那天晚上我才从威奇塔回来。"里德对她说道,"有钱德勒那小子在场,真是太幸运不过了。""钱多斯。"考特尼轻声更正。

    "什么?对,唔,都一样。我本想感谢他帮了你,但他第二天早上走得太早了——那也许是件好事。那家伙丁点儿事就急着掏枪。"考特尼明白他这话所指。那天折腾了半夜后,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晚,没见到第二起冲突。似乎是吉姆·沃德的朋友在旅馆前面找钱多斯的麻烦。据老查利讲,那家伙还没回过神,钱多斯已经闪电般地拔出了枪。但枪手钱多斯只是打伤了他拿枪的手。钱多斯并未打死他。过后,钱多斯把那人捆绑起来,取回吉姆·沃德的尸体,拖着一死一活两个人骑马离开了罗克里。

    "怎么着也不用你来替我谢他,里德。"考特尼说道,"我想亲自谢他,但他并不需要感谢。""我只是希望我当时能在那儿帮你,宝贝。"里德热情地回答道。接着,换了一副口气,他用同样热情的口吻说道:"但我这趟跑得成功极了。我在布法罗城黄金地段搞到一块地。告诉我这事的那小子说的没错。得感谢那条铁路,就在那群贩卖威士忌的老手们的老巢周围,又一个城镇一夜之间已经拔地而起。他们根据附近守备部队司令官的名字,把它重命名为道奇城。""又一座牛市镇在兴建?"考特尼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不再惊奇里德那种一味偏执、自以为是,"那么你准备迁到那儿去,而不是威奇塔?""不。我会找个人来替我经营道奇的酒店。按我的计划,仍就把家安在威奇塔。""你真是雄心勃勃。干嘛不把罗克里的这块地方也保留下来,不拆掉不行吗?""我也那样考虑过。要是你认为这方案不错——""别,里德。"考特尼赶紧打断他,欲哭无泪。这人脸皮真厚,几句嘲讽根本刺不透,"你怎么决定与我毫不相干。""当然相干。""不,不相干,"她坚决地说,接着又补充道,"还是让你知道的好,我已经决定要离开罗克里了。""离开?你什么意思?当然,你想回东部,我也不能责怪你。我在罗克里投下股本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你。但你实在没任何必要回东部,宝贝。萨拉告诉过我——""我可不管萨拉告诉过你什么。"对他那副狂妄自大的态度,考特尼也抬高了嗓音,"而且我去哪里根本用不着你来操心。""当然要操心。"上帝,他简直令她想大叫几声,但是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他从来就听不得别人说不。她直言不讳地拒绝与他结婚,被他轻描淡写地置之不理。这种人该怎样对付才好?"里德,我得走了。马蒂和皮尔斯在家里等我。""让他们等吧,"他眉头一皱,说道,"听我说,考特尼,对于你要离开这个问题,我完全不能允许你——""你不能允许?"她倒吸一口凉气。

    "哦,我并不就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让她平静下来。老天,她双目闪烁时那样子真来劲儿。这种状况太少有了。可一旦发生,没别的女人比她更令里德欲火中烧,"大约两周后我就把股本抽出来,而且我想我们可以先结婚。""不行。""宝贝,这儿到威奇塔有好长一段路,正好可以继续向你求婚。""很好。"他眉皱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不嫁给我,你从未给过我一个好理由。哦,我知道,你说你不爱我——""哦,你听我说过多次了?""宝贝,你会学着爱我的,"他向她断言,酒窝又露了出来,"我也会随你改变的。""我并不想要你随我改变,里德,我——"她遭到他突如其来的一吻,没做出任何自损尊严的反抗。这吻本身并不令人反感。里德对接吻一事十分在行。但这只激起了她的愤怒。如此无礼,她真想煽他两耳光。但他俩这种场景已经够糟的了,不能再火上浇油。

    他松开她,她往后退了几步,"再见,里德。""我们会结成一对的,考特尼。"她从他身过走过时,他说那些话听起来倒像是个威胁,考特尼没理会。也许她该推迟几天,等里德去威奇塔后再动身。她倒不真认为里德会竭力阻止她,但只要里德在场,没人知道会出什么岔子。

    她正想得出神,差点和那个枪手撞个满怀。实际上,是他伸手拦住了她,两人才没撞到一起。他站在旅馆的人口处,挡住了门道。她怎么没注意到他?老天,他看见她与里德接吻了吗?他的眼睛丝毫不曾表露他的心迹,同以往别无二致。

    一圈红晕还是令人难堪地爬上了她的双颊。她侧目瞟了一眼,想看看里德是不是还在盯着她,但他已回到酒店去了。

    "我——我没想过会见到你——"她刚开口,又停了下来,他把一团纸扔给她。

    "你能在一小时内备齐东西吗?"她打开这团皱巴巴的纸,简单地浏览了一下内容。她的心扑扑直跳。这是一张物品清单,一份详细的清单。

    慢慢地,她抬眼与他双目相对,"这是否意味着你改变了主意?"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读懂她的心思太容易了,那双猫眼似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和激动。

    "一个小时,小姐,否则我就一个人骑马走了。"别无他言。

    马蒂只敲了一下便打开了门,"看样子他回来啦?"考特尼扭头扫了她一眼,"什么?哦,马蒂,我忘了你和皮尔斯在等。我很抱歉。不过别光站着,进来帮帮我!""帮你干什么?""你看我在于什么?"考特尼不耐烦地说。

    看见房间里乱成一团糟,这个年纪小些的姑娘眼睛都瞪圆了。衣服扔了一地,衬裙和外套搭在椅子上、床上、抽屉上,到处都有。

    "你要我帮你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糊涂。我不能带箱子,因为清单上没有提到马车,只写着一匹有全副马饰的马。这儿,明白吧?"考特尼把单子递过去。

    马蒂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他要带你去德克萨斯?但我记得你说过——""他改变了主意。他这人话不多,马蒂。他就交给我这张单子,问我能否一小时内备齐。哦!赶紧,我没多少时间了。我还得去汉德利商店买鞍具包和一些物品,还要买一匹马,还要——""考特尼!去德克萨斯这么远的路,我不敢相信没辆车你居然愿意去。你会一点儿隐私都没法有。你还得睡在地上。""我会有一套铺盖。"考特尼兴冲冲地说道,"看,单子上写了一套铺盖。""考特尼!""好了,我别无选择,是吧?再说,不要那慢吞吞的马车,我们能节约多少时间!我到韦科会比我所设想的快得多。""考特,你从没骑马跑过一整天,别说几星期了。你会全身酸痛——""马蒂,我能对付的,真的。我没时间来争辩了。要是我没准备好,他就会扔下我一人走掉。""让他去吧。上帝份上,考特尼,那人太匆忙火急的了。他会让你马不停蹄地穿过平原,磨得你屁股上起血泡。不出两天你会恨不得死了才好,然后恳求他带你回来。再等等让别人带你去吧。""不行。"考特尼说道,下颌坚定地沉了下来,"其他路过罗克里的人也许会答应,但我会相信他们吗?我信得过钱多斯。你自己也说过干这事儿他再合适不过。而且,还有,马蒂,我有种感觉,里德兴许会竭力阻拦我。""他敢。"马蒂愤愤地说。

    "敢,他敢的。而且没几人会出来反对里德。""那么你认为钱多斯会?没错,我猜他会的,好吧。但是——""马蒂,我必须到韦科去。钱多斯是送我到那儿的最佳人选。就那么简单。好了,你来帮帮我吧。我没时间了。""好吧。"马蒂叹口气,"看看单子上都有什么——你要去买裤子和衬衫吗?他上面写着呢。"正忙着整理外套的考特尼摇了摇了头,"我确信他把那个写在单子上,只是因为怕我不能穿着连衣裙骑马。但我有那件换来骑马穿的马海毛纱单裙,大概那也可以。""你能肯定他是那个意思?或许他希望你扮作男人的样子。你忘了你们要穿越的那片荒野了。""别提那些吓人的,马蒂!我够怕的了。""你最好还是买上一条裤子,为安全起见。""我想我会买的,但汉德利先生准会认为我发疯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罗罗嗦嗦的。"马蒂注视着那只毯制手提旅行包,考特尼正把两件外套往里塞,"我知道他只让你带少许衣服,考特尼,但你可以多装一套衣服在里面。干嘛不呢?你总归还需要额外一只大袋子装食物,而且你还有个鞍具包。你坐上马后会被这些东西前后挤得紧紧的,但那也没办法。""哦!马蒂?你对马比我在行得多,他说我得找匹好马。替我去买匹马好吗?""没多少时间在马厩里精挑细选了。要是有时间,嗯,我们本可以在这儿选匹漂漂亮亮的。""是没时间了,马蒂。他说了一小时,就是一小时。""我看看我能做什么,"马蒂咕哝一句,"那么我在汉德利商店里和你碰头。萨拉知道此事了吗?"考特尼递给她几张存在箱底的钞票,微微一笑,"她要是知道,准会在这儿哇啦哇啦说一大堆不吉利的话。""那你干嘛不背着她走了算了?那样你就耳根清净了。""我不能这样,马蒂。毕竟她这么些年总算一直在照顾我。""照顾!"马蒂不平地叫道,"累得你骨头散架,你是这个意思吧。"对马蒂的直言不讳,考特尼笑了笑。这些年她从她朋友那儿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说法,有时有些话她自己也会不加思索地随口而出了。至少对马蒂说的那些肆无忌惮的事儿她不再脸红,这同过去大不一样了。

    想到不知要过多久她才能再和马蒂相见,考特尼说道:"我会想你的,马蒂。我留下的那些东西,我希望你想要什么都拿走。"马蒂张大了眼,"你是说……所有这些漂亮的衣服?""你拿走总比萨拉拿走好。""好吧。咭,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是说——我也会想你的。"她跑出房间,忍不住哭了起来。哭也没用了。考特尼决意要走了。

    泪水也模糊了考特尼的双眼。她匆匆收好包裹,穿上那身骑马装。

    离开旅馆前,她正好碰到萨拉。她本来想等到最后买完需要的其他物品之后,再去同萨拉道别,可是没成。

    "看来你没放弃要去韦科的傻念头?"萨拉的第一反应。

    "是的,萨拉。"考特尼轻声说。

    "小傻瓜,要是你死在草原上,我若哀悼你,算我不是东西。""我不是单身一人去,萨拉。""什么?谁跟你一道?""他名叫钱多斯,就是那个——""我知道他是谁!"萨拉"嘘"了声。接着,她出入意料地开始大笑起来,"哦,我明白了。那些有关你父亲的可笑的瞎胡闹,只不过是个借口,你好同那个持枪歹徒远走高飞。我一直知道你惯弄玄虚。"考特尼眼里闪着怒火,"这事儿你并不了解,萨拉。不过随你怎么想。毕竟,要是我父亲真的还活着,你就成了个通奸犯——不是吗?"这一下弄得萨拉哑口无言。考特尼走出旅馆。她担心萨拉会跟着她,但她没跟着。

    街上没有钱多斯的影子,也没见他的马,因为考特尼离最后期限还有几分钟。她迅速买好了所需物品。她甚至还能向几个平时对她较好的人一一道别,因为恰好拉兹·汉德利、查利和斯纳伯,还有考夫曼姐妹都在汉德利的商店里。

    完事前,马蒂走了进来,"他在等你,考特尼。"她往窗外看了看。钱多斯骑着马立在那边。她感到一丝恐惧透过她的背脊。她几乎还不认识这个人,却要单独和他一起远走他乡。

    "他多带了一匹马,"马蒂尽力克制着感情,说道,"马鞍齐全,准备好了。他自个儿干的——竟然还选好了马鞍。我猜他估计到你在这儿找不到好马。不过,我还是替你买下了老内利。价钱真叫便宜。"马蒂把剩下的钱交给考特尼,"它不能骑了,但驮东西还是满不错的,这样你坐在马上就不会挤了。""那么,别听起来太不高兴了。""是吗?"马蒂变得自卫起来,"你要走了……哦,那还不算。我不知道。钱多斯,我猜,是他一句话不说从马厩里牵马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你说对了,他这人话不多。而且他——他吓得我尿都流到裤子里了。""马蒂!""好了,他的确很可怕。你怎么肯定你能相信他呢,考特尼?""我就是相信他,就这些。你忘了他已经救过我一次,从那个可恶的吉姆·沃德手里救了我。现在他愿意再次帮我。""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出到底为什么。""这没关系。我需要他,马蒂。哎,过来帮我把东西全都绑到老内利背上。"两个姑娘从商店出来时,钱多斯没打任何招呼。他甚至没下马来帮她们把考特尼的包裹在驮马背上绑结实。考特尼匆匆忙忙的,与其说是因为他,倒不如说是她不想让里德看见她的行动。她不安地朝街上他的酒店那边看了好几眼,希望在那边有动静前,她和钱多斯能趁早离开。

    两个朋友作完最后的拥抱,考特尼上了马,钱多斯问:"单子上的东西你都弄到了?""是的。""我想现在问你会不会骑马太迟了。"他说得如此干巴巴的,考特尼不由得笑了,"我会骑。""那我们走吧,小姐。"拾起老内利的缰绳,他掉头向南。考特尼差点来不及和马蒂互相挥手作别,就长辞而去。

    他们转眼便到了罗克里镇的尽头,考特尼一声由衷的叹息,向她生命中的那一个篇章说了再见。

    没多久,她便习惯了盯着钱多斯的后背。他就是不和她并排骑行。有几次她试图赶上他,但他总是设法在她前面离着好一段距离,不离得更远,可也不离得近到可以说话。然而她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他从不往后看,但每次她的马滞后了,他便放慢速度。他一直使他们之间保持着完全相同的距离。这又让她放心了许多。

    好景不长。一会儿过后钱多斯停住下了马,别有意图地朝她走过来。她满腹疑虑地看着他。太阳还没下山,她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扎营休息。

    接着她感到一阵惊惧,他沉着脸,目光冷冰冰的,不容分说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地过来一把将她从马上扯下。她惊叫一声,落到他身上,靴子磕在了他的小腿上。他没往后退。一只胳膊紧紧地缠在她腰上,另一只手猛地伸出,抓住她的臀部。

    "钱多斯,求你了!"她大喊起来,惊恐万状,"你在干什么?"他没说话。他两眼像两块蓝色的冰似的,告诉了她要知道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不?"哦,上帝,她简直不能相信眼下的事是真的,"我一直相信你!""我想你不该相信。"他冷冷地说道,两手紧紧地搂着她。

    考特尼哭了起来,"求你了。你在伤害我。""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受的伤害会多得多,小姐。现在搂着我。"他根本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甚至连说话声音也没抬高一点。比起这冷冰冰不容分说来,考特尼倒宁愿他怒火冲天。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她依他所说,搂住他,不敢违抗。她的心吓得砰砰直跳。上帝啊,她怎么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竟把他当好人?"这就好多了。"他平和地说道。接着他松开一只手,抬手轻轻一扯,把她的短衬衣前胸扯了开来。

    考特尼失声尖叫,明知无益却忍不住。不过总算产生了点效果。钱多斯在她尖叫时把她从身上推开,她仰面跌倒,四肢摊开躺在他脚边。她连忙把衬衣合上。

    她曾相信钱多斯会保护她,但她感到的却是彻底上当受骗了。她仰视着他,那双眼睛说出了她此刻的全部感觉。

    她战傈不止。他那么无情地站在那儿,两脚叉开,多么强悍,多么英俊,却又多么残酷啊。

    "我认为你还没搞清楚你的处境,否则你不会尖叫着惹我生气。""我——我清楚了。""那就给我说出来。说吧。""你要强奸我。""还有呢?""还有——还有我无力阻拦你。""还有呢?""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好说。""还他XX的多得很,小姐。强奸倒是最不值得你担忧的。你把你自己送入了我的掌心之中。那太愚蠢了,现在我他XX的想把你怎样便怎样。我说清楚了吗?我能割开你的喉咙,然后把你扔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尸骨的地方。"考特尼剧烈地颤抖着。她本该懂得这些时,却一点儿也不懂,而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她还在发抖,钱多斯弯下腰抽了她几耳光。她立刻泪如泉涌,他骂了一句。也许确实对她太狠了,但她需要这个教训。

    除了吓唬她外,如有必要,他还准备让她多吃点苦头。但那已不必要了。他毫不费劲地让她吓得够呛。

    他将一只手按在她嘴上,让她安静下来,"别哭了。现在我不会伤害你了。"他能看得出她不信他的话,他叹了口气。这事干得比他所打算的要出色得多。

    "听我说,猫咪眼,"他说道,声音故意放温柔了些,"只有伤痛才让人刻骨铭心。那就是我今天伤害你的原因。我不希望你忘掉今天所学的东西。要是换了别人,就会强奸你,将你抢劫一空,然后可能还会一枪打死你来掩盖他的罪行。你不能把你的性命交付于一个陌生人之手;在这片荒野之地不能这么做,永远不能。我曾试着告诉你,但你不愿听。在这条小道上来去的危险人物太多了。"她停住哭泣,他把手从她嘴上拿开。他见她嫩红的小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然后他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着她。

    "我们最好在这儿扎营过夜,"他说着,没再朝她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罗克里。"

    考特尼躺在那儿望着满天星星看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她翻过身注视着余热将尽的火堆。快到午夜了吧,她猜测着,并不确切知道。

    她已经平静下来了。钱多斯没有再碰她,甚至除拿给她一盘食物外,都没靠近她。他也没说话,但毫无疑问,他估摸到不必再说什么了。

    那个杂种!他有什么权利自命为她的老师?有什么权利把她的希望激得高高的,接着又让它们化成泡影?不过,她仍然没有十分的勇气来冒险刺激他,告诉他对他的"教训"她怎么想。

    泪水又涌了出来,饱含苦涩的泪水。大部分泪在默无声息地流,只是间或有几声抽噎和哽咽的呼吸让她泄露了真情。但那已足够了。钱多斯听在心里。

    他也一直没睡着。他有自己揪心的烦恼事让他难以入眠。倒不是同一个心事,因为他对自己刚才所做的毫无怨悔。他意图是好的,尽管实际做的稍有点儿过分。让这姑娘吃点惊吓之苦,总比日后葬身这块草原上的孤坟野墓里好得多。同她交谈不会有任何作用,他知道这点,因为她根本听不进去。

    烦心的是,他没料到她的伤痛会令他如此坐立不安,几乎同上次他掌握她的生死命脉时一样。某种怜香惜玉的本能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他只想去安抚她,慰藉她。知道她在哭泣真令他心碎,他受不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一会儿,等她平静下来。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样她会认为他扔下她不管了,他再也不想让她受惊吓了。见她的鬼!女人的眼泪以前从未令他心烦过。这些眼泪为什么如此特别呢?钱多斯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没打招呼,他在这姑娘身边躺了下来,双臂抱住她,将她温柔地按在自己肌肉隆陷的身体上,她的后背抵着他的前胸。这让她大吃一惊。

    "别怕,小猫咪。放松点。我不会伤害你的。"她硬挺挺的像块木板。她不相信他。嗯,他很难为此责怪她,是不是?"我只想抱着你,没别的意思,"他用一种令人心安快慰的声音说道,"这样你可以不哭了吧。"她稍稍侧侧身,以便能看到他。看见她泪盈盈的面孔,钱多斯一阵心痛。从她的眼神看,她仿佛受了巨大的创伤。

    "你把一切都弄糟了!"她可怜巴巴地说道。

    "我知道。"他发现自己说着话。只要能让她乎息下来,说什么都可以。

    "现在我再也找不到我父亲了!""你肯定能找到的。你只需另换条路子去找他。""怎么找?你让我买东西花了这么多钱,现在我再也没钱去韦科了。还买了那些永远穿不着的衣服,一匹马老掉了牙,西伯先生再也不会收回去了,还有一支毫无用途的枪,花的钱比那匹马还多!""枪从来不会毫无用途。"钱多斯耐心地说道,"如果你今天带着枪,在我靠近你之前,你就能阻止我。""我并不知道你要袭击我!"她愤愤不平地反驳道。

    "是的,我想你是不知道,"他振振有辞地说道,"但你应该知道。在这儿你得对任何事情都有所戒备。""我现在是了。"她把藏在毯子里的枪推上膛。他的表情一点没变。

    "很好,小姐。你正学着呢。不过你对时机的掌握还得提高提高。"他手伸进毯子里,抓住枪管,从她手里夺了下来,"下次拿枪时,事先要对准目标,特别是你离它这么近。""有什么用?"她叹口气,一脸愁苦,"我又不能真的开枪打你。""有足够的事由,你可以向任何人开枪。别哭了,好吗?我会把钱还给你的。""非常感谢。"她紧绷着脸说道,心情一点也没平静,"但那也帮不了多大忙。不管怎么去德克萨斯,我总不能单身一人去。你向我证明了我不能相信任何人。这样的话谁知道那人又会把我扔在哪儿?""不过,你不是非得到你父亲那儿去才行。他会到你这儿来的。给他写封信。""你知道寄封信到韦科得多久吗?我自己去那儿要快得多。""我可以帮你带信。""你要到韦科去?""我没准备去那么远,但我可以跑一趟。""你不会的。"她不以为然地说道。"一旦你离开这儿,就不会自找麻烦了。""我说过我会,只要我说过会,便决不食言。""但要是我父亲不在那儿怎么办?"她大胆问道,"我怎么才会知道?"她双眼恳求地望着他,但他似乎并未领会。

    "我也许某天还会由此回来。""某天?让我翘首期盼着某天?""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小姐?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不光是替你东奔西跑。""我要你带我去韦科!你说过要带我去的。""我从未说过要带你去。我让你备办一张物品清单,你便主观臆断地下了结论。"他的声音一点没提高,但她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尽管这样,她还是不放过。

    "我看不出你干嘛不能带着我。你总归要到德克萨斯去的。""你还是什么也没学到,是吗?"此时他的声音又变得冷冰冰的了,"我——我学到了。"她紧张地说。

    "嗷——嗷。否则你不会还愿意和我一道走。"考特尼十分尴尬地看往别处。当然,他说的没错。她甚至连话也不该跟他说。

    "我知道你干嘛那么做,"她小声说道,"不能说我很欣赏,但我不认为你是要伤害我。""你还根本没明白过来。"他断然说道。

    他的双臂突然用力抱紧她,考特尼一惊。

    她大气不敢出,"你——真的已经……?""听我说,小姐。"钱多斯突然打断她,"你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因此不要瞎猜。""你是不是又准备吓唬我?"他坐了起来,"听着,"他草草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停住别哭。你没哭了。现在我们俩都睡会儿吧。""干嘛不睡?"她怨恨地说道,"我的问题用不着你费心。忘掉我求过你帮忙。实际上,什么都忘掉才好。"钱多斯站起来,她的气头话并没惹恼他。她是个女人,他认为埋怨两句会让她感觉好受点儿。但她下面的话让他停住脚步,心头一凉。

    "我有一个选择。里德·泰勒会带我去韦科。当然,那意味着我必须嫁给他,我还能怎么办?我已习惯了事事不能顺心如意,这样的话嫁他又有什么关系?"她已转向她那边,脸背着他,在自言自语,不是对他说。狗娘养的!他不知是该不理睬她,还是该教训她一顿让她清醒点。

    "小姐?""什么?"她怒声道。

    钱多斯笑了。大概她终究还有些胆子。

    "你该告诉我你为去韦科不惜以身体作代价。""什么?"她迅速转过身,毯子都滑掉了,"我怎么也不会——""我刚才不是听你说你要嫁给那家伙吗?""那可跟——跟你说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反驳道。

    "是吗?你认为你嫁了人,却能不上他的床?"考特尼的双颊一下羞得绯红。她根本没想过这些,只是随口说说,让自己好受些。

    "你把我送回罗克里后,我何去何从真的与你毫不相干。"她自我解嘲地说。

    他走过来,高高立在她跟前:"如果你打算出卖你的贞操的话,我兴许有些兴趣。"她沉默无语。他这么做是不是就想让她受点惊吓?"我在说的是婚姻大事,"考特尼声音发颤地说道,"你呢?""不是。""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她坚定地说了句,又转过身去。

    钱多斯看着她手伸到背后,拉起毯子,盖齐下巴。

    他转身待了片刻,仰望着黑色的繁星点点的天空,想着自己一定是疯子。

    他深吸一口气,总算说了出来,"我带你去德克萨斯。"一阵惊诧的沉默。接着她说道:"你的要价变得太高昂。""没有额外价钱,小姐,就你愿意付给我的那些。"颠来倒去的,他又在改变他的主意!她烦透了,什么也没说,只有一句"不,谢谢你。""随你的便。"他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走开了。

    她对自己的慨然拒绝感到骄傲。他以为他是谁,可以随意摆弄她?好长一段时间,只有火堆的噼啪声。后来她悄声叫道:"钱多斯?""嗯?""我再三考虑了。我接受你的提议。""那睡吧,小姐。我们要赶早走。"

    咖啡浓烈的气味让考特尼醒了过来。她躺了一会儿,体味早晨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她从未在露天里睡过觉,发现在清晨阳光温柔的爱抚下睁开睡眼的感觉真惬意。她的铺铺在厚厚的一层野草上,也十分舒适。大概她不会惦念着一路上要有辆马车了。

    她动了动身子,另一种想法冒了出来。天哪,她全身酸痛酸痛的。这时她记起了马蒂的告诫。昨天他们骑马走了近六个小时。还不是全速骑行,他们只走了十五或二十英里路,不会再多了。但是在马鞍上坐那么长时间考特尼尚不习惯。她的肌肉正在叫苦呢。

    她蹙蹙眉,翻了个身。这下比她所想的更糟了。随后她的目光落在她同伴身上,所有不适之感一下子全抛到脑后。

    钱多斯正在刮脸。他站在大约三码远处,马就拴在那儿。一只刮脸杯搁在他脚边,刷子放在里面。一面镜子挂在他的马鞍上,马鞍已在马背上缚好了。镜子没他人高,他把它斜挂着,正好低头可以照见。

    她过去常看他父亲刮脸,但那与看钱多斯不一样。他没穿衬衫,只穿着裤子和皮靴,系在髋部的拴枪带松垮垮的,斜搭到他右大腿上扣皮套的部位。

    她看着他抬起胳膊擦去脸上的肥皂沫,看着他的肌肉高高隆起,动个不停,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身挺直、坚硬的线条上。他赤裸的肌肤又黑又光滑,分外迷人。

    "稍息,大脚力。"他的马往旁挪了一步,她对钱多斯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舒心感到惊奇。他还用另一种语言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出来。接下来听到他说的话时,考特尼不禁吸口凉气,"你最好随便喝点咖啡,小姐。我们不会在这儿待太久了。"她的双颊泛起一片红晕。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吗?他到底是怎么连她醒了也知道的?考特尼慢慢坐起来,又一次感到了肌肉的酸痛。她忍不住想呻吟,但她不敢让钱多斯知道自己很难受。他们才仅仅走了一天。要是他认为她受不了,可能又会改变主意。

    "你刚才说的是西班牙语吗?"她搭讪地问道。

    "不是。""马蒂猜想你大概是西班牙人。你的名字是西班牙名字吗?""不是。"考特尼扮了个鬼脸。老天,这人真令人扫兴。他就不能高兴一次吗?她又试了一下。

    "你要不是西班牙人,那你是什么人?""咖啡要冷了,小姐。"这番个人问题的交谈到此为止了,她想。随后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咖啡上。她饿坏了!

    "有什么吃的吗,钱多斯?"终于,他看了看她。她睡觉时头发散开了,披落在左边一侧,把她的花格衬衫遮了大半。他记起了那次手指缠绞着那头头发的情景。那双眼帘耷拉的眼睛正看着他,眼角比平时斜吊得更厉害了。她哭得太多,半夜没睡,已经疲惫不堪。他清楚地知道她对她自己看起来有多性感毫无知觉。

    "火堆旁有饼干。"他草草说了一句。

    "就那些?""我早上一般吃得很清淡。你昨天夜里应该吃些东西的。""我当时不可能吃得下。我那么——"她止住自己的话头。别提昨天,考特尼,"饼干也不错,谢谢你。"钱多斯转身去刮完脸。他一定是疯了,他跟自己讲。找不出别的理由带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越这片不下四百英里的荒野。一个他XX的处女!她甚至连不该去盯着他看也不明白,还以为他没注意她。只要她的目光刚一触到他,他便了然在心了。他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了那道目光,仿佛是她的双手,而不是她的目光在抚弄他的身躯。

    他并不喜欢她带给他的感觉。但是他要带她去韦科。他要带她去,因为,否则他会永远也忘不掉她那泪水涟涟的美丽脸庞、她那双充满绝望的猫咪眼。他不愿让那副模样伴随他以后的整个一生,就像令他想起他死去的妹妹,那个惊恐万状的小姑娘的模样一直伴随了他这四年一样。

    令他懊恼的是,从他初次见到她的那天起,她便与他紧紧相联,通过他所遭受的一切以及她即将遭受的一切紧紧相联。当他手下留情饶她不死时,她就成了他的一部分。

    她并不知道这些。她没有理由知道。

    到罗克里去探访她是否还在那儿是个错误。重新回去把她从愚昧无知中救出来是个更大的错误。她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想从这种紧密难分的的关系中解脱出来,想切断把他们缚在一起的那个结子。然而,他却要带她去韦科。是的,他绝对是疯了。

    "钱多斯?"他擦掉脸上残留的泡沫,抓起挂在鞍头的衬衣,一边穿衣一边扭头看她。她一手握一只马口铁杯,另一手拿着吃剩的饼干,脸上留着一抹红晕,没与他正眼相视。她环顾四周平坦开阔的土地,似乎眼中又没有那些灌木丛和树林。他立刻猜到了她的难题,故意等着瞧瞧她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掠过他的双眼,又很快离开,"我——我想解……我是说……哦,没事。"他眼中露出笑意,她这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宁愿受罪,也不提及那个她无疑认为难以启齿的问题。

    他踱到火堆边,在她身边蹲下,"你得收拾收拾这个。"他说着,手指弹弹她肩上的一只发夹。

    考特尼发现自己正盯着他那青铜色的胸部,那团黑色的胸毛。他真不该敞着胸靠近她。然而,她想她得习惯他这种礼数欠周,要是自己打算同一个全然不考虑这种事的人一道长途旅行的话。

    "好吧。"她迟疑地说道。她从口袋里取出从铺盖内找到的发针,迅速把那头可爱的棕色长发挽了个结,放在颈后。她的双眼避着他时,钱多斯有意仔细地打量她。他看来必须得同她保持一段距离了。

    "我准备骑马出发了。"他突然说道。当她的目光惊讶地投向他的眼睛时,他又说道:"别太久,否则会有麻烦找上你。"他收起咖啡罐和他的马口铁杯,踏灭火堆,然后骑马走了。考特尼轻松地大声叹口气。现在她有几分钟的私人时间来解决自然要求了。

    接着,很快她意识到钱多斯已经知道了她的问题所在。多不好意思。唉,她就得彻底消除自己那些细腻敏感,适应与一个男人同行。

    她不敢多耽搁,担心会赶不上钱多斯。她尽快办完事,快速向他追去。她其实不必担心。他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便没再走了。他面朝西坐在马上,她骑过来时也懒得回头看。她在他身边勒马停下,他才扫了她一眼。

    他递给她一条牛肉干,"啃啃,它能帮你撑到我们中午歇脚。"看来他知道她饥肠漉漉。那两块饼干管不了用,她从昨天早上起就没吃东西了。

    "谢谢。"她低垂着眼,柔声说道。

    但钱多斯并没策马开路。他注视着她。最后她不得不抬头看他。她发现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依然同以往一样深不可测。

    "这是你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小姐。这你知道,是吗?""我不想回头。""你真的知道你把自己陷人什么处境了吗?你在那片荒野里将不会发现任何略微文明开化的东西。而且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保姆。别指望你自己能做的事也全让我包办。"她慢慢点点头,"我会照顾自己的。我只要求在需要的时候你保护我。"接着她又犹犹豫豫地补充道,"你会帮我的,是吧?""尽我所能。"他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把那包干牛肉放回鞍具包,她叹了口气。至少那件事搞定了。现在多希望他不再一副像是她强迫他的样子,那他们就能相处了。至少他可以别再叫他"小姐",那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戏辱,而不是尊敬。

    "我有个名字的,钱多斯,"她大胆说道."叫——""我知道你叫什么。"他打断了她,策马向前,慢跑起来。

    她在后面看着他,心头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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