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靠近门的那位女子正低首看着书册,素手不经意地拨弄着垂于胸前的如瀑黑发。美而艳丽的脸宛若天仙,但浑身散发着足以冻死人的冷漠,不苟言笑。
相对的,在大厅另一端看起来较年幼的女子显得闲散许多。只见她极不文雅地半躺在软椅上,一双莲足悬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小手撑着脸颊,明眸真盯视着梁柱,时而叹气时而摇头,俏丽的粉脸上写满不耐与无聊。
杨舞柔一踏进大厅,便见到如此不雅观的镜头。
“莫愁,女孩子家坐相文雅一点!”她微笑地斥道。
听到来声,莫愁立即跳起来直奔门口,高兴地唤道:“舞儿姐姐!”
杨舞柔搂住飞奔过来的身子,宠溺地望着她,“老是莽莽撞撞的!”
莫愁撒娇的说:“我正在想舞儿姐姐,舞儿姐姐就出现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想我做什么?”
“从上次任务完成后我们就无所事事到现在,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吃饭,闷死人了。我在想,舞儿姐姐快点出现,我们才可以出好玩的任务啊!”她抱怨着。
“如果闷,为什么不学学雪妍看书呢?”
莫愁嘟起小嘴,“雪妍姐姐看的书都好乏味哦!”
在一旁看书的女人抬起头露出微笑,冷艳的脸霎时缓和下来,“她啊,才静不下来呢!”
“真是知我者,雪妍也。”莫愁离开了杨舞柔的怀抱,挨到齐雪妍身旁,心满意足地靠着她。
杨舞柔微笑地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心中感触涨得满满的。
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吧!
从她六岁被送上天雪峰习武,就很少有机会感受到家人之间的关爱,小小年纪即被强迫独立,一个人孤单地在陌生的环境中成长。
但她不怨爹娘,她明白的,爹娘没有子嗣,她身为长女,只好当成男孩来养,读书识字、习武练功,她全盘接受,守护杨家的重担落在她的身上,只是,她还来不及扛起担子,杨家就遭遇不测。
爹一向清心寡欲,行事无愧天地,怎么会有人如此心残,将杨家全府灭门?害得她从此无家可归,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直到遇到雪妍和莫愁。
第一次遇到齐雪妍,是在兴隆客栈后头一条小暗巷内。她恰巧经过那里,看到十来个混混殴打一个小乞丐,那瘦弱的身子即使面对那么多人仍顽强抵抗,那些仗势欺人的混混也因此大多数都挂了彩,然而最后,小乞丐终究寡不敌众。她看不过去,于是冲上去把他们痛扁一顿,那些混混才吓得一哄而散。
她靠近小乞丐的身侧,伸手想要扶起他,不料他猛然张口狠狠咬住了她的手腕,那双困兽般的黑眸如利爪划过她的心,一头负伤的野兽仍然有强大的杀伤力,她忘了这一点。忍着手腕的疼痛,她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小乞丐松开口,眉宇间有些困惑。
“你不痛吗?为什么不甩开我?”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实在瞧不出是男是女,但一出声,分明就是个女娃!原本她还当小乞丐是个男的。杨舞柔笑而不语,从身上取出一块白布包扎着伤口。
“疯子!”小乞丐咒骂着,努力地撑起身子想站起来。
她又伸手想拉她一把,这次小乞丐没有抗拒,在她的协助下站了起身。她碰到小乞丐微烫的身子,不禁皱起眉头,“你生病了。”
“废话!要不是我头昏脑胀,那几个小瘪三哪是我的对手。”她嗤之以鼻。
“走,看大夫去。”杨舞柔拉着她欲往大街走去。
但小乞丐甩开她的手,“少假慈悲了,我不去!”
“不去?!你想病死吗?即使是染了风寒,照顾不当也会让人一命归天的。”
“你少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她硬装好汉,但肚子可不那么配合,咕噜咕噜地大叫空城计,她羞红了脸。饿了好多天,还真是有点难受。
“先洗个澡,填饱肚子,再去看大夫。别担心银子的问题,我有。”
“你干么对我那么好?我可没有什么好处给你。”她眸中闪着防备。
“来或不来随你。”杨舞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抛下话就转身离去。
小乞丐盯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来就来,怕你啊!”
杨舞柔带她到一间客栈梳洗更衣,洗净后的她竟是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虽然那叛逆的黑眸仍含着敌意,但无损她的美丽。填饱肚子之后杨舞柔又带她看大夫,自此几天相处下来,小乞丐确定了杨舞柔的善意,这才道出她的身世。
她叫齐雪妍,从一出生算命的就对她姥姥说,这小女娃命中和家人相克,最好除去,免得后患无穷。起初姥姥不信,强留她下来,但之后家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不幸,从此家道中落,于是姥姥吓得将她锁在柴房打算把她活活饿死。
被关了好些天后,一天夜里,爹偷偷地进入柴房,抱起虚弱的她离开家走到渡船头,雇了一艘船,请船夫载她到江的彼岸。
爹激动地抱紧她,哽咽道:“娃儿,别怪爹狠心!要恨就恨你的命不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忘了齐家,忘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吧!”说完他转身蹒跚离去。
那一刻,爹苍老的脸孔揪着她的心,她忍不住站起身朝他的背影呐喊着,“爹,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我会回去看你!爹,你要等我……”她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船靠岸后,接下来的生活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晓得才七岁的她怎么养活自己?
也许是她福大命大,一个老乞丐收留了她,传她武功、教她习字,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而将她女扮男装。就这样,师徒俩相依为命好些年,直到上个月乞丐师父不幸病死,她才离开那伤心地来到京城。
没想到她正要摆起小碗乞讨时,却被那堆小混混盯上,认为她抢了他们的地盘。要不是一路上染到风寒还未痊愈,她哪会处在挨打的份,那些小混混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杨舞柔微笑地听完她的叙述,问:“要不要跟着我?”
“跟你?”她挑起秀眉。
杨舞柔点头。“现在换咱们俩相依为命了,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多养一个人还不至于会饿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齐雪妍有些戒备。
看她这般谨慎的模样,杨舞柔还以为自己突然冒出三头六臂吓着她了!怎么现在好人都这么难当?帮人也要有理由?她又笑了,“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看她那模样确实不像坏人。齐雪妍一向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又想起算命仙的话,有些担心地问:“你不怕我克死你,为你带来灾祸?我身上是带有诅咒的。”
“我不信邪。诅咒只是种传言,我深信谣言止于智者。你到底跟是不跟?”
齐雪妍很直截了当的点头。“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该如何唤你?”
“我比你年长几个月,你就叫我舞儿姐姐吧!”
后来她们有目的地混进了殷公公的杀手群,一起接受杀手训练。而齐雪妍对外人依旧冰冷,只有面对杨舞柔和莫愁时才会恢复点人性。
至于和莫愁的相识是在一场意外的相遇,父母双亡的小莫愁孤家寡人一个,和杨舞柔的际遇有些相似,使她顿起怜悯之心,在她确定这小丫头对她们无害后,便让她留在她们身边。
就这样,这些年来三人相依为命,一同跃升为武林三大杀手,三个孤女在一起给了彼此家人般关爱的感觉,这是她们盼了多年才盼到的。所以她们买下这座府邸时,把这里取名“梦境”,一个避风港。以往要在梦中才能有的景象,现在终于实现了,怎么不叫人欣慰!
打量着杨舞柔想得出神的面孔,莫愁眼中闪过调皮,轻声地趋近,再猛然一把抱住她,拉回她的思绪,“舞儿姐姐在想些什么?像只偷腥的猫儿,笑得坏坏的,很诡异哦!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啊?”
回过神的杨舞柔被她的话逗笑了,“小鬼,尽会在那里胡乱猜,看来得找些工作让你做,才不会让你在那边直喊无聊。”
“有任务了吗?”莫愁眼睛发亮的问。
杨舞柔没回答,只拿出锦囊递给她。“殷公公赏的。”
“这次赏些什么?难不成又是几颗弹珠?”
弹珠?杨舞柔摇头失笑。上次完成任务后,殷公公赏给她们由北国所进贡的夜明珠,淡黄色泽,无瑕珠身煞是美丽,是夜明珠中的极品。但对她们这干视钱财如粪土的女子而言,毫无价值可言。
正当她们在伤脑筋该如何处置这些夜明珠时,莫愁竟拿起夜明珠在地上玩起打弹珠来,原本无瑕的珠身顿时伤痕累累,这等摧残不是它们应有的遭遇,因此齐雪妍解救它们脱离莫愁的魔掌,将夜明珠卖掉,所得的银两全数拿去救济穷人。
这一次的赏赐又是什么?看来也难逃莫愁的魔掌了。
莫愁打开锦囊探手进去,拿出三支碧玉钗,失望的表情立刻浮上她的小脸,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碧玉钗,“难道殷公公就不会赏赐点别的吗?老是丢一些没有用途的东西给我们,宝藏图、武功秘笈都胜过它几百倍。”
“谁说它没用途!这发钗的用途是插在你的秀发上做装饰用的。”杨舞柔轻揉着她的黑发,眼中满是笑意。
“姑娘我天生丽质,不需要这俗气的东西来画蛇添足!”莫愁不以为然,脑中转着坏念头,“不过,这三支碧玉钗倒有别的用途,拿来做暗器是个不错的主意!”话毕,她使力一射,三支碧玉钗正中厅旁的柱子,还成一直线,丝毫不偏。
她邀功的似地倚着杨舞柔问:“舞儿姐姐,你看我使暗器的功夫是不是有进步?”
“是有进步没错,但莫愁,你这样挥霍银两,我看我们离餐风露宿的日子不远矣!”她开玩笑地道。
莫愁走到柱子旁,伸手拔下碧玉钗放回锦囊。“日子太无聊了嘛!想找点有趣的事打发一下时间,不然我迟早会发疯。对了!殷公公有派新的任务下来吗?”她窝回软椅上随口问问,又随兴地摇起莲足。
杨舞柔点头。
莫愁跳了起来,黑眸霎时灵活明亮,“真的?!是什么样的任务?目标是谁?如何行动?”她提出一堆问题,口气掩不住兴奋。
“这次的行动目标是大司马大将军展昊,第一个指示是潜进他的官邸接近他。”
“这简单嘛!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不,这次的任务由我一个人负责就可以了。”
“你一个人?”莫愁的口气中明显有着不信。
“你怀疑我的能力?”杨舞柔佯怒。
“不是,”她急急忙忙地解释,“只是有些不习惯,以往的任务都是由我们三个人一起行动的,这次你确定要一个人去做?”
“这次的任务有危险性吗?”齐雪妍插口问。
“应该没有。殷公公还不太信任我们,不敢把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办。”
“那只老狐狸可真是小心!”齐雪妍冷哼。
“别着急,迟早有一天他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这次行动确定不要我们插手?”齐雪妍挑眉问。
“不用。”杨舞柔非常肯定地点头,“这次,让我自已完成吧!”
位于京城的普若寺占地广大,有别于其他寺庙的华丽,这儿的摆设布置古朴多了。由于住持无缘大师善医术,寺内的园圃种满了各式药草,而寺旁有座渭宁湖,湖岸旁杨柳低垂,每当微风拂过,空气中便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这是属于普若寺专有的味道。
普若寺一向香火鼎盛,不仅是因为它占地之利位于京城最繁华热闹的地带,风景宜人也是主因之一,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位颇受争议的无缘大师。
他是个莫约三十岁的俊美男子,气质儒雅,待人谦谦有礼,学识更是渊博,浑身散发着王者气势,这种男子当和尚似乎有些可惜,于是各家说法便纷纷出笼。
有人说他是落难贵族,委身在普若寺以求温饱;有人说他原来是朝廷内叱咤风云的人物,然而官场险恶让他看破名利,于是出家遁世远离是非。不过,种种流言并不影响他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此外,无缘大师还精通占卜。他的占卜之准,是京城内大家所公认,就连当今圣上偶尔也会到普若寺请示社稷大事,这等龙恩让普若寺的名声更加响亮。每回来此上香、求医求卦的人比比皆是,常把寺内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无缘大师有个怪规定二年只占卜一卦,而且只遇有缘人才卜卦。曾经有位王爷不理会,硬是用武力威迫他算命,结果命没算成,人倒是染上了怪疾,大病一场才痊愈。从此之后没人敢再对他不敬,也没有人敢打这种歪主意。
自此,住在京城内的人上普若寺拜拜可勤了,原因无他,大家都希望能成为无缘大师的下一个有缘人。
为了避开普若寺前门的上香人潮,杨舞柔吩咐轿夫改路而行。
绕过人群,轿夫走进寺旁一条小径,此刻噪音明显小了许多,一路上只有稀疏两三人,溜鸟、对弈、悠闲地散步,自成一个宁静天地。
轿子在人烟稀少的右侧门停了下来。
小蝶拨开帘子,对杨舞柔说道:“小姐,普若寺到了。”
杨舞柔让小蝶扶她下轿后,便打发轿夫离去,随后从右侧门进入普若寺。
和煦的太阳缓缓升起,早晨有了些暖意。在阳光伴随之下,她们缓缓穿过回廊,熟稔地向寺院最后方走去。
在佛殿后方的小别院分别是无缘大师和众弟子休憩之处,不同于佛殿的人声鼎沸,后头的别院清静多了。
她们在一处别院门前停了下来,别院内上位小和尚正在打扫环境,见着她们立刻停下手边工作。
“早啊,杨姑娘。”小和尚憨厚地微笑着,脸上有着不自在的红晕。
“小师父,早。”杨舞柔也回以微笑。
见到了她的笑靥,小和尚有半晌失了神,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紧张得结巴,“需不需要……我去请住持……过来?”
“不用了,待会儿我自己去找他便成。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招呼我了。”
看着她那带着笑意的黑眸,小和尚的脸更红了。“那我去忙了。”他呐呐地道,连忙收拾扫帚飞奔而去。
杨舞柔不解的望着小和尚急急离去的背影,转头问正在屋内摆供品的小蝶,“我长得很吓人吗?”
小蝶一边闷笑一边摇头,刚才的情况她可是全都看在眼里。
“那他为什么像见到鬼似地跑那么快?”
小姐老是不明白自己那张拥有致命吸引力的脸对别人的影响,光和她对望,就足以被迷得丢了三魂六魄!事实证明,还更是屡试不爽。
杨舞柔瞄见身后的小蝶自个儿在一旁窃笑,忍不住出声警告,“别躲在我背后偷笑,小心得内伤。”
小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家主子真是太可爱了!
杨舞柔叹了口气,看来她这主子做得太失败了。得教一教小蝶谁是主子,否则脸丢大了。
“小蝶,我是你什么人?”她努力板起脸,试图找回主人尊严。
“你是我的小姐嘛!”小蝶丢了一记“你明知故问”的眼神给她。
“那还不快点把供品摆好,再偷懒小心我把你给卖了!”她狠狠地恐吓着。
小蝶瞄了她一眼,乖乖把嘴巴闭上,非常识相的安分做事!她把拜祭的供品摆在桌上,将香点燃后交给杨舞柔,转身出去时顺便将门带上,留给杨舞柔独处的空间。
在佛桌上除了供品和一尊紫玉菩萨之外,还摆了两块没有刻上名字的神主牌位,一眼望去有些不搭调,然而杨舞柔凝望得出神……
她知道,杨家血案一定和政治斗争有关。爹曾提过,在朝廷有人和他的意见不合,处处扯他后腿。官场险恶,即使光明磊落,但也难防暗箭,但愿有一天能卸去官职,退隐不问世事,带着娘和她们重归田园逍遥过日,谁知愿望未达成即遭遇不测。
这一切该怨谁?可怜杨府上下百余条被殃及的婢仆性命,自己也落了个隐姓埋名,颠沛流离的日子,妹妹下落下明,父母的尸骨更无处可寻。欲想祭拜,神主牌上也无法刻上双亲姓名。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叫人如何忘却?
她举起香喃喃起誓,“爹、娘,童佬回中原了,我敢确定他一定和血案有关。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揪出害死你们的凶手为你们报仇。也希望你们在天之灵能保佑我早点找到舞晨。”她将香插入香炉后,打开房门唤着小蝶来收拾东西。
小蝶将供品收入竹篮内,眼睛瞟了一眼思绪又在云游四海的小姐,她不露痕迹地提议道:“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好吗?”她敢打赌小姐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
“嗯。”杨舞柔不经心地虚应。
果然!小蝶蓦然拉起杨舞柔的手朝外头走,“那我们走吧!”
突来的移动令她猛然回神,她不解地问:“小蝶,你要拉我去哪里啊?”
“小姐,外头好热闹呢!我们出去瞧瞧好不好?”她撒娇着。
“外头好闷热,我不想出去跟大伙儿人挤人。”她摇摇手,拒绝了小蝶。
“小姐!”小蝶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姐最近真的不对劲,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整个人懒洋洋的,真是让人担心。该不会是被什么鬼东西给缠上了吧?
“你想去就去,我自己在这里休息就好了。”
“小姐,不是小蝶爱说你,最近你的精神恍恍惚惚的,活像撞了邪,你就行行好,跟小蝶去拜一拜,让小蝶求个心安嘛!”对小姐动之以情一向是有用的。她熟练地拿起半透明的薄纱将杨舞柔的脸蒙上,半哄半强迫地把她成功的拉到前殿。
佛殿上,无缘大师正领着众弟子念经诵文,整齐一致的木鱼声回荡四周。放眼望去殿前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有的跟着念经、有的烧香磕头,一张张虔诚的脸上映着对俗世的冀望。空气随着人群增多而窒热起来,寺外的小贩一摊摊搭起棚子开始做起生意,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市集。
杨舞柔尾随在小蝶后,小蝶尽力地排开人群杀出一条路让她通过。杨舞柔的出现让许多人停下手边动作怔视着她。也许是因为她身上华丽的罗裙,也许是因为那张绝色动人的容貌,即使面纱蒙面也掩不住她的万种风情,亮丽的轮廓依稀可见,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她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小蝶很满意大家呆愣的表情,她像只骄傲的小母鸡,抬头挺胸地护卫着小姐免受登徒子骚扰。趁着大伙儿尚未从震惊中清醒,她们毫不费力的挤到最前头。
小蝶点了一住香交给她。
凝视着观音菩萨的慈容,杨舞柔的心湖泛开了惆怅,然满怀心事却不知从何诉起。
草草拜完后,小蝶瞥见了旁边的签筒,喜孜孜地鼓吹着她,“小姐,求支签嘛!”
“你知道我向来不信这种东西的。”
“没关系啦,小姐,你随便抽支签看看运气如何嘛!”她撒娇的央求。
拗不过小蝶,她随手从签筒中拿一支签出来,看也不看就交给小蝶。
“小姐,我们赶快去那边换签诗。”小蝶一头热地拉着杨舞柔离开佛殿。
她们绕过人群,走到了寺院左侧的树荫下。由于人潮几乎全都挤在殿前瞻仰无缘大师,这里就显得冷清多了。
杨舞柔边走边眺望着远方的渭宁湖。
碧绿的湖水上,扁舟在无痕的湖面上轻划过,留下微微波动。轻风吹过,拂来一阵阵药草香,原本窒热的气流,刹那间冷却下来,也使心情平静许多。
她收回目光,转移至倒下的算命摊,摊前冷冷清清,一位老者正低首研读着书册打发时间。也难怪他没生意上门,无缘大师的美男子魅力可比他有号召力多了。
小蝶等不及她那莲步慢移的速度,一径地冲去换签诗,而后又满脸欢欣地一路嚷嚷跑回杨舞柔身边,“小姐、小姐,是好签哪!”
她气喘吁吁的报告这个好消息,“小姐,你瞧瞧……这签诗,拿给我签诗的小师父说……是大吉呢!”她抚着胸口,试图平稳紊乱的心跳。
“你歇一歇再说话,免得被口水噎着。”杨舞柔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倒也不急着去瞧她递过来的签纸。
“小姐,你快点看嘛!”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杨舞柔只好依着她的意打开签诗——
前尘往事如云散,何必伤心枉断肠!
上代恩怨现世报,觅得龟婿嫁好郎。
杨舞柔看完后强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该如何看待这张小纸条呢?它可是一针见血地道出她的心事啊!
信或不信?恩恩怨怨真可如上面所云,沉冤得雪的日子就快到了?还是只不过是个巧合?但是,签筒内有数十支签,为何独独抽中这支?
她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这会儿,连她也被搞迷糊了。
在一旁端详着杨舞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小蝶实在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当不了太久的闷葫芦,小蝶决定还是主动出击比较好。
她靠近杨舞柔身侧,低声探问:“小姐,签纸上写些什么啊?”
“废话一堆……”她顾左右而言他。
“小姐,你骗人,你又欺负小蝶不识字。”委屈爬满了她的小脸,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指责杨舞柔,“小蝶是关心小姐才那么鸡婆,要是换做别人,小蝶还不理呢!但小姐都不知道小蝶对你的关心……算了、算了,枉费小蝶对你那么好,以后小蝶不理你,不那么鸡婆了,看你怎么办!”她微微哽咽。
杨舞柔强忍住笑意。这个臭小蝶,苦肉计真是愈演愈得心应手。
见杨舞柔还是像尊不动明王般毫无反应,小蝶赌气地嘟起嘴,“人家真的不理你了啦!”她努力地吸吸鼻子,借以博取同情。“不理你了!”她转身想走。
“小蝶,我的好小蝶。”杨舞柔拉住她。唉,再不哄小蝶,恐怕她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了,搞不好还得担心会被这小妮子毒死。她可是想活得久久长长呢!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她还是顺着小蝶一点吧!
她哄道:“我没有瞒你什么事,真的。事实上,那张签纸的内容我也不太了解。”她胡乱扯了个谎。
杨家的仇小蝶是清楚的,但签纸上写的“嫁好郎”可是会让这个小鸡婆拿来大作文章。为了日后她的安宁着想,还是保密得好。
小蝶张大眼睛,一脸狐疑。“小姐也不明白……”她眼珠子一转,蓦然夺过杨舞柔手中的纸条,拉着她朝算命摊跑去,“那请算命老伯帮我们解签好了!”
“小蝶,别……”杨舞柔尚来不及阻止,她们已经站在算命摊前。
“老伯!算命的老伯!”小蝶叫着低首阅读的老者。
“什么事啊?小姑娘。”老者抬起头朝她们和蔼一笑。
“有事麻烦老伯。”小蝶抢先将签纸通了上去,“这是我家小姐刚从寺内求来的签,麻烦老伯帮我们解一解。还有,请老伯也帮我家小姐卜一卦,看看小姐她今年的运势如何。”小蝶将杨舞柔安置在椅子上,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杨舞柔纵有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老者看着她们主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问:“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您又知道些什么?”杨舞柔反问。
闻言,老者大笑,没有因她的唐突而不悦,那双炯炯有神的眸中藏着洞悉尘世的精明豁达。“说得好!姑娘的胆大慧黠令老夫心悦,老夫今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倾其所有地为姑娘解惑。”他摇了摇羽扇,一派悠闲。
他说完后,杨舞柔重新仔细打量着他。异于其他骗人的江湖术士,这位老者倒比较像在私塾内教书的老夫子,有读书人的味道。
她记起师父曾说,真正的人物是不会想招人瞩目的,就像读一本书,书的外表愈破烂也许读起来愈有味道,这叫真人不露相,所以千万不可以貌取人。
“老伯,您请说,小女子一定洗耳恭听。”她敛容,心中添了几分尊敬。
老者仔细地瞧着杨舞柔,“老夫端详姑娘面相,是福人之相,姑娘必定出身官宦之家……”
“老伯,您说笑了。奴家乃青楼女子,怎可能有如此尊贵的出身?”她淡笑。
“姑娘,老夫观察你的面相,结果确实是这个答案,莫打断老夫,事实真假与否,姑娘自己心里有数。虽然是由于某个原因造成今日局面,但姑娘放心,快要拨云见日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签诗,赞同的一笑,“刚刚姑娘在佛殿前所求的签诗也点出姑娘近日一定会红鸾星动,签言没错!老夫也测得这结果,真命天子很快就会现身,此人贵为人中之龙,姑娘此生已注定是富贵命。”
“多谢老伯美言,小女子会铭记在心。”杨舞柔笑得不以为意。
“姑娘以为老夫在说笑?”他扬眉,不等她回答又继续道:“无妨,老夫在此摆摊已数十年,阅人无数从不虚言。若今日老夫所说的话没有一项实现,我随时等候姑娘来砸老夫的招牌。”
“我会记住老伯的话,小女子告辞了。”杨舞柔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是打赏您的,”小蝶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老伯,谢谢啦!”她向老者道别后,立即追上杨舞柔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