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只有凄凉的向晚夜风低吟,像是在控诉一些什么。没有人说话,真正的真相,在日后渐渐拼凑出来以后,更加让人晞嘘不已。
但是墨阳手下实在伤了太多人命,黑白两道饶不过他,人死见尸,徒劳无功的在山区寻找他的尸骨,是夜,不知道是天神的慈悲还是嘲弄,夜来大火,将山谷烧成一片火红。
就算墨阳坠崖没死,也逃不过这场森林大火。
墨阳已死,留在武当善后的无拘很是郁郁,整天闷闷不乐。
丽刚几次逗他都没反应,不禁恼了,「大哥,你可是看上了那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墨阳?眼底还有我这过门的妻子么?」
「妳瞎说什么?」无拘心情正坏,要发落武当派,帮助新掌门走上正轨,又要遣人医治孩童,护送回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丽刚居然又来找麻烦。
「你若不是看上他,怎么他一死,你就这么难受了?」丽刚索性瞎闹起来,「他虽是男儿身,我知道是比我好看得多。你若有心于他,干脆给我一张休书,我回家当我的神隐算了,何必……」
「他人都死了,妳还闹?」无拘恼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难道妳不知道,少了个可敬的对手是多么难过的事情?硬派我跟他不清白?这是什么话来着?」
「你还敢说?你可是要帮他开罪来着,让他有出狱的机会。你要抓我归案,可想过帮我开罪?你这分明是大小眼,既然你找到了真爱……这生心里老惦记着他,那……那,那给我休书!我回家就是了!」
「瞎说!我可不是赌身家性命,拚着官不要,就是要让妳的罪轻些?真是颠倒黑白……」
「你若不给我休书,我休了你也一样!」丽刚愤愤的拿起笔,大大的写了「休书」两字。
无拘被她气得脸发青,一把夺了笔,「真是胡闹!我这儿忙得要命,妳就只会瞎闹!写什么休书?妳听话着些行不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着谁,终究是吵翻。正吵得不可开交,必安脸色发青的拿了公文进来--
「老大,惨了。」
「有什么事情等等再说。」无拘下耐的挥挥手,「丽刚,妳实在……」
「老大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跟嫂子斗嘴。」必安脸色比什么都难看,「刑部那混帐东西知道自己免不了被弹劾,先下手为强了!现在不说你是神隐了,说你跟神隐成亲,是神隐一伙的。你先看看这公文,要命唷……写得比传奇本子精彩。现在海捕公文都下了,兄弟们当然不会抓你跟嫂子,但是图形也绘了,海内的捕快都收到了。你看现在可怎么办?」
无拘将公文一夺,脸孔一阵青一阵白。以往丽刚隐匿行踪,暗黑武林自有其规矩与义气,虽然知道丽刚的外貌身分,却也没人报官。这次她在武林大会暴露行踪,不知道哪个名门大派的门人贪那区区的赏银,偷偷地将她的身分与外貌透露出去。
这下连要安排她自首都难了,刑部非坐死他和丽刚的罪不可。
逃么?官位不值得恋栈,但是他正直的个性无法容忍自己这么做。不逃?不逃的话,眼见刑部为了跟他斗上一斗,丽刚若入刑部大牢,说什么也活不到第二天。
他的睑孔阴晴不定,忖度着。
丽刚取了公文看了看,「……怎么把我画得这么丑?不好,我爹虽在边疆……这公文恐怕他也知道了。」这才惊跳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好?」
真是啼笑皆非。这傻姑娘不知道偷到皇家去恐是死罪?不惧刑部追缉,却怕爹爹知道?「……丽刚,妳走吧。」
「大哥!你这是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墨阳!」丽刚气得哭出来。
「我的姑娘,这是什么光景了,妳还吃男人的醋?」无拘真真哭笑不得,「刑部和我有帐要算。我先跟他们折冲清楚,然后我自然会去抓妳归案。放心,流放而已,我当然辞官同妳去。大汉边疆,天涯海角,绝对是不离不弃的。妳活着,我们一起活着。妳若不幸脱不了罪,我同妳一起走。但不是现在让妳枉送性命……」
她定定的看着无拘,「大哥,咱们结发共患难是么?」
「还需要问吗?我此生只有妳一人,心里也永远只有妳一个。」
丽刚低头浅笑,「……啧,你这样硬邦邦的人,还叫我逃。你的原则呢?」
不禁红了红脸,无拘低头,「……我终究会去抓妳的。就是迟些时候……」
这可是她那刚正不阿的大哥,最大最大的让步了。心里说不出有多甜,终究……终究他心底还是只有我。
「上京就上京,怕什么?」丽刚眼睛转了转,「不过,大哥,我不去刑部。」
「丽刚,不要胡闹……」无拘怕她出什么馊主意,「妳……」
她笑吟吟的附在无拘耳边低诉几句。
无拘惊异的望着她,非常不赞成。「这怎么行?这绝对……」
「为什么不行?我若被刑部逮去,哪活得到受讯?皇宫的大牢,可是安全多了。」
「但是皇太后……」
「应该是皇上想侦讯我,而不是皇太后。」丽刚胸有成竹,「落到皇帝手上,我说不定还有生机呢。」
无拘狐疑的望望这个主动要投案的侠盗娘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仔细想想,这个方法虽然匪夷所思,但是当今圣上是难得的明君,说不定能网开一面。
总不能真的让丽刚流落江湖吧?
他勉强的点了点头。不敢承认,自己最希望的却是……丽刚快快逃走。
匆匆将事情交代给必安,他星夜带着丽刚赶回京里。
一路上夏日光耀,绿荫森森,他无心玩赏,丽刚倒是自得其乐,赏风玩景,不时和他说笑。
「妹子……此去凶险,妳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无拘甚感无奈。
「大哥呵,事情就是在那里,担心能改变什么?咱们相遇不久我就重伤,好不容易成了亲,又为别人的事情奔波到现在,我是闷得很了。终于有了点闲暇可以共游,松松眉头如何?总是皱着,不怕长皱纹吗?」她巧笑倩兮,穿著淡绿色的夏衫,这样的娇俏可爱。
想她重伤垂危,身子都没养好,就到处奔波,为的只是不相干的人,既不邀功,也不图名。这场劳碌下来,在鬼医那儿养出来的一点肉,现在又瘦得可怜。
看她衣袂飘举,真怕会随风而去。
「得相聚且相聚,世事无常,我只要现在能看着你就满足了。」她娇憨的抱住无拘的胳臂,满脸蜜爱的望着他。
得真爱若此,此生何求?
暗暗下了个决定,若皇上饶过丽刚性命便罢,若是饶不过……与她亡命江湖,也绝不让她往死里送。
苦笑着,坚持多年的原则,居然为她打破了。或许,他在内心深处,本来就赞同神隐吧。
这世间的冤孽,朝廷能管得到的,百不及一。这个瘦小的肩膀,却一肩扛起别人不管的冤孽。
撇开总捕的立场,他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妻子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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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坏人多,可不能通报进去的。」入夜才抵京,丽刚小小声的提醒。
「我知道多有买通……妳怎知道的?是了,妳偷了皇家多次,可摸熟了。」无拘点点她的鼻子。
丽刚皱了皱鼻头,「……可哪样我没还的?这样还要治我罪,太不公平了。」
「我的小姐,妳哪样没要赎金的?赎金内容千奇百怪,连皇上都让妳勒索了,妳真是胆大包天……」无拘有些啼笑皆非。
「我几时为了私利勒索了……」她咕哝着,「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下半截话她又咽了回去。
无拘一时语塞,默默的领着她往偏门而去,掏出怀里小小的令牌,递与门房。
门房瞧也没瞧他一眼,也没通报,就让他自己进去,也没盘问丽刚。
「……你在皇帝面前很吃得开呀。」丽刚眼睛都直了。她知道只有极少数皇上的心腹才有此觅盘查、自由入宫的殊荣。
「承蒙皇上错爱罢了。」令牌能通行,他心下稍安,可见皇上并没有听信刑部的一面之词,丽刚应当还有生机。
夜行到御书房,他拉着丽刚跪下,「臣燕无拘,叩请皇上圣安。」
内侍还没开口,皇上威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好了,别为难他了。宣燕无拘进来。」
他领着丽刚进御书房。
皇帝下停手的批奏折,头也没抬,「燕卿,刑部天天来烦朕,叫你回来说明,怎不回来?被掳稚童都安排妥当了吗?神隐可捉拿……妳在这儿干嘛?!」皇帝的威严荡然无存,下巴差点掉到桌子上,「妳……妳妳妳!妳怎么这么不济事,随随便便就让小燕子给抓到了?!一代侠盗神隐大人欸!丢不丢脸啊?!」
丽刚懒得高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插着衣袖,「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怎么这么没用啊!」皇帝暴跳起来,「我派小燕子专责办理妳的案件,就是因为小燕子聪明是聪明,但是硬邦邦的,斗不过妳这鬼灵精……怎么三两下就被抓回来?妳现在叫我怎么办啊?妳说啊妳?!」
小燕子?无拘脸上抽搐了两下。该不会……该不会那个威严的皇上,私底下这么叫自己吧?
「皇帝老大,我嫁了他嘛……」丽刚忸怩了起来。
「妳真没用!美男计就把妳迷得晕头转向!」皇帝又跳起来,「女大不中留,真是不中留!妳该不会什么都跟他说了吧?」
「我是没讲。」丽刚闲闲的掮袖子,「不过皇帝老大,你也不镇静点,现在没讲跟有讲好象差不多了……」
皇帝眼光小心翼翼的移向冒火的无拘,开始后悔了。当初实在不该出这馊主意的……
「皇上,臣愚昧。」无拘咬牙切齿的说。
这下真的完了……
「皇帝老大,我劝你别动歪脑筋唷。」丽刚护着无拘,「你要搞杀人灭口那套,我就跑去跟皇太后说。」
「妳敢?!」皇帝马上去把门闩上了好几道,「妳妳妳!妳敢说一个字,灭九族!连妳家的猫猫狗狗都灭个干净,蟋蟀都找不到一只!」他苦恼起来,「笨神隐,跟我这么多年,妳给我见色忘友……」
「夫是天出头,」丽刚抱着无拘不放,「我不护他护谁?护天子?他还比天多一点喔。」
「妳给我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哇勒,我们认识一年多了,这种交情还让妳只顾妳夫婿!妳妳妳……」
「皇上!」无拘的青筋都冒出来了,「臣愚昧。」
望望冒火的无拘,又望望鬼灵精怪的丽刚,皇帝叹了一声,「当初我把妳送到刑部就完了,哪来这么多事情!」
「这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丽刚贼笑起来。
「需要妳教我吗?认识妳真是大灾难,大灾难!」
「我帮你扛了多少事情欸,猪头老大。」
「妳给我辱君!」
「你自己叫我别跟你来皇上臣子那套的。」
「给妳三分颜色,妳给我开染坊?!妳妳妳……」
话说丽刚初次潜入宫里盗宝,就让心思细密的皇帝给抓个正着。误入陷阱又被金丝网缠得动弹不得,丽刚正感绝望时,皇帝望着她摩挲下巴,那种眼神让人发冷--
「我不好吃。」她觉得毛骨悚然,「可能只能炖汤。我奶奶说我太瘦了。」
「炖汤大概也不能吃了……我跟妳瞎说什么?妳是神隐?」皇帝很感兴趣的上下打量她,「原来还是个小孩子啊。」
「我不小了!」丽刚冒火,「我都十五岁了!」
「黄毛丫头。」皇帝摆摆手,「怎么?来偷我的御印?妳怎么知道我御印放在哪?」
「我是有职业道德的,」她很有义气的硬颈,「消息来源,恕不能透露。」
「嗯,看起来的确很有职业道德。」皇帝点点头,「好吧,咱们来做个交易好了。妳帮我忙,我放秀女。」
「帮忙?」丽刚眼睛都直了。
原来,这个热心国政的好皇帝早就想裁撤规模浩大的后宫,但是事母甚孝的他却碍于皇太后坚持古制,后宫规模一直不能动弹。
「我养这么多没用的女人干嘛?」皇帝满腹牢骚,「妳说说,哪样不是要钱的?河工要钱,军备要钱,赈灾要钱,瘟疫也要钱!我宫里又没金母鸡,岁收就这么多,养群废物在宫里还要听她们怨,我又不是有病!妳若帮我这个忙,说妳把御印盗走了,我就趁机放了秀女,妳说可好?」
就这样,丽刚当起皇帝的「共犯」。几桩轰动的大案子,说来说去,不是丽刚有通天的本领,而是内神通外鬼,皇帝使了五鬼搬运了。
这也让他避开了皇太后的固执和啰唆,几次财政吃紧,他还透过丽刚「销赃」,拿了宫里的宝贝去弄个假货充面子,真货就拿去卖了补财政的洞。
丽刚很让他信赖,心底也很疼爱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每次无拘报告他追查到神隐的行踪,他也暗暗送信给丽刚,让她及早闪过去。
说起来,皇帝也是「神隐」。
「大哥,你还想抓我吗?」丽刚很无奈,「就说我不想被抓了,会有人很尴尬……」
「妳真没用!」皇帝骂她,「亏我这么罩妳……」
「老大,话不是这么讲的……」丽刚辩解,「我怎知道我会嫁到鬼捕家去?世事难预料嘛!」
无拘阴沉沉的冒火,让皇帝和丽刚都住嘴了。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望着他。
「……燕卿,你可是恼了?」皇帝搔搔头,这个硬邦邦的爱将实在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臣不敢生皇上的气。」无拘铁青着脸回答。
哈哈……真糟糕。皇帝又搔搔头,「我说神隐,现在可怎么办?」
「刑部要抓我们夫妻,恐怕要斩首了。」丽刚凉凉的摀袖子,「早就知道狡兔死,走狗烹,只是可惜了我大哥的一条命……」
「喂,我是那种人吗?」皇帝沉下脸来。
「皇帝老大,你若念点旧情,就让我们收押在宫里的天牢。如果去刑部……你干脆给我们一人一刀,省得零星受苦。」丽刚夸张的叹口气,「唉,若要我们没事,除非是我们关在牢里,神隐还出来作案,这才可能脱罪呢。」
这下子,换皇帝的脸抽搐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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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无拘与丽刚主动投案并收押在天牢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任谁也不相信,那个年方十六的小姑娘就是神隐。刑部不敢去宫里要人,只好赶紧催办案件才好拘提,但是皇帝却坚持要亲自审理。
过了几天,无拘和丽刚人还在天牢里,「神隐」却又发出预告信,并且盗走了皇太后的白玉枕,赎金要求释放「无辜」的燕无拘和林丽刚。
市井议论纷纷,当天皇帝亲自办案,当廷释放无拘和丽刚,并且由皇帝主婚,封丽刚为「瑕焘公主」,当场无拘就成了驸马爷,皇亲国戚起来。
神秘的神隐依旧了无踪迹,成了一代侠盗,说书先生和唱曲儿的姑娘,替「他」传说了一代又一代。
「妳呀,妳和皇上狼狈为奸……」无拘在第二次的洞房花烛夜发起脾气,「你们……」
「你辱君唷,我要告密。」丽刚眨眨眼,满满的慧黠。
红烛高烧,映得她面若娇霞,清丽不可方物。他想起初见面时,那神采飞扬的秀绝面容「……妳舍得?」执起她柔软的小手。
「舍不舍得,要看大哥你啰。」她咯咯笑,钻到无拘的怀里。
夏风吹拂,将床帐吹拢起来,不让明月偷偷瞧见。
瞧见那温柔甜蜜的旖旎。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谁也不许多瞧一眼。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