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和弦月点缀著如黑丝绒般的夜空,初春的空气挟带著一股冷冽的气流,拂动窗帷。
江映雨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房的门,觑见一个男人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她像只顽皮的小猫咪般扑上他宽伟的背。
“哈!”她亲匿地圈住他的颈项,附在他耳畔问道:“你有没有吓一跳?”
“没有。”男人眼角的余光早已瞟到她脸上淘气的神情,佯装盯著散落一地的拼图,故作不在乎地逗弄她。
“你陪我玩啦,我好无聊。”她软软地央求,倚偎在他的怀里撒娇。
“好,等我拼完这一幅拼图就陪你。”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沉凝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拼图上。
她沉下俏脸,柔声抱怨。“每次你说要陪我,根本就是晃点我。你上次也说开完会就陪我吃饭,结果我一个人在餐厅里等了一个小时又五十六分;还有上一次说要陪我看电影,却让我坐在戏院里等到电影散场都没见到人……”
“对不起,因为公司有突发状况,非要我出面处理不可。”他探手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她不满的情绪。
“你前前后后已经失约八次了,吃饭四次、看电影三次,去夏威夷度假一次。”她鼓著腮帮子,软软地数落他失约的行径。
“我拼完之后就陪你。”他俯身亲吻她柔嫩的脸颊,忍不住揉抚她及肩的长发,轻怜溺爱的笑容不自觉地跃上唇角。
其实玩拼图并不是他的兴趣,但这幅拼图是他偷偷拿著她的画作去制成,格外具有意义,所以才想趁著休假的空档赶紧拼完,在生日前夕给她一个惊喜。
幸好才刚拼凑出外框,没让她瞧出拼图的图样。
“拼图有那么好玩吗?它们会帮你洗衣服、煮饭、烫衬衫,陪你睡觉吗?”她被冷落得颇不是滋味,酸溜溜地问道。
“那些事我亲爱的老婆会帮我做。”瞿牧怀说得理直气壮。
墨黑的眼眸闪现笑意,忍不住逗著她玩,他就爱看她生闷气,气呼呼地鼓著腮帮子,却又拿他没辙的可爱表情。
“你只有生活上的琐事需要人家帮你打理时,才会认我这个老婆。”可恶的现实鬼,太过分了,每次都吃定她爱他,把她治得死死的。
“我好像闻到一股酸酸的味道,该不会有人打翻醋坛子了吧?”他打趣道。
“对啊!”她理直气壮地抬起小巧的下颚。“我就是吃醋怎么样?拿走一块看你怎么拼完。”
“你喔,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把那块拼图还给我吧。”瞿牧怀伸手向她索讨拼图。
“我不要,谁叫你都不陪我。”她委屈地嘟起小嘴,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像受到主人冷落的小狗。
“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会陪你。”他宠溺地轻揉她的脸颊。
“来不及了,瞿先生,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她不悦地娇嗔。
这回她一定要端出“瞿太太”的威势驯服他,让他知道为人丈夫的责任与义务。标准丈夫守则一不能冷落娇妻。
看著她双手盘在胸前,一副要和他算帐的模样,自知理亏的他连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他知道她心里的委屈,他这阵子因为忙于公事和找出昔日陷害父亲破产的原凶,常常把她“晾”在家里,她会抗议是自然的。
“瞿太太,我以我对你的爱发誓,这个月忙完公司的事后,就带你去夏威夷补度蜜月,并且带你回台湾定居。”
“我们可以回台湾定居?”她错愕地瞠大水眸。
她和瞿牧怀是在纽约一场艺术展览中相识,当时她担任策展人员,而他任职的“亚瑟科技”恰好是赞助厂商,相同的语言和背景让两人火速坠入爱河。
相恋不到半年,江映雨就被他半哄半骗地拐到LasVegas结婚,仓促到连婚纱都没有,穿著轻便的洋装就进入教堂闪电结婚。
两人婚后定居在曼哈顿,他依然忙于公事,而她则辞去工作当他体贴的小娇妻。
“五月份后,我被公司派到台湾担任亚洲区执行长,到时候我们就能够到台湾定居。”瞿牧怀温和地解释道,邃亮的眼眸里却飞掠过一抹残忍的阴鸷与冷酷。
这次回到台湾对瞿牧怀而言是个好机会,不只接掌“亚瑟科技”亚洲区执行长的位子,同时也可以了结十五年前的恩怨,一想到此,复仇的快感充满他的胸臆。
她搂住他的脖子,开心地欢呼。“终于可以回到台湾了,太赞了,老公,你好厉害,我最爱你了……”
“好了,那你可以把拼图还给我了吧?”瞿牧怀柔声诱哄。
“不要,我就是不想还你。”她耍起无赖。
“瞿太太,你今天很皮哦!”他爱怜地捏捏她粉嫩的小脸。“快把拼图还给我,少了一块拼图就不完整了。”
“那我更不能还给你,代表你的生命若失去我,就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再也不完整了。所以,你必须要很爱很爱我……”她傻气地要求著。
虽然他的个性沉郁内敛、事业心较重,也不是一个会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但是从生活上的细节和互动,她仍旧可以感觉到他的宠溺与温柔,她明白他是爱她的。
“好,瞿太太,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你,不要耍脾气了,快还给我。”瞿牧怀再一次伸手向她索讨拼图。
她耍赖地将拼图藏进衣服里和他唱反调,藉此抗议他连日来的冷落。“我就是不还你,怎样?”
“那就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瞿牧怀的薄唇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意,猛地伸手搔向她的腰部,惹得她轻笑不止。“怎么样,要不要投降?”
她躺卧在地毯上,蜷缩著四肢闪躲他的攻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倔强地不肯妥协,娇笑回应。“不……要……”
瞿牧怀伟岸的身躯压覆在她的身上,扣住她的手,居高临下地觑著她娇弱无助的模样。
长期孤单漂泊的生活,让他习惯把感情藏得很深,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地用她的温柔和热情抚慰了他受伤疲惫的心。
她的出现让瞿牧怀明白,即使人生经历了最痛的曲折,他还是有爱人的能力,他还是有对感情的渴望、对婚姻的憧憬。
“牧怀……”她无助地被困在他的身下,被他灼烫的眼神瞅得心慌意乱。
她胸前的蝴蝶结在嬉闹中松开来,敞露出白皙的体肤,两人的身躯亲密地贴靠在一起,一股暧昧的情动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既然你不肯乖乖交出拼图,那我就自己找……”他扣住她的双手,将她禁锢在他身下,手指顺著她的膝盖而上,撩起她身上的长衫,不断地往上移动。
迎上他炯亮的目光,她的心跳悄悄地乱了节拍,粉嫩的双颊浮上一抹羞怯的红晕。
他觑著她娇弱的模样,轻如雨点的吻落在她微颤的浓密眼睫、翘挺的鼻尖和殷红的小嘴上,吞噬她未竟的话语。
他以最直接原始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爱,把满腔浓烈的爱化为热情,勒索著她的甜蜜回应。
随著他们的吻越发甜蜜,肢体就愈加亲密,漫天的欲焰袭来,温炽了冷冽的黑夜……
窗外月光悄悄隐遁,乌云遮去了星斗,忽然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打湿了庭院里的玫瑰花,花瓣一片片坠落在泥地里,成为醒目的残红,仿佛是在预先哀悼他们即将逝去的恋情……
半年后台湾
栉比鳞次的高楼矗立在水泥丛林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潮如群兽般奔窜,熙来攘往的人群沿著满街霓虹灯行走。
“亚瑟科技”台湾分公司位于信义计划区的高楼大厦内,光洁敞亮的玻璃帷幕可以将市区的景致尽收眼底,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瞿牧怀以三十岁之龄接掌“亚瑟科技”的亚洲区执行长一职,刚回到台湾就在财经界引起话题,不仅如此,他俊逸的外表和伟岸的身材,更在社交圈掀起一阵旋风。
他站在个人办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轻吐个烟圈,氤氲的雾气缓缓上升,露出一张立体深邃的五官,那眉宇间冷冽的皱折,仿佛是对这个世界无言的愤怒。
突地,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进来。”瞿牧怀坐回办公桌前,低喝应允。
尹秘书打开门扉,为难地瞟向瞿牧怀,诚实地报告。“执行长,瞿太太说有重要的事找你谈,我跟她说过您在忙,但她执意要上楼,我拦不住……”
瞿牧怀阴鸷的目光瞟向门口那抹纤瘦的身影,眉心不由得紧蹙。
江映雨伫立在门口,清丽的容颜一脸凝重,怯怯地垂下眼眸,没有勇气迎视瞿牧怀那双过分冷锐的眼睛。
瞿牧怀向秘书吩咐。“尹秘书,你先下去。”
“是。”尹秘书掩上门,离开办公室。
倾盆大雨落在市街上,整座城市仿佛浸泡在水牢里。一道道水痕自玻璃帷幕滑下,映出两抹对峙的身影,沉默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瞿牧怀长腿交叠地坐在皮椅上,佯装忙碌地翻阅著手中的卷宗,用淡漠疏离的态度来压抑内心澎湃沸腾的热情。
江映雨静静地站在办公室的一隅,像个犯错的小孩,脸垂得低低的,眼角的余光瞟向他紧绷的身影,清晰地感受到他愤怒的情绪。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对她擅自出现在办公室颇为不悦。
“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谈……”他质问的口吻令她心慌,不仅声音低低的,连姿态都很低。
“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慢慢谈。”瞿牧怀提醒自己维持冷漠,眼神很轻很寒地瞟了她一眼,刻意敷衍地说。
“牧怀,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们谈谈好吗?”她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到这里,不想就这样退缩。
“外面在下雨,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去。”瞿牧怀听著窗外雷声大作,拿起桌上的电话就要拨打。
映雨鼓起勇气走向前,执拗地说:“我不走……今天若是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想谈什么?”他索性放下话筒,凝睇著她愁悒的小脸。
“牧怀,我们和好好吗?”她软软地央求,心碎的泪光泛上她的眼眶。“就让我代我爸爸向你道歉,你原谅他好吗?”
瞿牧怀愤怒地自皮椅上站起身,目光阴鸷地盯著她,冷冷地反问:“凭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抹灭江振达的罪吗?”
“我……”她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你知道你爸爸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我父亲做了什么吗?”他尖锐地质问,忿忿地低吼。“他不仅掏空公司所有资产,更私自拿著我父亲的资料向银行和地下钱庄借钱,让我们父子俩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天天过著被债主追债的生活……”
她咬著下唇,任凭心疼的泪水溢出眼眶。“对、对不起……”她自责地垂下眼,没想到她富裕的童年生活,竟是剥夺他的幸福而来。
他是该恨她,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恨她,因为她的父亲是造成瞿家悲剧的原凶。
瞿牧怀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将她困在沙发与他的胸膛之间,一抹残酷的冷笑跃上他的唇角。“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所失去的吗?”他情绪失控地钳住她纤细的臂膀,愈吼愈恨。“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为了要偿还你爸爸欠下的债务,他白天送货、晚上开计程车,最后过劳猝死在方向盘上……”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猝死在计程车内的景象,那曾经让他依靠的宽伟肩膀,最后仅剩下一坛骨灰,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有千万根煨过火的针,灼刺著他的心。
“牧怀……”她痛苦地皱起小脸,却分不清楚这份疼痛是来自他失控的力道,抑或是疼惜他的不幸,还是自己心里的苦涩。
他别过冷肃的面容,察觉到自己的失控,他退了开来。
“那你怎么样才愿意原谅我爸爸呢?”她鼓起勇气追问。“你已经拿走了我爸的公司,故意向他的公司下钜额订单,让他无法如期交货,因此赔上大笔违约金……”
“那都是因为他过度贪心,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违约就是要罚款。”他这么做不过是拿回他自瞿家夺走的一部分。
江映雨隔著氤氲的泪幕瞅著他,卑微地向他恳求。“公司和所有的资产都被你拿走了,这还不够吗?你要的还不够吗?”
他刚毅的下颚紧紧一抽,用冷肃的表情压抑内心翻腾复杂的情绪。
他做得还不够绝吗?
照理说接收了江家一切的资产,看到江振达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他应该要感到快乐才对,毕竟他想这一刻已经想了十五年,但是他为什么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所有的失衡是从纽约那场艺展开始,初见她时,他深深地迷恋上她那双澄亮纯净的大眼睛,喜欢她乐观的笑容,与他阴郁内敛的性格不同,两人形成完美的互补。他们的爱情来得太快,快得让他失去理智与判断力,冲动地跨进婚姻里。
当他在纽约策动复仇计划,成功地整垮江振达的公司,并吞他所有的资产,却也意外地发现映雨竟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触动他心扉的人,偏偏是江振达的女儿……她是他这辈子最不该动情的人,他更不该娶她为妻!
“你到底要什么?爸爸的公司还不够吗?”她从皮包里取出仅存的地契、存折和股票,凌乱地摊在桌子上。“我把所有的钱全都给你,你原谅爸爸好吗?”
“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瞿牧怀静睨著她很久,昔日的仇恨就像毒蛇般将他紧紧缠绕住,让他无法松开手。
“爸爸他得了阿兹海默症,病情愈来愈严重,很多事都已经不记得,不记得怎么穿鞋子、不记得回家的路,甚至也不记得我了……”她心痛地陈述下午在疗养院见到的情况,无助地哭吼。“有一天他也会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怎么呼吸,就这样静静地死去……可以看在我的分上原谅他吗?”
“不可能。”他冷酷地拒绝,宽宥江振达的过错,就是违背他在父亲灵堂前立下的誓言。
即使江振达成了风中残烛,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死神拘提他的性命,那都不值得同情,这是他的残忍与贪婪种下的苦果。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还不肯原谅他呢?原谅爸爸过去犯的错,也是释放自己,难道你要永远背负著仇恨的包袱生活吗?”映雨低声地哀求著。
因为爱,她对爱情卑微,对他委曲求全,执著地想用温柔抚慰他心里的残缺,想用她的爱为父亲犯下的错赎罪。
很多次,她都想问他还爱不爱她?还想不想要他们的婚姻?但他眼里的冷漠冻住她的话,令她开不了口,害怕结局是她所不能承受。
她一点都不想失去他……
映雨走向前,拉拉他的衣袖,细声细气地恳求。“牧怀,我们忘记过去的仇恨,重新开始好吗?”
瞿牧怀深深地凝睇著她那双泛著泪光、哭肿的大眼睛,这半年来,不管他如何漠视她、冷淡她,在每次的冷战或争执后,她总是耐心地包容他。
然而一想到她身上流著江振达的血液,他就无法若无其事地跟她相处,既然这样,再用婚姻困住她、让她傻傻地为爱付出,也只是变相地伤害她。
不如狠下心快刀斩乱麻,结束两人的婚姻,让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思虑了很久之后,瞿牧怀命令自己狠下心开口。“我们的婚姻是场错误的结合,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她莹亮的眼眸僵怔在他的脸上,呐呐地问:“你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
“我们离婚吧!”他一鼓作气地宣告,为两人的婚姻画下了休止符。
她慌乱地追问:“为什么我们必须离婚?这一点道理都没有。虽然我爸爸有错,但是你父亲是过劳猝死的……不是被我爸爸杀死的……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样……”
“你爸爸是间接害死我父亲的凶手,这是永远都不能抹灭的事实。”他冷酷地指责,字字句句敲碎了她的心,也逼出她眼眶里的泪水。
“难道我对你的感情不能弥补这一切吗?”她哽咽地问。
瞿牧怀转过身,不忍看她哭泣的模样,她那双莹亮的大眼睛只适合微笑,不适合流泪。
“你不爱我吗?”映雨心痛地瞅著他的背影。
“……不爱。”他咬牙否认。
她的身体泛起一阵颤抖,不死心地追问。“你跟我结婚,难道不是因为爱我吗?”
“不是。”瞿牧怀狠下心,硬是不承认。
她激切地冲上前,抓住他的双臂,迎上他冷冽的目光,忽然有一种尖锐的体悟。“你该不会从来没有爱过我?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是江振达的女儿,所以才故意和我结婚?”
瞿牧怀不发一言,冷冷地调开目光。事实上当他在美国策动复仇计划、并购江振达的公司时,根本不晓得他就是映雨的父亲。
映雨抬眸盯著他,执意要把他刻意隐藏的心情探究清楚,但是他沉默的表情教她好不安,这代表他默认还是……
“瞿牧怀,你回答我的话,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只是把我当成复仇的工具吗?”她激切地问,只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随便你怎么解读。”他的心深深一悸,但愿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互相伤害。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这个坏蛋……”她抡起拳头捶打著他的胸膛,然后难受地揪住他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任凭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她的爱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这结果太伤人了,她以为他至少曾经爱过她、曾经喜欢过她。
在这场爱恋里,她陷得很深很深,爱得毫无保留,他怎么舍得对她如此残忍呢?
瞿牧怀看著她因为伤心而颤抖的肩膀,她是那样的娇小纤瘦,连感情也是这般的脆弱。
“找个时间一起到律师那儿办离婚手续……”他掩上内疚的眼眸,残酷地宣告。
她的心仿佛被轰开一个洞,整个人都空掉,隔著氤氲的泪眼茫然地望著他。
“我不要、我不要……”她往后退了一步,抚著抽痛的胸口,哽咽地抽泣著。“我不想离开你的身边……”
她娇柔的眼眸盈满痛楚,揪痛了他的心。
她揩去脸上的泪水,执拗地说道:“我不会离婚、不会签字……我不要我们变成那样……”
话甫落,她抓起沙发上的皮包,转身跑出他的办公室,仿佛逃离这间办公室就能逃开这场争执。
他的心随著被甩上的门板狠狠地纠结著,他疲惫地瘫坐在皮椅上,掏出一根香烟点燃,缓缓地吐出个烟圈,缭绕的雾气氤氲成一个无奈的世界。
滂沱的雨势以奔腾的气势落在市街上,将行人逼退至骑楼下,凄白的路灯亮起,映出一个冷寂的世界。
江映雨像逃难似地奔出“亚瑟科技”的办公大楼,搭著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掏出车钥匙,发动引擎,驶出车道。
她开著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前方的雨刷忙碌地拭去挡风玻璃上的水渍,后视镜映出一张泪眼斑驳的小脸。
她抹花了脸上的妆容,却抹不尽如泉涌的泪水。
瞿牧怀不要她了,不要他们的婚姻,她该怎么办才好?
以后她的人生只剩下自己,和患有阿兹海默症已经渐渐把她遗忘的父亲。
她一边握著方向盘,一边揩去脸上的泪水,不敢想像瞿牧怀的拥抱曾经是她最温暖的慰藉,而如今却成为最痛苦的煎熬;曾经给予她热情缠吻的唇,竟会说出如此凉薄无情的话
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的结合,现在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车窗外飞掠过一幕幕淋漓的雨景,刹那间,与他在一起的甜美记忆涌上心头,如今他一句“我们离婚吧”粉碎了他们互相承诺一辈子的誓言。
他是她的信仰,是她的依赖,是她的呼吸,是她的一切……失去他,她该怎么生活?
倏地,刺耳的喇叭声将她拉回现实,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笔直地朝她开来,映雨立刻用力地扭转方向盘,闪避前方的卡车。
车身擦撞到护栏,加上路面湿滑,失速撞上前方的分隔岛,她系住安全带的身体往前一震,整个人趴卧在方向盘上,挡风玻璃碎裂一地的鲜血濡染了整个驾驶座……
冰冷的手术房外,寂静的长廊仅剩下瞿牧怀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交通警察交给他在车祸现场捡拾到的物品,包括她的皮夹、手机和沾著血迹的婚戒。
没想到数小时前的一场争执,竟酿成无法收拾的悲剧,如果她的人生就此有了残缺,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拿出手帕拭去婚戒上的血渍,看著手机里还存放著两人在LasVegas结婚的甜蜜影像,灼痛了他的眼……
艳阳高照的夏日,路边两侧挺拔的棕榈树将细柔的暖风筛下来,拂动江映雨及肩的长发。
她一边晃动手中灿亮的钻戒,一边将手机的摄影镜头对准身边的瞿牧怀。
“我们刚从教堂公证结婚出来……以后不准称呼我江小姐,要改叫我瞿太太……”江映雨亲匿地倚偎在瞿牧怀的身边,清秀的脸上漾著笑容。
瞿牧怀宠溺地揉揉她的发,浅笑道:“是啊,瞿太太……”
“瞿先生,你会永远爱瞿太太吗?”映雨认真地发问。
“那就看瞿太太以后的表现喽,如果她一直都乖乖的,不惹麻烦,我会考虑爱她一辈子。”他坏坏地逗弄她。
映雨娇嗔了他一眼,嘟起红润的小嘴抗议。“瞿牧怀,你对我很坏,都拐我进教堂了,还说这么过分的话。”
瞿牧怀俯下身,亲吻她翘挺的鼻尖,宠溺地安抚。“我是跟你闹著玩的,我是真心诚意想和你在一起。”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瞿太太,我不只爱你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永远爱著你。”
“你会永远牵著我的手吗?”
“即使你变成老婆婆,要拄著拐杖,我还是会牵著你的手。”
映雨娇蛮地揪住他的衣襟,威胁道:“你发誓……”
“我发誓我瞿牧怀永远都会爱江映雨,让她当永远的瞿太太。”
“还要疼我一辈子才行。”
“好……”他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说道:“疼你,就疼你一辈子……”
他俯下脸,啄吻她柔软的唇。
他们热情地缠吻著,亲匿的举止全都存录进手机里,为两人仓促的婚礼留下甜蜜的见证。
瞿牧怀掩上手机,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揪痛了他的心,如今想来,与江映雨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竟是他这辈子感觉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可是他却让上一代的恩怨仇恨蒙住了眼睛,残忍地将她赶上了绝路。
看著手术室紧闭的门扉,想起她荏弱无助的模样,瞿牧怀才意识到自己亏欠她太多,非但没有履行结婚时的承诺,还让她挣扎在他与江振达的恩怨之中。
他好想念她那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靥。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两人相遇的原点,他发誓一定会放下上一代的仇恨,与她擦肩而过,静静地从她的生命里走开,绝不带给她任何困扰与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