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他心中,她真的是那个猎人!
他讲故事的时候,他是以何种心情讲的?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琢磨不透。仔细追究起来,她又何曾摸透过他的心思?从相识最初他的冷酷漠然,到现在的风趣温柔,不管他以何种表情对待她,她始终没有真正明白他。他把一切都隐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倾诉,他被一个又一个秘密包围住,密不透风。
一种纠结的痛在心中蔓延。
舒婧走到窗边,面对着漆黑的夜空。
过了不知多久,门开了。
唐博晗打开电灯,赫然发现站在窗前的她。她背对着他,身体显得落寞。
“你在等我吗?”他笑道,“我很高兴今晚上能够见到你。”他从身后抱住她,俊脸贴在她的发际,“我想你。”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透着深深的魅惑。
叹只气,舒婧摆脱他的怀抱,转身直视他。“你的镇灵石呢?”
“镇灵石,你问它干吗?”唐博晗轻笑。
长时间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从外至里看个透,“你究竟是谁?”舒婧问,眼中含有悲哀。
心猛地一跳。
“我是爱你的人。”笑容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出现过。
“在你心里,我一直是猎人,是伤害你的人,是吗?不管我的枪里有没有子弹,不管我是不是你的敌人,你都只会远远躲开,是吗?”舒婧心痛地问。
“你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奇怪的话,不是说不生气的吗?”
舒婧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你不是唐博晗!唐博晗早死了,他已经死了!”
第一次见她发脾气。他以为她永远不会有失控的一面,可是现在他见到了——甚至她的头发都跟着颤抖。
他知道自己该否认或者承认,或者安抚她的怒气,但是他太过于震惊,脑中竟一片空白。
“我……”他张开嘴,又合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记得我提过‘死亡之地’吗?我关上鬼门关后见到一个背影,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背影。回来后,你帮我取药箱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感到熟悉,因为那背影与你的一模一样……不过我没有放在心上。”她的声音平静,却带有一丝自嘲,“今晚我去唐宅,又在门外见到相同的背影,可是当他转过身……”她看着他,“他才是真正的唐博晗。”停顿一下,“我向唐老夫人要了唐博晗的生辰八字……他应该早就死了。如果不是鬼门关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也不会出现在人间。”
舒婧看着他,他看着她。
“他不出现在人间,是不是我永远不会知道你是谁?我真的是猎人吗?”她冷笑,转身便走。
“不要走。”拉住她冰冷的手臂,“求你不要走。”
他抱住她。
窗外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露出一角。
☆
“我叫文梁。”
舒婧凝视他。
“三十五岁,有一个妻子。”
“你有妻子?”
沉默一下,“听我讲完,好吗?”
“我出生不久,父母便死于空难——我们文氏家族算是势力很大的家族,在当地有极大影响力。不过我父母这一系,算是族中最弱的,所以他们死后,我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从小就得看人脸色行事。到了二十岁,我得到父母遗下的一百万美元,搬回了自己原来的家。”
他深深地陷在回忆中。“我利用那一百万美元进行金融投资,赚了不少,于是又开始收购分拆公司。在二十五岁时,我名下的产业已将近十亿美元,后来我建立了一间自己的公司。文氏的人见我搞得有声有色,便出面请我回去主持家族产业。对于我,可以说名副其实的酸甜苦辣都尝遍。”他说。
终于要讲到重点,舒婧注意到他眼中强烈的恨意,
“有一天,我要去伦敦谈一个很重要的生意,因为发现忘记带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所以回家去取。”他痛苦地闭上眼,“回到家里,我见到她——我的妻子和我的堂弟在热烈地拥吻。”
舒婧覆上他的手。
“我和他厮打,而且从抽屉取出手枪要杀了他们。”他胸口剧烈起伏。
舒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混乱中枪掉在地上,到了她手里,她开枪……杀了我!”
许久,房间里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你妻子,杀了你?!”舒婧问,感觉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沉默。
一分钟后,他平复激动的神情,回复到平日的模样,“是。”他说。
在他获得重生后,他试图不去想那件事。他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是个崭新的人,要以新的面貌重新生活,但是当他得知唐氏将与文氏国际合作后,他觉得命运让自己与过去有了交集。既然如此,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他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没想到你的人生这么触目惊心。”舒婧喃喃自语。他的一生过于惊人,尤其是被自己的妻子亲手杀死!
她无法想象他当时的痛苦。
他一定很爱她,所以才激动得想要杀人。
他回握她的手,“至于镇灵石,已经回到阴间使者的手中。”
“镇灵石居然是阴间之物。”这也就可以解释它突然消失上千年的理由,“可是,为什么他会让你……重生,你应该去阴间的,不是吗?”她问。
“这是他的失误,他承认错抓了人。但是当我回去的时候,身体已经被火化了。我没有了躯体。”他耸耸肩,“于是我们找到了这个躯体。”
“听唐老夫人讲,他有心脏病?”
“他有,可是我没有。”
她皱眉,“怎么可能?我们舒家的伏魔录中有过类似记载,新的人承受原体的痛苦。”
“八十一天之后就不再是,那之后就是一个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他笑笑,“你所说的是在九九八十一天之间——准确地说是四十九天之后与八十一天之间的事情。”
舒婧点点头,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还会有错吗?
他真的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舒婧茫然,美丽的眼中尽是不确定。
“我是唐博晗,以后我就是唐博晗。”他握住她的双手,“一个爱你的人。
☆
第二天唐老夫人突然而至。
“肖秘书,你先出去吧。
说完,唐博晗坐到唐老夫人的身边,狐疑地看着她。
“您来……有事?”他问。
唐老夫人微笑,“来看看你。昨天你没回家,小婧脸色也不是很好,我想过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我们挺好的,没吵架。
“没吵架就好。”唐老夫人放下心来,“我听人说乔欢来找你,都被你挡在门外?”
“我认为我和她没有见面的必要。
唐老夫人点点头,没有感情,是没必要再给人家希望,“可是乔欢的父亲和公司似乎处得不大愉快,合作不是也不顺利吗?”
“您不是不信任我吧?”剑眉微微挑高,“我们不是非要与他合作不可,而且,现在是他追着我签约。
“你是奶奶最信任的人。
唐博晗微微一笑,“我知道。
“长大了。”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我忘不了你小时候每次发病时都会害怕地握着奶扔的手……现在长大了,可以扛起这么一间大公司,还做得有声有色,我看那些新闻中常常提到你,说你‘年轻有为’、‘魄力果断’,为唐氏带来新的希望……尤其与文氏国际的合作,你做得不错。”
沉默一两分钟。
“如果这次不能与文氏国际合作,您会不会对我失望?”唐博晗抬眼。
“怎么会?你们不是已经定在后天签约吗?”唐老夫人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唐博晗摇头。
“你放手去做,既然公司交给你,我就不会干涉,你是奶奶的宝贝孙子,奶奶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我很高兴自己成为您的孙子。”唐博晗感动地说。
“我也高兴自己是你的奶奶。”
唐博晗体验到从未感受过的亲情,那么无私、那么温柔。
“儒仁来找过我。”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似乎不大满意你的行为,认为你做事过于决绝,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其实,这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他看她,“您认为过去我的性格适合在商场拼杀吗?我曾经死过一次,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在鬼门关走个来回,我想多少会有所改变。”说到最后他也不清楚自己讲的是唐博晗还是文梁。
“我变得不好吗?”他问唐老夫人,也问自己。
“也不能说不好。”她也分不清自己更喜欢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或许你改变得太快,一时让人难以适应吧。”
“我也明白儒仁做了这么多年,不会清清白白,但是对于唐氏,他功不可没,这么多年幸亏有他,我们不能做得太绝。”唐老夫人叹口气,“你要记住,他是唐氏的功臣。”
眼中闪过一丝嘲笑,他们的关系只可以说是水帮鱼,鱼帮水,罗儒仁为唐氏守江山,唐氏给他权力、地位,以及瑞士银行四千万美元的本票。
“您放心,我自有主张。”既然答应她,他就不会让她难做。
唐老夫人起身,“下午我约了老史喝茶,要走了……老实告诉奶奶,你的身体——”
“没有问题。”唐老夫人狐疑看着他,他耸耸肩,“我真的没事。”
“事实上,舒婧为我引见了一位中医方面的高人,他为我治了病。”他信口道,“再去看最后一次,我的病几乎就算全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
“真的?!”唐老夫人惊喜地拍他的手,“早知道这样,听张董夫人提小婧,我就应该立刻去请她!”她不疑有他。
“奶奶。”唐博晗握上她略显粗糙的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傻孩子。”唐老夫人笑道。
唐博晗注视她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眉的脸,心中有一丝难言的悲哀。
“奶奶,我叫舒婧出来陪你吃午餐,好吗?”他突然说,“下午的约会推了吧。”
唐老夫人愣一下。
“奶奶!”
“好,听你的。”唐老夫人笑笑。
唐博晗吩咐肖秘书送唐老夫人到公司对面的餐厅,自己回到总裁室。
他叹口气,唇边露出自嘲的微笑,然后快速地按下舒婧号码。
电话马上接通。
“唐博晗的鬼魂你还没有送回去吧?”
一怔,“是的。”
沉默三秒,“你带他出来见见奶奶。”
“……好。”她的声音轻柔而愉快。
☆
“我没想到你会要我这么做。”舒婧说。
唐博晗皱眉,“之前我也没有想过,但是一见到奶奶慈祥又衰老的笑脸,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想,他一定非常惦念奶奶。”
他想,那个他是幸福的,死后会有人惦念,也有自己记挂的人,但是自己,没有人想念他,他也没有想念的人。
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妻子——没有他珍惜的人。不,他的妻子,他想过要珍惜的,他曾经那么爱她!
死去之后,他才发觉,他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至死留下的,仅仅是无比的恨意。
可是重生后,他得到了从前没有的:他有了想要珍惜的人——舒靖……还有奶奶。这是他最大的收获。
“他回去了,他自己要求的。”舒婧凝视他,“他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奶奶,她是他最爱的人。而且,他说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见到真正的唐博晗之后,她才发现他们两个是多么不同。
他诚如唐老夫人所言,是个敏感、孱弱、又善良的人,有一颗脆弱的心。
“好人?!”唐博晗嗤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认为自己希望成为一个好人。
舒婧勾起淡淡的笑容,她也不认为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是她爱这个自称是不好人的男人。
“在他心里你就是好人。”她说。
唐博晗想想,“他觉得我是好人,我应该高兴,毕竟别人进入自己的身体,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除了你想要保有的秘密外,你这个人说话算是很坦白。
“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舒婧只是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在他深情的注视下,她将目光移到别处,自得知他有妻子之后,她便被一种不确定感包围。想想他因为那个女人差点杀人,她就一阵心慌。
见到即将触及脸颊的大手,她下意识地退缩。
唐博晗的手僵在半空,笑容自唇边隐退。
叹口气,舒婧覆上他的胳膊,“我……”她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是总该说些话。
时间被沉默无形拉长。
这时门铃响了,舒妈妈爽朗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
“小婧,你的电话。”
舒婧感到无言以对的尴尬,“我……先回去。”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唐博晗,唇边划过嘲讽的笑。
☆
唐博晗轻点鼠标,一则预期中的新闻出现在屏幕上。
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双眼。
比预期的要晚,不过还好,刚好赶得及签约之前。
☆
文氏国际与唐氏的签约酒会盛大召开,场面豪华气派。
“唐总。”一袭红裙的云白露款款走近。
唐博晗看着她,扬起少有的笑容。
“会场布置得还满意吗?这可全是按您的要求办的。”云白露被红裙衬得肌肤胜雪,笑容显得耀眼,“怎么样?发表一下意见吧。”
“会宾卡最好是淡金色。”
她脸色微变。
“怎么了?”他口气不甚关心。
“没事。”她掩饰地笑笑,“你的许多地方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一个朋友?”唐博晗微笑,“那你那位朋友的品味一定不怎么高。”极为欣赏她目前勉强的笑容,“你的笑容很美。”恍若一朵沾血的罂粟花。
“嗨,你在这?”
文斌的出现令唐博晗的笑容立时卸下。
见到文斌,云白露终于恢复原来的生气,四目相接,现出甜蜜的笑容。
“这位是您的丈夫吗?”唐博晗目光锐利。
云白露尴尬地笑笑,“不是,他是……非洲区总裁文斌。”接着为文斌介绍。
“不是吗?我看二位郎才女貌,眉目传情,我还以为你们是夫妻呢!”唐博晗佯作不解,“真是可惜,否则二位绝对是珠联璧合。”
一番话弄得文斌立时拉下脸,“唐总,我们合作在即,您不会连这些也不清楚吧?”
唐博晗不语,目光冷冷,露出不屑。
云白露生怕场面弄僵,连忙出面缓和,“杰克,唐总工作繁重,没有注意这些也很正常的。”
“云董倒是善解人意。”唐博晗唇边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容。
文斌扫他一眼,借故离开。
唐博晗拿起一杯香槟酒,小酌一口,慢品口中的酒香,“酒倒是达到了我的要求,云董,您不喝一杯吗?”
“当然。”云白露举起杯,“我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大展鸿图。”
唐博晗皱眉,微微摇头,“我们的合作成不成先不说,至于愉快不愉快,我想我会愉快,你呢?或许也会吧。”
云白露听得一头雾水。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是我的意思,我记得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切未成定局之前,总有变数。”他放下酒杯,斜睨她,“聪明的女人不该问这种问题。”
又是一样的话!
云白露其实有些害怕见到他,他总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电话铃声乍起,令她毫无准备地打个冷颤。
“对不起,接个电话。”看也没看她一眼,唐博晗便径自走到角落。
“总裁,是我。”肖秘书的声音传出,“你叫我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吩咐吗?”
“有什么人打电话找我吗?”他问得毫无意义,只是顺口闲聊,但内心里,却也希望听到舒婧的名字。
“没有。”
“你还有多长时间下班?”他问。
“还有三个小时。”
“嗯。”他想了想,“有需要我签的文件吗?”
“目前没有。”
“好的,你可以挂电话了。”他迅速按下电话,走回云白露身边。
“唐总,人都齐了,签约仪式可以开始了吗?”她礼貌地问一句。
“不会有签约仪式。”
他的回答令周围人大吃一惊。
云白露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约我不会签的。”唐博晗冷酷地直视她。
他们的对话引起周围人的观注,喧哗的会场渐渐静下来。
“你——你开什么玩笑?”文斌冲上来。
唐博晗冷笑。
此时,记者的相机对准了对峙而立的三人,会场静得只剩下此起彼落的相机声。
他扬一下手机,“我刚刚接到消息,国会议员威尔逊先生因为贪污被捕。”唐博晗看看文斌,又转向云白露,她身子一晃,脸白如纸,“他供出政商勾结舞弊的事实,贵公司牵涉其中,并且贵公司股价严重下滑。”停顿一下,“贵公司欺世盗名,想拉唐氏垫背——我们唐氏是不会和贵公司合作的。”
一时群情汹涌,闪光灯亮如炽阳。、
他说完,大步走向门口,走至云白露身边时,他沉下声音说:“我们说再见吧!”
望着唐博晗离去的背影,云白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
云白露幽幽醒来。
“究竟怎么回事?”她问。
“我打电话回去问了——他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威尔逊确实供出文氏国际。不过,他似乎是被人检举,从中央银行取出的光碟,里面全是与文氏国际交易的记录——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谁会留这种东西?”文斌烦躁地抓头,
“消息传得太快,几乎人人都知道了,还有人带头大量抛售股票,股价目前仍在不断下跌。”
“情况危急。”他垂头丧气。
云白露艰难咽下一口唾液,浑身发抖。
“你怎么了?”文斌看她,双眼布满红血丝。
“是他,是他!”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是他——文梁回来了,他回来报仇来了!”
“你不要再说文梁好不好?!他已经死了半年多!”文斌大吼,“为什么你最近老是提起他?我们现在快完了,你知不知道?”
泪水滚滚而下,“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地道歉。
叹口气,文斌怜惜地抱过她,她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仍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