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大概吓坏了唐老夫人,半夜打电话叫人开车去接他们不说,唐博晗还是被搀着进门,如果不是他撒谎说摔了脚,唐老夫人一定追根到底。
其实根底是什么,她也不晓得。
坐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唐博晗,她露出幸福的笑容。
新婚之夜就在他们细声轻语的交谈中过去,没有激情,没有热浪,只是平平淡淡的话语,可是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幸福。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他,是幸福的。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
唐博晗勾起笑脸,“早,老婆。”
“早。”舒婧漾出甜蜜的笑,“身体好些了没有?”她没有忽略他骤然僵住的脸,“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深吸口气,“你在讲话吗?”他问。
舒婧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我在讲话。”他的话令她心惊肉跳。
过了一会儿,唐博晗扬起凄凉的笑容,双眸专注地看着她,“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他淡淡地说。
舒婧倒抽一口气,“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泪珠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
唐博晗想要抹掉她的泪水,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的手臂使不出半点力气。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舒婧目光游移,泪水止不住地流,“昨晚应该送你去看医生的——”
“舒婧。”唐博晗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充满怜惜,“不要哭,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希望看到你的眼泪。”
她迅速抹干眼泪,“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舒婧的眼圈红红的。’
轻轻叹息,“可能的话,尽量不要告诉奶奶。”他不希望她一大把年纪为他操心受累。
舒婧重重点点头。
☆
“医生,他究竟怎么样?为什么会突然听不见?”舒婧着急地问正在为唐博晗检查的花白头的老大夫。
老大夫放下摆弄半天的听诊器,“再等等,检查报告很快就会出来。”
舒婧皱起眉头,轻轻叹口气。
她也知道自己应当沉住气,心急也解决不了什么,可是光是坐在这里待报告,她就已经坐不住。
“不要着急,我会没事的。”唐博晗冲她微微一笑。
看着他这么难过还要安慰她,舒婧感动地吸下鼻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浅浅勾起一抹笑。
过了一会儿,护士小姐踏着节奏感十足的步伐走进来,放到桌上一个大纸袋。
老大夫打开纸袋。
“他的耳膜正常,没有损坏。”他说,“身体其他机能也都正常——他最近是不是工作繁重?”
她看一眼唐博晗,“他的工作历来都很忙,而且,我们最近筹备婚礼来着。”
“这就是了。”老大夫推下眼镜,“也有人因为婚前紧张忽然失聪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累的——你说,他的手脚无力,是不是?”
舒婧点点头。
“他可能是太累了所致。”老大夫说,“总之,不管什么原因,他这病都是暂时性的,过几天就会好,不用担心。”
“过几天就会好?是真的吗?”舒蜻笑笑,“你确定?”
见到她的笑容,唐博晗也放下心。
“确定。”老大夫点头,“我可以开些药给你,这样会好得快一些,放心,太太,他只是暂时性失聪,会好的。”
唐博晗看出他最后一句话的唇形,“会好的?”他问。
大夫笑呵呵地点头。
舒婧绽开笑容,忘情地抱住身边的唐博晗,“会好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好的。”她一直说,似乎忘记他听不见她的声音。
“医生,”她转过身,问,“需要住院吗?”
“最好是住院,这样也利于观察病情。”大夫说。
唐博晗挑高眉毛询问。
舒婧思索片刻,然后找一支笔,在纸上写上“住院”两个字。
看看她,唐博晗道:“好,我住院。”
“还有。”他又说,“不要告诉奶奶,最好编个理由混过去。”
“我会的。”舒靖点头。
☆
编个理由骗过奶奶并不难,但面对着异常安静的唐博晗,舒婧的心始终无法平静,即使知道他过几天马上会好起来,但是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躺在病床上,接受怜悯的目光并不令人好受。
“不要这样看着我。”唐博晗淡淡地说,“你这样的目光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很可怜。
一怔,舒婧连忙收回视线。
“我想,除了不能听见你的声音这个遗憾之外,这或许是件好事。”
她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地方,“从来,我都没有这样安静过,小时寄人篱下,不想听、不愿听的话也得忍耐着听下去,无论那些话有多刺耳难听,还是要继续听下去。之后的日子虽然生活很好,每天还是要听众多不愿听的话,有人反对你,有人诅咒你……”他停顿一下,“这一刻,也许我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
舒靖努力不让眼中的泪珠滚落,她握住他温热的大手,挤出一丝微笑。
唐博晗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我会尽快好起来的,不要担心。”
看着握着她的大手,舒靖心里一阵酸楚。曾经那是一双多么有力量的手,而现在,她甚至感觉不到它的丝毫力量。
“到时候,你要每天都对我说你爱我。”他笑道,“等我的病好了的时候,你要每天都说喔。”
“那样的话,我怕不到一个月你就会跑掉。”舒婧状似轻松地说,她看着他,可他根本听不到她讲话。
“医生不是说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好吗?”唐博晗露出坏坏的笑,“这段时间我要准备好听你亲口说你爱我。”
绽开笑容,舒婧温柔地注视他,也许他该准备怎样才会一辈子也听不腻。
☆
他并不像他讲的那么轻松,他自己知道,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他从未尝过这种无助的滋味,即使当初误入阴间也没有,可是现在,他痛苦不堪,尽管知道过几天便会恢复原状。
轻轻叹口气,唐博晗缓缓睁开眼,现在他才感觉到黑夜的漫长。
“舒婧,帮我把灯打开。”他说,等了好久也没有反应,“你醒了吗?”
依然没有等到响应。
也许她是太累了,他想,可是猛然,舒婧的手握住他,紧紧的,仿佛他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怎么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泪水滚落,舒婧觉得全身冰冷,即使炎热的阳光照射手臂,她也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现在,是白天?”唐博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瞎了吗?”他又说,“请你告诉我。”
虽然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她滴落在他手心的泪,使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还真是受老天爷眷顾。”他干巴巴地笑道。
“博晗。”舒婧眉头皱紧,“博晗,你一定会好的,一定,我保证。”
她的声音坚定,同时又隐含着怒意,她清楚他听不到,但是,说她讲给自己听也好,希望他感觉到也好,她都要讲出来。她感觉自己心里的东西要爆开来一样,无法控制。
“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诅咒。”他的声音显得无奈而绝望。
是的,是诅咒,舒婧在心里想。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不过不是老天给的。
看着他没有焦距的双眼,舒婧紧紧握住他冷冰的手掌,心痛地叹息,那样狂傲的男人,竟也有这么一天,也许对他来讲,比让他死更难过。
我会救你。她在他手掌上写道。
唐博晗一怔,目光游移不定,“也许我想的不对,但是……你的意思是,我的病是你力量范之内可以解决的?我的病与灵异方面有关,你的意思是这样吗?”他小心翼翼地道。
诅咒。她写道。
“诅咒?还真的是诅咒。”之后,很长时间他没有再讲话。
眼见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舒婧有些心慌地覆上他的手。
“我要离开这个身体。”他突然说。
他的话令她大吃一惊,毫无预警,猛地抽回手,他伸手想要抓住,可是没有成功,他自嘲地笑笑,颓然放下手臂。
“博晗。”舒靖用歉意的眼神看他,伸出手轻轻放到他的手里。
他无力地握着她的手,“我要离开这个身体。”停顿一下,“你应该明白,与其这样我宁愿死,我不想躺在这里焦急地等待,不想过这种听不见、看不见的日子……我不晓得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一定会比今天更……更严峻—我要离开这个身体,当然,我并不是要放弃这个身体。”
闻言,舒婧悲戚的目光望向他坚定却没有焦点的双眼,心里异常难过。
“帮我,舒婧,这次一定要帮我。”唐博晗的眼睛似乎在寻找她,可是始终找不到。
他的无助映在她的眼眸。
她知道明天他会变成什么样——他将不再能够开口说话,听不到、看不见,又不能讲话,诚如他所讲,他真的宁愿死,而她,不能让他如此痛苦。
好,等等。她在他手上慢慢写道。
她需要父母的帮助。
抚一下他的脸庞,舒婧起身去办出院手续。
一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舒家。
“你们不是去度蜜月了吗?”舒妈妈震惊地瞪着眼睛,“尤其在见到瘫软在轮椅上的唐博晗后,眼睛瞪得更大。
“小婧,这怎么回事?”舒爸爸盯着唐博晗。
“他被人诅咒。”舒靖目光沉痛。
“诅咒?什么人这么缺德?”舒妈妈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诅咒?”舒爸爸眉头紧皱。
“五毒绝咒。”
舒爸爸震惊得张大口,“五毒绝咒?”竟然是五毒绝咒?!“那是诅咒术中最阴狠绝命的法术之一。”他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下这么毒的诅咒?
得罪什么人?舒婧脑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五毒绝咒在她家中所藏《历代诅咒术全绘》中有详细的介绍,它相传起于战国中期,所中诅咒者五天毙命,是少数法力高强的巫师才可运用的法术,因其歹毒非常,曾被统治者禁止,但依然有人偷偷研习。
它通过四肢、耳朵、眼睛、嘴,最后是心脏这个顺序依次向草人扎针,每一针都会使受诅咒者丧失一项机能……
他的手脚无力、耳朵失聪便是征兆,可惜又可恨的是她没有想到,她以为他如医生所言,是累的,直到他的双眼看不见,她才猛然想起,真的是她的错,她太过疏忽。
不过,说起得罪什么人,她清楚记得唐博晗被文斌划破的手背。
书中没有运用五毒绝咒的方法,可是却有实行诅咒的所需条件,那就是被诅咒者的生辰八字和血。
真的是他吗?舒婧望着唐博晗,如果是文斌,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坐在轮椅上,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但舒婧从他眼中看出隐忍的焦急。
“爸、妈,现在你们先什么都不要问,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她说,“我要让博晗的灵魂离体——”
“什么?”舒爸爸瞪着她,“难道你不清楚灵魂出窍有可能造成的危险?如果他三魂七魄丢失任何一个,他都将无法归本体——你怎么这么糊涂?”
舒妈妈扯住他的胳膊,“女儿也许有自己的道理。”
舒婧叹口气,若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她也不会冒这个险,“爸爸说得对,我不该这么糊涂。可是,没有人能承受得了这种折磨,明天——准确地说是午夜十二点之后,他将不能讲话……又聋又瞎又哑,而且周身动弹不得……我不能让他承受这种痛苦。”
舒爸爸还想说什么,可是舒妈妈阻止,“要我们做什么,你说吧。”她说。
女儿不想他受折磨,她也不想女儿进退两难。
舒婧感动地笑笑,“妈。”
“我想让你们守护他的身体,不让邪灵趁机而入。”她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望着缓缓飘升的唐博晗——准确地说,应该是文梁——舒婧的心起伏不定,他们是夫妻,可是她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他不是那种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质却使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似乎又别无选择。”她看着他说。
唐博晗微笑走近她,“你做得对,做得非常好。”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我应该谢谢你。”
舒婧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第一次见到我本来的模样,有些不习惯?”他伸出手,停在她的脸颊处,他感觉不到真实的触感,“你感觉得到我的触摸吗?”他问。
“我的心感觉得到。”
她是第一次见他的原貌,但她并不觉得陌生与疏离,看着他,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那是与一切无关的——爱的感觉。
唐博晗微笑着收回手。
半晌,“你说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定定地着她,“我这几天的古怪都是因为诅咒吗?它是个什么样的诅咒?”
沉静片刻,舒婧才道:“一个非常毒的诅咒,它可以在五天之内取人性命。四肢、耳朵、眼睛、嘴巴,依次失去机能。最后,心脏巨痛而亡——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只要我找到诅咒用的草人,将它烧掉,诅咒就可以化解。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她心里明白,这并非易事。
唐搏晗沉下脸,“你知道是谁要害我吗?你可以查得出来呜?”
舒婧垂下眼,“这个诅咒需要你的血和生辰八字。
“你本身的生辰。”她补充道。
唐博晗的双眸射出冰冷的眼神。
“博晗……”
“文斌?”他看着她,“看来,我们想到了一起。”
他的生辰八字族谱有记载,任何文氏族人都可能看到,而他的血,他记得婚礼那天文斌曾用东西划破他的手背。
“我不会放过他,这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说。
“你先不要想这些,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草人。”舒靖皱眉,“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
唐博晗挑眉,“如果找不到呢?”
“那样的话……你……”她说不出口。
“我会死,是吗?”他接道。
“是。”而且是很惨地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可以解决。”
唐博晗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如果她有把握,那么她刚刚一定不会那样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坚决地告诉他不会找不到草人。
“我相信你。”他说,“不过,尽力就好。”
无论结局怎样都是他的命,上次阴间使者错抓了他,或许——他的死期是现在也不一定。
舒婧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我说出口的事情,还没有办不到的。”
他点点头,“既然这么有把握,那么我们并肩作战吧。”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听她的在家等消息,“好。”她深吸口气,“我们首先要找到巫师的所在地。”
唐博晗闭上眼睛,沉思片刻,“你给云白露打电话,告诉她我要见她和文斌。”
“你——”舒婧疑惑地看着他,他在搞什么花样?
迎上她的视线,唐博晗淡淡地一笑。
“你……”舒婧皱起眉头,“你是说,也许他会认为你没有事,而去向巫师求证?”
“我说过,你非常聪明。”他笑道,“这也是目前找到巫师的地址的惟一希望。”
“希望文斌不要让我失望。”他说,文斌一向是行动先于思维,大概这次也不例外。
“我去跟着他。”
“不行,太危险了。”舒婧坚决反对。
如果文斌果然如他所料去找诅咒的巫师,而他又被发现,那么必定被巫师打得魂飞魄散。
“舒婧……”
她觉得看着他的眼睛是件危险的事。
“我们的时间不多。”唐博晗凝视她。
她总是无法拒绝他,“好,但一切要听我的。”舒婧见他点头,才继续道:“你找到巫师的所在地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告拆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贸然进去,只远远地着着,能够确定位置就可以。”
“放心,我分得出轻重。”唐博晗深深吸口气,然后淡淡一笑,“虽然只有几天,可是我觉得很久都没有听见你的声音——我喜欢你的声音。”
之前,他曾为自己死后没有让他记挂和记挂他的人而感到遗憾,可是现在他有了记挂的人,也有了记挂他的人—这样,即使现在死去,他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有了她,他的生命已经变得不一样。
“舒婧。”看着她,他突然将想说的话全部咽下去。
“我爱你。”舒婧的双眸似水温柔,“只要你没事,我每天都会对你说我爱你。”
“所以,你一定要没事。”她说。
她接过许多危险棘手的工作,可是没有一次像现在一样这般紧张,她感觉她的手心在不停地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