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她和大部分恐同人士一样,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同性恋者,更甚的是,一旦当事人是自己的亲人,种种的矛盾与冲击交杂于心,更是让她进退两难。
于是,她将错误全推给任雪霺,把任雪霺变成邪恶的加害者,赵晓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以为这样就能舒服一点,但随之而来的心虚与无助,却着实让她难以招架。
「可君,其实我和你有点像。」任雪霺苦笑,「我的确破坏了你表姊的婚姻,但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完全是为了我心里的『林士杰』。」
「你说什么?」苏可君不解地瞪大了眼。
任雪霺理解苏可君的挣扎,也想起她对的感情困扰。
总是师生一场,如果自己的遭遇能够做为她的借镜,或者也可算是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你的表姊夫,其实是我的前男友。」她豁出去了,大方坦承:「我意外得知你表姊喜欢我,我就以此为计报复我的前男友。」
事件的发展超出苏可君料想的范围,她靠在墙上,面色凝重。「怎么可能?表姊真的是……」
「可君,我和你说过,人们对于爱的不理智,总会得到后悔的下场,我就是最好的负面教材。」任雪霺试图平静地解释:「现在你看到了,为了一次冲动,要负上多大责任?我被所有人议论,也失去教学工作,我把美好的未来全都赔上了。」
她拍了拍苏可君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开。
「老师……」苏可君叫住她。
「怎么了?」
「你真的……不教我们了?」
「我行事太冲动,无法胜任教学工作。」她深吸了一口气,「等我弥补了缺失,才能重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报复爱情,却也终被爱情报复,从此以后,大概只有孤独能伴她疗伤了。
都说女人有疗伤的本能,但是,在前一个伤口还未痊愈之前,就急着自伤伤人,似乎也是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甚至上了瘾似的。
也难怪,如血的殷红色,总是最能代表女人的颜色。
到底她能不能等到伤口结痂的那天,或者死在接连而来的报应中,她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离开学校那天,她捧着装满杂物的纸箱,独自回到住处。
电梯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忧伤且焦急的瞳仁。
「凯恩?」她先是一阵雀跃,随即僵住。「你不应该在这里。」
他走上前,为她抱起箱子,语气和手里的份量一般沉重。「雪霺,你真的向学校辞职了?」
「不然呢?」她苦笑。「等着赵晓爱每天到学校闹吗?」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将箱子往地上一放,紧握住她的手。「她实在做得过分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去向学校解释,说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是赵晓爱故意要诬陷你……」
「赵晓爱并没有诬陷我啊。」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她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勾引了她。」
「这并不是你的错,如果要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对,所以我负了我该负的责任,就这样。」语毕,她转身,从手提包里拿出钥匙。
「雪霺。」他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开门。「我和赵晓爱在一起,不会快乐的。」
「那是你的责任。」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激情归于平静:「事到如今,你和我之间,已经不再是一句『我爱你』那么简单了,这就是我们要为冲动付出的代价。」
面对任雪霺那双不再尖锐的眼眸,言辞之中也少了针锋相对,他感到非常陌生。
她不打算再伤害他,是因为她不再爱他了吗?他忽然慌乱起来,问:「你……还爱我吗?」
「爱?到底什么是爱?我们真的懂吗?」她自嘲地轻哼一声,「莎士比亚说过,爱情的荆棘,已刺瞎了深陷其中的人的双眼。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在爱情里看不清方向,以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但是你曾经说过,很亲密的两个人,总会利用互相伤害,来表现对彼此的爱。」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已经用爱把彼此的双眼戳瞎了,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胡乱摸索,甚至出手伤害,只为了对方能有所响应。痛苦也好,不快乐也罢,至少我们能确定自己不是孤独的。我说得对吧?」
「雪霞……」面对难以收拾的眼前,受困在与赵晓爱虚伪的婚姻之中,他不是没有尝到苦果,也并非无所领悟,「你的意思是,这份感情你不要了?」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了。」她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脸上的笑,不让泪水侵袭。「我想了很多,也试着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即使过了十年,经过那么多事,却一直停留在『热恋期』。」
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热恋期?那不好吗?代表你我在对方心里是重要的。」
「『热恋期』的心是缺乏理智的,因为感情的浓烈,以及深切地想要和对方在一起的欲望,会美化我们在相处上的不合适。」她闭上眼,让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飞梭。「所以,我们太过相似的个性,被美化成为『难得的默契』,而不是考验重重的『同性相斥』……一路走来,我们没有任何成长,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伤害就是表达爱的方式,一错再错,执迷不悟……」
欧凯恩望着任雪霺再度张开的眼眸,交迭无数情绪,以及两人共有的过往,耳边彷若传来震动,来自于记忆底层。
在记忆的碎片中,她还是他熟悉的样子,一朵带刺的玫瑰,美丽,但伤人。已想不起来两人为什么争执,盛怒的她胀红了脸,额上泌出了汗,沾黏着发丝,带着不容轻视的高傲,昂首瞟着他,斥喝着:「欧凯恩,就算有一天我会下地狱,我也会拉着你一起!」
那个时候,他如何响应呢?
他同样不甘示弱,将满身的锐刺对准她,「你放心,任雪霺,我不会逃开,我会让你陪着我一起不快乐!」
地狱、不快乐……是他们在争吵时的惯用词汇,在彼此伤害这一点上,他们也是很有默契的。
实在太相似了啊。
对爱高度渴望、害怕失去的两人,用最深沉决绝的爱,将彼此拖往地狱……
我们不快乐,但是还拥有彼此。
这是爱吗?
他望着眼前蜕掉尖锐,眼神充满哀伤的她,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沉默许久,他叹了一口气,充满懊悔地开口:「看看我们的不理智把爱逼到什么程度,我们本来可以拥有一切的……」
「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了。」她试着在无边的绝望里找出一丝光亮。
「那么,我们还有机会吗?」
「也许吧。」她抿唇,下了结论:「但我想现在是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他往她靠近了一些,「我们不是得到教训了吗?」
「我们是得到教训了……但是……」她躲开他的包围,「但是我们不会马上懂得如何爱人。所以,我们该做的不是思考还有没有机会、怎么弥补对方,而是利用独自的时间与空间,沉淀情绪,并重新学习爱情。」
「我知道了。」他的目光湿润,彷佛是心底被掏空以后,汩汩流出的鲜血。
「这意谓着我们之间真的结束了,要分开了。」
「或许分开不是件坏事。如果我们想再次相遇,就一定得先分开。但是,我很希望,这是我与你最后一次分开。」再如何努力微笑,还是抵挡不住泪水自目眶中狂奔而出。「假使……和彼此携手共组家庭、度过漫长的人生,还是我们心底最重要的愿望的话,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让我们认真地开始学习,正视个性上的问题,并思考如何处理相处上的磨擦与争执,等到我们都有所成长……相信,一定可以走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