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映竹疾步走在后方,小姐身分压在她肩上,她不能失了身分,父亲只有两名女儿,韩映梅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她更要处处小心谨慎,为韩家做门面,除了她一手拉拔起来的心腹,就连韩家奴仆她都要防。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灯会热闹非凡,五彩花灯琳琅满目,一座赛一座。街道两旁停驻着满满的小摊贩,有吃的、有玩的,人声混着食物的香气,是浊世的温暖。
韩映竹沉默地跟在韩映梅身后三、四步,看着她手指花灯,笑如芙蓉,又不时对远处高放的烟花拍手叫好,天真无邪的模样,竟然也成了一处风景,引人回首侧目。
“姐姐、姐姐!”一名绑着两个牛角髻的小女孩举了织女的捏面人跑过来,对着姐妹俩张着圆巧的大眼,可爱极了。
她奶声问:“你们都是韩家小姐吗?”
“小妹妹有什么事吗?”韩映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蹲下身子与小女孩平视,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小女孩举起织女的捏面人给韩映竹看。“我家是卖捏面人的,刚才有个叔叔买了一对,就给我指了个方向,要我把织女拿来给韩家小姐,说他在攀花桥上等她,不过你们两个好像呀,衣服也相似,到底谁才是韩家小姐呀?”
韩映梅被勾起兴致,目光闪闪地俯视到她腰部的小女孩。“你知道跟你买捏面人的叔叔叫什么名字吗?”
韩映竹抬头,无声地看了韩映梅一眼,见她双眼盛满期待,不由得想叹息。
“叔叔没说耶。”小女孩摇摇头,记了几分那人的外貌。“我只知道他长得很高,比这棵柳树还高,手很大,好像可以放几百个铜钱在手上一样。”小女孩指了河道旁的垂柳,又比比自个儿右边的眼角。“那位叔叔这里还有疤。”
“有疤?”韩映梅低呼。林举人的脸上光整得很,并没有伤痕。
“小妹妹,麻烦你跟那位叔叔说韩家小姐不方便过去。”韩映竹看了眼捏面人,敛去不赞同的神色,轻声细语地请小女孩传话。
“不行的,叔叔说没把韩家小姐请过去就不付捏面人的钱,没有钱,我们再过几天就吃不起饭了。”小女孩拉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哀求。“你们谁是韩家小姐,行行好,跟我走一趟吧。我家摊子就在攀花桥下,有我和我娘看着,他不敢乱来的,我嗓门大,一吼他铁定跑。”
“你这捏面人我买了,别怕叔叔不给钱。”韩映竹示意如冬掏钱,好把这小女孩与织女送回银河另一头去。
“不行,我不能收你的钱,这捏面人是叔叔订下的,娘说做生意总有个先来后到,不能见钱眼开。”小女孩把捏面人护到身后去。
“听起来这人挺不屈不挠的,不如我去瞧瞧是何方神圣,问他什么意思好了。”韩映梅抽出小女孩紧握的捏面人,在指间转着。
“反正对方没说要见哪个韩家小姐。”韩映竹连忙站起来,神情深晦。
“姐姐,这小女孩说捏面人是一对的,牛郎织女,对方什么心思你推测不出?他甚至不知道要找哪个韩家小姐,看中的多半是我们的家底,你不思量如何避开,还要往虎口闯,这样对吗?”
“爹爹总说你聪明,要我跟你多学学,对方就算有七窍心思,你肯定能猜中十成十,不如换你去吧?!”韩映梅拉起韩映竹的手,把捏面人的杆子塞进她掌心里。“你不去就我去,总之这事我掺和定了。”
掺和啥呀,谁去都一样,她只想藉机脱身,找找灯会里有没有林举人的身影吧。
“既然姐姐好奇,我们就一道去吧。”韩映竹握着捏面人就往攀花桥走。
“我们两个只能去一个,万一对方要找的人不是我,我岂不丢脸死?”
“……”面对姐姐脸不红气不喘的强词夺理,韩映竹真找不出什么话来回堵她,也不想在大街上跟她横着来,难看。“好吧,我去会会对方。如冬,伺候好大小姐,别让闲杂人等再惊扰她。还有你们也是,别由着大小姐胡来。”
“韩映竹,我的丫鬟不是给你使唤的,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姐姐,你怎么发落到我头上?”韩映梅说不过嘴就拿身分压她,这也是她一辈子唯一不会输的地方。
韩映竹实在很想叹气,如果爹娘把她生作男儿身,韩映梅是不是就不会嫉妒她分走了家中对她的关注?因为家中只有她一名娇客。
长得比柳树还高的男子,右边眼角又有道疤。
韩映竹一阶一阶,拾攀花桥石梯而上,一边注意着桥上流连的男子,有谁符合小女孩所说的条件,手上拿着捏面人的。她看着手上的织女,还以为这种相认方式只有书上有呢,难怪韩映梅会以为是林举人,寻常百姓岂会有这等心思?
就算有,对上韩家,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这人会是谁呢?
“你不是我要找的韩家小姐,你是谁?”
略显低沉的浑厚嗓音打断了韩映竹的思绪,甚至挡在她的身前。她默默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毫无惧意地仰视比她高,还高站她一阶的男人。
诚如小女孩所说,他身形挺拔,在这南方小城里,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五官在黑夜中瞧得不是很清楚,却不是她想像中那粗犷张扬的模样,眼眉温润如画,目光富蕴,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他,甚至会让人不自觉惋惜他眼角上的疤痕。
他浑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气度,手里,却拿着牛郎的捏面人,有点滑稽。
“你应该知道韩家有两位小姐。”她把织女递了回去,神色平静。
“你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看来也不过匆匆见过另一名韩家小姐的面,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是用这种方式确认排行,瓜田李下,你觉得妥当吗?”
要是赴约的人是韩映梅,恐怕谈没两、三句就被套出话来了。
来人没接过,反而步下三个台阶,回头与她平视。
“你既然心如明镜,为何又前来赴约?瓜田李下,你就不怕吗?”他语气有些嘲讽,更多的是难以压下的失落。
“公子,这是你掉的东西。”韩映竹平举她手上的捏面人,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地对上他试探的目光。“我不过归还失物,有什么好怕的?!”
来人目光闪过一丝兴味,两人见面至今,他才仔细打量起她的模样。
她五官秀丽精致,蛾眉淡扫,秋瞳染清波,双唇如绽樱,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她一身如朝雾般薄透淡然的气度,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就连上好的画者都不见得能临摹出她的五分美与三分灵气,身上还有一股淡雅恬静的香味,几乎找不出缺点。
来人敛下眼眸,终于接过捏面人。他盯着手中的牛郎与织女,久久不语,直到韩映竹移动脚步打算离去时才开了口。
“另一位韩家小姐,近几年过得可好?”他语气平平淡淡的,却敌不过声音好听,像流水淙淙,回荡耳际。
纵使眼前这名姑娘绝美出尘,宛如仙女临世,在他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的身影,而相信记忆中美好的她,此刻绝对不会逊色多少。他期待着,心横难耐。
“多谢关心。”韩映竹伫足回应,秀眉微拧。“可惜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会问近几年的近况,想必有段时间,他并不在城里。
对韩映梅念念不忘数年之久,彼时她才几岁?把个豆丁大、还称不上姑娘的娃儿记在心里,韩映竹想想就发寒。她得尽快把韩映梅捎回家,别让她在遇见林举人之前,先碰到这意图不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