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满院子的东西搁得他们都无处下脚了。
韩映竹不解问:“华叔,这些是?”
“大小姐的嫁妆。”华叔苦着脸回答。“才整理到一半呢。”
“姐姐的嫁妆?!”她与罗桂杰对看一眼,后者也是无比惊讶。“你是说……姐姐她……”
“进屋说吧,老爷在等你们呢。”
韩映竹知道华叔不好说这事,也就没有为难他,进了大厅之后,颓靡的气息一度让她无法呼吸。
“父亲,我和桂杰回来了。”
韩光义由主座上抬头,张口欲言,却是先叹了口气。“还没吃饭吧?阿华,叫人摆饭。”
韩映竹看着坐在一旁、沉默掉泪的韩映梅,完全没有平常张扬不服输的样子,看来事情已经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摆了饭,韩光义与韩映梅根本没动几下筷子,气氛凝重到韩映竹端起碗,也不由自主地数起饭粒,食不知味,罗桂杰吃饭虽然比往常慢了些,进食还算正常。
痛苦地吃完这顿饭,韩光义命人上了茶具,接着就在饭桌上摊开了一张纸。
韩映竹定眼一看,一阵头晕。“就这么和离了?”
“不然呢?真让林博恒把你姐姐休掉?”虽然两者都对女子名声不好,和离还是好听些,日后还是有机会谈亲事。
“对方提了什么条件吗?”
“要我把花绣的卖身契给他。”韩光义把林傅恒纳了花绣的事说了。
一阵沉默,韩映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下意识就看向丈夫,他正喝茶喝得欢,华叔搬上来的茶具全让他一人摆弄了。
“我知道岳父心里慌,才把我与二丫找回来,可是我和二丫对这件事真的说不上话,倒是岳父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大伙儿参详参详。”罗桂杰替韩光义换下冷茶,目光清澄地注视着他,心里是恨不得别蹚进这滩浑水。
“我想把丫头送到庄子里住个两年,等风头过了,再把她接回来。”
“我不要去庄子!”韩映梅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庄子生活清苦,每天不是面对田就是面对牛,她怎么过得下去?
“你不去,就到庙里带发修行!”韩光义怒拍桌面,溅出刚斟好的茶。
韩映竹掏出手绢,替父亲擦干手上及袖口的茶渍,无奈地道:“这回事情太大了,不管送庄子或是送到庙里,姐姐之后,怕是难嫁城里人了。”
“为什么?这事又不完全是我的错,我——”韩映梅还想辩解,韩光义眼神一扫过来,马上噤声。
“二丫,你接着说。”
“林举人落榜回乡,隔天姐姐就跟他和离了,您说外人会如何猜测?姐姐与林家人关系势同水火,其实城里不少人知道,恐怕事情传出去,舆论会一面倒向林家,说不定还会有人指责韩家势利眼,在这时候和离,姐姐要再嫁城里人,怕是难了。”真要说,韩映梅根本不适合再嫁人。
“爹,难道这事就全怪我,林博恒都没错吗?这不公平!”韩映梅摇着韩光义的手臂,眼睛肿得不能再肿。
“那你跟我说说林博恒哪里做错了?是要你侍奉公婆错了?纳妾错了?还是落榜错了?”要不是这孽是他造下的,他真想撒手不管。
听下来对方好像没有不对的地方,韩映梅心虚归心虚,嘴上还是不退让。“我嫁进林家才多久他就纳妾了,我还没点头他就……爹,他把我放在哪呀?”
“那你又把他放哪了?花绣还是你安排来照顾林家一家大小的,林博恒给她名分,还会被世人大赞有情有义!”他真的会被大女儿的驽钝和任性气死。
“总之,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你给我在庄子里安分待着。”
“不要!爹,我不要离家!”韩映梅死活不依。
“这回我不会再放任你了,瞧你现在什么样子,等我百年以后,怎么跟你娘交代?”好好一个闺女被他养得如此野蛮不懂规矩,真是气死他了。
罗桂杰悄悄地为韩映竹添了杯茶,喂她吃了块华叔甫端上来的茶点。
反正知道了韩光义的决定,要送庄子或庙里,他都没意见,只要能把韩映梅送走,而且越远越好,他喜闻乐见。
第8章(1)
韩映梅最终还是被送到庄子里静养思过,只让她带一名丫鬟随行。
然而韩光义对林家总有一丝放不下的愧疚,没把女儿教好是他无法推诿的过错,所以得了什么补气健身的物品,总会捎一份给林家,韩映竹的香料铺子也会固定送安神定魄的薰香过去。
起初林家还有气,不肯收下韩家送来的礼,还坚持了好几个月,不收就是不收,最后是罗桂杰亲自登门造访,也不晓得跟对方说了什么,之后林家便客客气气地接待来送礼的伙计或家丁。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不定日后进京赶考还得韩家援手,林家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
“你到底说了什么?”韩映竹还是不敌好奇,缠着丈夫问答案。
她可没忘铺子里的伙计从林家回来时有多委屈。
罗桂杰笑着抱住她。“也没什么,就以前人家劝过我的话。兵要吃饱才能打仗,有时情势所逼,还得向敌军盗粮,尊严不是用在意气用事上,别人不会因为这样多高看你几分。”
“所以……你以前也是个愣头小子呀?”韩映竹点着他的鼻子轻笑。
“什么愣头小子?你说谁愣头小子?”罗桂杰两手环在她腰部挠她痒,让她逃也逃不掉。
“哈哈哈……哎哟,没人这样的……哈哈哈……松手啦!哈哈哈……好啦好啦,你一点都不愣啦!”韩映竹一直推着他,最后只能软倒在他怀里求饶。
“不振振夫纲都不晓得我是谁了。”看妻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鼻头和脸颊都红红的,心一软就吻了上去,手也开始不规矩。“就寝了?!”
“嗯……我帮你备水……”韩映竹说归说,也是跟丈夫腻味了一下子才起身。
成亲快两年了,她还是每天服侍丈夫梳洗,睡前替他洗脚,除了小日子到访,罗桂杰舍不得她动手外,无一日缺席。
今儿个当然也不例外,可当她从他怀里站了起来,走不到两步路,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只听见他的惊呼,就再也没有意识了。
“映竹——”罗桂杰接住她从旁软倒的身躯,紧张地朝外吼道:“如冬,叫七峰去请大夫!快——”
罗桂杰看着韩映竹由床帷下伸出来的手,从来不曾这般觉得她手腕细小,血脉清楚,仿佛一折就会碎了。
大夫诊完脉,站了起来,一旁的如冬赶紧将韩映竹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我夫人怎么了?”罗桂杰紧张地凑上去,什么都不说是想急死谁?
大夫整整衣冠,拱手道贺。“恭喜罗公子,夫人有喜了。”
“有、有喜?”罗桂杰整个人呆了,又问了一次。“你说的有喜是哪个有喜?”
“女子有喜……”大夫很努力地思考,以手在腹部画了个大圆。“应该只有一种有喜。”
“有喜了,有喜了!”罗桂杰边说边点头,笑容越扩越大,看着大夫的脸,仿佛他像尊救苦菩萨似的。“有喜了,二丫有喜了!”
“是呀是呀。”大夫陪着傻笑,老人家最喜欢这种喜讯了。
如冬赶紧找钱好让罗桂杰打赏,谁知她脚还没跨开,罗桂杰就先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年逾六旬的大夫,还把他抱离了地。
“谢谢!”他拍了拍大夫的背,诚恳又感激地连说了好几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