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忘了,回去瞧瞧你写给我的那封信,看看是不是你的手笔。”他向前一步,敞开双手。“现在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韩映竹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还是怕。”
“我知道你慌,可你不跟我回去,我真的和死没两样。”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罗桂杰信步走向她,稳稳地将她抱进怀里。她瘦了很多,却依旧温暖,暖得他眼泪
都要熨出来了。“跟我回家吧,二丫,让我们一家团聚,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我……”她如何拒绝得了,这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呀!她想回答,眼泪却早步滚落,如洪水般来得又急又突然,她只能在他怀里点头,笑得像傻瓜。
回到罗家,白幡和奠灯都撤下了,四周全用火熏过一回,家仆一见到韩映竹,个个欢欣鼓舞,要他们夫妻俩先跨过火炉,再洒以艾草水去霉运,而厨房不用吩咐,已经手脚麻利地先熬上了一大锅补汤,先喝一碗祛寒补气。
回来见过父亲、报过平安之后,韩映竹就先到浴堂里洗澡,换掉一身粗布衣服,如冬、仿夏、拟秋全程不敢移开目光,就怕她跌跤;罗桂杰也乘机整理他的门面,就算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胡子也不曾如此杂乱。
夫妻俩收拾好,又一同回到东院落,正式向韩光义奉茶,老人家随他们折腾也不容易,这阵子没少让他操心。
韩光义笑着分了两个红包给他们压压惊,女儿能回来,一家子不用分离,这是多好的事,以前那些波折过了就算了,能更珍惜彼此的缘分才是要紧事。
晚膳就摆在东院落,心情好,吃什么都香,韩光义与罗桂杰因为这场乌龙事,每顿饭只吃半碗就叫人撤了,全然没有胃口,韩映竹回来后,翁婿俩都快吃光一木桶了。
“你们也吃慢一点,小心胃受不住。”又不赶时间,怎么都用吞的?韩映竹盛了两碗汤,分别放到他们两人面前。
“岳父,我总算明白回门那天,你为何会想念二丫的叨念了。”听到这句话,他居然有落泪的冲动。罗桂杰喝了口汤,万分感慨。
“可不是?有人念要惜福哪!”韩光义学女婿,端着汤碗慨叹。
韩映竹看看左,又看看右,拿起筷子,跃跃欲试。“不如我来学你们吃快,看是什么滋味。”
“别!”罗桂杰按下她的手,是真紧张。“你慢慢吃别贪快,噎着就不好。”
“你就让我试一次吧,说不定我觉得还行,以后就不拦你吃快吃慢了。”韩映竹笑了笑,捧起碗便要就口——
“我说二丫,”韩光义拿走她的碗。“那个……爹错了,爹吃慢、吃慢。”
韩映竹看向丈夫,后者咧了个大大的笑容。
“我错得更严重,我吃慢,吃很慢很慢。”现在谁比他的小妻子金贵呀,要他往东,除非他走错路了,否则绝对不敢朝西南北走。
“呵。”韩映竹掩唇,轻轻地笑了声,殷勤地为他们翁婿俩布菜,一家和乐融融,围在他们身后的家仆们,个个都笑开,张脸。
没人敢惊扰这股温馨的气氛,由韩家过来的奴仆只敢悄悄地凑到华叔身边,在他耳际嘀咕。
华叔变了脸色,隐忍不发,直到主子们用完膳,让下人撤走,换上香茗时,才敢向韩光义禀报。
“老爷,大小姐一直在房内闹腾,说她明天一定要来送二小姐……最后一程。”
韩光义差点把手中的香茗洒了。“别理她,谁看不出她那点龌龊心思,好好的心情都被她破坏了。”
“父亲别气,姐姐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韩映竹抚着肚腹,有些不适,孩子从回来后就踢得很用力,而且很频繁,特别活泼。她蹙眉。“灵堂架得那么大,我们该如何向外面的人解释我没死呀?”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虽然更忌讳的事都做了,韩光义还是听不得这话。“桂杰,这事你怎么看?”
“也没什么难办的,就说算命的指这孩子福气太大,怕生下来撑不住而早夭,就指了这办法让我们破解,这不灵堂上谁的牌位都没放吗?”
“这也是个办法,就怕外人不信。”韩映竹不住叹气,这也算是她惹出来的祸。
“担心什么?管他们爱信不信,总之我是信了。”罗桂杰笑了笑,还真没把这事放心上。反正也是意思意思给个交代,说穿了,关他们什么事?他又没收份子钱。
夜里准备安寝,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韩映竹坐在床上,就着罗桂杰搬近的烛火,摊开她以前写给他的信。
内容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勉励他别对人性灰心,别对人生丧志,世间仍有温情,要他好好努力,把这份情传下去。
“我那时才几岁,怎么会写出如此矫情的话?”她不禁笑出声,当年的她在想什么呀?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讨喜。
“怎么会?我觉得好极了,我会努力学认字,就是为了看懂你的信,你都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大,简直跟照世明灯一样。”罗桂杰端了盆热水进来,先放到盆架上,朝里面扔了条干净的布巾。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看到这封信,她心里就踏实多了,这确实是她写字的习惯不错,最后一笔总是拖得特别长。
“实话实说。”罗桂杰笑了笑,以掌测了下水温,觉得有些烫,便取出布巾拧干,再浸湿,再拧干,再浸湿,反覆数次后,终于达到他的要求,可两只手也烫得通红了。
“你在忙什么呢?手都烫红了。”韩映竹起身想找凉膏,却见罗桂杰端着那盆水往床边走来。
“你坐好。”他把水盆搁到地上,单脚跪地,握住她的小腿,就要为她脱鞋。
“你做什么呀你?快放手呀!”韩映竹吓傻了,又挣脱不了,他力气太大,慌得她都要哭了。
“紧张什么,不过是为你洗脚罢了。”褪去她的鞋袜,他蹙眉叹气。“都水肿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
“你别这样,这事你不该做的。”让丈夫替妻子洗脚,多大逆不道,韩映竹没停止挣脱,可最多就在盆子里打水,像个调皮的女娃娃似的。
“我为何不该做?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操持家务,为我计算,为我牺牲,为我吃了这么多苦,我为什么不能替你洗脚,我只想为你做点事。”他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有多珍贵,别拒绝我。”
她的脚很小,差不多他的手掌大,足心柔嫩,脚盘却有些水肿,他揉捏着消水肿的穴道,不时问她疼不疼,韩映竹只能抿唇摇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地上太凉,罗桂杰替她洗好脚后,不敢让她踩在地上,便让她踩着自个儿大腿,以布巾拭干她双足的湿气。
韩映竹以为大功告成,正要把脚缩回来,向他致谢,万般没料到他居然捧起她的足心,俯下身在她的脚盘上落下一吻。
轻轻的,却足抵万斤。韩映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
“我做的都是该做的事,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这要她如何受得起?她撑着腰想扶他的肩膀,要他快点起来,谁知这么一动作,她差点跌倒在地,肚子一抽一抽的疼。
“好、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罗桂杰这下可急了,赶快把妻子抱上床躺好,盖紧被子,头也没回地就朝外大喊。“外面有谁,快点去请稳婆过来,夫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