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将儿子转过身,坐到他面前开口道:“韬儿,答应娘一件事。”
房外有个人走近,在门前欲扣门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听出说话的是何人后,犹豫了一下,便转身打算离去,但接下来说话的人声却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停下脚步。
房内,龙韬看雪衣岚一眼,敛起脸说道:“如果是有关他的,我不答应。”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韬儿……”雪衣岚的神色黯了下来,龙韬越长大,对他父亲就越反叛忏逆,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怪她的,她不该让儿子察觉她的伤痛,但即使她再如何隐瞒心中的凄楚,也难以躲过龙韬的眼,这孩子太敏锐,也太护她了。
龙韬压抑着声音里的愠怒道:“娘,从小到大我不曾看过他对您轻柔的说过话或问候一句,不论您替他熬煮了多少消夜点心、替他缝制了多少衣衫鞋袜、暗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他从来不会注意、不会在乎,更不会关心!”他越说越激动,“我不知道他这样算什么为人丈夫,只一迳挂念回忆中过世的妻子,一点心思都不愿分给您!如果他懂得如何爱惜您,那我也就会懂得如何尊敬他!”
“别怪你爹,不是他的错,是我——”
“您又替他说话!”龙韬一掌拍向桌面,发觉吓到娘后赶紧和缓下不豫之色,低声道:“我知道您只敢在无处默默爱着他,从没说过一句惹他不高兴的话,或做过一件令他不高兴的事,连伤心难过都不愿让他看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您还是爱他。这绝不是您的错,您是那么温柔与体贴,是他瞎了眼看不见您的好,别再替他说话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他的。”
“韬儿……”雪衣岚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一阵紧绞,低下头,泪水刚好落在白色罗裙上。
“娘……”龙韬见状也手足无措了起来,直起身拥住雪衣岚单薄的身子,叹道:“算了,我们别谈他了。”手中的触感让他随即蹙眉,“娘,您看您,我不是请您要多吃些吗?怎么越来越瘦了呢?”
雪衣岚螓首靠在龙韬肩上,轻轻低泣着,“对不起……”
“娘……”龙韬心痛的拥紧雪衣岚,“是我不好,明知谈起他会惹您伤心,我却又……我不爱看您伤心。”
雪衣岚靠在龙韬肩上的头摇了摇,心底深处的哀伤决了堤,哽咽着低诉:“韬儿……就算是娘求你好了,真的别怪你爹好吗?”抓着龙韬上臂的手紧了些,“娘是很想……想好好爱你爹的,但是娘不够勇敢,不敢……如果娘能够坚强点,敢对他说出心里的话,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情形……都是我的错,是我……”
雪衣岚突然抬起脸,泪眼朦胧的看进龙韬的眼,坚定的说道:“如果……如果我真的变成一个勇敢的人,我还想——是的,我还想爱他……他其实是很孤单的……”
夏葵睁开眼,搔搔头想了想,十秒钟后决定——继续睡觉。
龙韬房外的人一直没离开,驻足在房外听着里面的一言一语,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愧疚、恍悟、痛苦……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他不确定的感觉。
龙玄骥也从床上惊醒过来,梦中那个女人的哭泣声犹在耳际缭绕,每一声都像一支铁钩刺进他的心,一次一次剖刮他、谴责他……如果不是真正经历过,感觉会这般真实深刻吗?而且不止如此,他知道还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还没想起来。
他坐起身,不自觉伸手轻抚额上的伤痕,想起昨天夏葵在医院时说的话。
昨天回来后,夏葵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也没有再提及任何有关爱上他的话,而且加上他……逃避——是的,他还在逃避她,他下意识的就不想与她有所接触,所以他不确定究竟她是什么想法,当然也不确定他自己的。
他下床,点了根烟。
☆☆☆
“儿子。”夏葵在平底锅上煎着法国吐司,今天龙青骥及龙赤骥两人不约而同都有事不能来吃早餐,而龙玄骥还未下楼,现在餐厅中只有他们母子俩。
“嗯,什么事?”龙韬轻啜一口牛奶后道,他一向是最早到餐厅的“食客”。
“我昨天作梦梦到你。”
“铿!”把牛奶杯放在桌面发出这亮声响之后,他说:“是吗?”
煎锅中的蛋、奶油与吐司发出滋滋的煎烤声,“是啊。”比起那个,夏葵的音调显得平淡似水。
“我在你梦里是做什么的?”龙韬看着杯里纯白的鲜奶问道。
“我儿子。”
长长的沉默,锅里的法国吐司一份份煎好,夏葵还偶尔分神察看炉火上的馄饨汤料——这是今晚要下面后拿去给夏文罡吃的点心。
牛奶杯在龙韬手里被握得死紧,“你知道孟婆吗?”
“菜名啊?”夏葵将煎好的法国吐司放上桌,又转回身煎起汉堡肉。
龙韬咬牙出声,“不是。”他这个母亲太让人感到无力了吧,“孟婆汤是在每个鬼魂投胎之前喝下的东西,功用是要让人忘却前世的记忆,然后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
“喔。”夏葵漫应,手仍在忙着煎肉片,“怎样?”
“我没喝。”
夏葵想了想,握着锅铲转回身,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你的意思是说,你记得前世的记忆?”
“对。”
有趣的笑意从夏葵的脸上闪出,“你前世是干嘛的?”
“你儿子。”
夏葵睁亮眼眨了眨,笑容加深,“真好,原来我们的缘分这么深,连着两世都能做母子。”
龙韬又咬牙,闭了闭眼,“这不是重点。”
闻到锅中肉熟的香味,夏葵转过身将肉翻面,加了些特制的酱料,“那不然重点是什么?”
“每个鬼魂喝的孟婆汤都必须份量足够才能记整个前生,如果喝的份量不够,则前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渐渐想后,有时候不一定会记起全部,端看每个人对前世记忆的印象是否深刻,而有不同的情况。而前世投胎前,你喝的孟婆汤份量不够忘记前世的所有记忆。”所以他也才会不时刺激夏葵,让她想起前世的事情。
夏葵边听边仔细的将煎好的肉片、起士、蒿苣、酸黄瓜……等等馅料排放到汉堡面包上,待龙韬说完时,她正将最后一片香喷喷的肉片放上面包,夹上上层的面包后,她应了句:“我知道啊。”
“你知道啊?”龙韬用力重复夏葵的话,猛地站起身,有股想大叫的冲动,更想用力摇晃眼前这个做了他两世母亲的人——她至少该有一点愤怒或伤心吧!对于想起前世的记忆——辛酸悲伤的前世,竟有人只用一句“我知道啊”来表达?天啊,谁来扶他一下?
“我当然知道啊。”没注意到龙韬一脸快昏倒的模样,夏葵继续将做好的汉堡放进盘中,“其实原本一开始我并不那么认为,但后来梦作得越多,就越觉得‘前世记忆’似乎就是最好的解释,而且你是我儿子这件事我早知道了,因为昨晚梦中的儿子与你同名,这样的巧合——”
“啊!”夏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声,“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她转身大跨步走到龙韬面前认真的问道:“你现在的爹是不是就是我前世的丈夫?”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结婚?”她是太迟钝还是太单纯?连这个都要由他点破。
“啊,难怪我们会作相同的梦,原来如此……”夏葵点点头,笑得像是侦破案件的福尔摩斯,拍掌道:“好啦,现在总算真相大白啦!”
其实她不是笨得联想不到这层关系,只是对她而言,龙玄骥和她在前世有何纠缠不清的恩犯不是她在意的事,想太多实在浪费时间,而且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人生苦短嘛,计较那么多干嘛?
她知道昨天她的空手道学生之所以会找上龙玄骥,龙韬得负大部分责任——这不难推理,因为她从未在学校对任何人提过龙玄骥这个人,更遑论她和他的关系或者相处情况了。
而且当初会让龙玄骥和她两人见面的主导者不是解、董两人,而是龙韬,是他要解、董两人让龙玄骥和她见面的,这是董薰事后“良心发现”告诉她的。
龙韬虽然处处皆表现出对龙玄骥的怨憎,但她知道在内心深处,龙韬还是深爱着他的父亲,不然他不会千方百计、明谋加暗算的撮合她和龙玄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为她与龙玄骥做的努力,其实是深爱他父亲的证明。
她不禁想起龙韬也曾说过,虽然表面上她是为了他要龙玄骥回家住,但潜意识里她其实是为了龙玄骥——她在昨天发现到这点,也许也早就爱上他了也说不定。
“妈!”龙韬看着夏葵越益加大的傻笑,一手扶着桌缘,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好吗?”他快没力了。
“啊,对,现在的确不是该笑的时候。”夏葵赶紧转身看馄饨汤,轻搅一会儿后关熄炉火,拿起流理台上的汉堡放到餐桌上。
龙韬瞪着夏葵从容自若的动作,张于在夏葵放下盘子后受不了的大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我再说一遍吗?我前世是你的亲儿子,而他就是那个没良心的丈夫!你难道不生气、不憎爱分明他?你至少该狠狠骂他一顿,或者揍他一拳,甚至你想谋杀他我都会举手赞成!他前世那样对待你,你有权力那么做的!”他气得口不择言,一连串的话让他吼得胸膛起伏不已。
夏葵有些担心的看龙韬一眼,想倒杯水给他消消火气,但若她真做了,可以想见她儿子绝对会气急败坏到极点,所以还是打消了念头,只示意龙韬坐下,忙了好一会儿,自己也要休息一下,坐下后她小心的说道:“我就说你们父子俩真的很像,还没有人相信我——”
龙韬又瞪她一眼,夏葵赶紧用手势安抚了一下,“好,好,你先听我说完嘛,你和他都觉得我该对前世的……苦难——这么说可以吧,必须有……痛苦、忿恨、怨怼的感觉才算正常。但反过来想,难道前世伤痛了一辈子还不够,非得带到今生再来折磨自己吗?而且你刚才不也说过了吗?喝下孟婆汤就是为了要让每个人可以重新开始,不必再苦苦纠缠于前世的伤痛之中。”
一番话说得龙韬哑口无言。
夏葵微仰头呈思考状,“再说回感觉好了,其实……好吧,就算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些难过的感觉,但我比较庆幸的是我已经不是前世的我了,你们实在不必把我当成前世的我,希望我能够得到什么补偿。我认为前世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计较那么多,更何况你不觉得吗?我变成现在的个性,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种补偿了,其他你们觉得所谓的补偿,对我而言反而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婚吧!”门边响起第三个人声。
螳螂捕蝉的时候,黄雀总是会在它后面,那黄雀的背后呢?
龙玄骥从门边现身,刚才那句话的语气似乎在说:我们吃早餐吧。
“你在那里多久了?”咦?好像不久前也有人说过相同的话,怎么,最近流行隔墙有耳吗?
“够久了。”又是他们谈话时他在外面窃听——类似他梦里的情况,而他也决定将他想了大半夜的结论付诸行动。
龙玄骥走了两步,距餐桌还有一些距离,但他就站在那里,重复他的话:“我要和你离婚。”
“你也想起前世的记忆了?”龙韬问,眼中还是有着怨恨。
龙玄骥看他一眼,脸上闪过哀伤,但他立即压抑住,现在重要的事是说服夏葵离开他,“既然你不需要任何补偿或歉疚,那形成这桩婚姻的真正因素就消失了。”他又看龙韬一眼,“表面上的因素——要替小韬找个母亲的约定,我想,除了你,他不会再承认其他人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无论你用何种名义待在他身边,对他而言其实是没有差别的,所以,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就是离婚,不必再这样纠缠不清下去。”
夏葵一直盯着他看,缓缓弯起唇角,但笑意达不到眼中,“好。”
“你答应?”龙韬惊道,不知该为这样的结果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夏葵的眼不曾自龙玄骥脸上移开,表情也仍是冷冷的笑。
“你放心,赡养费我绝对——”
“哐!锵!哗啦!”一整盘的汉堡砸向龙玄骥,盘子在落地时碎裂开来,汉堡、陶瓷碎片在他脚边飞散一地,清脆却又沉重的声音在整个餐厅回响,龙玄骥闪也不闪,眼睛甚至也没有多费事眨一下,就任着夏葵砸了他一身。
“你不必故意激我,因为我的条件不会因为你的刺激而有所改变,砸你是因为你不该拿夏家人的名誉开玩笑。记住,下一次,不会只是一盘汉堡这么简单而已。”冷静的表情、冷静的声音,夏葵很冷静的说完整段话而不多加一丝愠火,但如果有人发现,她其实是冷静过了头。
她在砸盘子时已站起身,此时,她从容的迈出步伐走向龙玄骥,在他面前一步停住,一样的冷静,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答应让儿子跟我,我马上答字离婚。”
说完,不听他回应的转过头对龙韬说道:“儿子,今天我没心情让任何人载,你是要跟我一起上学或是怎样?”
“我自己会想办法。”
“那好。”夏葵潇洒的跨步离开,在门边又道:“还有,我今天罢工,早餐你们自己看着办。”
等听不见夏葵的脚步声后,龙韬才道:“她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声音淡淡的,但话里的语气却是沉重又怨懑,“即使离开,也是因为她——”
龙韬消去了话尾,看着他面前只喝了一口的鲜奶,深吸口气缓和情绪,又道:“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你会想要离婚,因为你觉得这样做对她最好,但你错了,上辈子错了,这辈子还学不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龙玄骥站在原地问道。
龙韬摇摇头,“这得靠你们自己想起来,我不能向你们透露前世的事,这是我没喝孟婆汤的承诺。”其实他没喝下孟婆汤也算是一种机缘巧合,当时在投胎前,他遇到一群小鬼正在谈论有鬼魂没喝孟婆汤的事,他无意间听到雪衣岚的名字,一问之下得知他们还会再做一世的母子,而更令他震惊的——龙尚?就是今生的龙玄骥,也会成为他的父亲。
所以他向带他的小鬼要求不喝孟婆汤,当然小鬼没有答应,但后来小鬼突然问他有关雪衣岚的事,因为他正好也是带雪衣岚到轮回殿的那个小鬼。在一番动之以情的游说之下,小鬼答应替他掩护不喝下孟婆汤,但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前世的记忆,因为那极可能会改变轮回的轨迹而发生违反世间规则的事,答应后,问清楚龙玄骥与夏葵各自的记忆期限,他就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今生了。
龙玄骥深思着龙韬的话,微低头,他道:“她只要离开龙家,就可以去过另一段全新的人生,不必再重蹈以前的覆辙,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是的,他就是这么想的。她和他在一起只会有无尽的伤痛而已,既然要不起她,就该放她走,她这辈子该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才对。
龙韬冷哼,“还是一样,相信自己所以为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从没想过她是怎么想的,从没想过她要的是什么……”他站起身,不想再和龙玄骥谈下去,这头笨驴不值得他费心教化。
龙玄骥开口:“我载——”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到学校,另外——”他在经过龙玄骥身边时看他一眼,“你也不必来接我放学了,今天是你深爱的那个妻子的忌日,不是吗?”
☆☆☆
凌晨十二点半,夏葵下楼到松居的客厅等着仍未归来的龙玄骥。
她其实不是刻意想等他,只是在床上时她怎么都睡不着,心里一直记挂着龙韬告诉她今天是罗绯露忌日这件事。上床就寝之前龙玄骥仍未回来,躺在床上时也都没听见车子回来的声音,她一想到龙玄骥伤心难过的模样,脑袋里就像有一组重金属药团在进行即兴演奏,弄得她心烦气躁,最后实在受不了,干脆走到楼下客厅等他。
想起今早的事情,她微微发起呆来,她的心思一向不复杂,很多伤痛都在她直线型思考模式之下被她简化,所以在遇到她简化不了的情绪时,她会在下意识中选择用冷静这种她其实不擅长的态度面对事情。
董薰就说过,她生气的时候会破口大骂,伤心的时候则会变得很冷静,而能够让她伤心的人,必定是她很在乎的人,不但如此,只要她在乎一个人,再大的困难她都不会轻易放弃希望。
“对!我不会伤心太久,然后绝对会想办法挽回情势!”她双手握起拳,用力给自己打气。
“但,为什么他还不回来呀?”她坐着等、站着等、走来走去等;正趴、反趴、斜趴在沙发上等;左等、右等、上上下下等……
终于,在时钟指着凌晨一点四十九分的时候,车声由远而近驶回松居,夏葵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去。
龙玄骥由车库走出,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高大的身形在暗夜中彷若黑雕石像,月色掩映,他在脸上透出冷光,也在他背后投下冷沉的暗影,像背负了整个夜空的苍茫。夏葵目不转睛的盯视着他,怕是一不注意,他就会在这样的氛围中化成石像。
夏葵在他踏上门阶时出声:“你回——”
龙玄骥像是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身侧走过,眼神像北极的寒冬般死寂。
“喂!”夏葵拉住他,“你还好吗?”他冰冷空洞的模样让她觉得心像条湿毛巾被用力拧绞。
龙玄骥看都不看她,眼睛的焦距像被遗忘在某处,这一刻,他的精神游离出了他的肉体,任何人物时空于他只是虚渺,而他在世事中也是空幻的一隅。
“龙玄骥!”夏葵疾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臂,使力摇晃,“你给我清醒点!”她拍他脸颊、抓他头发、吼他……反正能唤醒他人意识的动作她全用上了,末了还使出撒手锏——搔他痒。
龙玄骥不堪其扰的蹙起眉,眼睛缓缓移向她的脸,凝视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发现到她的存在,缓缓舒开眉间的皱褶,低声吐出:“是你。”
生命力像流星坠入他眼眸,闪烁开一片晶亮,他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像在看一件珍爱的宝物,然后快得她根本不及反应——他吻住她的唇。
夏葵反射性的将拳头往他的腰腹击去,他比她更快的抓住她的手,“别动。”
他在她唇边低喃着:“让我吻你……我的阳光……”他的话似恳求又像命令,轻柔得惹人叹息。
他的吻极温柔,像祈祷已久的圣徒,膜拜似的吸吮着她的唇瓣。一般而言,女方都会在这样的轻怜蜜爱中迅速融化,四肢瘫软得像果冻,尤其女方刚说过爱上了男方。
“啪!”夏葵不客气的一掌甩上他的脸,“你喝醉了!”她这一句话不含指控或愤怒意味,而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提醒他正在做的事是酒精作祟的关系。
龙玄骥再次蹙眉,这次的神情多了些郁闷,“我没有。”
夏葵瞪他,“你敢说你没喝酒?”他身上的味道像是刚从酒缸中爬出来。
“我有喝,但没喝醉!”
是喔,放羊的小孩也会说“狼来了”啊!夏葵没好气的在心里嘀咕着,摆了摆手,“算了,你回来了就好,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她说着转身走向楼梯。
“你不能走。”龙玄骥在她身后喊道。
夏葵停下脚步,他说那句话的语气像是一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她转回头,看见他微低下头,眼睛定在地上的一点,双拳紧握在身侧,像在压抑着不能跑过来夺回他的玩具。
夏葵走回他面前,坚定的说道:“好,我不走。”
他的眼睛从地面移向她脸上,“你不会走?”
“不会。”
他松了口气,紧绷的双肩也松驰了下来,缓缓绽出笑,怕碰碎她似的缓缓拥住她。
夏葵在他怀里的唯一念头是——他醉得可真严重。而且她还好笑的发现,醉了的他简直就是个孩子,平时在人前的冷傲武装在此时完全卸下,现在的他脆弱无助得让人心疼,她拍拍他的背,哄道:“好啦,我会陪着你,我带你去睡觉好不好?”她当他是小学生般在哄。
他没有异议的让她带回他房中,一路上安静而温驯。
“所你的衣服脱下。”夏葵边指示他边走向衣柜,要找睡衣给他换上。
的他东西跟他的一样,规律而整齐,所以她马上就翻到他的睡衣,转过身欲拿给他时,赫然发现他就站在距她不到一步距离的地方盯视着她。
她被吓一跳的拍拍胸口,笑道:“你是背后灵啊!这么个吓人法?”
她想转开身,却被他用手挡住,他两手撑在衣柜上,将她圈团在身前,“我不想和你离婚的。”
她微扬眉,这会儿他又怎么了?醉了的他还真是千奇百怪啊!
“但是我却必须和你离婚。”他的眼神无奈而伤痛,叹息似的说着低下头埋进她的颈窝。
“为什么?”
“为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用力重复她的话,“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她就知道是这样——这个人总会做下自以为对他人最好的决定,然后自己在那里承担苦楚。她气他的也就是这一点——永远不会对自己好,总是一个人承受一切,明明难过得要死还硬撑着戴面具演戏,今天早上她就是气极了,也心疼极了才会罢工以示抗议。
“你不欠我什么。”她道。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他的脸迫近她,痛苦的哑声嘶吼:“你当然可以说不用计较,可以说前世已经是过去就让它过去,因为你不是亏欠的那一方,因为你不必承受愧对他人的心理折磨!你知道亏欠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吗?你知道吗?”
她静静的听他发泄,坚定的回视他的眼,“我不要你用离婚来当作对我的补偿。”
“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做吗?”他握拳敲向衣柜,整个人几乎全贴到她身上,“该死的你!你像毒药般侵入我的生命,用你的笑容迷惑我,用你的霸道勒索我,我根本抵抗不了你!你却一再的用你的碰触、你的身体、你的唇引诱我,你知道我忍耐得多辛苦吗?”
他说着又攫住她的唇,这次的吻是狂野迷乱的,在她瞪大眼的惊喘声中,他的舌探进她口中,掠夺着她口中的甜蜜。
“等……”她用力将他的脸推离自己,幸好她学过武,比起一般女性更为有力,“等等!”
她喘着气看她,呼出的气息在他脸上喧腾成激情的模样。
她的呼吸也同样急促,脸蛋火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但她至少比他多了些理智,醉了的他特别多话,对她没有也少了防备,她必须趁他喝醉酒时套他话。
他仍然贴靠在她身上,只有脸离开她的,她试着将他多推离她一些,但他却再也不动了,她没辙,吸了口气后道:“但我不要跟你离婚。”
“不可以!”他吼。
“为什么?”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住他的薄唇,想不到原来与人接吻的滋味这般刺激,像在嘴上乘坐云霄飞车的感觉。
“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的语气又变得脆弱而伤心,还可怜兮兮的将头藏进她的颈窝,“我没办法忘怀绯露,她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就像我们的前世,我无法在心里同时容下两个女人,到最后你一定又会被我伤害,你不该再得到这样的对待,这辈子,你应该拥有你应得的幸福……”
“是吗?”她干脆也靠到他颈边,想了想,道:“我当别人的妻子也没关系吗?”
沉默,但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倏地僵硬,拥住她的手也逐渐收紧。
她其实并不确定他对她是什么感觉,但她想到每次她和龙青骥或龙赤骥在一起说笑时,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截断他们的对话,她老早就觉得他是在吃醋——因为她的学生们也常用这招来引起她的注意,再加上他刚才说的话,她才会那说碰碰运气,幸好这不是左轮手枪俄罗斯轮盘式赌注,非生即死。
他抬起头,眼神阴鸷狂猛,“你是我的妻子。”毫无预警的,他打横抱起她,快得让她差点尖叫起来,他将她抛到床上,健硕结实的身躯也跟着压上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喊叫声卡在胸口几乎跃出喉咙,但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他的唇再度覆上她的,炙热而需索、专横而急切,辗转缠绵之后吻向她的颊、她的眼、她的鼻……最后灼烧她线条优美的颈项,流连不去。
在他凌厉的攻击肆虐之后,她的嘴终于获判缓刑,感激的大大猛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天啊,俄罗斯轮盘还是别玩得好,不是她不喜欢他的吻或她性冷感,而是她最讨厌酒精的味道,什么浅酌低唱、薰人欲醉……去!管他是谁喝了酒,她讨厌酒味就是讨厌酒味。
但除了酒味,他的唇、他的手及他男性的躯体就不是她所能抗拒的了,这会儿他的唇正不断啮咬吮吻着也的脖子,和着他粗浅的气息让她越来越意乱情迷,而他的大手正往她的衣下探去,她在宽大的T恤底下……什么都没穿,天啊,再不自立自强,她肯定会在今晚被诱失身!
“喂!”她试着抓起她的头,在他耳边吼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他含糊不清的咕哝。
“你想和我上床做爱,是吗?”她的声音大得可以吓醒坟墓里面的人。
他抬头,唇边一抹邪邪的魅笑,“这有什么好怀疑的?”说着,又欲掠吻她的唇。
她赶紧抵住他的下巴,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为这个问题略感不悦,仿佛她才是那个神志不清的人似的瞪着她看,“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妻子。”
“名字!”她吼:“我叫什么?”
所以动作在瞬间顿住,有一秒钟,她以为他会这么盯视着她直到永恒,但下一刻,他又变成悲痛哀伤的模样,“对不起……”他颤巍巍的抚解她的脸蛋,想要却又不能要的收放着他修长的手指。
“我不该这样对你的,但我克制不了自己,因为我是这么想要你……你可以骂我,就像平常那样骂醒我;你也可以打我,我知道你的功夫很好的……”
她柔柔笑起,“我是夏葵,是吗?”
“你当然是。”就像一种感谢,她虔敬的看着她。
她双手主动环上他的颈项,他这种浓情的模样快让她招架不住了,“我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的,如果你想要我,我就给你……”
说着,将他的头按向自己,送上红唇,他呻吟了声,无法自拔的投入这炽狂烈焰中。一般而言,到了这种地步,女方都该心甘情愿、神魂颠倒的投向男方的怀抱中才符合爱情步骤,不是吗?
“咚!”一记手刀击向他的颈背,他无声的瘫倒在她身上。
“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将他推璃自己平躺好,“基本上我不会相信喝醉酒的人,尤其你又醉得如此严重,要是真和你发生关系,明天醒来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就‘死无对证’了。”这成语这样用会不会太耸动了点?
她坐起身看他沉睡的脸庞,爱怜的笑容凝聚在唇边,“不过,你已经被我抓到把柄了,你再也逃不了了。”她轻刮他的脸,无限依恋的看着他。
“再来该怎么办呢?”她想到这个问题,搔了搔头,开始动手袭向龙玄骥的衣服,边诡异的自言自语起来:“嘿嘿嘿……不对,这是薰那狐狸老公的招牌笑声,那……呵呵呵?这又像圣诞老公公的了……反正不管,你明天以后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喝酒了……哈哈哈……”
☆☆☆
他发誓他再也不碰酒了。
昨天他在绯露的墓前坐了很久,和前几年一样,他独自和她说着话……松居里有关罗绯露的物品全被收放进阁楼,因为他不愿触景伤情,只敢在每年的忌日到她灵前思念她。
然后他喝了酒,因为他猛然发现他的思绪里不再是绯露的身影,而是夏葵的!
他怎么可以?
就在绯露的忌日,就在她的灵前,他竟然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他不知该如何驱逐侵占他脑海的那个身影,于是借买醉想忘记一切,而他也真的达到目的了。
当今天早上在床上醒来时,他完全忘了他是如何回到松居,如何躺到床上,然后还一丝不挂!
就在他愣怔的当口,夏葵巧笑倩兮的敲门进来叫他起床,替他拉开落地窗帘,然后在他仍不知所措的当口丢下一句话:“昨晚你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轻,以后要记得多吃些,你太瘦了。”
当时像一颗炮弹击中他,轰得他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看向覆在他赤裸身体外的凌乱被单,再看向夏葵罩在阳光中的身影——他和她发生了关系?
然后她好像还说了什么话后就转身出去,但他根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和着昨日的宿醉,他的脑子里像有一打人马在打仗。当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下楼时,才知道她和龙韬先出门了,松了一口气时却又对上他两个弟弟的暧昧眼光。
直到现在,他的脑袋仍旧疼痛欲裂,颈背也不知何故隐隐作痛着,幸好今天是礼拜六,再过一个钟头就下班了,他必须回去休息一下,然后好好想想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敲门声响起,不待他答应便被打开,他抬起头。
“嗨!昨晚的宿醉好些了没?”夏葵落落大方的走进来,对着他绽出闪亮的笑容。
今早她特地煎煮了一碗解酒药,出门前交代龙青骥一定要让龙玄骥服下,不知道他现在好些了没?虽然她昨晚睡不到三小时,但她发现她一点都不觉得累,还亢奋得不得了。
“我来接你下班。”事实上她是担心他又会突然临阵脱逃,才会请假到他公司找他,“我好像来早了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我不会打扰到你……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发现他像愣住似的看着她,将手放到他面前挥了挥。
龙玄骥回过神,倏地低下头不敢看她,按了按太阳穴,随口抓了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接你下班。”她看他一眼,复述道。
他蹙起眉,一会儿后像下了某个决定,抬头对上她的眼道:“我们必须谈一谈。”
她神情一敛,“对,我们必须谈一谈,但不是现在。”
她说着绕过办公桌走到他身边,龙玄骥像迎敌似的站起身,夏葵不理会他紧绷的举止,抬手欲探上他的额,他避开,她瞪他一眼,“你怕什么?该碰的都碰过了!”但不该碰的还没碰过,她暗自在心里补述了句。
龙玄骥被这话冻在原地,然后他看见她颈项上像瘀青似的吻痕?
他二度冻结,夏葵于是成功的抚上他的额,皱眉,二话不说拉起他往门外走去。
龙玄骥被她拉到门边时才回过神,脑袋像有几百只啄木鸟,“你?”
“闭嘴!”夏葵轻却不容反驳的堵回他,他脸色惨白得像颗菜头,额头却烫得不像话,这种时候他只能做一件事。“生病的人就该回家休息。”
结果他被她强制押回松居睡觉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