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沁玥没在集市停留,驾着驴车往城东的回春堂而去。这个时候回春堂开了门,但只有小厮在门外打扫,她招呼了声,便驾车到了后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韩柏川和韩夫人。
“师父、师母,安好。”张沁玥露出笑容,随着弟弟叫人。
韩柏川见到她,睛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开口,坐在身边的夫人程氏已经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着你该是今日会进城,你师父还说你得歇几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开了后门等着,果然如我所料,”程氏亲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过早饭了?我煮了小米粥,快过来陪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吃点。”
张沁玥出门前已经吃了个馒头,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热切,於是点头,“那就吃点,麻烦师母了。”
“你这孩子,何必这么见外。”程氏拿了碗筷给她添了小米粥。
韩柏川抚着下巴的胡须,看着张沁玥.张洛下葬时,他们夫妇都去了趟张家屯,至今过了几日,他们虽挂心张沁玥,但回春堂这几天病患多,实在拨不出空闲去看她,好在今日见她如往常一般进城送药材,气色也不算太差,他们终於可以放下高悬着的心。
看着张沁玥小口喝着小米粥的秀气模样,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爱,她没生闺女,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儿子韩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过十八岁,打小就爱跟在张洛身边打转,三年前张洛去了军营,这混小子也不说一声,隔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边疆去。
要不是儿子再三保证绝不上阵杀敌,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将人给带回来。如今张洛死了,她难过之余,还挂心着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确定孩子没事,她这才能够松口气。
不论是张洛还是韩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对唯一的女娃儿张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几分。
“瞧你瘦得,等会儿师母上街给你割几斤肉让你带回去。”
“别!”张沁玥将碗放下,轻摇了下头,“家里的东西够了。前些日子腌的腊肉还剩下不少,若真再带几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没地方摆了。”
程氏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够放,那就再挖一个,老韩,明日便找匠人去张家屯看一看。”
这里家家户户都用地窖储存粮食,只是大小不一,张沁玥就一个人,家里的地窖空间足够,说没地方摆放,不过是婉拒程氏好意,却没料到程氏直接说要再找人给她挖个地窖,她赶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韩柏川。
韩柏川眼神闪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关上门,他就是个以妻为天的男人,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净,只能无视张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张家屯瞧瞧。”
程氏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对於张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还有满心感激。
十年前,张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妇病重,韩柏川去看过几回,断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却没料到一个雪夜里,年幼的两姊弟驾着马车将王寡妇带到回春堂。
当时天寒地冻,她以为是两个可怜孩子送长辈来就医,连忙煮姜汤给两个孩子袪寒,谁知道他们顾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韩柏川,还送上一大本的医案,求他找出能医治王寡妇之法。
当时王寡妇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韩柏川不过是看在两名孩子这般恳切的分上,姑且一试,不料真让他找出了法子,不单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王寡妇还因此多活了好几年。
事后,张沁玥以救命之恩为由,除了将医案送上外,还有数张清楚标记人体穴道的羊皮,是习医者不可多得的珍宝。
韩柏川当初是跟着程氏的爹习医,最后娶她为妻,虽说医术不错,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张沁玥送上的医案后,他仔细研读,医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两姊弟对过去从不愿多谈,但两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门之后,韩柏川本打算将两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导医术,不使家业失传,可张沁玥不愿,也不想张洛继续走医道,韩柏川着实失望了好些时候,庆幸张洛自有主张,硬跟着他学医。
张沁玥疼爱弟弟,最终也只能由着他,这些年,两家亲近得如同一家。
看着韩柏川夫妻,张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们打消念头,想着自己的地窖在张家屯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要是再挖一个……这得将整个大山的野味都捕猎才能填满空间啊。但她也没再多想,反正等匠人来时,她再寻个说法,将人打发就好。
“师父,这几日天气炎热,我在张家屯时听闻有人贪凉受寒,便自作主张给您多带了些香薷过来。”
“好、好、好。”韩柏川激赏的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取了银两交给她。
虽说张沁玥不愿习医,但应是幼时耳濡目染,一些小病小痛倒也难不倒她。
将银子拿在手里,张沁玥知道韩柏川多给,她垂下眼,开口想要推托,但一对上韩柏川关爱的眼神,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当是让他们心安。
“对了,”韩柏川关心的问道:“你的行李可收拾妥当了?”他知道边关有人愿意照料张沁玥.
张沁玥轻摇了下头。
韩柏川眉头一皱,“可有难处?”
“没有,”张沁玥柔声说道:“只是我一个人待在张家屯挺好的,不想去边关。”
“这可不成,”韩柏川忍不住声调微扬,“送阿洛回来的同袍不是让你收拾好就到嘉峪关去吗,他在那里已经安排好,将来你有依靠了。”
程氏闻言,脸色变得难看,“瞧你说的,你是见过那个什么同袍不成?别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就当人家是个宝,凭着几句话就让咱们玥姐儿过去,你也不想想,嘉裕关可不是咱们甘州城,玥儿人生地不熟,若是受欺负,哭诉无门怎么办?”
“你说什么呢!”韩柏川一听就知道妻子要管这档事,不禁觉得头疼,“能与阿洛交好、让阿洛信任之人,肯定不坏,人家心善,怜惜玥儿孤苦无依,所以你就……”
“算了吧!若真怜惜,让朝廷多给些银两便成了。”程氏不留情面的打断道,“有银子傍身才是实的。”
韩柏川无奈的叹道:“你啊!就栽进钱眼里去了。”
“是啊!我就是爱财,怎么着?”
“你……”
“师父、师母别为我的事争执,”张沁玥在一旁轻笑,柔声劝道,“嘉峪关我真不打算去。”
韩柏川满脸苦恼,认识张家姊弟的人皆知张洛的性子洒脱,随兴而走,甚至有些恃才傲物的任性执着,反观张沁玥则是柔顺懂事,凡事有商有量,但与两姊弟相处多年,他早明白其实最有主见的是张沁玥.
“你这又是何苦?”
张沁玥不解的看着韩柏川,她不过就是不想去嘉峪关,怎么他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对上她疑惑的眸光,韩柏川摇了下头,本想再劝她莫要固执,有人照顾余生总是好的,可思及她的性子,最终改口道:“说到底,是师父有私心,想着阿洛已经去了,毛毛在边疆没个人看着会出事,你若是去了,至少彼此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