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问道:「怎么来了?」
王娇没有瞧他,视线紧盯着手心握着的帕子。「我……有话同……同公子说。」
她的声音细小,还带着一点小小的颤抖,一旁的沃娜朝她看了一眼。
「一块儿进来吧,不过我有些事要处理,妳得先等我一下。」他立刻道。
王娇娴静地点了下头。
沃娜瞅着王娇发白的脸,进了衙门后,她忍不住凑近她的脸说道:「为什么妳们汉人的大小姐看起来都好像要昏倒的样子?」
王娇让她吓了一跳,手心的帕子滑落。
「你看,这样就吓到了。」沃娜说道。
温亭劭弯腰捡起帕子,将之还给王娇,转头对沃娜说:「妳先进去公堂。」
王娇直愣愣地盯着沃娜怪异的装扮,她从没这么近的看过西南夷人,而且这夷女的口音听了很别扭,更怪的是她肩上还站着一只奇怪的动物。
沃娜没理温亭劭的话,双眼直盯着王娇苍白的脸。「妳是不是生病了?」
「妳是谁啊?这么无礼。」王娇的婢女蒲临忍不住开了口。
「妳又是谁?」沃娜瞪向她。「说我无礼,不知死活的丫头,妳想变得跟他一样吗?」她抓住李顺的领子,一把扯到婢女面前。
李顺害怕地挣扎着,深怕这恐怖的妖女又要折磨他。
一见到李顺红肿的脸,蒲临与王娇同时倒抽口气。
「好了,进公堂去吧。」温亭劭示意沃娜往前走,一边对王娇说道:「小姐稍等片刻,温某马上过来。」
沃娜动也不动。「你叫『五毛』?这么奇怪的名字。」
温亭劭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一旁的王娇则让她逗得噗笑一声,竟然有人将温某听成五毛了?
「小姐,小姐……妳笑了。」蒲临欣喜地说。
「笑有什么好奇怪的?」沃娜瞥向大惊小怪的蒲临。
王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朝温亭劭福身后,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等待,蒲临则紧跟着主子。
「她是谁?」沃娜问温亭劭。
温亭劭没回答她,上了阶梯进入公堂后便吩咐李顺先去休息。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沃娜不悦地瞇起眼睛。
「没想到姑娘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温亭劭故意说道。
「谁对你的事感兴趣!」沃娜恼火,她只是好奇而已。
温亭劭打开扇子摄,笑而不答,他多少摸清她的性子,所以故意用话激她。
「刘泰呢,还没来吗?」温亭劭问了一句。
「是,大人,应该快来了。」一旁的衙役答道。
温亭劭正打算要先去询问王娇为何事而来时,推官黄起由堂后走出,身旁还跟着一个老和尚。
「那就麻烦大人了。」和尚朝黄起弯腰。「贫僧不打扰了。」他行礼后跨出门槛。
「哪里,慢走。」
黄起转向温亭劭。「对了,方才王姑娘来找你。」
「她就在外头。」温亭劭随即以骨扇比了下沃娜。「这是小虫坊的当家沃娜姑娘。」
黄起打量了下沃娜,说道:「这阵子风闻不少姑娘的事。」他感兴趣地瞧着她肩上的飞鼠
「风闻是什么?」沃娜反问。
温亭劭朝黄起耳语一句。「她对汉话所知有限,大人尽量用些简单的话。」
「你们说什么?」她不高兴他们在她面前鬼鬼祟祟的。
黄起微笑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这阵子听了不少人谈起姑娘。」
「我有什么好说的。」沃娜回问。
「这儿就麻烦黄大人了。」温亭劭说道,他得先去处理王娇的事。
黄起点头,示意他可先离去无妨。
温亭劭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惊叫,「小姐,小姐……快来人啊……」
温亭劭立刻走出去,就见蒲临抱着王娇坐在树荫下,他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姐昏倒了。」蒲临慌张地说。
温亭劭蹲下身,瞧着王娇苍白的脸。「怎么会昏倒?」现在才五月天,天气没热到会让人昏厥,更何况她们还站在树荫下。
「不……不知道……」蒲临还是一脸张惶失措。
「我就说她看起来好像要昏倒的样子。」
不用回头,温亭劭也晓得谁在说话。
「走开。」沃娜蹲下身,要温亭劭挪到一边去,听到尖叫的第一时间,她也跟着走了出来。
「先让王姑娘到屋里歇息。」黄起建议。「我差人去请大夫。」
「不用大夫,她马上就会醒了。」沃娜从袖口拿出一瓶陶罐。
「这什么?」蒲临戒备地说。
沃娜肩上的飞鼠跳到地上,狂奔而去,沃娜拉开瓶口的塞子。「臭鼬的屁。」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闻到一股熏天的臭味。
「天啊……」黄起掩鼻后退。
蒲临尖叫一声后就捂住口鼻,温亭劭差点没当场臭昏过去,就算全京城的茅坑全满出来也没这么臭。
「啊……」王娇惊醒过来,呼出一声尖叫。
在这瞬间,树上掉下两只鸟,整个翻肚,如果不是因为太臭,温亭劭一定会笑出声,但他现在除了闭住呼吸外,其他多余的动作一律停止。
沃娜将塞子塞回瓶口,王娇捂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温亭劭站起身,发现一向跟在他身后的曹则不知何时已经飞到十尺外,这是他第一次只顾自己,叛离而去。
「什么东西这么臭?」堂里的衙差全跑了出来,一到外头发现更臭,连忙又缩回屋内。
「很臭吗?」沃娜故意扫了众人一眼。
温亭劭看着黄起顾不得失了形象,急忙跑走,他也很想如法炮制,但诸多原因让他留在原地,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意志的较劲,他不想让沃娜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落荒而逃。
他知道她在整人,要叫醒王娇有各种方法,但她却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就证明她心存戏弄之心。
瞧着众人痛苦的表情让沃娜一阵窃喜,可惜身旁这男的还杵在原地,若是他也能落荒而逃就更完美了。
见王娇憋气憋的难受,温亭劭弯身低语一句「得罪了」之后抱起她,王娇剧烈地颤抖着,他抱着她往偏厅走去,快被熏昏的蒲临紧跟在后。
原本在一旁的黄起不知何时也已不见踪影,沃娜瞧着空荡荡的前院,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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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亭劭将王娇放在椅上,示意门外的长随去倒杯热茶过来。
王娇低垂着头,控制自己莫名的颤抖。「我……我不碍事。」
「小姐身体不适,我差人请大夫去。」
「不用,不用。」她抬起头,语气急促。「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
「小姐来找温某……」他顿了下,双眼瞅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
「我……有点事……」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温亭劭耐心等她将话说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温亭劭打算逼问时,她小声地开了口,「我……我想我还是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什么?」温亭劭追问。
「我没办法……」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小姐。」一旁的蒲临看不下去,决定代小姐发言。「小姐想把婚期延后。」
「为什么?」他皱下眉心。
王娇摇头。「对不起,我……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取消婚约。」
「小姐……」蒲临惊呼一声。
这意外的消息让温亭劭错愕。「在下不明白,婚期已定,媒人也已下聘……」
「对……对不起。」王娇再也无法忍受地想起身离开。
「能告诉在下原因吗?」温亭劭追问。
「请公子不要再追问了。」蒲临再次开口,她扶着小姐往门外走。
当两人跨出门槛时,王娇回头低语一句,「真的对不起。」
温亭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两人离开,从她们主仆口中是问不出话了,原因倒不急,他自然能上王府问清楚,他担心的是王娇心中恐怕有了意中人,因而才想取消婚事。
果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他走出偏厅,招来曹则。「你跟着王姑娘回府,听听她们说了什么。」
曹则挑起眉心。「老爷吩咐过小的不能离开主子身边,再说现在公子随时会有危险……」
「我说过很多遍了,如果你要听他的,那就别跟着我了,回扬州去吧,他才是你的主子。」温亭劭冷淡地说着。
曹则没再多言,点了下头后,便悄悄的尾随王府的轿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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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刘泰?」沃娜在病恹恹的中年男子身边绕了一圈。
「姑娘可认得他?」堂上的黄起问道。
「不认得。」
「认得,认得的。」刘泰有气无力地说着。「之前我比较胖,这阵子瘦了,我吃不下东西。」他让妻子搀扶着,脸色黄白。
沃娜想了下。「好像有点印象,你生病了。」她打量他青黄的脸面,还有鼓胀的肚子。
「是……求……求姑娘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高抬贵手,又是高抬贵手,我好像听过这句话……」她想了下最后决定放弃。「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希望姑娘能解了他的蛊毒。」黄起出声解释,这女子花样多,性格又怪,如果能私下和解此事,也是美事一桩,若是与她硬碰,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我没给他下蛊。」她对着刘泰说道。「张嘴。」
「啊?」
「张嘴,听不懂吗?」
「是。」刘泰立即张嘴,想着她发了好心要救他。
沃娜皱下鼻子。「臭死了,几天没刷牙。」
「是邻居给的偏方,说大蒜能……」
「好了,别说话,张嘴。」沃娜将一个东西塞到他嘴中。「含着。」
「那是鸡蛋白吗?」黄起在一旁问道。
沃娜瞄他一眼。「你问题真多。」
「不可对大人无礼。」一名差役喝道。
「无礼无礼,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她冷哼一声。
「妳……」
「算了。」黄起对差役摇头,他不想多生是非。
「我给他含煮熟的鸭蛋。」她以手背拍了拍刘泰胀大的肚子。「等一下就知道他身体里有虫没有?」
黄起点头。「原来如此。」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有。」她转头对黄起说道。「我只帮这一次,下次再有什么人说他中了蛊,我不会来了,又没深仇大恨,我给他下什么蛊?」
她示意刘泰将蛋吐在碗内。「看好了。」
堂上的六名差役也全凑过来。
「做什么!」她瞪他们一眼。「挤死了,都退一步。」她由袋内拿出一根银针,将针插入蛋白内。
她默数了五下后,再将银针拿出来,只见银针有一半全成了黑色。
堂上一片哗然。「有毒。」有人喊道。
沃娜不想碰刘泰唾液沾过的蛋,将之递给黄起。「拨开来瞧瞧,蛋黄还在就是没蛊,只是中了毒,蛋黄若是缺了角或是没了,就是有蛊。」
黄起急忙接过,好奇的拨开蛋白,一伙儿人也都凑近。
「还好,蛋黄还在。」一名差役喊道。
刘泰紧张地擦去额上的汗。「还好,还好。」急忙又道:「姑娘,我中了什么毒?求妳救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就是因为你我才要来这里。」沃娜冷哼一声。「自己结了仇,赖到我身上。」
「大人……」刘泰求救地望向黄起。
「姑娘……」
「你们不是有大夫吗?叫大夫治。」沃娜说完就要走人。
「姑娘请留步。」黄起连忙上前。「就当做件好事。」
「是他先没做好事,诬赖我,我为什么要帮他?」沃娜一脸不悦。
「我没诬赖妳,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刘泰的汗又开始淌下。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染上这怪病的,看了几个大夫也治不好,也去道观喝了符水,师父问我是不是最近去了怪地方,我想来想去就只去了姑娘的铺子,那个……我的意思不是说姑娘的店古怪,我是说……唉呀,我嘴笨,姑娘别见怪,我是说后来我又再去姑娘的店里请教,谁晓得让个老人给撵出来,我不得已才找官老爷给我作主,姑娘妳可怜可怜我,救救我,我还有一家子要养,上有高堂,下有……下有孩儿……」
「好了,说那么多做什么。」沃娜瞪他一眼。「这样就哭了,一天看到两个男人哭,真是丢脸。」
「姑娘,妳发好心,救救我家相公。」一直在旁扶着刘泰的妇人也出了声。「我给妳磕头……」
「好了好了。」沃娜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要妳磕头做什么!」她走回刘泰身边。「当我倒楣,下次再诬赖我,要你肠破肚流听到没?」
「是,小人知道。」刘泰擦去鼻水。
「是肚破肠流。」一名差役忍不住笑着纠正一句。
沃娜瞪他一眼。
「好了,别多嘴。」黄起轻咳一声。
「回去用雄黄、大蒜、昌蒲煎水,喝下去以后可以泻毒。」她由袋内拿出一颗药丸。「先泻一天,泻完后,再把这服了就好了。」
「谢姑娘,谢姑娘。」刘泰与妻子差点就要跪下来。
「好了,别给我跪,我又不是死了。」她叮咛一句。「害你的人说不定会再下毒,你自己小心。」
「会再下毒?」刘泰听了都要昏倒了。「那怎么办?」
「外头的东西不要吃,不熟的人给的东西不要吃。」
「是。」刘泰拚命点头。
「好了,我要走了。」沃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人,这样就让她走了。」一名差役问道。「她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
黄起要刘泰夫妇回去后才道:「这事可大可小,你若不甘心,你追出去。」
差役们各个面面相觑,都想起了弟兄们的可怜遭遇。
黄起微笑。「有些人是牛鬼蛇神,少惹为妙,那姑娘就是这种,咱们惹了没好处。」
「可是……」
「要抓她,得动多少人才抓得住,就怕事情办好前,先丢脸的是咱们,到时闹得满京城都知道,没面子还是咱们;我不求什么政绩显赫,只求我当差时,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别来,那我就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话毕,他离堂休息,只留下一群差役搔头抓脸,最后也只能自认倒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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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沿街喊着三更天时,温亭劭正好处理完今天所有的公事,他起身走动舒展筋骨。
来回走了几趟后,他走到窗前望着朦胧的月色,微风吹来,飘进了些许雨丝,他立在窗边思考,疑惑曹则至今未回,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
想到白天王娇的模样,他的眉心因沉思而拢上,虽然他与王娇半年前才订下婚约,但这桩婚事他早在五年前,王娇十三岁时就已计画好的。
为了这桩婚事,他甚至与恩师有了裂痕,当时恩师想将女儿嫁给他,但他拒绝了,因为当时他心里早在盘算与王宰相的女儿王娇结亲。
可当时王娇年纪尚幼,而他又即将赴湖北上任,未免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他请了父亲当年在官场上的同僚为他提亲,订下了五年之约,若是五年后他心意不变,那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眼看一切就要水到渠成,王娇却突然要退婚,他皱紧眉心,摇了摇头,明天他得走一趟王府才是。
忽然他瞧见有道黑影朝这儿走来,正纳闷时,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他讶异地挑起眉宇,是沃娜。
她怎么会现在来找他?
「五毛,我来找你了。」没等他开门,她直接推门进来。
「妳怎么来了?」她没撑伞,衣裳与头发都沾了湿。
「你们这里真大,我找你一会儿了。」沃娜盯着他俊美的脸。
「姑娘深夜拜访……」
「我想起你答应我要画画像,所以我就来了。」
他不觉有些好笑。「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画吗?」看来她也不将男女之别放在心上。
「我就想现在画。」她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
知道她性子乖张,温亭劭也没多说什么,免得激起她的蛮性,他走到桌边坐下,说道:「那就画吧,那边有干净的布,姑娘擦擦脸,免得受凉了。」
她转头瞧了眼架子上的棉布,却没过去。「我只淋了一点雨,不会受凉。」
他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姑娘请坐。」
她搬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你生气吗?」
「什么?」他转向她,发现她的脸近在眼前,他愣了下,不着痕迹地退后一点。
「阿妹说我现在来找你,你会生气,你告诉我你生气吗?」她瞅着他的脸。
「妳都来了,我生气何用?」
「什么何用,听不懂,说简单点。」
他笑道:「不生气。」
她绽出笑。「所以她错了。」
她原本就是个美丽的女人,一笑起来更为美艳,还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他的心不由颤了下,察觉自己的心在晃动,他立即定下心神,镇静道:「她是错了。」
她笑得更灿烂。
他淡淡问道:「好了,可以画了,他长得什么模样?」
「难看。」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因她的话而勾起嘴角。「详细点,画人像得有特征才行。」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墨。
她皱下眉头,在脑中回想。「眼睛小,鼻子尖,头四方,嘴巴大。」
他失笑出声。
「你笑什么?」
见她不高兴,他立即道:「妳形容得挺好的,这长相是难看。」
她颔首道:「我刚刚就说了,他难看。」
他决定边画边问。「头四方,像这样吗?」
「下巴圆点,眼睛小,再小点,再小点,再小点……」
「只剩一条缝了。」他忍住笑。
「就一条缝,连风都吹不进。」她一脸坚定。
「总有眼珠子吧。」他问。
「谁没眼珠子?」她不悦地瞪他。
「可妳这一条缝里连灰尘都进不了,哪来眼珠子?」他说道。
「他的眼珠子藏在眼皮下。」她指了下线的上头。「他这是在睡觉,你看不出来吗?」
他笑道:「姑娘是在逗温某开心吧,难不成妳这一条缝真是表示他在睡觉吗?」
她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他就是在睡觉,我又没认真瞧过他,哪晓得他眼珠子什么模样,人的眼珠子就一个模样,黑咚咚的有什么好说的!」
他莞尔道:「好,算姑娘说得有理,先不管眼珠子了,先画鼻子吧,鼻子什么模样?」
「尖的。」她简短地说。
「鼻头尖?」
「难不成鼻孔尖?」她反问。「有这样的人吗?」
他再次失声而笑。「姑娘说得有理。」
「我当然有理。」
「鼻子多长?」他又问。
「没量过。」
他放下笔。
「为什么停了?」她质问。
「温某不是神仙,这要神仙才画得出来。」再跟她瞎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什么意思,你不画了?」她愠道。
「姑娘很讨厌这个人吧。」从刚刚到现在,她的口气都很不好,而且对这男的没有一句好话。
「姑娘也说了,没仔细瞧过他,这样画出来不可能会像的,若姑娘真的想找到这个人,还是请对他长相清楚的人来比较好。」
明知他说得有理,可沃娜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你太笨了,我来。」她弯身拿起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她靠得极近,香味在他四周萦绕,一时间让他失神,这气味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是一种奇怪的异香,有点像花香,又有些像果香。
他想问她是不是在调制什么奇怪的迷香,但最后还是作罢,依她的性子,是不会正面回答他的,她喜欢和人唱反调,行事乖张又会使毒,惹火她对他没益处。
「好了,就是这样子。」她放下笔。
他定神往纸上看去,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这还是人吗?看起来就像一块沾了酱的大饼皮,连头发都没有,眼睛一上一下,连嘴都是斜的。
「你再修一下就成了。」她交代一声。
他说不出话来,怕自己一开口就笑了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她瞥他一眼。
他以手撑住额头,不让她瞧见自己的笑意。
「做什么遮着脸!」她瞪他。
「没……没事。」
「你是不是在笑?」
他放下手,面容严肃。「怎么会,也不用改了,就照这样贴在街上吧。」
会有人长这样他头剁下来让她当椅子坐。
她怀疑地瞅着他。「还没画头发。」
他只好拿起笔画上头发。「好了。」
「还没写字,我瞧街上的画像下都有字,我念你写。」
他开始为难,画头发是一回事,写字是一回事,在这么难看的画下写上他的字,更别说盖上官印,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他画的,这会让他沦为笑柄。
「我是沃娜,带着妹妹来找你,你快给我出来……」
「等一下。」他打断她的话。「这样吧,我会找人重画一张……」
才说到一半,屋顶上细碎的声音让他起了警戒,他反射地吹熄蜡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你……」
「嘘,有人。」他小声地说道,随即大声地打个呵欠。「累了,也该睡了。」他往床铺走去。
沃娜侧耳倾听,好奇地跟在他后头,是什么人在屋顶上?
温亭劭坐在床边脱鞋,惊讶地看着沃娜手脚俐落地躲到他床上,他转头示意她躲到别处去,他与她孤男寡女一同窝在床上不妥当!
但随即想到屋内没有其他可供她躲藏之处,曹则为担心有人躲在屋内对他不利,所以将可能藏人的柜子木箱都搬到别处去。
算了,如今是非常时期,礼教先摆在一旁,他无奈地示意她躲里边点,他掀开被子,躺进被窝内,顺势放下床幔,与她处在狭小的空间内,她的香气更浓。
他试图让自己心无旁骛的等待不速之客,但她却开始干扰他。
「是谁在上面?」她小声地问。
他转过头,把手放在唇上,示意她安静。
她蹲在床头,紧靠着角落,耐心等待,若不是她太好奇是谁在上头,想做什么,她才不会跟他一块儿窝在这儿。
一刻钟后就在她逐渐失去耐心时,他忽然打起鼾来,他的鼾声让她勾起一抹浅笑,她当然明白他是故意的,不过瞧着像女人一样漂亮的男人打鼾就是滑稽。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沃娜的双脚都发麻了,她正想动一动舒展一下时,一个细碎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
来人似乎是由窗而入,沃娜抿下唇,好大胆的小偷,非给他教训不可,她屏气凝神,右手伸进袖口……
床幔无声地掀起,剑影才下,沃娜已抛出手上的粉末,来人反射地以手臂挡在面前,顺势后退一大步。
温亭劭紧跟着就要翻身下床,沃娜在同时也想跳下床,打算好好教训小偷,却忘了发麻的双腿使不上力,正好扑撞上温亭劭的胸膛。
「唉呀!」她叫了一声。
原本要起身的温亭劭让她一撞,又倒回床上,见事迹败露原要逃逸的黑衣人在瞧见两人跌在一块儿时,手腕一转,利剑迅速地往两人刺去。
温亭劭本能地滚下床,沃娜让他一带,无法幸免地也一起滚了下去。
沃娜毫无防备地撞上地面。「哎哟,杀千刀的!」
温亭劭无暇顾及她,在敌人凌厉的攻势下,他必须全心应付。
沃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发麻的小腿让她举步维艰。「气死我了。」
打了几回合,黑衣人突然跃窗而出,无心恋战。
「别追了。」沃娜在温亭劭准备追出去时喊了一句。
他没停下脚步,还是追了出去。
沃娜气道:「不听我的话,让你后悔。」她生气的重踩了下发麻的脚,刺痛的感觉像一万只蚂蚁同时咬着她的脚。
「可恶。」小腿刺痛的感觉让她更生气了。「一会儿让你比我更痛苦。」
外头的雨愈下愈大,让原本就没月色的夜晚显得更加昏暗不清,温亭劭才奔到院落,就已失去对方的踪影。
他朝屋顶瞧了一眼,思考着是否要追上去,雨滴打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衣物很快浸湿。
算了,他相信对方很快会再想别的办法暗算他,只要耐下性子等对方出手就成了。
他转身回屋,进门时发现沃娜拖着脚走路,一见他进屋,她立即站定,对他横眉竖眼。
「怎么,脚麻了?」他淡淡的问了一句。
他的话听在她耳里格外刺耳,让她想起自己方才丢脸的倒在他胸前。
「谁说我的脚麻了!」她不认输的回嘴。
他微微一笑没理她,径自走到床边的木架上拿着干净的布巾擦了下头发跟脸。
她高傲地说道:「我刚刚叫你不要追了,你为什么不听?」
他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就口。「为什么我要听?」
「你不听我的话,一会儿有你要哭了。」她冷哼一声。
「我有什么好哭的?」话音才落,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痒,他疑惑地低下头。
「是不是发痒了?」她不可一世地仰起头。
「妳做了什么,对我下药吗?」他盯着手上的杯子,感觉胸口愈来愈痒。
「不是杯子。」她微笑。「我没对你下药,是不小心弄上去的。」
「什么意思?」
「我的手碰到了你的胸口。」她抬起右手,方才她脚麻,不小心扑上他,右手正好碰上他胸前的衣裳,毒粉顺势沾上布料。
他皱眉,这才想起刚刚在床上时她倒在他身上。
沃娜发现脚上的麻痛感不见了,她笑着动动脚。「那粉碰上人是没关系的,可淋了水就有毒了。」
他恍然大悟。「所以妳要我别追是这个原因?」
「我要你别追是因为那个人会自己回来。」她走到他面前。「你不听我的话,现在痛苦了。」
他微笑。「只是有点痒,没什么大碍。」
「什么『大碍』?又讲我听不懂的话。」她瞪他。
「我是说不痛苦。」他忍着不去抓痒。
「嘴巴很硬。」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学他给自己倒茶。「等你痛苦了,再来跟我拿解药。」
「妳现在不给我?」他也坐下。
「你刚刚拉我下床,让我撞了肩膀,我生气,不给你。」她冷哼一声。
他瞟她一眼。「我不拉妳,妳现在已经死了。」
她又哼一声。「谁能杀我!只有我能杀人,没有人能杀我。」
对于她自大的话,他没心思评论,因为胸口的痒已开始让他觉得不大舒服。
她瞧他一眼,忽地露出笑。「是不是很痒?」
他还是不应声,拿起笔开始练字,不去想发痒这件事。
「你写什么?」她盯着他写在纸上的字。
他写下「静心」二字,感觉胸口开始发热。
「你是哑巴吗?」见他一直不说话,沃娜又生起气来。「再不说话,让你永远不能说话。」
他瞄她一眼。「姑娘好霸道,什么都要顺妳的意。」
听了他的话,她不生气,反而笑了。「那是一定的,都要听我的。」
「如果不听妳的,妳就要杀人吗?」他笑着蘸上墨。
「看我的心情。」她高傲地说。
他勾起嘴角。「我要不要说话也得看心情、看对象。」
「什么意思?」她瞇起眼。「看对象,你是说不想跟我说话吗?」
他开口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走廊上有动静,他转向门口,房门被粗鲁地踹开,正如沃娜所说的,逃走的人儿又回来了。
黑衣人的手上还提着剑,可是左手的袖子已经被扯裂一半,他的左半臂通红一片,上头还有被剑划伤的血痕。
温亭劭猜测他大概是想让毒血流出来,所以划伤了自己的手臂,想必他身上的毒让他痛苦万分,否则他不会冒险回来。
「把解药拿出来。」蒙面的黑衣人怒斥一声。
沃娜斜睨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给,偷偷摸摸的还遮脸,见不得人吗?」
黑衣人也不多说,直接拿剑刺过去,见沃娜连闪也不闪,温亭劭只好出手,他拿起手上的扇子,挡下武器。
「谁要你帮我!」沃娜瞪他一眼。
温亭劭挑了下眉宇。「倒是温某多管闲事了。」他收回扇子,想瞧瞧她有多大本事。
黑衣人再次提剑刺向沃娜,剑尖还未碰上她,却突然软了脚,整个人倒在地上。
「早该倒下了。」沃娜起身将他手上的剑踢开。「让我蹲的脚都麻了,还想杀我,好大的胆子。」
温亭劭起身,想瞧瞧对方的长相,没想沃娜已先他一步。
「看你是不是丑八怪,为什么遮着脸?」
温亭劭正想嘱咐她小心点别着了道时,他担心的事就发生了,沃娜才要拉下黑衣人的面罩,对方却忽然有了动作,他右手一探,扼住沃娜的喉咙,身体顺势坐起。
「把解药拿出来,我就饶妳一死。」他喘着气说道。
见温亭劭要靠近,他喝道:「过来我就杀了她。」
「你杀呀。」沃娜冷哼一声。「谁杀谁还不知道!」
「妳……」他收紧右手,却忽然大叫一声,整个人痉挛起来。
沃娜生气地起身踢了他一下。「小人,装死偷袭我,我让你生不如死。」
温亭劭瞧着在地上抽搐的黑衣人,说道:「妳的毒粉还真厉害。」
「那不是毒粉,是毒蛇。」她由领口抽出一条细小的银蛇。「他掐住我脖子的时候,银蛇咬了他一口。」她将蛇缠在手腕上。
「别弄死他,我还有话问他。」见黑衣人开始口吐白沫,温亭劭皱下眉头。
「他不是小偷对不对?」沃娜说道。
「不是,快救他。」他又说了一次。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沃娜冷哼一声。
斥责她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让他硬生生压了下来,她行事蛮横,与她硬碰硬没有好处。
「妳是不用听我的,可他若死了,妳就是杀人犯,就是犯了法,我得把妳抓起来,我知道妳要说什么……」他抬起扇子,示意她听下去。「妳不怕我,妳什么人都不怕,就算派衙差抓妳,妳也不放在眼里,但法律就是法律,杀了人就得伏法,将事情闹得愈大,妳就不可能在京城继续待下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讲那么多,我头都痛了。」沃娜不悦地打断他的话。
「妳要怎么折磨他我没意见,但不能弄死他。」他又叮咛一句。
她由腰上挂的带子内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塞到黑衣人嘴巴里,不甘愿地说道:「留你这条狗命。」
胸前的痒已经开始变成灼热,温亭劭很想脱衣一看究竟,但有沃娜在场他不能这么做,他开始思考该怎么打发她。
「已经太晚了,妳先回去吧。」他委婉的说道。「画像的事我明天会处理。」
沃娜扯掉黑衣人的面罩。「他是我抓到的,我要问他话。」
温亭劭望向顶上的梁柱,克制着将她一拳打昏的冲动,他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才瞄向黑衣人,是张陌生的脸孔,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人。
「已经很晚了,如果让别人看到妳一个姑娘家在我这儿出没,对妳的名声不好。」温亭劭继续说服她。
「名声是什么,能吃吗?」沃娜不屑地说了一句。「我们苗人不像你们汉人规矩多、牢骚多、心眼多、心机多、仇人多。」
「什么仇人?」她的话让他警觉起来,她发现什么了吗?
沃娜起身拍拍衣袖。「他……就是仇人,不然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一定结仇了。」
温亭劭没说话。
她走到他面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还痒不痒?」她以下巴指了下他的胸膛。
「不痒。」
她勾起嘴角。「那我就不给你解药了。」
他愣了下,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可话已出了口不能收回,他浅浅一笑,也不在乎能不能拿到解药,只是沾了点毒粉,应该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姑娘想留下来,那我就要人再煮点茶过来。」他装作不在意地摇动扇子,希望她爱与人作对的个性能在这时与他唱反调,继而打道回府。
「我不喝茶,你的茶不好喝。」她在黑衣人周围绕着,观察他的气色。「五毛,你过来。」
他假装没听见。
「叫你呢,五毛。」
「我说了我不叫五毛。」他捺着性子回答。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一直叫自己五毛……」
「温某,我说的是温某,不是五毛。」他怀疑她根本是故意的。「妳叫我温公子吧。」
「我不叫什么公子少爷的,那是你们汉人的规矩,我不叫。」她冷哼一声。
「有听过入境随俗吗?」他又好气又好笑。
「听不懂。」她在黑衣人身边蹲下,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入境随俗简单的说就是到了一个新地方就要跟当地人做一样的事,而且要有尊重之心。」
「听不懂。」她又检查他的嘴。
她的举动引起他的好奇,他暂时放下与她沟通如何称呼他这件事,转而问道:「妳在做什么?」
黑衣人突然抽动了下,沃娜拉起他的手,瞧着他的指甲透出一抹青黑。
「不好。」她皱下眉头。
「怎么?」她话语中的不对劲让他心生警惕。
他走到黑衣人身边,发现他的唇色开始泛紫,而后黑衣人开始痉挛,痛苦地喊叫。
「发生什么事了?」温亭劭惊讶地问。
「压住他。」她朝他嚷了一句。
他立即在黑衣人胸口上点了两个穴道,制住他的扭动。
沃娜拉开黑衣人的衣服,发现他的肚子跟刘泰一样肿胀,她立即在他肚上拍了两下,耳朵贴在他肚上倾听。
「他怎么了?」
沃娜抬起头。「要死了。」
「要死了?」他皱下眉头。
「他的肚子都快空了,没救了。」她皱着眉头。
「肚子快空了?」他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中蛊了,那蛊已经快把他的肠胃都吃光了。」她起身,瞧着黑衣人抽搐呻吟着。
「蛊……我中蛊,不……不可能……他说是毒……吃了药就好了……」黑衣人听见沃娜的话,痛苦地说着话。
「他骗你的。」沃娜对温亭劭说道:「你想问什么话最好快问,他快不行了。」
温亭劭立即凑近黑衣人,低声问了他几句话,果然证实心中的猜测,这阵子有些官员突然暴毙,果然是那人暗中搞的鬼。
沃娜在房间踱步,眉心深锁,今天就遇上两个病征相像的人,是巧合还是有人恶意在作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