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不要”吗?她不要回电视台?是不是他听错了?还是菜鸟小姐根本没听明白他的话?
鬼老大捺着性子再跟她说一遍:“那个菜鸟,你还在实习期间,不回电视台你的实习鉴定怎么办?”
“不要了。”她倒大气,“不要实习鉴定又不会死,再说我不打算大四毕业以后找工作,我打算去考研,实习报告对我——没用。”
想拿实习鉴定压她?他打错了算盘。
一直以来哪个来电视台实习的菜鸟不是兢兢业业,为了那纸实习鉴定拼死拼活、战战兢兢,她倒好,全然不将别人视之珍宝的东西放在眼中。
变异菜鸟!
这小菜鸟还真有个性,说不来,摔了身份牌还真就不来了。
鬼老大手里的铅字笔在纸上捣啊捣的,捣出无数个黑点,捣得他自己也心烦意乱起来。原本以为那只小菜鸟不过是耍耍个性,第二天还是会准时准点到办公室里给大家打水、擦桌子,忙得不亦乐乎。
可这回她让他失算了。
她没来,第一天没来,第二天没到,第三天继续缺席。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她的身影,他开始怀疑她是真的不打算再来电视台实习了。
有人会放着毕业时必须要交给学校的实习报告不管,自动消失吗?
别人不会,菜鸟……难说。
这世上有哪只菜鸟敢骂指导老师是色狼,连带着还甩个大嘴巴子?
她敢!
又有哪只菜鸟敢不收封口费,还跑到频道总监那里告状?
她敢!
现在储三百算是明白什么叫无知者无畏了,菜鸟嘛!在成人的世界里可不是无知嘛!
甭想了甭想了,小菜鸟飞出去了,要是她自己不肯回来,找回来也没意思。工作才是正经,拨了内线电话,想找谢某人来谈谈近期电视剧的宣传,刚拨了一个“2”,谢某人已悄然站在门外。
“储三百,你说咱们会不会冤枉了那只小菜鸟?”
她一句话把鬼老大说趴下了,“我说你能不能别提那只小菜鸟?我刚刚才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她的问题,你一登场就让我破功。”
“噢噢噢!你坏了!”谢某人指着他的鼻尖满脸奸笑,“原来你不工作一直在想念那只小菜鸟,原来你对人家有那个那个意思,那你还不赶紧把人家给找回来。”
“找什么找?没听说实习生自己跑了,指导老师还要负责把人找回来的。”鬼老大可不丢那个脸。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传来敲门声。
“请问储老师在吗?”
鬼老大伸长了脖子向外头张望,来人居然是……
“冷水晶?找我有事?”莫不是周勤奋又骚扰女实习生了?可来找他干吗?
冷水晶开门见山:“我听说逯小酒走了,听说是因为你们认定她向总监背后告状,所以她才待不下去,自行离开的。”
鬼老大在心中暗咒:他奶奶的!今天是什么鸟日子啊?怎么每个人走进来都跟他提那只小菜鸟,嫌他的心思还没有完全被小菜鸟占据是吧?
懒得再为一个人纠缠不清,鬼老大拉长着鬼脸不客气地说道:“冷水晶,逯小酒的问题,我自会处理,要是没什么事……”
冷水晶也不是吃软饭的,简明扼要几句话便说明来意:“那天周编导要我去请频道总监审节目,我正要进总监办公室看到逯小酒先进去了,我就等在外头。我站在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逯小酒把文件放下就走了,根本没跟总监多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误会逯小酒了?”
鬼老大背后直打冷颤,难道那只小菜鸟真的没有在背后打小报告?
冷水晶偏在此时再度动摇他的心,“以逯小酒的性子,平日里莽撞归莽撞,胆子可小了。跟总监多说一句话她小腿肚子都打颤,哪有胆量跑到总监面前告一个老记者的状?”
鬼老大和谢某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难道他们真的误会逯小酒了?
有个人忽然站出来给出了最终的结论:“总监会知道陈记者收人钱的事不是逯小酒说的,而是……师兄……师兄金波。”
“马有包,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马有包当着鬼老大和谢某人的面一字一句把事情的整个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金波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到了总监,总监随口提起刚接到的一通投诉电话。打电话来的是几位家住某某小区的老人,说是有事情要投诉。总监让老人直接把电话打到《零距离》栏目,那几位老人却说打过电话,来了记者然后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总监不过是恰好想起就随口提起这么一档子事,也不知道金波是心中有鬼,所以特别紧张,还是怎么了,便把陈记者收受封口费,终止采访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时马有包正在洗手间里关起门来好生坐着,碰巧听到了金波跟总监说起这些事。
当天中午马有包看到金波让逯小酒去给总监送文件,逯小酒前脚刚走,金波就叫上陈记者去机房看片子,路线正好经过总监办公室。
马有包前后一想,猜测金波是不是故意这么做,想要栽赃逯小酒。没等他想明白,鬼老大和陈记者便被双双叫到了总监办公室,陈记者出来后一口咬定是逯小酒背后打的小报告,后面的事便发生了。
鬼老大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马有包,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我……我一开始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马有包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
鬼老大手中的笔变着花地打转,停停转转,转转停停,“逯小酒走了好几天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说?”
马有包支吾半天,落下一句:“我……我一个实习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怕得罪各位老师……不好。”
“那你现在怎么有胆子说了?”
“我……”
“让我来替你说出原因吧!”
鬼老大“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一开始不说出事情真相,是想借此事挤走逯小酒,最起码也让她落得一个在这里不受欢迎的局面。这样她实习结束就不可能留在电视台,你就少一个竞争对手。现在冷水晶把看到的真相说了,你觉得事情大概瞒不住了,又想借此机会踢金波出局。你想着少一个人,自己就多一分机会!马有包,你心机太深。我欣赏你的踏实肯干,却厌恶你的老成世故。”
马有包辛苦累积起的人前好印象人后好口碑,眼看就要土崩瓦解。他慌忙辩白:“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没有……”
“你刚从校园里走出来就如此通晓人情世故,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不让你独立做新闻吗?”鬼老大不客气地说出藏在心头许久的评价,“你做出来的东西就跟你的性格一样不愠不火,不紧不慢,即便是再大的事件报道到了你手里,做得就像一杯白开水,挑不出错,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吸引眼球的亮点。
“相比之下,逯小酒做的片子更有想法,更精致,也更有她的个性色彩。一看便知道是她做的片子,这才是我要的东西。都说我对逯小酒偏心,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偏心的理由呢?像你这样的行事作风即便留在电视台,日后这地方不过是多个周勤奋,而我要的是谢某人,是第二个谢某人。”
“坏了!”
刚提到谢某人的名字,她忽然一声尖叫,叫得在场几个人毛骨悚然,差点没栽倒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就坏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鬼老大已经够心烦的了,谢某人还跟这儿添乱。“不是我添乱,是已经乱了。”谢某人直奔问题核心,“储三百,你忘了吧?那只小菜鸟飞走之前一个劲地声称不是她在道长跟前告的状,咱们全都不相信她。这叫什么?这叫冤枉人!咱们那么多成年人冤枉她一只小菜鸟,这就不仅仅是冤枉人那么简单了,还带着欺负小朋友的意思。”
谢某人添油加醋继续折腾鬼老大本就虚弱的内心世界更没着没落的。
“你想啊,一只未经人世的小菜鸟被我们这么一大群成年人又冤枉又欺负的,她一个人苦苦地憋着,闷闷地待着,不会闹出点什么事来吧?”
听她那口气,看她那神色,鬼老大开始相信那只小菜鸟已经飞进了上帝的怀抱。
这可是刻不容缓的大事,他得把那只小菜鸟从上帝的怀里抢回来。
现在!现在就去把她抢回来!
离开电视台已经有好几天了,可逯小酒的生物钟还是没能颠倒过来。
不用再提心吊胆早上会迟到,明明可以睡到自然醒,却还是六点整就准时准点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身才想起来不用去电视台报到,双眼一翻,倒回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每天也没什么事可做,寝室里的其他同学都去实习了,空荡荡的寝室多待一秒都让人难受。她只好像那些大一新生似的,不停地在校园里瞎逛,恨不得把校园的每个挂了蜘蛛网的角落都察看个清楚。
逛得实在没地方可去了,又倒回寝室的床上拿被子蒙住脑袋。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总觉得每天不够觉睡,恨不能坐着都睡觉。现在多的是时间睡大头觉了,眼睛却像有自己的意识,怎么也不肯合上。
心里明白该找个地方重新实习,或者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准备考研。毕竟,离研究生考试也没两个月了。
可她就是什么也不想做,宁可整日像只流浪狗似的在校园里游荡,也不愿坐下来想想大四生该着急的出路问题。
她知道自己仍不死心。
不死心被冤枉着离开电视台,不死心才刚刚证明自己不是一只超级菜鸟,却得以小小菜鸟的身份就此中断实习生涯。
可不死心又能如何呢?
电视台——有鬼老大存在的电视台,她终究是再也不想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鼻头也热了,眼睛也痛了。
逯小酒,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人家诬陷你嗳!你走得不明不白,还有脸在这里哭,你也太不争气了。
蒙上被子,她憋住气死命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这儿正憋屈着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大学女生特别的尖声惊叫兴奋状闯进了她捂得严实的被子,“小酒!小酒,下面有个好帅的男生……”
这一个还没说完,那一个马上指手划脚地插进来:“什么好帅的男生,应该是好帅的男人才对!”
“是啊是啊!夹着黑色头盔,站在那么帅的全黑越野摩托车前面,淡淡的烟围绕着他的周身——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没法比喻了!”这个显然是言情小说看多后的直接结果。
逯小酒正郁闷着呢!她们这群花痴还在这里捣乱,一把拉下被子,她没好气地嗔道:“别再犯病了好不好?你们哪天回来不围绕着男生说个没完,昨天说法律系架着金丝眼镜的男生好生俊朗,前天说音乐系背着大提琴的男生看上去有一股忧郁的吸引力,大前天说体育系的男生看起来好猛好野好男人。今天又说什么,夹着黑色头盔,开着越野摩托车,还喷着烟的男……等等!”
逯小酒全身一怔,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在哪儿看到那男人?”
“就在女生寝室的大门口。”几朵小花痴一致指着大院外头。
逯小酒掀开被子趿着拖鞋一路飞奔下楼,身后几朵小花痴满脸不屑,“说什么我们成天的话题都围绕男生,她倒是不口头议论,都直接付诸行动了,切!”
逯小酒跑步冲向女生寝室的大院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一排小女生驻足围观,透过人群,越过她熟悉的烟味,那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男人正杵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发呆呢!
靠!女生寝室怎么这么大啊?那只小菜鸟到底在哪里做窝呢?
鬼老大烦恼地直喷烟,他都快被自己的烟熏倒了,还是没想到挖出那只小菜鸟的良策。总不能让他学电影里那样,站在大院中央高声叫喊:“菜鸟,我找你!菜鸟,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菜鸟,我找你找得心都焦了!”
只要他敢这么干,今晚《零距离》新闻版就会出现他的身影——不上头条才怪。
这招太丢人,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鬼老大正低着头琢磨自个儿上大学那会儿同班男生在女生大院门口蹲点逮人的办法,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维尼小熊的拖鞋,挂着熊脑袋的可爱鞋头正停在他的面前。
他一个大男人N年没见过这种幼稚版的拖鞋了,顺着那对小熊脑袋往上望去——
“菜鸟!”
一见面就喊她菜鸟,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逯小酒来不及跟他吵架,先拽着他离开再说。他站在这里,整个女生寝室的人都该疯狂了,他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啊!居然还摆个造型挂在这里任人参观,不嫌丢人啊!
被她拽着走了十多分钟的路,好不容易停在了校园里的一片池塘旁边。鬼老大正想开口,却见逯小酒两头张望了许久,而后转过身,出奇不意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我已经自动离开电视台了,你还跑到学校女生寝室找我算账?我到底做什么了我?”
“不是,你误会……”
“我都跟你说了,我没有去总监那里打小报告,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不是,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
“别人不相信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我?我一直觉得你是电视台里我最想依赖的人,也是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虽然谢老师对我也很好啦!但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总有点不靠谱的感觉——可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你一点都不信任我?你让我觉得自己真的还是一只超级愚蠢的菜鸟,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依赖的。你让我觉得……”
她这样径自说着,完全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真的很烦嗳!一只大掌禁锢住她乱挥乱动的双手,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鬼老大大声告诉她:“成人的世界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你依赖,除了你自己。”
成人的世界……成人的世界……
“成人的世界如果是那么讨厌,干脆我不要长大,不要实习,明年读研究生,再过几年读博士,然后读博士后,一辈子在学校里当书呆子算了。”
逯小酒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到脚上,狠狠跺了他一脚,鬼老大哪里想到她会忽然出“脚”来这么一招,痛得立刻松开手。
重获自由的逯小酒马上跳开来想要离开,“我不要跟你这种笨蛋男人讲话。”说着她还冲他又扮鬼脸又吐舌头。
菜鸟就是菜鸟,完全不按规矩出牌。
“对不起啦,菜鸟!”
鬼老大跟她道歉?逯小酒有点意味地偏过脸来,微眯着小眼不信任地瞪着他。
他都道歉了,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鬼老大一只脚跳啊跳的,跳到她的面前,“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这句话——对不起,我们全都误会你了,我知道不是你在道长面前打的小报告。”
“你们知道了?那道长到底怎么会知道陈记者拿人家封口费的事?”其实在学校闲逛的这些天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知道陈记者拿人封口费的只有我、师兄和陈记者本人,不是我说的,陈记者自己也不可能笨得往外说,那还会有谁呢?”
“你师兄金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她不肯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她在电视台里可谓最亲近的人,却恰恰是出卖她、陷害她的那个人。
逯小酒显然被鬼老大的话吓到了,怔怔地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望着湖面发呆,嘴里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怎么会是师兄呢?怎么会是师兄?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理由啊!是不是搞错了?”
对!一定像上次误会她一样,这回误会了师兄。
她转过身一把抓住鬼老大的肩膀,“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误会了师兄,师兄是不可能背后打小报告的,师兄更不可能出卖我。一定不是师兄!一定不是!”
她既然不肯相信就算了,鬼老大也觉得要这么单纯的小菜鸟去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了自己,这太过复杂,也太过残酷。
这一章自动略过,进入正经话题,也是他这次来的目的。
“菜鸟,误会解开了,现在——跟我回电视台吧!”
“不要!”
她说的是“不要”吗?她不要回电视台?是不是他听错了?还是菜鸟小姐根本没听明白他的话?
鬼老大捺着性子再跟她说一遍:“那个菜鸟,你还在实习期间,不回电视台你的实习鉴定怎么办?”
“不要了。”她倒大气,“不要实习鉴定又不会死,再说我不打算大四毕业以后找工作,我打算去考研,实习报告对我——没用。”
想拿实习鉴定压她?他打错了算盘。
一直以来哪个来电视台实习的菜鸟不是兢兢业业,为了那纸实习鉴定拼死拼活、战战兢兢,她倒好,全然不将别人视之珍宝的东西放在眼中。
变异菜鸟!
端正地坐到她的对面,鬼老大决定跟她好好谈一次:“逯小酒,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你为什么不回电视台?”
“我不喜欢电视台,不喜欢电视人这份工作,更不喜欢你。”多理直气壮的理由!
“不喜欢我?”她回不回电视台跟喜不喜欢他有什么关系?鬼老大实在搞不懂这只小菜鸟的脑子里头都在想些什么。
好吧!就当她不喜欢他是她不回电视台的理由之一。
“可……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自认对她已经很照顾了,她还不领情?弄得他有点伤心哦!
“你工作就只讲钱。”
“工作当然是为了赚钱。”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你工作还讲价,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那天娱乐频道的制片人找你当什么电视导播,你就讨价还价。”她言辞凿凿。
鬼老大埋头想了一通,总算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一档子陈年旧事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讨价还价吗?你知道两千块钱切一台晚会这价码是高是低吗?你知道这中间都有什么弯弯绕吗?”
什么都不懂的超级菜鸟还敢在这里指手划脚,这丫头就是活得太无聊了!
猛抽一口烟,鬼老大豪气干云地把二手烟全都喷在她脸上。
“那台晚会做的预算是五十万,可真正用于晚会本身的是多少钱,你知道吗?不足十万!你知道那些负责晚会的总导演都怎么从中赚钱吗?
“给台里报预算的单子上,一般群舞的演员每个人两百块劳务费、两百块服装费。事实上,演出服装是有广告赞助商的,只要在片尾挂个鸣谢某某服装提供,便一分钱都不用花,而舞蹈演员每个人拿到手的劳务费只有一百块,这中间三百块的差额全给总导演拿去了。你想想看,一个人身上拿三百,那么多舞蹈演员他得拿多少钱?
“还有盒饭!报到台里的预算里,一份三荤三素一汤的盒饭是二十块标准,实际我们吃的是两荤两素免费送汤人家还打了八折的八块钱盒饭。他报上去说有五百份盒饭,实际只有两百份,这一上一下他又赚了多少钱?
“还有明星、领导用餐的酒店,大多是赞助单位不用花钱的,可他把平时请客吃饭的票据全都乘机上报,这又是多少钱?
“明星的出场费,舞台的设计费、装台费,道具费,报价和他们实际拿到手的从来都不一样。
“最后说到我这个电视导播的劳务费,菜鸟,你知道吗?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领劳务费的时候是要签字的,可具体钱数那一栏向来是空着的。我们只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拿钱,不用管、也管不着他们在钱数那栏里究竟填了多少钱——你猜他会从我身上赚多少钱?”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电视台里有这么多这么多她想都不敢想的惊人内幕。
“这……这根本是贪污嘛!难道没有人举报吗?”
鬼老大兀自吐着烟圈,“菜鸟,每一行都有自己的潜规则,既然是潜规则就是行内人都知道,却绝不能对外说的东西,反之,说也没用。”
逯小酒瞪大着眼睛,差不多连舌头都伸出来了,“这什么鬼电视台?丑陋不堪、肮脏极了,我妈还让我想法子留下来工作,我才不要呢!”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
“可是当一名电视人有很多你现在还体会不到的成就感。”
“成就感?你是指跟朱家人合伙骗取大家爱心捐款的事?”她满脸不屑。
这只小菜鸟怎么那么认死理啊?鬼老大猛抽烟,抽死算了,对着肺癌都比对着她简单,“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朱家的人是否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经济状况,咱们的节目所争取到的善款的确救了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性命,这是无法否定的事实。最重要的是,那些连续报道唤醒了这个城市很多人湮没已久的爱心。他们开始关注一些特困群体,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开始关注生命,关注身边的人——这些都是电视工作者的附属收益。这不也是一番成就感嘛!”
他说的也许对吧!
可这几个月实习下来,她收获的烦恼远多于她的喜悦,她有点害怕那个闪着光圈的地方,害怕眼前这个她怎么也摸不透的男人。
“这些成就感无法抵挡我对这一行的厌恶,我想……我还是不回去了。你肯给我写实习鉴定固然好,你要是不写也没关系。”
坐了太久,腿有点麻了。逯小酒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要是没什么事,我回去了,你留在这里慢慢熏死自己好了。”
对着她的背影,他扔下烟头,“你……你真不回来实习啊?”
“不了不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了!”挥挥手,心结解开了,她可以安心地窝在学校里当大四懒虫了。
她走得决绝,鬼老大“噔”的一下觉得心里那层底直往下坠落。再愣下去她就真的走了,一股热潮冲上脑门,他霍然喊道:“我……我想你回去。”
她停了脚步,却未转身看他一眼,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站在离他十步以外的地方。
鬼老大一步步、一步步走到她身后两步以外的地方,对着她纤弱的背,轻声道:“逯小酒,我储三百希望你回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