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我们辗转流落了很多地方,三个月前,李玄霸最终决定定居晋阳。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好了吧?
此时各方势力更是紧张,战端一触即发。
我和李玄霸找了个地处偏僻的村落住了下来,我基本上也适应了古代的生活,日子过得倒还安宁,只是我从来没放弃过找颜清。三年前我们就那样不告而别,颜清怕真是会骂死我了。
公元617年2月,马邑人刘武周起兵,杀太守王仁恭,进占纷阳宫,自称天子,国号定阳,又引突厥进逼太原,一时间人心惶惶。
李渊趁机借机以讨伐刘武周为名,在晋阳自行募兵,筹建军队。
晋阳城上下,人人自危。
我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因为我知道,李渊将会趁着这次机会,在晋阳起兵反隋,这是为大唐奠基的重要一战。
然而,当我把这件事告诉李玄霸的时候,他却是面无表情,就好像李家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我知道,三年前,他已然死心。
这几年,李玄霸变化极大,已经由一个稚气任性的少年转变成了一个清俊内敛的年轻男子。虽然并不多话,但我总是会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除了冷漠之外的另一种东西,那种神色,竟有点类似于李世民。
我第一次见到李世民的时候,我就从李世民的眼睛看出了这种锐利的东西。
他手中的兵书从未放下过,依然在刻苦地钻研着。
如果他真的不关心李阀的争斗,他又为何要研读兵书?我知道,在他心底的深处,他并没有真正放下。
李家的儿郎又怎会是这么轻易便放弃的人呢?
转眼,已是五月,虽还未到夏季,但火辣辣的阳光还是晒得人发昏。晋阳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下雨了,各地旱情严重,百姓叫苦连天。
走在街头,我看着那民不聊生的景象,不禁心头抑郁难当。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最近看了太多关于战争的惨剧,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生活的和平时代是多么美好啊!
李玄霸淡淡看了我一眼,“怎么了?”他最近老是看到我长吁短叹。
“啊?没什么啦!”我耸耸肩,“只是忽然心有感触罢了。”
李玄霸又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说话,默默地走路。
我不禁转头看着他的俊美的侧脸。三年前他就是一个美少年了,三年后,已俨然成了一个美男子。
恢复健康之后,他的眉宇间虽少了几抹苍白与病弱,却多了三分让人为之心折的刚毅之气,黑眸流转间,那犀利的目光几乎能将人的心底看透了。
只是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装酷了,一天下来,真是难得见他说两句话啊!我倒希望他跟以前一样,跟我斗嘴,吵架,那样人生才有一点乐趣啊!
在古代的生活已经是非常非常的无聊了,现在连这家伙都成了一个闷葫芦,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样过下去。
现在真是很想念颜清。
那个家伙外面看起来油腔滑调,典型的花花公子,但他对我却真是极好,而且人又风趣。
“不知这三年颜清是不是找我们找破头了?”我不由发出感叹。
李玄霸轻哼了一声:“他怕是早已忘记你是谁了。”
“喂——”我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唯一没变的,怕就是条毒舌了,“颜清可是比你有良心多了,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他一定不会还把我当丫环般使唤。”
我是在指桑骂槐。这个家伙真是很欠扁,跟在一起流浪了三年,他还是那一副少爷脾气,总是指使我做这做那。而我呢?也是犯贱,明知他病都已经好了,很多事都可以亲力而为,却偏偏也心甘情愿地帮他把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条。
只是每次做完之后,躺到床上想起来又会后悔。没事又给他当丫环般使唤干什么?
可是第二天,我照样鸡婆地管这管那,有时他不吩咐,我都把他做得妥妥当当。难道当丫环也会当惯性吗?
想起来,我就一肚子闷气。
正想再损他几句,却听他淡淡说了一句:“我并没有要你跟着我。你要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真被他气得头都晕了。
他就不会说两句好听一点的话吗?非要这样损人?
忽然,我看到李玄霸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嘲讽而落寞的神色,却是一闪即逝。我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再次大人不计小人过。
谁让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我知道这家伙有时候其实很敏感。
他是害怕寂寞的,但偏偏,这一生他似乎都与寂寞为伍。
他喜欢有人在身边陪伴,但偏偏,为人高傲,总是一开口就得罪人,把人气得半死。
“小气鬼,我说两句你就生气啊?”
我试图说两句轻松的话,打破这个让人窒息的气氛,谁知李玄霸竟然没有理我,而是径自向前飞奔而去。
他的脚步很快,没两三下就甩得我老远。
“喂——李三少爷——”
我直跺脚,这家伙也不用气得直接施展轻功甩了我吧?
我正想追上去,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李玄霸并不是生气甩开我,而是去救人。
不远处,一匹失控的马车正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已撞倒了好几个街边的小摊,街上一片混乱嘈杂,人人都急着要逃命。
而街道的中央,一名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孩子正傻呆呆地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马车,却不知躲闪。该死,我刚才竟没有看到。
我连忙冲过去,也想救那名孩子,但我哪里比得过一身好武功的李玄霸,他早已飞扑而去,一把抱住那个孩子滚到一旁。
“李玄霸。”
我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接住他塞给我的那个孩子。
“看着他。”李玄霸冷冷地丢下句,便扑向那失控的马车。
“小心些。”
我满目担忧地看着他飞扑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
只见李玄霸一个优美的腾跃,落在了马车面前,然后,眼明手快地一把紧揪住缰绳,掌上再微一用力,竟轻易地制住了失控前行的马车。
“吁——吁——”受惊的马儿前蹄乱蹬着,扬起一片尘土飞扬。
“玄霸——”我不由心惊地大喊,就怕那马蹄踢到他。
马儿终于安静了下来,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车主,连声道谢,街道周围响起了赞叹声,人人都称这个年轻人身手很好。
我得意之余,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没被受惊的马吓死,差点被他给吓死了。潜意识里,我还是把他当成是一个重病的病人,刚才也居然忘记了他有一身好武功。
虽然他极少在我面前显露,更是小气地不愿教我一招半式。
我发现我这个神偷传人当得真失败,改天我应该去偷偷他的武功秘笈才对,这样也不用求他教我了。
“三少爷,你以后出手也要提前通知一声啊!”
我抱着那名还笑呵呵的孩子走到李玄霸面前,这孩子似乎对刚才的情景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还在好奇地四处观望。
“姐姐——”他甜甜地叫了我一声,顿时哄得我心花怒放。
“小家伙,可真是可爱呀!”我轻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颊,他却呵呵笑着将小手伸向了李玄霸。
“哥哥,抱——”
李玄霸轻皱了皱眉,竟不搭理他。
小家伙伤心了,不依地开始哭闹,“我要哥哥抱——要哥哥抱——”他似乎看上了李玄霸,不让李玄霸抱一下,他就不甘心。
我翻翻白眼,“三少爷,你就忍心看着我们祖国的未来花朵,就这么哭泣着凋零吗?”
李玄霸眉尖蹙得更深了,“你这是什么比方?”
“哈哈——”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暗自得意,“反正我说的话,十句你有五句是听不懂的。”
李玄霸哼了一声,依旧看也不看那哭得凄切的小鬼一眼。
真是好狠心的家伙!
“小朋友乖,哥哥不抱,姐姐抱——”我试图哄那小家伙,结果,这小鬼完全不给我面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我不要姐姐,要哥哥——”
这一句话真是打击到了我,比起李玄霸我就那么差吗?
李玄霸显然是看见了我狼狈的神色,唇角一扬竟别过了头去,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喂,你们两个一大一小,别合起来欺负我!”
我假意朝他扬了扬拳,但心底却是愉快的。我已经很久没看见李玄霸的笑容了。
“小云——小云——”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呼唤声,我连忙回过头,就看见一名年约六十的老人家正急急忙忙朝这里赶来。
“爷爷——”小家伙停止了哭声,胖乎乎的小手朝那老人家伸了过去。
看来,家长来了。我连忙抱着孩子走过去。
小家伙一头扑进了老人的怀里,甜腻腻地叫着“爷爷”。
“小云,小云,爷爷可找到你了——”老人家已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老伯,以后可要看好你孙子啦!小孩子就喜欢到处乱跑。”
“多谢两位恩公。”老人家抱着小孙子朝我们致谢,“老夫姓刘,家就住在这附近,还请两位恩公上我们那里吃顿便饭,以示谢意。”
“不用啦!”我笑着捏了捏还在傻笑的小家伙的脸,“我们也不麻烦你了,这小家伙也算跟我们有缘,让我们碰到了。”
那小家伙看了我一眼,目光却又调转到了李玄霸的身上。
“哥哥,抱抱——”小家伙再一次不死心地朝李玄霸伸出了小手。
我哈哈大笑,“我说三少爷,你要是不抱抱他,他可能会缠着你一辈子。”
李玄霸轻哼了一声,依然没搭理那个孩子。
这一刻,我似乎又看见了三年前的李玄霸,那样的任性、那样的孩子气。
“两位恩公,既然连孩子都留你们了,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我正想拒绝,却见那小家伙不知何时竟紧紧抓住了李玄霸的衣袖,看来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了。“好吧。”我只好答应了,见李玄霸微微皱眉,我忽然想捉弄他一下,从老伯怀里抱起孩子塞进了李玄霸怀里。
“三少爷,就让这小家伙一尝夙愿吧!老伯,我们前面带路。”我笑着,也不理会李玄霸铁青的脸色,拉着老伯就往前走。
没回头,我也想象得出李玄霸现在是怎样一副无措的表情了!
今天算是这三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了。
要是每天都能这么开心,那该多好啊!
到了刘老伯家里,我才知道这个老人家竟然是晋阳乡长刘世龙。
在刘家吃过了饭,谁知又被刘小云那小家伙强留了下来,留宿一夜。
李玄霸原本并不乐意,但我觉得跟这小家伙在一起时,李玄霸才稍稍显得有点生气,我喜欢看李玄霸被小家伙折腾时的表情。于是,私心作祟之下,我借口不舒服,便留了下来。
也许,冥冥中自有定数,历史为了要走回它所应该走的轨道,也在暗中牵引着我的方向。
当天夜里,我正强拉着李玄霸和小家伙玩的时候,突然看见刘世龙穿戴整齐匆匆出门去了。
“刘老伯这么晚了还出门啊?”我好奇地随口问刘世龙的儿子刘成胜。
齐成胜是个很老实的男人,呵呵笑道:“刚才王副留守忽然派人叫爹去一趟。”
“王副留守?”
“哦,就是我们太原的副留守王威大人啊!”
“哦。”隐隐中对王威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好像在某些历史小说上见过这个名字,但我也没深思,注意力全放在了李玄霸和刘小云身上。
那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扑进了李玄霸的怀里,“哥哥,哥哥”地叫,李玄霸虽然微皱着眉,却还是强忍着没有推开,脸上的表情非常怪异。
我拼命忍住笑,突然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可爱,也好有趣。
李玄霸忽然瞪了我一眼,似乎是示意我把那个孩子抱开,但我没理他,目光四处乱瞟,装作欣赏风景。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刘世龙回来了,脸上的神色却很难看,唉声叹气。
“爹。”刘成胜似乎也看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刘世龙看了刘成胜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摇头走进了自己屋内,就连我们也没打招呼。
李玄霸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与我对视了一眼。
我和他都直觉要出什么大事了,暗暗留了心。
深夜的时候,我翻来覆去一直没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刘世龙的表情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反正也是睡不着,我便披了件外衣走出门外,打算透透气。
但当我快走到花园的时候,却看见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花园门口。
玄霸?!他半夜三更来这里干什么?不会也是睡不着吧?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打算吓吓他,谁知,我手才刚要拍向他的肩膀,不知怎的,眼前一花,竟被他反手扣住了。
我本能地想要惊呼,但嘴巴又被狠狠地捂上了。
果然还是不能跟会武功的人开玩笑,那显然是自找苦吃。
——你干什么?
我用眼神质问着他,却看见他朝我凝重地轻摇了摇头,又看了花园里面一眼。
我一怔,有些明白了,里面有人。
李玄霸放开了我,轻轻拉着我往前走了两步,藏身在浓密的花丛底下。
花园里,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不知在商量着什么?
竟是刘氏父子。
“爹,你准备怎么办?”刘成胜的神色很凝重,也隐隐带着焦急之色,“如果我们按王大人所说的做,那不是对不起李渊大人吗?”
……李渊?
我不禁看了李玄霸一眼,却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
我只好强忍下心中的疑问,继续偷听。
刘世龙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王大人让我在悬瓮山下设晋祠,表面上是想请李渊大人祈雨,实际上却是想埋下重兵杀他。哎,当时我就不应该接这趟差事。”
“爹,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我们总该想想办法,李渊大人虽然身为太原留守,却从来不嫌我们出身低微,总是以礼相待,是个好官啊!我们不能害他。”
“我知道。”刘世龙再度叹息,“可是我刚才无意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走得慌忙,也不知撞到了什么,被王大人看到了。虽然当时我敷衍了过去,但他似乎对我起了疑心,怕是已派人暗中盯上我了。”刘成胜急了,“但我们总不能不通知李渊大人,如果他真去晋祠祈雨了——那不是羊入虎口吗?现在这时局已经够乱了,难得有一两个好官——”
刘世龙轻拍了拍刘成胜的肩膀,“成胜,你所说的,为父都知道。但你可知道,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事,刘家一家十七口,万一事情失败,我们全家人可能都要赔上性命。我老了,这条命要不要也罢,但小云才三岁——”
我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事态严重,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渊死啊?那以后还哪有什么唐朝?
“我去——”我急喊了一声,李玄霸抓我不及,只能神色阴郁地看着我就这样跑出去。
刘氏父子显然被我吓了一跳,面色惨白地看着我。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你们别怕,其实我跟李渊大人还有些渊源,绝对不会去那个什么王副留守那里告密。”
刘氏父子这才缓了脸色,轻轻舒出一口气。
“萧姑娘,你差点吓死老夫了。”刘世龙拍了拍胸口,这时,他也看见了还站在花园门口的李玄霸,脸色又有些变了。
“李公子——”
“放心。”我半真半假地说,“刘老伯,你没见他姓李吗?嘿嘿,说起来,他和李渊——”
“潇潇!”李玄霸冷叱了一声。
我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回头对刘世龙说道:“这位李公子他家小姨子的表叔父的大舅和李渊是远房亲戚,所以你们就绝对放心吧!”
刘氏父子虽然被我所说的复杂关系弄得满头雾水,但看我信誓旦旦的模样,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了。
原来,刘世龙跟太原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经常有往来。晋阳已干旱月余,百姓民不聊生。刘世龙身为晋阳乡长,在晋阳颇有威望,于是王威和高君雅便请刘世龙发动晋阳百姓,在悬瓮山修建了一个晋祠作为祈雨之用。今夜王威派人请刘世龙去他家,是想商议一下请李渊去晋祠祈雨的事,结果,刘世龙却无意中听到王威正跟下属在商量如何埋兵暗杀李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