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鹿鸣听着听着,眼眶渐渐湿热发烫了。
她笑笑。「可能是我现在年纪大了,所以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你还精力充沛,但我已经玩不起了,我现在准备进入老年人的退休模式。」
「不要跟我开玩笑!」他低吼。
「这是实话。」她耸耸肩,笑容里有浅浅的泪光和自嘲,摊手道:「不然你想听我说什么偶像剧或八点档的洒狗血台词,说「周颂,我再也不想等下去了,你如果不跟我结婚我就跟你分手」这样的话,别说你听了讨厌,我自己说了都恶心。强迫来的东西往往不能长久,我们是成年人了,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说我尊重你的过法,请你也尊重我的决定。」
「你想结婚?」周颂恍惚之后又恍然大悟,瞪着她。「你不是一直很清楚,我四十岁的时候才会考虑结婚这件事吗?而且我们这些年来都已经有共识了……好吧,但既然你想结婚,你为什么不直接坦诚地告诚我?所以你就为了这种鸟事判我死刑,连问也不问就要跟我分手?小鸣,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第6章(2)
一股猛然升起的浊气犹如火山喷发般熊熊卡在鹿鸣的胸口,她气得发抖,又失望得……喉头几乎发出了呛笑的悲鸣。
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
过去五年她能见到他的日子屈指可数,曾经鼓起勇气试探的几次,得到的都是他的大笑或是回避——他甚至连带她回家,见他的家人都不愿意……
究竟还要她怎么「直接坦诚告诉」?
他的答案早就明明白白,只是后来她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她想哭,更多的是想笑,也不知道对坐的两个人谁更悲哀?
「周颂,」她浑身发冷,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静得再也没有任何情绪与情感的波动。「别说你不会跟我结婚,就是你现在跟我求婚,我也不会嫁给你。」
他彷佛生生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脸色发白,眼神惊悸慌乱了起来,这才领悟到自己方才好像说错了哪句话。
「小鸣——」他急着想解释。
「你走吧。」她轻轻地道:「继续回去享受逍遥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才是你要的人生,而一个征服世界,光芒万丈的周颂——那也才是真正的你,不要让任何人试图改变你,也不用为了谁,试图勉强自己改变,更不要说为了我——我没有那么自大,也没有那么重要。」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心脏狂跳,脑中一片空白……
「过去的五年,谢谢你了。」她微笑了,泪光闪闪,如同即将被阳光蒸发的露珠,由衷真心地道:「其实我也曾经觉得很幸福过,谢谢。」
他绝望而惊惧地紧紧盯着她,大手牢牢抓握住她的手,心痛如绞。「小鸣……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谈谈……我们,我们还没有把话说完,我们一定能协调出一个相同的共识……」
从来豪迈自信傲然的周颂,在这一刻却旁徨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只能死死揪住她的一方衣角,好似攥得够紧,不放手,就能够阻止一切的崩落瓦解破碎……
她见状几乎掉下泪来,又死命咽了回去,心头一片凄楚酸涩,低声半哄诱似地道:「周颂,没事的,你现在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心里觉得不好过,但是等你再去攀几座山、潜几次深海,再不就是和你那些兄弟伙伴跑几场趴、喝几顿酒,很快就过去了,真的,这个世上没有谁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说到最后,她都险些压抑不住哽咽了。
——可幼小的孩子在丧母和失去父亲后,在备受冷眼的舅家都能跌撞挣扎着长大成人,到现在也能活蹦乱跳好好的,何况他一个家庭事业成功美满,可说是什么都有了的大男人?
「我们结婚!」他眼神有抑制不住的狂乱和希冀,冲口而出。「小鸣,我们现在马上就去公证结婚,这样你不用离开我,我也不会失去你……对!就是这样,你带了身分证吗?花莲的户政事务所在哪里?」
鹿鸣「嗤」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连隔壁桌客人好奇八卦的目光都遏止不了她这一刻想仰天疯狂大笑的冲动。
世上荒谬的事千百种,眼前这一椿也不遑多让。
她等了、暗示了他五年多,现在死心了,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才「善心大发」地想起要给她个交代,「纡尊降贵」施舍似的要跟她结婚?
可惜她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现在是一时热血上头,再加上唯恐失去她的情感作崇,然而等到冲动过了,他骨子里渴望自由狂野奔放冒险的DNA再度冒头,到时候所有的东西还是回归到原点的死巷——不,而是更惨,她将成为一个只能乖乖守在庭院深深豪门大宅里,等待那匹野马丈夫偶尔从地球彼端飞回来,几夜缠绵〔炮友几番〕后,接着被迫学习雍容大气地笑着送他出门,再独守空闺甚至要守一大堆媲美皇室般严苛的规则的「贵妇」。
思及此,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冷静下来以后,越认真思考,鹿鸣越觉得他好像……可能……其实也并非是个良配。
如果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她怎么会傻傻地有股悍勇,敢嫁进顶级富豪家?而有钱人的饭碗,从来就不是好捧的。
「周颂,」她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道:「我是个内心没有安全感又极度机车麻烦的女人,性情又淡薄,还自私……我脑子有个小宇宙,复杂程度都能把我自己绕昏。坦白说,我过去五年是挺想嫁给你的,但现在我突然又彻头彻尾地清酲了,我觉得这种一人饱、全家不饿,想干嘛就干嘛,不用管人也不用被管的滋味真的满舒服的,也难怪你很享受这样黄金单身的日子。所以,你回去吧,你搞不定我的。」
「小鸣,你到底要什么?」周颂确实已经被她绕晕了,但尽管如此,大手还是紧扣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
「我搬到花莲来,还买了一间民宿,」她坦诚以告。「我打算在花莲住下来,看看大海,爬爬山,喝喝马拉桑,做做小生意,这就是我现在想要的。」
他无言了好半晌,涩涩地问:「那我呢?」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周颂黑眸倏然亮了起来,英俊粗犷却苦涩颓废的脸庞在这一瞬间终于浮现了连日来的第一个明朗快慰喜悦笑容。
「所以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只不过现在换成我以后就是「回」花莲和你在一起?」他长长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鹿鸣默默盯着他,眼神古怪至极。「……周颂,你听不懂中文吧?」
他登时一僵,有些仓皇茫然地望着她,阳光笑容一点一滴在嘴角消失殆尽。
当晚,恍恍惚惚的周颂伸长腿瘫坐在饭店总统套房专属露台的长椅上,大片大片的星空,沉静神秘的七星潭海上点点渔火,通通能尽收眼底。
可是他眼神茫然,手里的威士忌杯里的冰块都融化了,连杯身沁出的湿意沾满手,也浑然不觉。
别说眼前的美丽夜景了,就是此时此刻有外星人驾着宇宙飞船降落在露台上,他也看不到。
此际,周颂觉得自己掉进了个深不见底又大雾弥漫的迷宫〔大坑〕里,兜兜转转,始终寻不到出口——……所以,他的宝贝儿到底想不想跟他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