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她剥了一枚鸡汤里的大草虾,放进她碗里。「我母亲过去也是个企业家,和我父亲当年倒是自由恋爱结婚,只不过两个人个性都很霸道,再多的爱也禁不起意见甚至政见不同的耗损,后来他们在我高中的时候离婚了,我母亲远走欧洲建立她的商业王国,几年前过世,公司连带她的个人财产全部捐给国际慈善机构。」
她深深地望着他,胸口闷闷痛痛的,有点想握住他的手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词,好像都显得苍白空泛多余。
「留给我这个儿子的,是一串帝王绿翡翠朝珠,听说是我祖姥姥的陪嫁,出自清宫的珍品,那串翡翠朝珠市值三亿以上……但我周颂缺那三亿吗?」他又剥了第二尾大草虾,手势优雅,语气淡然,鹿鸣却莫名的眼眶发酸。「所以我一直觉得,婚姻绑不住人,也管不住心,人类更是世上最善变、健忘,并且最会为自己找理由的动物。」
她沉默了很久,吃掉了第一尾虾子,然后轻轻道:「我懂你这种心情。」
他拿过面纸擦净手上的汁水,英俊脸庞平静而郑重地凝视着她。「小鸣,但如果对象是你,我或许就有勇气相信了。」
她夹起的第二尾虾子瞬间掉了……
「老头子说,我们两个人都很有个性,独立又倔强,而两只刺猬要怎么靠近对方却不让对方满身伤?」他把掉落桌面的虾子夹到自己的盘子,又剥干净了一尾给她,笑得很轻柔很温暖。「他错了,因为你不是刺猬,你是一头有幼角的小鹿,生起气来顶人也会痛,但你比谁都胆小心软,也比谁都更害怕受伤。」
鹿鸣仓皇地别过头去,努力睁大眼睛眨去突然涌现的脆弱与悸动,还有热辣辣落泪的冲动……
很、很烦耶!
干嘛熊熊讲这么煽情的形容词?
就不能好好的吃瓮窑鸡,单纯吐槽吐槽家长里短就好了吗?
这样……这样会害她也很想告诉他,他也不是头刺猬,因为他总是常常不吝于让她见到自己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周颂没有揭穿她,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更加仔细温柔小心地把好吃的菜肴全部堆到她面前。
鹿鸣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吃完了整桌的美食,小肚子鼓胀胀的同时,原本阴郁沉重的心也松快了一大半……
于是,因为肚皮紧了,眼皮就松了,脑袋就钝了,所以当她脱口而出「周颂,我想回台北一趟」时,还浑然未觉,为什么眼前的男人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而入夜后的市区,在某处夜市附近——暗巷里传来一阵低微的痛苦呻吟声……
不一会儿,一个动作有些怪异的女子缓缓走出暗巷,她把突出的手关节猛地一扭回原位,膝盖也是,但歪成古怪突兀角度的脖子扶正又歪了,最后她回到暗巷里,抽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颈间的长围巾,慢慢把自己的脖子捆绑束正。
「林妲」经过超商的落地玻璃窗,倒映出自己干瘦脸庞却包裹得臃肿的身躯,眼底闪过了一抹阴森愤恨的戾气。
想她当年何等清丽绝妩媚妖娆……
可千年过去了,魂魄已然腐朽得残破不堪,只凭一口千年凄厉的怨气和不甘死死维持着,可一世又一世以来,她能寄生附身的躯壳极少极少……
她恨,她恨透了这个贼老天,为何每每要和她作对?
她更恨所有辜负她,夺走她一切的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欠我的,我通通都会讨回来……尔等,谁都休想逃过这一劫!」
夜灯下,有个躲躲藏藏的黑影子呜咽出声:「求求你放过我女朋友……她是无辜的……」
「林妲」一滞,利眸闪电般射向他,忽然妖娆魅惑地笑了,对黑影子勾了勾手。「来!」
已经淡得只剩下一小团黑影的中年男鬼惊恐瑟缩地不敢向前,却又在她妖异至极的冶艳媚眼下恍恍惚惚飘了出来。
「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她到黄泉跟你做一对鬼夫妻吗?」「林妲」娇笑,轻轻对它吐气。
中年男鬼晕晕悠悠,两眼发直,明明知道不应该再对上她那双眼睛,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便成全了你,你怎么还不感激我呢?」「林妲」枯瘦的指尖缓缓挑起它的下颚,然后笑着笑着,猛然张大了腥红獠牙大嘴,一口吞掉了中年男鬼!
过后,「林妲」意犹未足地摸了摸肚腹,舔舔唇瓣,面露嫌恶地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于本夫人丝毫无益,还不如你那个小情人儿,她的滋味,嗯,也算騒得够劲儿了……不过最好的还是那个老太婆,美味啊!又干净又甜,越是福泽深厚的越是好吃……」
若非吞了那个老太婆的魂魄,她在占了林妲的身躯后,还不敢大白天的就行走于日光下呢!
可惜这样的极品可遇不可求了,其他路上的孤魂野鬼,有些脏得连她都嫌恶心,还有一些机灵地躲到了土地祠,纵然被神力灼伤得吱吱惨叫也要跪求福德正神的庇佑。
这些蠢物,根本不懂得能被她吃进肚里,这样的机运是多么的千载难逢?
它们在她体内,百年千年都不会消逝、不用受轮回之苦,这难道不是天大幸事吗?
当年,就是法力强盛如大巫,都被她吃掉了一半的身躯和灵魂……
啊,那是无上销魂的滋味啊!
「林妲」干瘦得可怕的脸上露出了深深陶醉自我痴迷之色,可渐渐地,她忽然捂住了脸,凄厉的低呜哀号出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王当年盛赞过的,姿容瑰艳,性雅典丽的管夫人,为什么会一步步沦为了耽溺于吸食魂魄为生、为乐的……怪物?
都是你们害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恨……我恨啊啊啊啊——
第14章(1)
隔天回到台北,是个罕见冬阳暖暖的天气。
鹿鸣坚持他送自己到一家干净简约的商旅,她预计在台北最多停留一两天,就会回花莲,可是这阵子「温顺体贴好讲话」的周颂却固执劲儿又发作了,大剌剌的把荒原路华停在红线上,浓眉紧皱一脸正色地对她道:「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住外面?」
「我怎么就不能自己一个人住外面了?」她忍不住反驳,提醒道:「我都自己一个人住外面很多很多年了,所以回台北这几天,也不用例外。」
「别忘了外面还有一个怪物在伺机而动。」他声音温和了下来,近乎恳求的道:「你别让我担心好吗?」
她仰望着他,心绪复杂万千。「周颂,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的距离不好吗?」
「好。」他舍不得对她说不好,因为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旁徨胆怯和不安,而这一切都是过去五年来他带给她的。
是他,爱里依然感到孤独,没有安心归宿感。
所以现在他要陪着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那……」
「你住我那儿,我回公司住。」他柔声却坚定地道。「你还没去过unlimited吧?是位于内湖科学园区大楼内的极限运动公司,我的公司,这次回台北,去参观看看好吗?」
她迟疑了一下,虽然忍不住好奇也很感兴趣,但一想到自己以「前女友」的身分去他的公司,怎么想怎么别扭不自在。
「放心吧,除非你同意,否则我不会告诉他们,是老板娘来巡场了。」他缱绻一笑。
果然成功收获了鹿鸣狠狠的白眼一枚,不过周颂却是笑得分外灿烂开心,觉得被她瞪得自己骨头都酥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