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曲采嫔。”
“呃,曲小姐。是这样的,这间房子我已经承租下来了,所以……”他留了个话尾,后面的点点点不必说全,识相的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这是我家。”曲采嫔懒懒瞧他一眼。
“那是以前。”他强调。“现在我花钱是大爷,于情、于理、于法,我都有完全的使用权。”包括轰一只长久赖在这里偷看他青春肉体的女色鬼出去。
“可是……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家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也找不到他们,你要是赶我走的话,我能去哪里……”她愈说愈小声,看似感伤地低下头,美人低眉敛眼时,那楚楚韵致看起来还真是无限凄伤。
对,这样听起来,他好像很禽兽,冷血无情又抿灭良知……
寇君谦顿时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他一时不察,又向她道起歉来。
“那我可以留下来吗?”低弱的声音听来无限悲情。
她……该不会是在哭吧?
他寇大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啊!
“留留留,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他想也没想,点头如捣蒜。
“那我想睡觉了……”嗓音可怜兮兮的。
“喔,请请请。地上杂物多,小心慢慢来。”他立刻自动自发扫开床上的杂物,清出一条康庄大道来恭迎美人上床就寝,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到房门外。“有需要的话别客气,叫我一声就行了。”
直到房门关上,曲采嫔都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一秒、两秒、三秒钟过去,她缓慢地将脸埋进枕头里,闷闷的笑声终于克制不住地逸出。
天啊,这个男人好可爱!
一直都知道他心肠软,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是她没想到会软到这种程度。
明明看起来威武壮硕,却有一颗柔软的豆腐心,一眼看上去,说他会虐狗虐小孩、照三餐打老婆当消遣都没人怀疑,但事实上,女人小孩稍微软弱一点他就不行了,平日还会扶老人过马路,童子军都没他做得称职。
她一直觉得,这男人的外表和内心反差很大,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人了。更早以前的日子,她只是一抹飘荡在这间屋子里的魂,来去全由不得自己,什么时侯魂魄散尽也不晓得,她守在这间无人的空屋里,寂静着、孤独着、枯候着,在等待些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然后,他搬了进来。
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心思很明显。爱恋着,却说不出口,苦无机会表达,她在一旁看着他笨拙的求爱方式,常常暗地里笑得很乐。
却也有一丝丝的感动。
他爱一个人的方式虽然笨拙,却很纯情,全心全意用最赤诚的一颗心恋慕着那个人……爱情呀……她轻轻叹息。
如果当时接受了那个人,她也是有机会体验爱情,感受当中的酸甜滋味吧……
天底下有没有像他这么猪头的人?
在沙发上窝了一晚,窝出一身的腰酸背痛及睡眠不足后,寇君谦已经不止一次如此自问。把舒舒服服的床让给一只鬼,自己将一百八十几公分的魁梧身材塞在沙发里,委屈兮兮过夜.他愈想愈觉得这种事太荒谬。
尤其隔天早上,看见她在他床上睡得四平八稳,原本还期望一早醒来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结果只证实昨晚的一切再真实不过,并非是他一时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
现在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无尽期地收留她吧?他根本不晓得她从哪里来,未来又该怎么处理,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话再说回来,他可是纯情男子汉,没结婚以前怎么可习随随便便跟女人同居?虽然对方根本不是人啦……可是,终究还是个女的呀!以前不晓得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总不可能还继续无视她的存在,穿着内裤满屋子晃。
于是,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过去,此人——不,此鬼依旧老神在在,没有消失、没有离开,偶尔冒出几句嫌弃,不间断地挑剔他的生活习惯,并且每夜稳稳霸占他的床。他终于决定,事情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私底下偷偷跑去问临江。“如果不小心撞鬼了,该怎么处理?”
“蔡婆婆吗?”临江很顺口地回他。“你也看到了?”
咦?原、原来44巷还有另一只鬼?
一直知道临江不是寻常人,但是意外得知这种事,仍是令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不是?”临江根据他的表情研判。“还是我家隔壁那个爱哭的鬼魂先生?”
“……”还不止?!
“那不然就是……”
“好,停!”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更多。
临江对他的表情很有意见,一本正经地训诫。“你不要排挤他们,其实他们人很好的,你只要跟他们相处过,就会知道……”
他……“们”?!
寇君谦的表情已经无法更扭曲了。
“像那个蔡婆婆啊,晚上都会帮忙留意居家安全,上次有小偷来,她都会帮我们赶走,还有我无聊的时候邻居先生也会跟我聊天,如果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他们会很伤心的……”还没训完啊?
临江这个人平日是很好说话,但是一旦他坚持起来,就会异常执着得让人头痛。“而且他们原本就住在这里了,以前有一些人搬进来以后,就急着请师公作法赶走他们,那样不是鸠占鹊巢吗?他们待得好好的,又没有妨碍到别人,还要把人家赶出去当流浪鬼,真的是非常不道德……”
他想,他不必再问下去了。
摸摸鼻子,寇君谦识相地把那些“不道德”的话吞回去。
终于讲到一个段落,临江才想起正事。“对了,你刚刚说要处理什么?”
“……没事。”他都说成这样了,要是再开口问要怎么处理家里那只,连他都觉得自己丧心病狂、毫无廉耻,乞丐赶庙公。
默默地回到家中,才刚推开门,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鸡猫子乱叫。
“啊、啊、啊——救命啊,寇君谦,救我救我——”
他心脏咚地重重一跳,拔腿飞快冲了进去,几乎是用踹地踢开大门,但眼前所见,让他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以为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恶徒闯进女子香闺,意图先奸后杀之类的社会案件,结果……他的幻想中止于她站在后阳台的洗衣机前,高举手臂又叫又跳的画面中。
他失笑。“你干么?”身上有跳蚤?
“手手手——我的手快不见了啦!”
经她这一提,他才发现洗衣机旁晕开些许肤色颜料,而她左手掌肤色正逐渐苍白淡浅。“哇,怎么办怎么办啦!你快帮我想办法——”她毫无建树地满屋子乱窜,很鸵鸟地钻回还摆在房间的那张空白画纸上逃避现实。
画纸上,竟也晕开一片水渍。
纵是这些年来怪人怪事看得多,寇君谦当下仍不免呆愣了三秒。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一段,他根本看不出这张图有何诡异之处。
他被她搞得头昏脑胀,也无暇多想,直觉抽了几张面纸吸拭画纸上的水气,再迅速搬来画笔、颜料补救。
画完最后一笔,他吐出一口气,回过神才想到——
救什么救?寇君谦,你是猪啊!不是正一个头两个大,不晓得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吗?她自行消失不正好?既解决了麻烦又不必背负道德良知的谴责,干么还急急忙忙帮她……
“呼……”另一道幽幽的吐息声应和似地跟着响起。
哇咧——寇君谦差点由椅子上倒栽葱。
“你不要突然出声或出现好不好?会吓死人的。”他白了一眼由画中缓缓走出的女孩。曲采嫔看了看双手。“真的好了耶!”
寇君谦哼了哼,不小心骄傲了一下。
也不看看他是谁!寇大师别的本事没有,说到画图还难得倒他吗?
“你也够天兵的了,没事去碰什么水?也不看看自己几两重。”当鬼都当得比别人还笨。这算是……关心吗?
虽然他嘴上没多说什么——大概又怕她哭吧——
但曲采嫔也不是笨蛋,多少也看得出他收留她收留得非常不情愿,可是遇到她有状况,他仍会出手帮她,不管自身再怎么困扰,还是不希望看她出事。
他这个人——挺善良的嘛。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飘飘荡荡,无所依据,她由最初的惶然恐惧,逐渐麻木无感,她没有形体,不敢有思想,不知道能去哪里,没有人看得见她,也投有人听得见她说话,她甚至不晓得这样的日子得过多久——
然后,他出现了。
给了她形貌,凝聚她四散的魂魄,让她有了依附。
她不晓得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能耐,但是比起更早之前那段无所适从的惶恐日子,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严格来说,他是她的恩人,她应该要心存感激,对他好一点,不过——
这和纠正他令人皱眉的生活习惯是两回事。
“如果你愿意自己料理那些堆了半个月的臭衣服的话,我也不想去碰水!”
又来了。
寇君谦挖挖耳朵。
他讨厌家里有女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碎碎念。
曲采嫔撩起长裙,舒舒服服窝进沙发里。
素色长裙是寇君谦的梦中情人常穿的衣着,看上去真的乱有气质一把的,可是她自己从来没穿过,麻烦又绊手绊脚,那天晚上会绊倒,除了他那堆衣服山以外,长裙也是因素之一,不过她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冬日午后,难得阳光露脸,她小小打了个呵欠,沐裕在阳光下昏懒欲眠。
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孤魂野鬼,不怕阳光不怕晒,就怕碰水。
寇君谦摇摇头,挽起袖子往阳台走去。
半昏睡的女孩硬是拒绝周公召唤,撑起眼皮望向阳台。他将刚刚弄了一半的洗衣机门关好,倒入洗衣粉,洗程设定完成,再拎起一桶水开始擦拭屋内,整理堆了满屋的杂物。虽然不爱人碎碎念,可他还是会乖乖照做,或许有一部分,也是怕她半夜又被什么东西绊倒吧!
这男人豪迈的外表下,心思其实颇细腻。
“还有角落那里,擦干净一点啊!”闲闲没事的某人,舒舒服服靠卧在沙发上,净出一张嘴。
“可以请你闭嘴吗?”寇君谦已经很不爽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活环境有多糟,非常坚持那叫“乱中有序”,他随兴惯了,讨厌中规中矩过日子,反正他东西从来没有找不到过,谁规定所有物品非得规规矩矩摆在同一个地方、衣服非得天天洗?反正衣服够穿,为什么不能两个礼拜洗一次?
可是女人这种生物就很奇怪,见一次念一次,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老妈三天一小念五天一大念,他才会搬出来独居。
结果——遇到一个更爱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