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纳闷地接过来。
“伤口还在出血是不是?不要咽进肚子,吐出来。”男人淡淡地说。
她盯着手中漂亮的杯子,不敢肯定这是否是玻璃制品。
“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想玩的话等下自己去挑了带走。”男人很大方地微笑。
“呵呵,漂亮的东西欣赏欣赏就行啦,何必一定要据为己有?”她笑嘻嘻地将空杯子举到眼睛前,透过晶莹剔透的水杯,这男人的表情有些模糊,她再皱皱鼻子,嘟哝一声:“财大气粗啊!”
“什么?”
“呃,我是说,耿先生慷慨大方。”
“你又不肯收,我想慷慨也慷慨不起来。”男人笑几声。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啊。”她呵呵笑,放下杯子。
“你帮我还了个人情,怎会是无功?”比比一旁的沙发,男人示意她坐过去。
“那位牙医欠耿先生你的人情呀?”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带她去看牙,一不用挂号二不用排队甚至连看牙的费用也没掏上一分。
如今,看一颗牙可比生一场小病还要高消费啊!
“这样的话,岂不是我又欠了耿先生的人情?”她玩笑着坐进沙发,喝口水漱漱口,而后将一嘴腥红很爽快地吐进漂亮的空杯子中。
“你我之间还用讲人情世故么?”男人坐在她身边,也笑。
“是啊,是啊,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舟共济还来不及,自然不用再讲什么人情世故。”她呵呵笑,几天里累积起的疲累和牙疼带来的折磨,在心神渐渐松懈下来的这一刻,开始慢慢席卷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压制想猛打呵欠的欲望。
“终于觉得累了?”男人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站起身来,笑着指指宽大的沙发:“我的床就在落地窗前,所以不请你进卧室休息了。好在这沙发还算宽大,能勉强躺躺的。”
闻言,她竟是心里一暖。
这个男人,竟然还记得她惧高啊。
“如果我睡姿不好,耿先生可不要见怪啊。”她开玩笑地伸伸懒腰,再喝口水漱漱口,再吐出来,然后杯子被接走,她也不再客气,直接将脚丫子窝上软软的大沙发,靠着宽厚的抱枕,真的想睡了。
男人离开,又走近。
毛毯,甚至还有一个枕头。
她很大方地接过来,枕头塞进脖子下,毛毯搭在腰上,她笑嘻嘻地朝男人挥挥手,合上了眼睛。
没有了眼睛的帮助,其他的感官瞬间敏锐了不少。
例如,她知道男人站在沙发前微微望了她一会儿才轻轻地离开,例如她听到了细微的开门关门声,例如……
神思逐渐混沌,她渐渐睡去。
最后的意识里,是一股极淡极淡的,清爽味道。
最近,她唯一的感觉是,自己似乎否极泰来,开始走好运了。
牙疼好起来,工作也顺手起来。
她不知是否是那位耿先生同他们的崔老板“交流”过,一直躲在保城大本营遥控指挥她的崔老板竟然北上来了京城的根据地,很大方地接手了她手中的大部分业务,睁只眼闭只眼地随她瞎混。
呵呵,其实不要说别人心眼里嘀咕,她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哪。
她被崔保涞一力推上京城保涞部的总经理高位,大部分的原因,不过是崔老板借她手肃清一下公司内部的腐朽枝杈而已,她虽然也是聪慧干练一女性,但要充当领导者的角色,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眯眯。没有领导一个大集团的经验,缺乏资历,甚至也不怎么具备身为一只领头羊的才华……她说不出太过褒贬自己的话来,但简单地说,她还暂时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功的领导者。
她还是适合跑腿的工作,整日里跑跑项目探探风向,比之坐在大班台后一脸深沉地听汇报做决议轻松多了,也更符合她的性子。
不过,虽然作为总经理的实权被实际架空了,但名头还是没被拿掉,对这,她很是放得开,总经理的高薪不拿白不拿,作为一名现在的知性女子,能在而立之年一跃成为一家大集团的高层,多大的荣耀,多大的里子与面子啊!
嘿嘿,虽然有占着某坑不怎样怎样的嫌疑,但她一不脸红二不心虚三不羞愧。
她能坐在大班台之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终究归结到一点上,却是,如果她没有一点能力,只是一个刘阿斗,崔保涞就是再将她视做心腹爱将,也不会拿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作儿戏,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啊。
他不是周幽,她也不是褒姒。
所以,她一直以很轻松地心态对待着这一切。
该经手的业务依然经手,该做的决议依然继续做下去,该听的汇报自然一字不漏地听进心里,该拿出总经理威风威严的时候绝对不遗漏一丝一毫。
只是,骨子里的应付,却越来越明显。
这最直接的后果是,被某个恨铁不成钢的男人一巴掌推到某大学里,美名其曰:进修。
“想做总经理,就一定要上哈佛进商学院,就一定要念MBA,就一定要三五不时的ABCDEFG?”她很是不以为然,只旁听过一堂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授课,却满口一连串她头晕脑涨的HIJKLMN,她很爽快地早退,并打死不肯再去听第二次。
理由是她的外语早在大学毕业时就一并交还她的老师了,她听不懂。
“倘若不思进取,你一辈子就打算这样的应付着混下去?”男人被她气到疯,却只淡淡地拧着眉毛说出这么一句话。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她摇头晃脑地掉一句书袋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寒风凛冽之中,瑟缩在厚厚的羽绒服内,爬在空无三人的长长入海栈桥铁链上,厚手套下的手固执地抱着钓竿,安享……悠闲垂钓……的乐趣。
地点:秦皇岛
详细地点:秦皇岛秦始皇入海处
时间:元旦第二天
详细时间:元旦第二天下午三点钟
参与人群:两名
详细参与人群:她,某恨铁不成钢的男人
“倘若你是鱼,你会在这时节兴致勃勃跑到这刺骨海水被人钓?”估计这恨铁不成钢的男人被她气狠了,沉默半晌,才蹦出这么一句笑话。
她呵呵干笑,望望四周苍茫咆哮的大海,再望望除了他们两个傻蛋再也寻不出一个人影甚至鸟影的海滩,摸摸鼻子,不敢再冒虎威。
好吧,她承认,这时节来秦皇岛旅游钓鱼的确是冒了老天爷的大不讳。
“可是,我朋友明明说在这里钓鱼很有趣的!上次他们来还将自己钓的鱼拿去饭店做成小红烧鱼,味道特好!”她还是振振有辞。
“请问,樊小姐的朋友是何时来此钓鱼的?”男人阴沉沉地问。
“……炎炎三伏。”她喏喏,不安地动动怀里的钓竿。
“那么再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节呢,樊小姐?”男人板起阴沉沉的脸,继续问。
“好象,好象快进二九了。”她头皮发麻,呵呵干笑。
“樊小姐能居高位,思维果然非常人可比!”男人慢慢点头,踢踢脚下空荡荡的塑料水桶,突然微微一笑:“今天晚上我好希望可以吃到樊小姐亲手钓来的海鱼。”
“哎呀,好象起风了,走吧,走吧,我们先回酒店吧!”她立刻识时务为俊杰,将鱼线七手八脚收回来,“咱们住的那家酒店不是说有好多特色海鲜菜吗,我请客,我请客!”
男人依然微微笑着望她,偏偏一动不动。
“算我错了还不成么,算我一时头脑发昏还不成么,走吧,走吧,回去吧,回去吧,耿先生!”她难得低姿态地点头哈腰,将那空无一鱼的水桶倒掉水拎在手,满是祈求地望向男人:“回去吧。”
男人沉默望了她一会儿,终于动手收拾起钓竿。
“如果真的想钓鱼,我们去海南或南方暖一些的地方。”他不顾她拒绝,拿了她的钓竿,拎过小水桶,慢慢顺着长长的栈桥往回走,“并不一定是同样的地方才能寻来同样的乐趣。”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必拘泥这里是哪里?”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完全推回去。
他回头望着她笑笑,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往海滩走。
她吐吐舌头,忍不住打了自己脑袋一记。
她的确是昏了头,才会一时兴起地跑到这里来当傻子。
怪不得人都说,冲动是魔鬼。
走完栈桥,男人将手中的钓竿水桶随意地往地上一放,转身,对着她招招手。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乖乖走近他,眨眨眼。
“耳朵都冻红了,不痒么?”
他笑着摸摸她裸露在围巾帽子外的红耳朵,她瑟缩了下,有些痒,却是从心底钻了出来。
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她想后退,却被他拿手按住了肩头,下一秒钟,还带着暖意的羊绒围巾,轻轻缠绕到她颈子上,将她红彤彤的耳朵严密地遮挡起来。
“我这不是围着嘛。”她呵呵干笑,不自在地拽拽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男人没说话,只淡淡一笑,很顺手地握住她厚厚的手套,一起顺着海滩边的路往远远另一处的酒店走去。
她觉得不自在极了。
“哎呀,钓竿,钓竿!”她猛地想起来,想转身去拿刚才被男人随意丢在一旁的钓竿和水桶。
“有人拿。”他声音还是淡淡地,手微用力,拉着她继续走。
她呵呵干笑两声,摸摸已经被男人围巾遮住了的鼻子,乖乖跟上男人的脚步。
“想说什么?”男人望着身边咆哮席卷的海浪,问她。
“我在想,似乎除了那次在青云山庄遇到耿先生时耿先生带着司机,似乎很久不见有人跟着耿先生了。”她很老实地说出心里话。
然后这一次,有人跟来。
这男人,虽然衣著向来随意,她甚至暗暗观察过,并没什么小说电视里那些身价不凡的男主角们个个的衣着不凡,不要说外套,便是衬衫啊内衣啊,都是从什么意大利啊法国啊专人手工缝制啊或从百年老牌店子中定制的……即使达不到这个标准,至少也要是阿曼尼范思哲之类的名牌……说远了,这男人,浑身上下的衣物,相对于那些男主角们来说,真的很普通,普通到某次小周同她咬耳朵交换小道消息时,还曾誓言旦旦,说从这位耿先生身上发现过班尼路的影子!
乖乖啊,班尼路啊,满大街青少年的穿衣标准啊!
牌子真的很不搭,可衣服穿起来真的很搭!
小周如此慨叹。
……啊呀,又扯远了,她这次内心活动的中心旨意是,这男人,很低调,低调到她或者任何不知他底细的人,无法由他本身或行事上勘察出他身后不想人知的一丝一毫。
千万不要惹他。
崔老板对她的认真叮咛还犹言在耳。
如今,她却同他,一起走在这寒风萧萧的,秦皇岛的海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