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胭酒楼为长安第一人酒楼,不仅是因为酒醉、菜好,更因为有许多骚人墨客总爱邀妓女来此饮酒作乐一番。
于是放浪的笑声,像一波波的声乐传到人们耳中,挑起隐藏的好奇心,引来更多观看歌妓的人潮,这正是脂姻酒楼人气的卖点。
“哎哟!王公子、林公子,别这么舍不得我们这个姊妹,天色晚了,只怕回去早嬷嬷会同胭红发脾气呢!”
由二楼步下三名艳若桃李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净散发着迷人的风俗,尤其在那轻纱包裹下的婀娜身段,真的是半点酥胸凝暗脂,直教血气力刚的男子看了不直喷鼻血才怪。
自称胭红的女子在红尘中打滚六载,是粉蝶轩的红牌,她的红不在于她是个清倌,而是在于她的脾气,其个性豪爽不输男人。论其长相,人得了厅堂,刺绣作画也会一点,再加上她不扭捏、不作态,喝起酒来比起男子来毫不逊色,以至于她成了粉蝶轩最受欢迎的妓女。
她转身朝喝得七分醉的两位公子哥儿抛了个飞吻。“要记得我喔!”便带着两位妹妹步下楼来,立刻惹得人的侧目,眼中充满了贪婪的色欲,但她丝毫不以为意,潇洒的抬头挺胸走着。
直到她望见左边桌上坐着三名俊秀的男子,她抿嘴一笑,立刻走到他们身旁,并大刺刺的将浑圆的美臀往桌上一靠,坐了上去。
“哟!三位公子好面生呢!打哪儿来的?”
她轻佻的用涂得嫣红蔻丹的食指,往右边的白玉书生的脸上划了去,只见这名白玉书生像受到惊吓的免子一般,立刻将身子到一边,并用谨慎的眼神盯着她,深怕她再靠过来似的。
胭红乐得吃吃大笑着,“我的妈哟!长安城还有这等纯情的汉子,长得还真是养限哟!瞧,白嫩嫩的,貌赛潘安呢!我知道,你一定还没开过荤对不对?改日到粉蝶轩来,胭红姊姊介绍个好妹妹给你。”
胭红浪笑着,伸出凝脂般的玉手便要往这白面书生的脸蛋掐下去,不料,一只横笛挡住她的手。她一抬头——呵,原来是另一名俊俏的公子哥儿。
“哟!瞧瞧你们这三人。”她那桃花眼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来长安干什么的?喔!我想起来了,你们同楼上那伙人是一样的,秋试快到了。全是来应考的。”
“啰唆。”手持横笛的公子厉眼一瞪,口气有些冷峻。“我们对你这戏子没兴趣,走开!”胭红做出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哟!现今的男人有如个不喜欢我胭红的,就连洛阳鹰扬府鹰扬朗将卫子云都称我有豁达的胸襟,哪……哪个叫什么来着?”“宰相肚里能撑船。”
“对!就是这一句,不愧是读书人,有见识。”姻红掩嘴而笑,见他们三人眼神怪异,遂问道:“怎么,瞧你们这四神情,可是对卫大人有兴趣?”
这三名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正是抛下洛阳一切前来长安游玩的蔺少仪、卫书娴和慕紫缨三人。
蔺少仪哝一声:“谁对他有兴趣了。”马上抓起桌上的肉包子啃着。
卫书娴暗暗踹了她一脚,害蔺少仪痛得闷哼。她收起横笛,缓了缓脸色道:“你与卫大人很熟?”
“熟,当然熟。”胭红神秘兮兮的笑着,“你们要知道卫大人和我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呢!这事只有他知、我知,外人没一个晓得。”
不晓得肚里哪儿涌出一股苦水,让蔺少仪觉得这包子难以下咽!她放下包子,不明白为何突然觉得胭红好讨厌、好讨厌。
卫书娴察觉到蔺少仪的心思,立刻对胭红厉声道:“卫大人是何等的高贵,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希望仪仪别信了她的话才好。
她悄悄瞄了一下,刹那间,蔺少仪好奇的脸蛋全走了样,均被不知名的醋意所占领。
“随你们信不信,就连落青公主都没我了解卫大人呢!”胭红原还要再说下去,但随着她来的两位妹却催促着的快点上路,胭红无奈,只好扭着身子,一摇一摆的步出酒楼,坐上外面候着的轿子,扬长离去。
卫书娴担忧的望向蔺少仪。
“别听她胡扯,她原本就是欢场女子,说起话来定是夸大不实。再说,我相信大哥的为人,这是不可能的。”
蔺少仪轻轻挥开卫书娴的手,心情一下子沮丧很多。
“我累了,想回房去歇息。”话有气无力,证明她的心情让胭红的一席话给搅乱了。
“仪仪,等……”慕紫缨急忙追上去,但一思及现在的装扮,立刻压低声音。
“蔺兄,等我一块儿上去。”连忙加快脚步追去。
卫书娴也随后跟上,心中感叹,好不容易大哥与仪仪两人的感情才有一丝进展,可别因胭红而无端生出风波来才好。
记得那天她们商议好之后,回家每人便开始装病,搞得府中鸡飞狗跳。再由慕紫缨拟好的书信送往蔺、卫两府中,而蔺夫人和卫夫人一看是医神慕天耀的亲笔信函,便毫不怀疑地立刻安排妥当。
而慕紫缨那方面,则由蔺少仪亲笔修一封文情并茂的书信,信中言明——自己因即将出嫁,故上寺庙清修,希望情同姊妹的慕紫缨陪伴。
慕夫人看了之后,立刻应允,一方面也是因为爱女和夫君前一日为了继承衣钵之事而冷战,她希望紫缨到寺庙清修几日,好好想清楚。
就这样,三封书信骗过三家家长,三人坐着轿子会合后,立刻命令身边的女婢假装自己,并盖上黑纱,而蔺少仪等三人,则在城西的老悟桐树下,骑上备好的三匹骏马往长安驰进。
为她们准备这三匹马的自然是卫子俊。临行前,他将一支橫笛和扇子及几颗烟雾弹交给她们;横笛暗藏吹箭:扇子则是有一柄利刃;烟雾弹则为必要时能安全而退。
“路上自己小心点。”卫子俊难得正经八百的以兄长的身分叮咛着。
她们三人愉快的上路了,殊不知,卫子俊早已暗中派出武功高强的好汉,暗中保护她们。而原本的轿子,此刻则载着假冒的小呆、小春、小喜三人,往城东的观音寺前进。
三天后,她们到达长安。一路上,没有遇到小袭击,使她们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一到长安,她们便知道卫子云接获圣旨提早番上的原因——长安这半年来,有二十名女子遭到催花淫魔的杀害。这催花淫魔生性也真奇怪,若是看准了哪一户黄花国女,便事先以帖子告知,他喜爱从重重防护中掳走他看上的猎物,而此次,催花淫魔看上的便是落青公主。
落青公主得知此事后心神大乱,故请求皇兄派遣卫子云前来保护她,皇上基于双重考量下,便答应了。
卫子云带着三千名侍卫将青云宫保护得密不透风,若这淫贼有胆子来,谅他也逃不出去。而少仪得知此事后,不对落青公主感到一丝醋意,反对那淫贼起了莫大的好奇心。心中直认为,捉贼这事如此好玩,而且还是捉人人喊打的采花贼,卫子云为何可以独自遇上这等好玩的事呢?
少女奇妙的心境直到遇上胭红,才有了一丝丝的波澜起伏,腹中直冒上的酸意,教她不解;只知道,她很讨厌胭红这位风情万种的艳妓。蔺少仪夜晚窝在棉被里闷着头想,愈到深更,寒意愈窜上心头,不期然的,想起卫子云暖的怀抱——令她好想念呵!
这是生平第一次,她是这么、这么的想他,想他的温柔礼贴、呵护关怀。
“蔺少仪,你一定是病了。”她嘟着嘴这样告诉自己,手紧紧揽着棉被。
就在她入睡之际,房外来追逐争吵的声音。
她咕哝着舍不得起床,可是外头嘈杂的声音愈来愈大,她只好和衣起床,一推开门,便看到卫书娴也这声音给吵醒了。
“娴娴,发生什么事?”她揉着双眼,眼皮依旧沉重得紧,她好困哦。
“好像有贼跑进酒楼了。”卫书娴气定神闲,一副看好戏的心态。
“真的?”这下子,蔺少仪身上的睡虫全跑光了。这厢店小二及酒楼内两名打手,拿着火把往这儿跑来,一见到她们便问:“两位公子,有恶贼跑进来了,你们有没有瞧见可疑的人影?”
她们一同摇头,见店小二一行人离去后,蔺少仪突然想起——
“糟了!缨缨一向胆小怕事,不知道有没有怎么样?”
卫书娴心有同感,立刻去敲慕紫缨的房门,一连破了十来下,里头均没有声响,两人大惊,正要撞开房门时,慕紫缨姗姗的来开门。
“有事吗?”慕紫缨半眯着眼,一副睡眼惺忪模样。
“你睡昏头啦?”蔺少仪踮起脚尖,朝房内望去,“有恶贼溜进酒楼来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没有。”慕紫缨立刻半掩上门,留下一条小缝。“我要睡了,晚安。”
门扉“咚!”的关上,留下一头雾水的两人。蔺少仪搔搔头,只好和卫书娴各自回房歇息了。
***
“缨缨,起床了。”
天一亮,蔺少仪便换好衣裳,直接来敲缨缨的房门,没想到缨缨没有反应。
卫书娴已从房里踱出来,拍拍她的肩,道:“缨缨早已经把配好的草药拿给我,我们自己去给那陈寡妇吧!”
卫书娴这一拍,让没啥警觉心的蔺少仪吓了一大跳。
她眨眨眼,半嗔半怨道:“娴娴,我的魂魄差点被你吓飞,你走路可不可以有点声音啊!”
她低头一看,卫书娴手上真的拿了一包草药。
“缨缨是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好像是有一点,脸色不太好看。”卫书娴忆起清晨慕紫缨溜进她房间时的模样。
“那怎么行?”蔺少仪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我们去请大夫替她瞧瞧可好?咱们是偷溜出来的,万一她病倒在长安,可就完了!”
卫书烟忍住要将她打回的冲动,说出的口气仍是冷的。
“你安如一点!想吵回缨缨是不是?她已经任过药,现在正需要息,我们走吧!”不由分说的,卫书娴拉曹她便走。
可蔺少仪仍是放不下心。
“你确定?万一缨缨在我们不在期间病得更严重了,那怎么办?我们又不她身边。”
“天——你很笨耶!”卫书娴终于忍不住了,狠狠的敲了她一记。“仪仪,我拜托你好不好?缨缨好歹也是医神慕世伯的女儿耶!要是让她知道你怀疑她的医术,小心她咬你喔!”
也对!她似乎是真的昏了头了。
“好嘛!”
蔺少仪揉着发麻的额头,挺疼的。卫书娴毕竟是练过拳脚功夫,这一拳可不轻哪!
“敲这么大力,娴娴,要是我因此变笨了,一定都是你害的。”她嘟着嘴咕咕着。
前往长安的这一路上,陈寡妇是慕紫缨的第十二个病人。以往遇着的病人都是轻微的伤寒、腹痛之类的症状,开个一、两帖药也就行了。可是慕紫缨看来年纪轻轻的,根本没人相信她的医术,即使她开口说要帮人治病,也没有人胆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不过,她打着不收钱的招牌,总有几个不怕死的愿意让她瞧一瞧,也只限于病情轻的;病情重的当然遍寻名医,急着救命,哪有空理她!
而陈寡妇却是唯一的例外,也是江紫缨第一个重病的病人,更是她踏人长安第一位病人。
陈寡妇早年丧偶,膝下有两名稚龄儿,以妇道人家而言,独力抚养两个宝贝儿子已是不简单。当她正努力工作想攒钱时,突然昏倒在大街上。
不偏不巧,救她的正是蔺少仪三人。路经街坊的指点,才送她回那破草芥般的房子。
“大婶,你长年积劳成疾,再加上没有吃好、睡好,你的肺已有问题,不能再出去工作,要好好休养才是。”
慕紫缨一道出诊断脉象后的结果,陈寡妇霎时宛如遭到青天霹雳,痛哭失声难以自抑。
她的苦、她的无助,立刻让三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慈悲心大动,掏出身上剩下的银两,以济助陈寡妇母于三人。蔺少仪更是菩萨心肠,当下便想拿卫子云给她的订情物一一月牙玉佩典当济贫。让卫书娴拉到一旁训诫了一顿。、。
“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竟然想把我大哥送你的订情物拿去典当!你不怕让大哥知道后,不但你死定了,而我也完蛋了。”
一想起卫子云盛怒骇人的模样,蔺少仪暗暗吞了口口水,立刻打消这不智的举动。
一早当她俩拿了草药,又在市场买了一尾新鲜的鱼全数递给陈寡妇后,陈寡妇连连道谢,都快哭了出来。
“谢谢,你们三位公子真是好心。”她和儿子已不知多久没尝过鲜鱼的滋味了。“对了,慕大夫呢?”
面对这种陌生的称呼,她们着愣了一会儿,这才以扇掩嘴而笑。
“她……呃,慕大夫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不便过来,不过,她交代,这药得分三次熬煮,照餐后服用,还有,这肺不好的人,多吃鲜鱼对身子有益。”
“真是不知如何谢谢你们。”陈寡妇忙要起身,却教一阵咳嗽声给绊住了。
蔺少仪上前扶住他,一时慈悲心肠又冒出来。
“大婶,你这身子下得了床吗?你那两个儿子呢?上哪儿去了?”
“谢谢。”陈寡妇坐直了身子。“他们跟冲头的老王去卖早点。老王有说,卖得好,一人有十个铜板当工钱。”
“你这两个儿子倒是不错,挺孝顺的。”
“是呀!两兄弟都爱上学堂……唉!只可惜了我这身子骨老早就……”
蔺少仪还想说些什么,不料,卫书娴拱手道:“大婶,我们还有事,明儿个再来看你了。”
“说完,拉着蔺少仪离开这破草屋。拐过一个巷口,没等蔺少仪出声,她已提高嗓门斥道:
“别说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凭你父亲是师神,还帮不了她的两个儿子吗?我知道,可是……仪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溜出来的耶!你现在要怎么帮?到处宣扬你是师神的女儿吗?到时,还没玩够就被捉回去了。你要帮,我和缨缨也要帮,但等我们回了洛阳再说,好不好?”
“我忘了。”蔺少仪吐了吐粉红色的舌瓣。“娴娴,刚刚你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何时变成铁石心肠了呢!”
随后两人相偕走到市集,在热闹的街道上,她们俊秀的面容和贵气的装扮,立刻惹来许多未婚女子的频频注目;待她们听闻窃窃私语而回头一望,那些害羞的小佳人立刻掉过头去。这才是女孩儿家应有的举止不是吗?不若她们这般抛头露脸的。
直意识到连有些男子也叹她们的美貌时,她们这才发觉——
“看来,咱们真不是一般的养眼,是吗?”蔺少仪挥开羽扇,自诩为风雅文人般朗朗而笑。
“不害臊、不害躁。”卫书娴悄悄瞪了她一眼,暗自希望仪仪不要玩得太过分才是。
“别谦虚,咱们可是实至名归哟!”
娴少仪朝她眨眨眼,笑得得意。这时却教一旁热络的人潮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引颈望着。
“发生了什么大事?”
哟!瞧这广场上贴着一张皇榜,人人均对这皇榜内容评头论足。蔺少仪拉着卫书娴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去,看着引人沸腾的榜文,上头写着——
催花淫魔明日现身长安,若有勇者擒获,赐官、赐田、赐黄金。
“哗!皇上为了公主安危,不惜重金悬赏呢!可见落青公主多受皇上宠爱。”
“说得也是,公主可是一等一娇滴滴的大美人呢!”
四周的人声鼎沸,几乎淹没了蔺少仪,但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榜文下头有一行小字,旁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