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以后可别出卖我啊!爸妈可能是怕被你的火气吓得减寿二十年,才想着让生米煮成熟饭了才……”
“我把那两个老不修的煮成熟饭!”裴如一怒气冲天地把车门关得震天响,“说!他们是怎么在两天的时间里把我这个儿子卖掉的?”
“未来嫂子家里做餐饮业的,爸妈很喜欢吃她家煮的菜。”裴茜茜如实上报,“她是我的好姐妹。”说实话,对于爸妈的这一胆大做法,她打心底里是赞成的,她才不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把哥哥抢走呢。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的裴如一只觉得一阵心力衰竭。他太了解自己假小子似的宝贝妹妹会有交怎样古怪朋友的嗜好了,爸妈给他找的未婚妻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只为了一顿饭就把我给卖了?这也太廉价了吧!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是不是巴不得你亲爱的大哥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小没良心的!”亏自己还那么宠她。
哪里只为了一顿饭啊,他们可以白吃一辈子好不好!怎么想都觉得很划算。
“大哥。”裴茜茜轻唤,“你该不是真的像外人猜测的那样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也开始有些怀疑了,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要你管!”真是冤枉死人啦!他只是忙着专研没空谈恋爱而已,结果被人家、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家人误会成是个有……的患者。裴如一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我现在马上回家去把她骂滚蛋!你给我转告那两个人,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再弄些个阿花阿珠的来烦我,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搞不好裴家的香火到我这里就要香尽火熄了!”
他可是出了名言出必行的人,而且他再也不要理那两个总给他惹麻烦的老顽童父母了!至少在这个案子办完之前不理。
木樨街以其整条街道数量众多,生长繁茏,历史悠久的木樨花而著名。这是条历经了近一个世纪岁月沉淀打磨,优美斯雅的区域。是上个世纪初圣东安有名的租界地,陈旧中显露出成熟近极致的华丽。各种各样掺杂着人类七情六欲,既卑微又无可必免的凡尘故事在这条街两旁一幢一幢古老的欧室小楼里上演着。
当裴如一将车稳稳停在自家的停车位上时,一辆小型的面包车正好从他的车旁缓缓驶过,最后停在了他家大门口。率先从副驾驶座位上跳出来的是个穿着黑色紧身短T恤,牛仔裤的高挑女孩。
“135号,是这里了。”
红砖砌成的矫门墙上钉着一块打印有门牌号的黄铜小牌。牌子的颜色在大片大片淡金色的木樨花中闪耀着不怎么眩目的光。这条街上所有的小楼都用煅铁栏杆划分出明确的领地,都一律没有生硬隔阂的院门。
芈鎏迎面看见的是一幢精致却不失质朴,生活气息很浓很重的二层红砖洋楼。院子里除了木樨树外还有一株桃树和一排爬满了葡萄藤的木架子,宽大的葡萄叶隙缝间垂挂着几十串还未成熟的青色大葡萄。
穿过铺有鹅卵石子的小路来到小楼前,可以看见二层有个椭圆形纯木制,没有任何装饰的露台和刷着绿漆的落地大窗,以及白色的纱织窗帘。浓浓地都市田园气息扑面而来,芈鎏惬意的闭上双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
身后传来的搬运工的询问声使芈鎏迅速从自我陶醉中钻出。“请稍等一会儿。”她甜甜地笑道。
裴如一坐在吉普车里冷冷地看着他的“未婚妻”,她的模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干净匀称的爪子脸上化着淡淡地透明妆,一双水润乌黑的大杏眼中盛载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只是那一头长至腰际的秀发却被染成了像野火一样狂肆的红,它们炽烈而眩目。这样的红发、阳光、红且炽亮的塞满他整个眼球,压迫感及热感扑面而来,让裴如一看到微微眼痛,他忙又把架在头顶上的太阳镜放了下来。
他想知道这个丫头没有钥匙进不了门该怎么办,不会是坐在台阶上哭鼻子吧?
芈鎏走到煅铁栅栏边从左至右数到第三盆长青藤时,拂开下垂的茏密藤叶将手伸进盆里摸索了一会儿。“啊,找到了!”素白的手从盆里取出后,手上多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
不会吧!才认识人家两天就把家里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告诉人家?他们裴家的其余三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心无城府。
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下一下抛着钥匙玩,就要去打开自家的家门时,裴如一再也坐不住了,长腿一迈跨出吉普车几个大步就赶到了芈鎏身旁。
“你是谁?”他故意以阴沉严厉的声音问。识相点的最好自己滚蛋。
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裴茜茜时常挂在嘴边的“厉害角色”,她大哥了吧。
芈鎏仰头习惯性地仔细打量着裴如一。事实上她总这样盯着任何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这可是她的职业需要!
他还算得上是个迷人的男人,但不英俊。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阔,只是脸颊略显削瘦,倒使得原本就挺拔高耸的鼻子更显尖挺了,像希腊雕像大卫。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削瘦的面庞上那双眼略有些凹,强调出了他脸颊的冷俊线条及黑瞳的威慑力。总之仍属于有魅力的男性范畴,可惜在今天这个艳阳高照的明媚天气里,他竟顶着一张煞风景的乌云脸见人。
“你就是茜茜的大哥吧,你好。”忽略掉他那双隔着紫色太阳镜片仍能放射出慑人寒芒的眼,芈鎏大方地伸出右手,“谢谢你让我住你家,你们一家人实在是太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美妙,较之一般的妙龄少女略显粗砺,透着一股子英飒之气和老练,清晰而具穿透力的声音像许多细小而均匀的颗粒在柔和的摩擦着听者的耳道和心。裴如一很喜欢听芈鎏的声音,但并不表示欢迎她来打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让你住我家了?”他取下太阳镜,看上去一点没有打算跟他握手的意思。
“哎?伯父伯母明明说你同意的啊?”一抹错愕的神情攀爬上芈鎏被太阳晒成了粉红色的脸。
好,这件事暂且不去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到圣东安准备怎么办吧。”希望这个看上去很时尚前卫的现代女孩能跟自己同仇敌忾坚决反对包办婚姻。
“什么怎么办?”芈鎏好笑地问。不明白为何裴如一会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只是来度假,同时借以寻找下部作品创作灵感的啊。”
当下错愕的人换成了裴如一。事态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想轨道向反方向发展而去了,面对这么一个好像对“包办婚姻”事件完全不知情,又在圣东安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子,裴如一不知还该不该按照事先想好的那样,先把她赶走再说。
“你到我家来时我父母是怎么说的?”裴如一无奈地问。
“照例是些嘱咐的话,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得贼兮兮的。”芈鎏杵额沉吟。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搞不清楚他父母那天为何一反常态。
她果然也是个受害者!这下该怎么办?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
趁着裴如一左右为难的空隙,芈鎏又进一步深深地“观赏”起他来。良久,芈鎏发出这样一声感叹。“你做医生实在是很可惜呢。”
“哦?”这是他今天听到第二个人这么说了,“那我做什么才不可惜?”裴如一好奇地问。难道自己身上果真散发着优秀刑侦人员的气息?
芈鎏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回答:“黑社会老大。”
闻言,裴如一顿时呆立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个答案未免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为什么?”他皱起双眉,目光愈来愈冷凝,“我看是你的脑子有问题吧?黑社会老大个个一脸凶相,阴冷嗜血,我长得哪一点像他们了?我怎么看都像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吧。”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个特质?”芈鎏的话语中充满了惋惜,“知道你有一双怎样深不可测的眼睛吗?”
“呃?!”裴如一试着咽下错愕,“我只知道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深不可测?那好像是用来形容海洋或大坑的吧?
果然没有发现。芈鎏煞有其事地狠捶一下手掌,“还真是可惜呢。你的眼睛就像古井一样深邃;像冰棱一样锐冷;像宇宙一样……呃……该用什么来形容好呢?”进入了创作状态的芈鎏自顾自地咕哝着。
真不愧是裴茜茜那种怪胎的好姐妹!
裴如一盯着芈鎏,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他的表情告诉旁观者他此刻瞧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个长了三头六臂的妖怪!他忍住想要打电话询问精神病院是否出逃出一个病人的强烈冲动,“你还好吧?没中暑吧?”
芈鎏四处乱飞的思绪顿时遭到勒止,她露齿一笑,“没有啊,我连汗都没出一滴呢。”
白白的、整齐的牙齿在绿叶香花间跳跃的阳光下显得活力四射。因为她这一笑,裴如一反而对芈鎏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有几缕阳光照进了心底深处似的,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被她的笑感染。
囤积在胸中两个月之久,无法摒弃的阴霾心情此时已烟消云散。或许……接受她已经搬来他家的事实也不是件特别为难的事,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跟她结婚的,这样一来也正好让她发现自己是个极度乏味、繁忙的男人。
裴如一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大门,芈鎏跟随其后。
原木的长条地板因为年岁过久而显露出红漆外装下的肌理,有些地方还能看出曾经修补过的痕迹。客厅中央环绕着一组浅棕色印有书法的布艺沙发,两组由明清时期的雕花窗楼改成的玻璃面茶几上,摆放着一组景德镇青花盖碗的茶具和极具文人雅气的小型文竹盆景。
芈鎏踢掉鞋子盘膝坐在沙发上,看腻了国外后现代主义室内装饰的她,对裴家这种布置很喜欢。
芈鎏顽皮地吹了声口哨,问:“做中医很赚钱吗?你们家的布置还真是古典又现代呐。”
“基本上温饱足矣。只不过我家还有个中成药制剂厂,比一般的医生要富裕得多。”裴如一诚实地回答。
“难怪。”芈鎏咧嘴笑笑,“我还以为……嘿。”
“以为我家专收病人红包,大发横财是吧?”裴如一好听的低音里隐着笑意从楼上传来。
“嗯。”
因为楼梯就在客厅内,所以当裴如一从楼上探出头往下看时就可以瞧见芈鎏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正冲自己颔首。
“你还真是诚实啊!”也有缺心眼的嫌疑。裴如一笑着摇头。虽说家里已经有了三个这种缺心眼少根筋的人,但至少比跟阴险狡诈的人相处要好得多吧——他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所有的行李都搬完后,芈鎏也执意自己付过了账,两个人在客厅泡茶喝时裴如一才想起来自己连人家叫什么还不知道呢。
“我叫芈鎏。”她接过裴如一递来的茶。
裴如一举致唇畔的茶杯顿住了,“你们家和大书法家米芾有源缘吗?”
“我不姓米芾的米,你等一下。”芈鎏笑着掏出皮夹拿出身份证。“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姓的是那个‘米’”。
“原来你不是美国华裔呀。”裴如一接过她的身份证看向姓名一栏,“原来是这个‘芈’啊。”他恍然道,“这可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祖先的族姓呢。”
“你知道?”不愧是中医世家啊,学识就是渊博。
“在《史记·楚世家》上有载:陆终生子六人……六日季连,芈姓,楚其后也。《国语·郑语》上也有: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这里的融是指火神祝融……”绝对与卖弄学识无关,为他人解惑授业乃师者的本分,这也是裴如一的职业病。
“你好有学问哦。”一双明媚动人的水眸中写满了崇拜,芈鎏瞪着眼猛点头,“怪不得我们芈家人特别擅于烹饪呢,原来是和火神祝融有源缘,难怪难怪!我家祖上可是御厨。我们天生就特别懂得掌握火候,什么复杂的菜式一看即会,原来如此啊!”
裴如一哑然失笑,一口将茶喝光,然后起身说:“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忙,你可以自己先熟悉一下环境,如果中午我回不来的话,你自己就去吃饭吧,等我有了空再请你吃洗尘饭。”
“嗯。”芈鎏乖巧地送裴如一出门,直至他的黑色三菱大吉普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由此以后的一周时间里裴如一都没有时间兑现他的承诺。他不停地在刑侦大队和实验室之间奔忙,而芈鎏的习惯则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便先将它的地理概况统统摸熟,也就是疯狂的逛街、玩乐,待到没什么可希奇的了,然后再投身于工作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