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当洛琼英下了凤辇,踏入琼林苑,款款步进御赐夜宴的大殿,所有低声交谈的官员一时全傻了眼,更别提殿下那些新科进士,一个个全睁大了眼,屏息望着殿上那道曼妙的人影。
琼林宴早已进行到一半,宽拔的肩膀斜倚着雕龙金椅,严隽手执琉璃白玉杯,一双凤眸直勾勾的望着姗姗来迟的洛琼英。
一旁的姚昭仪花容泛白,两手死死地掐住长案的边沿,方才尾随严隽身后一块儿进殿的威风,这会儿全被洛琼英的一枝独秀狠狠压过。
夜宴上众人众目,全齐齐望着那宛若仙子般的红色身影,席间一片寂然,就连宫中乐工也停下了弹奏,四下静得仿佛发落可闻。
洛琼英自然晓得所有人全盯着她,众人的反应,实在她的意料之外,然而,觑见姚琦花容惨白,她忽然觉得,今日打扮得这般招摇,倒也不赖。
不过,不只姚昭仪,瞧着某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心情突然大好。
洛琼英步姿款款,身后拖着长及两尺的朱红裙摆,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严隽面前,对着脸色阴沉的皇帝陛下嫣然一笑。
“我来迟了,还望陛下见谅。”这不合宫中仪礼的话一出,四下立时起了窃窃私语的声浪。
听着殿里众人纷纷议论,严隽纹丝不动,目光却是极为冰寒。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下旨命她与宴,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但凡是碰上违背她心意的事,她必定会以她的方式回敬。
眼下,她不就是打算在朝臣与两百位新科进士面前,巧扮一个傻子,好让天家的颜面尽扫落地。
“陛下生气了?还是不高兴见到我来?”洛琼英连君臣之礼都省了,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严隽面前,含媚的双眸与他平视。
“娘娘,陛下面前不得放肆。”眼见议论声浪逐渐传开,崔元沛连忙上前劝阻。
“陛下真的生气了?那我走便是了,不打扰陛下与其他人用膳了。”洛琼英努了努嘴,看似天真的目光,藏着浓浓的挑衅。
“慢。”凤阵佣懒的扬高,严隽这一出声,殿内众人霎时全噤了声。
洛琼英只好回过身,模样憨傻的略略歪着螓首。“陛下叫我?”
“皇后来迟,于礼有失,就罚你今晚整夜坐在朕的身旁,替朕斟酒。”嘴角一挑,严隽反将她一军。
这人……简直可恶。说她于礼有失,自己身为一国之主,竟然当着未来的朝中臣子面前,公然与皇后调情,到底这个礼,谁失得比较多?
洛琼英心下腹诽,却也只能傻笑点头,在姚琦又妒又羡的目光中,走向那一脸得意的妖孽。
崔元沛已命人将梨花木椅搬到严隽身旁。自古以来,皇室御宴上,可以坐到帝王之侧,那是至高无上的殊荣,即便是皇后,也罕少能有这般待遇。
洛琼英忍下满腔恼意,才方坐定,严隽已将琉璃白玉杯挪到她眼前,凤目斜斜勾睨,眸光流转之间,尽显妖娆。
洛琼英别开眼,故意大大咧咧的拉过盛装在青花瓷瓶的皇室御酒,小小一坛“君莫笑”,价值千金,每十年才有一酿,又一十年之后方才酿成。
她使劲的往白玉杯里倒,直到杯盏已满,瓷瓶中的酒全洒了出来,才娇呼一声:“呀!陛下,对不起,我经常这样笨手笨脚的。”
醇酒沾湿了衣袖,严隽未曾瞥上一眼,只是直瞅着她,目光有些嘲弄。
“既然连这点小事皇后也做不来,那便换个人吧。姚昭仪,你过来替朕斟酒。”
闻言,洛琼英心跳静了一瞬。
姚琦面色大喜,盈盈起身,来到严隽另一侧,一手挽袖,一手接过崔元沛递上的另一壶“君莫笑”,巧笑倩兮地斟满了白玉杯。
严隽含笑接过杯盏,浅酌一口,道:“赐座。”
姚琦又惊又喜,娇羞之至的抿唇一笑,嗓子柔媚入骨:“臣妾谢陛下恩宠。”
洛琼英被晾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来一往,举止亲昵,明明这一幕该是她所乐见的,心却好似被尖刃一片一片的刨着。
痛不欲生。
匆匆别开眼,她急忙转眸,望向他处,不期然的,却与殿下席宴里的某一双眼相对。
那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男子,气质温润儒雅,不教人感到一丝压迫之感,比之霸道矜傲的严隽,男子宛若徐徐春风。
看清了男子的面貌,洛琼英为之一怔。石钧禾?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金梁国,不是华棣国……
她明白了。
石钧禾是为她而来。
他肯定是用了什么法子,隐瞒了遗民的身分,参加此次的科举。聪明如他,想考取进士又有何难?只是,他这般冒险进宫,图的究竟是什么?
“皇后可真是好眼光,一眼便看见此次的新科状元。”严隽不知已注意他们两人相互凝视多久,忽而冷冷扬声。
洛琼英连忙低下眉眼,心下却是暗暗一惊。石钧禾便是这次的新科状元?他怎么不掩自身锋芒,就不怕遗民的身分被发觉?
瞧着石钧禾目光不讳的直瞅着洛琼英,严隽心火炽烈,握住杯盏的大手隐隐一紧。
过了半晌,心不在焉的洛琼英抬起头,低声道:“陛下,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行告退。”
严隽冷睇着,片刻才道:“去吧。”
洛琼英起身,憨憨一笑。“谢陛下。”
倘若石钧禾来此真是为了她,那她更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万一被严隽知道他的身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思及此,脚步越发急促,偏偏身下的长裳拖曳过长,洛琼英冷不防地踉跄一下。
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紧紧挽住她的肩,她讶然扬眸,才发现石钧禾竟然跟着她一起离了宴。
两人此刻正站在殿外的白玉长阶上,由于时逢彭宗辉叛变之际,两旁全站满了披着铁甲的禁卫军,他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了旁人眼中。
“娘娘当心。”石钧禾收回援手,目光热切地凝着她。
“谢谢你。”洛琼英扬唇笑笑,回身便要继续往前走。
“娘娘。”走了一段路,石钧禾忽又追上来。
“你并不愚笨,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洛琼英停在一棵槐树之前,园子里无灯,视线不明,大殿那头应当是看不清才对。
“你也不笨,当初金梁大破华棣时,你明明可以逃离皇城,为什么偏偏选择留下来,被当作一颗制衡的棋,成为金梁皇后?”
石钧禾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口吻甚是妒恨。
洛琼英只觉好笑,她与石钧禾,也不过是在一次偶然私自出宫时,在帝京街肆上结识的朋友。她向来欣赏聪明有才识的人,一直以来只将他当作聊得上话的好友,未曾有过男女之情,怎知他却对她有了别种心思。
“钧禾,你究竟图的是什么?”洛琼英不答反问。
石钧禾苦笑,哑声道:“我不愚笨,却是愚痴,一心一意喜欢着一个人,只求得到她一记眷恋的眼神。你曾说过,穷其一生也许不会将哪个男子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找归宿,宁可嫁给愿意一世只守护你一人的痴情男子,然而,你总不信有人可以一世只爱一个人,眼下我费尽苦心进了金梁皇宫,你可愿意信我?”
是啊,自小在冷宫中见多了被无情离弃的妃嫔,她早已不信世间会有一世一双人的情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上流着华棣皇室血液的她,或许也是个天生冷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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