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女,你想去吗?」
竹女一抖,忙低眉垂眼地谦卑道:「二娘子是奴的主子,您让奴去,奴自然忠心随侍在侧,您若让奴留守府中,奴也会看管好院子的。」
常峨嵋清亮的眸子高高扬起,噙笑瞅着这脑子灵光伶俐的婢女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个精乖的。」
无怪乎前世竹女能够审时度势,借机攀上了前来绥南公府抄家的一个低阶牙将,虽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妾,也比她们这些被当牛马般驱赶流放的女眷们幸运太多了。
竹女此人能用,但更要防着她反过来狠咬一口!
看着常峨嵋像是对竹女「眼露激赏」之色,松女娇美的脸庞悄悄变了,暗自忿忿地瞪了竹女一眼。
竹女感觉到松女的愤恨,在常峨嵋面前,头垂得更低了,彷佛把自己低进了尘埃底一般。
常峨嵋冷眼旁观,但笑不语,自顾自慢慢地将那碗茶饮尽。
……那卷举报的羊皮卷,也不知是否到了那人的手上?
她脸上神情有些恍惚,想着前世曾惊鸿一瞥的那个高大阳刚、冷峻神气身影,心口不由自主地密密细疼了起来。
可惜在她死去后,那人和他心仪倾慕却虐恋深深的女子,依然不能修成正果。
「那样的好男子,本就注定该妻贤子孝、合和终老。」她喃喃自语,眼神温暖中透着一丝凄凉。「宗师,这一次,我定会帮你的。」
就当是,谢他前世为她收尸吧……
深夜,万籁俱寂,正是偷香窃玉好时机──那是对专职采花贼惯犯而言。
然,对于大宗师豻来说,夤夜匿踪蹑足而来,通常不是为了任务,就是……嗯,还是为了任务。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常峨嵋甜香沁然的寝房内,高大身影完美地和黑夜融为一体,稳稳盘踞在高梁之上。
常峨嵋,商贾常氏幼女,今载芳龄十五,性情天真懦弱,琴棋书画,无一突出处。
豻脑中闪过这些时日来宗卫调查过后,奉上来的关于这常小姑子的生平种种,只得出四个字──乏善可陈。
可这一点都不符合那日他惊鸿一瞥下,对那张气定神闲、满眼狡狯小脸蛋的印象。
如若不是他麾下的宗卫们统统都该拖出去砍掉重练,那么便是常峨嵋此女,隐藏得够深,大有玄机。
他眸色更显幽深,隐约有缕杀气一闪而逝。
倘若此女包藏祸心,蓄意作妖,在查清之际,他自会毫不留情将任何一丝细小的危险掐断于摇篮之中。
可假若她不是……
「啧,还是觉得她不当暗卫很可惜啊!」他揉了揉高挺的鼻梁。
就在此时,门口隐隐传来脚步声,豻居高临下地牢牢紧盯着那小巧少女的一举一动──
脚下虚浮无力,骨肉均匀娇软,气息细碎轻微,绝非习武之人。
他微蹙的浓眉,不着痕迹地略松了开来。
「二娘子,大娘子今儿特意吩咐让奴这两日看紧了您,说是千万不能让您擅自出了这个门子。」一名秀美婢女边替显然方才沐浴完毕,透着满身清新馨香女儿气息的少女擦净一头青丝,边低声殷勤地道:「奴料想,大娘子定是有所图,您得小心才是。」
「不碍事,我原也没打算在花宴之前生什么事儿。」少女闭着眼,像是享受着婢女的细心服侍,豻却敏锐地感觉到她娇小身子在看似闲散慵懒底下的紧绷戒备,心中微感奇异。
这小姑子……里里外外总流露出几分奇异的矛盾有趣。
像是一个看似单纯浅白,却越拆解越发曲折迂回的谜。
「大娘子也问了奴,您这些时日可有异状不曾?奴只说二娘子一切如常,还是如同先时那样好吃好睡,天真蠢笨,时而发点小性子,也不曾提防怀疑过奴等。」竹女讨好地道。
「嗯,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呢。」常峨嵋懒懒地一笑,随即挥挥手道:「下去歇息吧,让松女也回房,我这儿不用人值夜。」
「虽然是二娘子您体恤,可奴也不敢乱了规矩。」竹女恭敬地笑道,「奴在,总是能在您起夜时帮忙递个茶水什么的──」
「我说了,不用值夜。」常峨嵋笑容未变,可语气里的凛冽威仪霎时令竹女一个哆嗦,连忙垂手下拜往后退去。
「诺,诺,奴这就下去了。」
常峨嵋嘴角含笑,杏眼清冷地看着竹女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直到轻手轻脚的步履声去远了,她随即如箭般弹射而起,紧紧地落栓,直到确定所有门户都锁得严实了,娇小的身子这才真正的松懈了下来,回到榻上往迎枕一靠,小手撑着额头,神态倦然疲惫地低低叹了一口气。
「哈,」她声音低微得几不可闻,似笑似自嘲。「你们值夜啊……我只怕睡一睡半夜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暗处的豻闻言,鹰眸深处的瞳孔微微暴涨,心中没来由掠过一抹异样的感觉,隐隐有些窒闷了一下,随即稍纵即逝。
常峨嵋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拉开了拔步床雕花栏边的一处暗匣,手势轻巧鬼祟得令人生疑,豻目光锐利地紧盯着那只暗匣,眼神冷了冷──
果然有古怪。
只是下一刻,当看清那暗匣里的物事后,豻阳刚冷峻的神情旋即有一瞬间的呆滞了。
桂花酥、莲蓉糕、胭脂鸭脯、糟鱼香片等等,甜的咸的挤得满匣子都是,那各种迥异的香味混杂成一团,令人闻来……呃,嗯。
相较于豻神色之怪异,常峨嵋对着这一暗匣的甜咸饵食,却是笑容灿烂得几可燃亮满室夜色,黑白分明澄澈可爱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满满爱恋地注视着每一样饵食,边吞口水边语气缠绵缱绻的说──
「对不起啊,宝贝们,我竟拖到现在才来吃你们,可是我今晚不小心又吃撑了,因为夕食那一大碗红烧羊腩子炖得又烂又香又丰腴滑口,还有那条葱油蒸鲥鱼也肥得太犯规了,我、我实在受不住诱惑……而且珍珠米实在太喷香了,我足足嗑了三大碗,撑得我差点翻白眼……还好我刚刚泡完一桶热水以后也消食得差不多了,现在吃你们正是时候呢,呵呵呵。」
豻差点从高梁之上脚一滑……
第2章(1)
太史令花宴当日,临出门前还有一番小小波折。
常老爷看着大女儿身着一袭浅绿色淡雅衫裙,乌鸦鸦发髻簪配了只碧莹莹的上好水绿玉钗,小巧耳际坠着同色的绿玉耳档,清新如雨后的新荷……好看虽好看,却略显小家碧玉了些,全无平时那般雍容大器夺目之姿。
「阿玥,今日太史令花宴是何等隆重,你怎么这身打扮?如此哪里显得出咱们常家的富贵气派?」常老爷眉头皱起,有些不悦。「宴席之上贵人贵女如云,依我儿的手腕轻易便能拢络而来,可你这一身……又怎么入得了贵人之眼?」
常峥玥温婉一笑,「阿父莫急,女儿自有计较,您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这……」常老爷沉吟,想起这大女儿向来心计手段非凡,难道此番做派是别有用意?
就在此时,贝珠帘子轻响声中,身量小巧丰润的常峨嵋穿帘而来,一身绦红娇艳衫裙衬托得她明眸皓齿娇憨可人,肌肤雪白粉致吹弹可破,尤其配戴了整副烈焰如火的红珊瑚头面,更是格外教人惊艳,彷佛整个厅堂霎时都明亮了起来。
常老爷呆住了。
常峥玥回头看向这一瞬宛若牡丹怒放,明艳不可方物的幼妹,尽管这一切是出自自己的授意和筹谋,还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熊熊妒火猛地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