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出国探望在国外定居的大堂哥去了,最后一天的收尾工作全由他负责,易语戈忙到晚上近八点,才匆匆去赴叶?的约。
叶?就是他目前交往的女友,因为预期今天会很忙,原本建议换个日子,但对方说晚点没关系,他只好加快处理手上事情。虽然可以叫人帮忙,但老师们今晚多半会另有安排,他不想占用别人的时间。
幸好平时穿着就较为正式,不用再回住处换衣服,比约好的时间晚十五分钟到酒店的附设西餐厅,易语戈停好车,跟侍者说是约了人,对方便把他带到女友所在的位子。
如往常般装扮精致的女友,一头长至腰际的秀丽直发极易吸引旁人视线,她也知道这点,所以并不介怀在惊艳目光中多等这十五分钟。
他简单说声不好意思,让侍者开始上餐,习惯性地把餐前酒推到一边。女友见状眼中闪过不以为然的神色,她总以为男子贪杯固然不好,但过于滴酒不沾也太没气概了。
餐巾放好,礼节性地互问些这几天忙不忙、工作情况怎样的话,正菜上来,两人便敛了声,安静地低头进食。直到正菜吃完,他才告知女友:“过两个星期我就要回研究所,大概花半年时间把那边的事情结束,以后就留在国内了。”
叶?皱皱眉,“你考虑清楚了?真的要放弃那边的职位接手一间小小的补习班?”天行规模并不小,所以她这样说更显出话语中浓浓的不赞同之意。
易语戈表情并不变化,“几年前我就说过以后要接手大伯的补习机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的。”
“是这样没错,可我还是觉得你该再考虑考虑,毕竟……”女友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在国外工作的男友”比起“开补习班的男友”听起来要悦耳对吧?
易语戈拿起杯子喝了口清水,才压下唇边一掠而过的讽意。因为对对方要求不多,他们鲜少争执,唯一有分歧的总是有关他的未来抉择。
他反思了一下,觉得在交往中老是浮出讽刺想法的自己态度未免太不尊重,于是放软了语气,换一个角度解释:“你也在这边,我留下来不好吗?”
“好是好,不过现在出国回国都很方便,妈咪也说了,我若想的话过几年也可以移居……”
两人都沉默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可能改变多年前便已决定的事情,而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国外体面的职位不要,偏要留在国内。
“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女子试探地道,“就算为我?”
易语戈抬目看她,虽然知道能婉转些,但天生的性格让他很直接地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叶?的脸色有些变了,这样直截了当的说法比被拒绝更令她面子挂不住,“我知道了,”她冷冷地说,“那好,分手吧。”
易语戈皱起眉,“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谁轻易说了,我认真的!”叶?将餐巾往桌上一丢,抓了包包起身。
他仍是坐着没动,微皱着眉目送她挺直着背离开餐厅。睨一眼半边被丢在盘中,沾染了酱汗的餐巾,他判断她正在气头上。
即使是生气,也不该用分手来威胁。
易语戈不大喜欢这种被逼迫的感觉。
无视邻桌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他叫来侍者结账,略略焦躁的感觉让他有些口渴,但清水已见了底。不想再麻烦侍者,他随手拿起未动过的餐前酒一饮而尽。
出了餐厅,正要去停车场取车,想想又折回身,有人自餐厅内推门出来,差点撞到他。
“对不起!”那人慌忙道歉,抬起头时却现出惊讶神情。
“——学长?!”
“是你。”易语戈眯起眼,“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跟爸妈出来吃饭啊,因为是第一份工作告一段落嘛……”女子慌慌张张地解释,异常的语调却令只是问一下的易语戈起了疑心。
“那你父母呢?”
“他们还在里头……我、我出来买水,不,是买烟……”安允蕙越扯越离谱,突然合掌低下了头,“对不起啊学长!我不是故意跟出来的,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你果然听到了。”
她不敢抬头。
易语戈叹口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进去吧,不是还有人在里头等吗?”
安允蕙偷偷瞄他一眼,低了头不说话。
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眼下实在没什么心情理会,他不再多话,转身走下大街。没几步便察觉到不对,他回头,那丫头果然跟了过来。
“你……”
“学长。”安允蕙再度合掌,“我真的放不下心嘛,拜托你让我跟着!我保证绝对像影子一样的!”
“……”他头痛地扶额,觉得没事人也要被她咒得有事了。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去买醉还是泡吧?不好意思我都没兴趣,我只是要回家。”
“那、那你的车呢?”女子拿眼角觑他。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好像是有瞄到他走前喝了什么,不过就一杯而已……学长真是交通楷模。
易语戈不再理她,伸手去拦计程车,短时间内就有几辆驶过,但是都载了客。等了十几分钟,竟还拦不到车子,仍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提醒:“学长,今天是周末,这个地段好像很难找到空车哦……”
有这种事?他皱起眉。
“不然我跟爸爸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家?”
易语戈斜斜睨她一眼,“你没有常识吗?”
“嗄?”她只是好心而已,干吗突然训人家?
不想再同这女人废话,他扫顾长街,没看到公车站,老实说,这里到住处的公交线路他也不怎么熟悉。
到下一条街看看吧。
他启步往路口走去,那儿有一个街心公园,灯光较暗,他在转弯处差点撞上个黑影,直觉便开口:“对不起。”
“……学长,那是电线杆耶……”身后传来某人不可置信的声音。
嗦,他现在也看清楚了!
“学长,难道你喝醉了吗?”不是吧,才一小杯……
叽叽喳喳的有完没完,是谁说要像影子一样安静的?易语戈微恼转身,“你很吵哎,我以前不是说过我酒量不好吗?”
“……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学长的父亲是酒后出事的,她还以为那是他躲酒的借口。
易语戈现在也有些后悔喝了那杯酒,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了……他揉揉眉心,命令:“你过来一下。”
安允蕙闻言走近。
“抓住我袖子。”
“咦?为什么?”
“带我过马路。”
一喝酒就很容易发涩的眼睛看不清眼前女子的神情,但她似乎在努力憋笑。虽然知道这种说法简直就像学龄前儿童,可他并不想拿生命赌气,只好闷闷不乐地任由对方伸出颤抖得可疑的手扶住他的肘。
“现在是红灯,不可以走哦。啊,绿灯来了……讨厌,怎么已经在闪了!”女子在身边大呼小叫,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易语戈很想叫她闭嘴,当一回幼儿园老师有这么开心吗?
到了对街街心公园,他抽回手肘,找了条长椅坐下。安允蕙也安静下来,在他身前站了一会才在长椅另一头轻轻坐下。
易语戈抽出烟盒,睇了她一眼,又放回去。
“啊,学长不用顾忌我。”
“没关系,我不是特别想抽。”只是习惯而已。
“哦……学长你打算怎么回家?”
“我喝酒醉得快,但坐一会也就消了。”易语戈简短答道,转脸去望隔了一条街有些朦胧的灯火。
身边的女子似乎总是安静不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爸爸开车送你呢?”
他横她一眼,“如果你也有个女儿,被她要求送个陌生男人回家,你会怎么想?”
安允蕙认真思索片刻,突然倒吸口凉气,恍然大悟。
很好,她终于明白了。易语戈哼一声。
且不论心绪好坏,他都不喜欢有人跟在身边的感觉,忍不住又出言赶她:“你怎么还不走,把父母丢在餐厅没关系吗?”
“我有叫他们不用等我啦。”女子小声嘀咕,“再说走前也有记得把工资卡给妈妈结账……”
易语戈嗤笑。
对方肯定听到了,因为她恼叫起来:“学长也许觉得好笑,可是对我来说,能自己赚钱给爸妈买礼物或请他们吃饭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耶!”
“是是,对不起。”他仍是笑,“可能是我没法体会你说的那种感觉。”
没料到他竟然会爽快地道歉,女孩一怔,突地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易语戈奇怪地看她一眼,见到她那副不安的样子突地明白了,“你少胡思乱想,我陈述事实而已,与你无关。”
“我老是笨笨的……”一不小心就说错话,踩到别人痛脚,真沮丧……
“都叫你别乱想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谁都像你那样平时神经大条,只在奇怪的地方泪腺发达的。”比如他,永远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人会需要那么多感性细胞。
“是这样的吗?那么我能不能问一下学长家里都有什么人?”
喂喂,太会得寸进尺了吧?
但是被她这么一搅,在餐厅时不愉快的心情变得有些无力,易语戈闭着眼睛回应:“我有四个伯父,三姑六婆若干。”母亲那边则不清楚,也没有兴趣知道。
“啊,比我家热闹多了,我只有一个伯父,不过却有两个舅舅。”同样,三姑六婆若干。
安允蕙又提出白痴建议:“既然如此,应该有很多人可以来接学长回家呀。”虽然要她选择的话,她会希望能像这样与学长多聊一会。
“……那是你才会做的事情吧。”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会认为长辈们为她随时待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可以想象到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学长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搬出老宅子好几年了。”祖上传下来的大屋,惯例由长子继承,但是房间多得足够让自立门户开枝散叶的儿子及其家人一人一间,且各家的习惯是一放假就把小辈们往老宅子赶,堂兄弟妹们自幼便追追打打地长大,家族气息无比浓厚。
“听起来好有意思。”安允蕙悠然神往。她只与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亲友走动虽然也不少,感觉还是一个人长大,同现下许多独生子女一般。
“有意思吗?”易语戈睁眼斜她一记,“如果你连啤酒都要躲起来喝,否则就得上下贿赂一通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有意思了。”尤其他还是长辈们的重点关注对象,被告上一状就不得安生好几天。
“学长也会偷喝酒?”她好吃惊的样子。
“……你把我当什么了?”圣人吗?不好意思,他抽烟喝酒爬墙看A片什么都干过,只是迫于环境不得不做得聪明点,至今从未被师长发现过。
“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自己酒量差。”半杯就放倒,虽然不至于脑子不清醒,眼睛却会整夜很难受。
他闭眼休憩,安允蕙大概以为他想睡,也不再问东问西。
夜晚的街心公园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身边女子有意放轻了的呼吸。因为她太刻意屏息静气了,反而叫人难以忽视。易语戈突然记起前些日子才想过,要与这女孩保持距离的。
可是到哪都碰上她,巧合得过分。若不是了解她单纯的性子,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被跟踪了。
年少时看的哪部漫画上似乎说过,巧合太多,就是有缘。
易语戈顿了下,感觉自己的思绪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今晚看来不适合多想。
他睁眼,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