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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觉思(下) 第六章 作者:风起涟漪
    黄土飞扬的大道上,一队骏马疾驰而过,为首的两名男子忽然勒住缰绳,目光落到路旁一个以碎石拼成的箭头上。

    “皇上!”玄臬惊喜地叫道:“记号在这里!”

    李赋松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焦虑。立刻策马加鞭,迫不急待地向箭头指示的方向急奔而去。

    “臣不明白,夺魂府既然有意帮助皇上,为何不直接救下秋大人?却只是沿途标记,指引皇上追赶?”玄臬道出了心中困惑。

    李赋松沉思了一下:“夺魂府与我宗元皇朝渊源颇深,可追溯到数百年前。夺魂生愿出手相助,似乎乃夺魂生先祖遗训,一定要为在任帝君克尽绵力。但遗训中严令夺魂府弟子不得涉世,所以他们只是暗中辅助,却从不正面出手。”

    “原来如此。”

    数十精兵在李赋松与玄臬的带领下在大道上扬起漫天尘土,急追数十里后,终于又见到了新的记号。最后一个记号指着一间简陋的客栈,玄臬与李赋松对视一眼,心中明白,终于追到了!

    客栈老板见一群一身风尘却衣饰华丽的客官走了进来,立刻堆起笑脸迎上:“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赋松的目光迅速扫了一遍大堂内坐着的人们,各个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却没能发现任何可疑或熟悉的身影。

    “住店。”李赋松冷冷道。

    “好咧!”

    客栈老板立刻唤小二前来打点。玄臬走到他身旁,将一锭纹银塞到老板手中,悄声道:“老板,今天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来投宿?”

    老板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立刻将银子塞到袖中:“怎么会没有,少说也有十七、八个!”

    玄臬一愣:“有这么多?”

    老板乐呵呵地说:“小店刚刚迎进一批西域来的马戏班,听说是要回铁勒,整个班里除了师傅外全是十几岁的少年。哦,还是好多牲口畜生的,全在马棚里,听说还有很稀罕的猿人呢!”

    玄臬皱皱眉,又打听了一些其他事才向楼上的卧房走去,刚想向李赋松请示一声,却正撞到他若有所思地走了出来,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皇……黄少爷,怎么了?”玄臬及时改口道。

    李赋松依然紧锁眉头:“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总觉得……”

    李赋松不解地再度皱眉,慢慢地踱下楼梯,仿佛盲人摸索般犹犹豫豫的走着,时不时停下,看似在寻找什么,却全无目标,玄臬虽觉奇怪,但仍紧随其后,就这样,二人慢慢地走到了马棚前。

    推开马棚的大门,一股难闻的腥臭立刻扑面而来。马棚内也立刻骚动起来,鸡鸣犬吠,马嘶长鸣,虎吼声声,李赋松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棚的各式动物,玄臬这才说道:“对了,老板说店中住进一个马戏班。”

    李赋松啼笑皆非地把袖中从一个调皮的猴子手中挣脱,一脸无奈:“你现在才说?”

    忽然,李赋松的目光落到马棚最深处一个绑了层层锁链的木箱式马车上.诺大的巨锁,粗实的销链,还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透气孔;莫名地透出一丝诡异神秘的气氛。李赋松慢慢地走到木箱旁,试图从透气孔处向里看,但车身高得离谱,那些气孔更不是常人可以触碰到的范围。

    “不知箱中装有什么?”

    李赋松的话音刚落.箱内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撞击声!紧接著一种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凶禽的嘶孔声响起,惊得李赋松后退数步。

    “少爷!这箱中怕有凶兽,还是尽早离开吧!”玄臬急忙说道。

    箱中的吼叫声越来越激烈,重重的敲击声愈发急促,李赋松注意到这种敲击的频率完全不似四足落地的野兽,倒像是人的拳头。

    李赋松狐疑地再度看了看:“这箱中似乎不是一般的猛兽,而是以拳击箱?难道箱中有人?”

    玄臬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老板所说的猿人?”

    “猿?”李赋松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原来如此……”

    箱中的吼叫声变得更加急躁起来,玄臬急忙拉著李赋松远离了木箱:“少爷,这里太危险,还是回去吧。”

    “赋松!李赋松!”

    箱中的叫声外界无法听到,可是外界的声音箱内却可以清晰听到!所以当李赋松开口说话时,秋素苇立刻用力地拍打着车身,大声叫唤。可是,李赋松听到的却不是爱人的呼唤,而是动物的嘶吼,几个巧妙的气孔,便彻底阻断了两个人的交流。

    “少爷,快走吧。”玄臬生恐这只凶兽会破箱而出伤及龙体,不断催促着。

    李赋松点点头,却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因为那种淡淡的、说不清的莫名感觉一直存在着。

    “赋松!不要走!”

    秋素苇急得团团转,他的目光忽然瞥见二狗脖子上的黑环,立刻惊喜地叫道:“大哥!借你的肩膀一用!”

    说完一把抓下黑环,二狗心领神会,当即单膝跪地,弓起身子。秋素苇踩在二狗的肩膀,费力地将黑环伸到较大的气孔入,大小恰好可以通过黑环!

    “赋松!”

    秋素苇大叫一声后将黑环丢了出去,李赋松确实因突起的“吼声”而回过了头,却在黑环落下的时候已经扭转了身躯,黑环掉落在干草堆中,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秋素苇近乎绝望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又哭又叫地拍打着车身:“赋松!你为什么听不到呢?赋松!”

    “小伟,没用的!”二狗心疼地将秋素苇搂入怀中:“他听不到的,算了……”

    “可是……可是……”

    二狗轻叹了一口气,小伟,当你又惊又喜地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时,这份本能的反应中可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傻小伟,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完全忽略了你的真心……

    李赋松二人刚离开马棚,正遇上一个铁勒服饰打扮的男子。那人向李赋松二人行了一个铁勒国的行礼方式,李赋松与玄臬也友好地冲他点头示意。等李赋松与玄臬离开后,那人的眼底忽然涌出几分凶残的寒光。

    李赋松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客栈中来回转着,却再也找不到适才那种仿佛被牵引一般的感觉,最后只得郁闷地坐在大堂喝茶,望着上下浮动的茶叶征征地出神。玄臬自知皇上思念秋素苇,不便多说什么,默默地守在一旁。

    到了申时将尽时,李赋松才平抚了情绪,与玄臬返回了卧房。当推开门的一瞬间,二人同时愣在了门口,因为屋内的圆桌上有一个用碎石摆出的箭头!李赋松像疯了一般顺着箭头方向望向窗外,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有适才那个马棚!

    李赋松立刻返身奔出房间,玄臬急忙紧随其后。二人一路狂奔至马棚,再度打开大门时,满棚的各式动物已经不翼而飞,只有几匹马在寂莫地吐着粗气,仿佛这里曾经挤满动物的箱笼只是他们二人的幻觉一般。

    玄臬一把拉住一个路过的小二,急匆匆地说:“小二,这马棚里的动物都到哪里去了?”

    小二应道:“哦,那个马戏班啊?忽然又说急着赶路,连房钱都没退就走了。”

    李赋松没有留心小二的回答,他循着那股本能的牵引感走到适才停留大木箱的地方,虽然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但总是直觉地感觉到一些什么,他蹲下身,用手抚摸着干草堆上车轮压过的痕迹,忽然双手一颤,立刻迅速扒开草堆,用颤抖的手拾起地上那个闪动寂寞幽光的黑色金刚环。

    “少爷,事有可疑……”

    玄臬的声音倏止,因为他也看到了李赋松手上的黑色物体,以同样的静默思索著它为何会在这里。

    “是那个木箱……”李赋松喃喃着,他握紧黑环,几乎大吼出来:“是那个木箱!箱中是素儿!天啊,他向朕求救!朕竟没有领会!”

    李赋松当即翻身上马,没有片刻停留地策马追了出去!玄臬急得直跳脚,只得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皇上的直觉是对的,秋素苇确实在那里,我竟阻止了皇上!我竟带著皇上离开了秋素苇!

    玄臬被懊悔揪痛了胸口,下意识的快马加鞭,急追而去。

    ***

    宗元与铁勒的边境线上,坐落着宗元国第一道关卡,宁伊州。通过了这里,就完全走出了宗元国的范围之内,取而代之的是铁勒国的势力范围。

    铁勒可谓为宗元国第一心腹大患,几乎是从宗元开国以来便交锋不断,近千年的僵持以一种微妙的平衡考验着两国君王的实力,强之则盛,弱之则衰。

    铁勒的铁蹄唯一一次踏平宗元,是在数百年前的圣君帝李安世当政期间。铁勒可汗契延陀连破宗元十八座城池,最后皇城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传闻圣君帝亦葬身火海。但最后却也不过维持了短短三年,便被蓦然出现的李安世自高昌国搬来十万援兵大破铁勒五十万大军,再一次轰出了宗元国。从此,二国更加战火连连,势同水火。

    传说毕竟是传说,也无人能说清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乱世出英雄,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的名字被人们所传颂着:李安世、契延陀、玄灼、冷翠、叶蓁、王怜卓、王琴儿……

    那是唯一一次戏剧性的战争,铁勒踏入了宗元国土、宗元再次痛击铁勒,这场战役为世人万古传颂的同时,后辈子孙们也拼命努力着想要再一次打破这个神话。

    挟持秋素苇,并不是铁勒国这些终日直爽来去的草原人能想到的计谋,真正出谋献计的人是李颂柏,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勾结了铁勒国的宗元王爷。

    此刻,五花大绑的秋素苇躺在客栈的床上,被点了哑穴的他只能气恼地连连踢着床铺,发出连连的声响。

    “你找死啊!”粗犷的鬃胡大汉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秋素苇两眼瞪着他,更加用力地踢着床铺,大汉刚一解开他的哑穴,秋素苇立刻大叫起来:“闷死我了!我要见大哥!我要出去走走!我要发霉了!”

    “你以为是出来游山玩水吗?!”大汉扬起拳头大喝一声。

    谁知秋素苇的声音比他更高:“我说要出去就是要出去!我好闷啊!不然你叫大哥来陪我!”

    “你!”

    眼看铁拳就要落下,秋素苇立刻尖叫一声缩起头。虽然摆出一脸惧怕的模样,但他的眼神怎么看都像故意挑衅,就等着你打出手的架势。而且最要命的是,看他娇小可爱的犹如一只小野猫的模样,一向看惯粗壮强悍人物的铁勒国人硬是打不下手。

    “你出去又能怎么样?!跑不了、逃不了、开不了口!难道还有其他法子不成?!”

    “我就是闷!就是要出去!不然你让大哥来陪我解闷!”

    秋素苇百般挑衅胡闹无非是担心二狗会有不测,但那铁勒国人这一路上算是见识过秋素苇的狡诈圆滑,他竟骗得负责掩饰的随行少年们的好意,数次都有故意放水的情形,恼得这名大汉气极败坏,干脆直接扣下二狗来束缚秋素苇。

    “好闷啊……”

    秋素苇开始软化鬃胡大汉,泪眼婆娑,可怜兮兮:“我手脚麻木,又无人理睬,有苦说不出,你还凶我……呜呜呜,我只想见上大哥一面,我向你保证绝不打歪主意还不行吗?呜呜呜……”

    泪水朦朦的玉娃娃,粉嫩嫩的脸颊好似出水芙蓉般挂珠含露,大汉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小鬼的脸上明明覆有一层平凡长相的面皮,却不知为何,由头至脚散发出一种倾国绝色独有的风情魅力,令人呼吸不稳。

    大汉万般无奈地闷哼一声,有着某种不甘却不得不认命的意味。

    秋素苇气极败坏地东窜西跳,因为原本目的是想见大哥,谁知那大汉宁可带他出来逛街也不让他见二狗。可是一出来便立刻点了他的哑穴,而且步步紧贴,要知道背后有人拿刀柄顶着你的腰,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宁伊州四周皆为沙漠,寸草不生,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灰濛濛的黄沙之中,连小贩的摊子上都覆满一层薄薄的沙尘。不过宁伊州盛产石脂水,经官府汲取后卖给各地商贾,再运至宗元各地,可谓商机勃勃,自然吸引了无数商人进出宁伊州,人来人往,倒也热闹。

    (注:石脂水,即石油,唐代用法。)

    秋素苇倍感新奇地看着塞外物产,虽然不能说话,处境也不容乐观,但两眼却乌溜溜地转来转去,难掩孩子心性的兴奋。宁伊州树少沙多,不时刮起阵阵黄土,喜洁的秋素苇为免脸上沾染沙尘,总是用手像只小猫般擦来擦去,模样倒有几分调皮可爱。

    忽然秋素苇抹脸的手莫名一顿,透过衣袖的间缝,只见玄臬与李赋松牵着马慢慢地踱过街市,秋素苇本已放弃的心再一次跳跃起来!

    怎会这么巧?赋松竟会来到宁伊州?

    秋素苇自然不知,李赋松与玄臬日夜兼程,顺着记号一路赶来。直至追到宁伊州城市前,记号才暂时停断,于是二人商议先找客栈住下,从长计议。

    但宁伊州毕竟位于国界,龙蛇混杂,为免节外生枝,他俩都换上普通质地的百姓服装,身后的精兵也做游民打扮,格外低调小心地进入城中。

    秋素苇口不能言,无法唤住李赋松,还未迈腿追上,身后已经传来低沉阴森的声音:“别乱来,否则小心你性命难保!”

    秋素苇身体僵直,不敢妄动,又不能喊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赋松越走越远。

    秋素苇眼波一动,忽然抓起烙饼摊上的竹篓一下子全丢到了地上!小贩立刻大叫起来,一把揪住了秋素苇,秋素苇见李赋松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索性冲那个倒楣的小贩就是一拳头!

    大汉没想到秋素苇竟会用这种方法引起李赋松的注意,情急之下立刻反制住秋素苇的双手。被激怒的小贩叫骂着冲上来对秋素苇拳打脚踢,秋素苇无从闪躲,连中数脚。

    可恶!赋松!你快回头啊!

    喧哗的吵杂声引起了李赋松的注意,他不经意地回过头来,一眼看到一个流着鼻血的小贩正对一名被反束手脚的少年拳打脚踢,而那少年竟直直地望着自己。一霎那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李赋松征征地看着那个平凡无奇的少年,双目竟无法移开。

    “少爷?”

    李赋松忽然直直的往回走,玄臬怔了怔急忙追上。谁知,李赋松竟迳自走到秋素苇的身旁,一手拦下了怒气冲天的小贩,怀着复杂意味的目光与秋素苇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试探性地轻唤一声:“素儿?”

    秋素苇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即使一句话不说,长相完全改变,你也能认出我吗?

    秋素苇身后的大汉忽然露出了狰狞的凶相,他一把推开秋素苇,紧握手中的长刀蓦然刺向李赋松的小腹!就在秋素苇的惊呼声响起时,玄臬立刻闪到李赋松的身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刀身!顿时,鲜红的血水顺着双手淌下,大汉倏抽刀身,利刃再一次割过掌心,玄臬痛得当场栽倒在地。李赋松本能地扶住玄臬,还未及回应,大汉又一刀刺来!

    此时李赋松的护卫们已经赶到,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大汉的凶器,当即厮杀起来。李赋松急忙以绢帕裹住玄臬的双手,玄臬吃痛间以目光暗示李赋松,李赋松怔了怔,这才忐忑地看向呆坐在地的秋素苇。

    秋素苇愣愣地看着李赋松,眼中闪动的光泽不知蕴涵了什么,或许有些许感动,但更多的却是本能的欣喜之后的淡淡哀思,令他呆若木鸡的僵坐在地,脑海一片空白。

    “素儿……”

    熟悉又陌生的称谓,秋素苇神情木讷,仿佛不知该如何回应。李赋松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大步上前将他紧紧地拥到了怀中。

    秋素苇没有推开李赋松,多日渴望获救的他历经了难以想像的心灵折磨,在他最终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却有些恍惚,劫后重生的心悸令他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情不自禁地窝在李赋松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鬃胡大汉被抓获了,但李赋松等人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已在无意间暴露了身份,而一位皇帝远到千里之外的边界将会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一名裹着围巾的男子,他安静地注视着李赋松一行人,眼底闪过一丝异动,悄悄的退回人潮之中,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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