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正是一名贵气的美妇人在仰首大笑,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举止破坏了她高贵的气质,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未看见什么细纹,她脸上美丽的五官仍看得出她年轻时那美貌无双的模样,锦黄宫装、头戴凤簪玉步摇,举手投足间带着丝丝香气,她是历代金玉皇朝中最美、最年轻的皇太后。
皇太后掩不住嘴角眉梢的开心,赞赏着自己怎么那么聪颖可以下出这么厉害的一子,瞧着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明显黑子的赢面大些。
“玥儿,该你了。”呵,这子一下,棋局已定,纵使这丫头再怎么聪敏,也没辙了吧!
坐在皇太后对面的女子这才懒洋洋的抬头,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她想了想,一手执起白子,一手单撑着下颔,迟迟不下。
瞧她的模样似是苦恼,皇太后笑得更大声了,“认输吧、认输吧!哀家连输了九盘棋,终于可以赢你一场了。”
被称为玥儿的女子抬眸看着她,“是啊!皇额娘这一手的确厉害,儿臣真是大意失荆州,唉……这盘若输了,儿臣可要回去好好检讨、检讨。”
这话一捧,简直让皇太后受用极了,“呵呵呵,不成、不成,若这盘你输了,哀家定要趁胜追击,好好的再杀你几盘;要是这盘你赢了,那就换哀家去检讨了。”皇太后丝毫没察觉对面女孩黑眸中的光彩。
纤手轻扬,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盘上,“那儿臣就告退,不打扰皇额娘检讨了。”懒洋洋的起身,她笑嘻嘻的说着。
得意的嘴角仍扬着,皇太后却是看傻了眼,怎么就一子而已,竟能让整个棋局改变,变成黑子大败。
趁着皇太后还未从打击中回过神,玥儿脚底抹油打算快溜,“儿臣告退。”轻柔的行礼揖身,转身就想溜了。
“等等!等等!”皇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知道自己上当了,“给哀家站住!”站起身子。
唉……心中叹气再叹气,她已经耗在宫里老半天了,到底什么时候皇太后才想放过她,“皇额娘。”
皇太后嘟起嘴,走到她身旁,“你这丫头居然对哀家使计,不好玩。”跟这丫头下棋简直就是打击她的信心,平常在宫里和皇后下棋什么的,她都是常胜军,就对上这丫头才兵败如山倒。
扬起一抹假笑,“儿臣怎敢呢!”既然知道,那就快点放她出宫去。
皇太后让她一脸虚伪的模样惹得笑出声,“你这丫头,好吧!哀家跟你谈正事。”瞧这丫头迫不及待想走的模样,她也知道这丫头的心结在哪。
玥儿先是叹口气,重头戏来了,“那皇额娘讲快点,玥儿怕再不回府里去,书瑆会入宫缉拿逃夫。”她打趣的说着,同时也瞥向那一直站在凉亭不远处的贴身护卫。
远处那高大俊逸的男子闻言,脸色沉下来,转过身去看向别处。
皇太后看了也是笑呵呵的,“玥儿,你久久才进宫陪哀家一次,就多留一会儿嘛!”她这干女儿每次都要她懿旨一道道的下,才肯移动尊脚进宫来。
没错,眼前这称皇太后为皇额娘的女子──季书玥,在皇室宗谱上是认来的干女儿,原先她也只是先皇时期的御医之女而已,如今成为先皇的义女则是她的双亲用命换来的。
原来这季氏一族在金玉皇朝中算是有名望的御医一族,几乎世世代代都为国效命,为皇朝的御医。
前两代先皇时期都还好,直到上一代,宫里出了乱子,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遭人下毒,性命垂危,而季书玥的父母为报皇恩,竟以身试毒,最后虽是研发出解毒剂,但……季氏夫妇中毒已深,药石罔效,还是离开了人世。
季氏夫妇走了之后,留下三名稚子幼女,而先皇为感念季氏夫妇的牺牲,便将他们三人收为义子、义女。
只是皇宫生活终究不如寻常人家,弱肉强食、你争我夺的戏码不断上演,几年前书玥的弟弟招来无妄之灾,而书玥代弟受过,差点连命都没了。
先皇震怒,严惩伤害书玥的嫔妃,只是……
当书玥清醒过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娇憨甜美的性子全没了,反而变得比后宫嫔妃还有心机,挟着父母救太子的恩情,宁可不要这公主、皇子的名号,硬是要搬出宫去。
先皇有愧于心,终于答应赐府一座在长安城中,让他们出宫去过着自己的生活。
而除了书玥仍保有公主的身分之外,书玥的弟妹都降为郡主、郡王,这也是书玥的要求。
“皇额娘,往事已矣。”书玥凝视着远方,神情慵懒的说着。
瞧皇太后看着她的脸上眼神涣散,就知道皇太后又想起往事了。
皇太后确实是有愧的,“是啊!哀家瞧见你,总是忍不住想起季大哥他们,若不是因为哀家的私心,或许……”
太子是她所出,当年是她不顾一国之母的身分,跑到季大哥身前跪下痛哭哀求,季大哥这才舍命救太子。
“没有或许……逝者已矣,已成定局的事,皇额娘就别再去想了。”淡漠的语气中不含有任何的怨恨不甘,她早已释怀。“皇额娘,儿臣先回府邸了,书瑆还在府里等孩子的爹呢!”转身轻拍皇太后放在她臂上的手。
她并未错过不远处俊逸男子脸上的神情愈来愈趋不耐,这子慎先前是她的贴身护卫,没想到他是为了追寻她的妹妹而来,虽然经过不少波折,但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皇太后同时也想起这件事,连带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书玥,那日皇上和哀家说了些事情,你答应了皇上吗?”这孩子,一点也不为自己着想。
书玥瞟了一眼远处的子慎,“皇额娘,这是我应当做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她仅剩的亲人更重要。
“哀家……不忍见你如此。”皇族多繁礼,这孩子傻成这样,她又能说什么?
书玥静静的看着皇太后,抿起一抹笑,“皇额娘,这样不也刚好让儿臣摆脱‘那个人’的骚扰吗?”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那也不必用这种方法。”皇太后还是不赞同的摇头。
“皇额娘,只有如此,我才能解脱,您难道还不了解吗?”想要摆脱这皇室给予的枷锁,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皇太后无言,只能叹气。
“儿臣告退,皇额娘,最近气候多变化,您要多穿些衣物。”
“哀家知道,你去吧!”皇太后颔首,目送着娇小的身影离去。
等到她走远了,参天大树下才走出另一名锦衣黄袍的美男子,“皇额娘。”男子轻唤声。
“皇上……这样好吗?”皇太后忧心忡忡,若是玥儿这孩子怎么了,日后教她在九泉之下怎么向季大哥夫妻交代?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为了书瑆,什么事都肯牺牲,就连自己的终身都……
皇上苦笑了一下,“朕也不知。”这唯一不同血脉的皇妹性子倔得很,他又能如何?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
他这一条命是皇妹的父母换来的,为此,他一直有愧于心。
这么多年来,他愈是想要补偿皇妹,却愈令她退避,而皇室所为她带来的伤害,如今也还未解决,只能冀望这件事的成功能够为皇妹带来永远的平安。
他看着树木后另一个仍站在原地的男子,“她,就交给你了。”
男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转身离去。
皇太后仍是一脸忧虑,蹙起的柳眉几乎要打结了,“皇上,真的只剩下这个方法吗?”
皇上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皇额娘,这是唯一的方法了,书玥自己也想得很透澈,不然她也不会用这个方法离开金玉皇朝,只有如此,才能让她和她的家人远离‘那个人’所带来的伤害及威胁。”
皇太后在万般无奈下,也只能点头答应,不再多说什么了。
只能希望一切都如皇上所设想的一样。
“呼……”一直到乘坐的马车出了皇宫的大门后,书玥才吁出一口气。
瞧她一副如释重担的轻松模样,好似来此真的耗去她很多心神,一旁服侍她多年的丫鬟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到皇宫里来?”
七年前公主才搬离皇宫,而她也是七年前才开始伺候公主的,所以之前在皇宫内院所发生过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
“皇宫虽美,但也是座猛兽窝啊……”闭上眼,书玥如此回答。
早在十二岁那年,她就见识到这猛兽窝是何等的残酷了,若非碍于先皇给予的这贵重身分,她是再也不愿踏入皇宫一步。
爹跟娘当初一定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他们能猜到的话,不知当年他们是不是还会为了太子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了!
算了,想再多也只是让自己更加心烦而已,书玥感受到自己身子开始微微散发热意,懊恼的咬唇,唉!老毛病又来了,季书玥啊季书玥!你怎么这么没用?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你的身体还是这么深刻着“那个人”所给予的痛苦呢?
她一脸疲惫的模样让丫鬟舍不得再吵主子,连忙轻手轻脚的拾起放在一旁的薄被,轻柔的为她覆上。
“大小姐回来了!”缓缓移动的马车慢慢停在矗立在长安城较安静的西大街上的季府。
门前的奴仆大声吆喝着,一个传一个,不多时,一名女子和高大的男子连忙走到门前迎接季书玥回府。
门前的一男一女容貌十分神似,女的娇柔美丽、男的俊朗斯文,一看就知道不是兄妹便是姐弟。
丫鬟先下车后,才转身扶着马车里头的书玥;一旁等待已久的女子连忙步上前,帮忙扶着她,“大姐。”
书玥的脸色苍白了些,“瑆儿,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有孕在身,让小旸搀我便成了。”她松开倚靠在书瑆身上的力量,朝后头的季书旸伸出手来。
季书旸大步上前,打横抱起书玥摇摇欲坠的身子,“快去请大夫。”他一手贴上书玥的前额,果然没错,又发烧了!
一干奴仆这才簇拥着大小姐和少爷进府去忙着,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
“慎,大姐这趟进宫,有碰着什么人吗?”书瑆担忧的问,她怕……她好怕又遇到那个恐怖的人!
子慎摇摇头,知道她的心结在哪,“没有。”他已经特意避开“那个人”的住所,绕了远路才回去到皇太后的寝宫。
“那就好。”书瑆点点头,连忙跟进房里去帮忙。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帮书玥下了几针后,她便睡了。
凝视着床上那脆弱苍白的书玥,季书旸忍不住握拳狠狠捶向墙,“都是我的错!”当年要不是他误闯“那个人”的寝宫,也不会害得大姐今日变得体弱多病。
书瑆安抚的拍拍小弟的肩膀,“不关你的事,你去忙吧!书房外一堆管事还等着你去处里咱们家商行的帐。”
季书旸气愤的一咬牙,又看了床上的书玥一眼后才离去。
走至床旁,书瑆拾起书玥额上的汗巾,拧了拧冷水后,小心翼翼的放到她额上。
“小旸又发脾气了?”苍白的脸上双颊透露红晕,书玥睁眸问着。
“姐,别再进宫去了。”书瑆点点头,忍不住又提了一次。
每次只要姐进宫一次,一出宫马上就会开始发起高烧,次次如此,原本身子骨就不好的她,每次这么一病,身子骨就变得更差了;而每次只要快养好病时,就又被宣召进宫,唉……
当年的事情带给季家太多的后遗症,大姐的身体就是最明显的一例。
说穿了,也就是自己的心魔作祟,但知道归知道,他们却仍是无法挣脱“那个人”所下的魔咒。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说说就可以,我累了,想休息了;你等了我一天,也去休息吧!”从体内传来的温热感使她感到很不舒服,疲倦的闭上眼,她又睡了。
书瑆欲言又止,到了最后,所有的话语也只剩下一声声的轻叹而已。
几天后──
书玥睡眼惺忪的坐在镜前,全身懒洋洋的任由身后的丫鬟为她梳妆打扮。
她身后的丫鬟对小姐这副模样也已经很习惯了,迳自兴致勃勃的帮她打扮着,打开抽屉满满的珠玉钗及流苏簪,开心的拿起一个又一个,直往小姐头上已梳起的芙蓉髻上插。
一会儿后,书玥才拧眉,“彩儿,你是打算在我头上插多少根发钗?”
原本想任由她打扮,但这样子也太夸张了一点,伸手从发上拔下两支玉钗、三根流苏簪,仅留下一支蝴蝶的流苏簪及白色丝带。
“小姐,二小姐都嫁了,你不多打扮打扮,怎么找得到好夫婿?不装扮得漂亮点,好人家的公子又怎么看得到你啊?”彩儿苦口婆心的说着,眼看着年后小姐就要满双十了,再找不到婆家,这对小姐的名声可不好。
斜睨她一眼,书玥懒得多说,仅是唇角嘲讽的扬起,“我没有书瑆的花容月貌,打扮得再美,卸下一身衣裳还不是一样。”她的命运早已注定,能不能吸引到他人的目光对她而言并没有差别。
彩儿点点头,这也是实话啦!想季家多半都是俊男美女的组合,二小姐及少爷两人容貌简直是上上之选;而小姐的容貌则偏向祖奶奶,倒也不是说丑,只是跟二小姐还有少爷一比,顶多就只能算是清秀佳人而已。
“对了!”看了看外头的日光,彩儿大叫一声,糟糕!她把二少交代的事情忘光了,“小姐,二少让我提醒你,今儿个你要挑选出你的贴身护卫,要你打起精神来。”差点忘了,幸好现在还早。
子慎在娶了季家二小姐后,下人们便改口称他为二少,也因为他和二小姐将要搬出季府,大小姐的贴身护卫还得再重新挑选。
书玥点点头,懒洋洋的单手支撑着下颔,真搞不懂子慎是在想些什么,直接从府里的护卫再挑选一个不就得了?可他却硬是要从外面挑选,弄得好像选夫大会一样,一堆名门子弟来报名,真是好笑。那些名门子弟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全部被刷下,这下子子慎可是得罪了不少贵族皇亲呢!
“听说这次来报名的人,似乎超过五百人呢!”
“那些名门贵公子就占去了一半,不是听说第一关就全让子慎给刷下了?”她记得昨儿个才收到工部尚书大人修来的一封信,内容大概是在说他的小儿子一定可以胜任什么的。
彩儿笑嘻嘻的点头,“对啊!二少也不过是找了府里身手最弱的禁军和他们交手,一堆名门贵公子在过招时可是哇啦哇啦的乱叫呢!”想起那时候的景象,她可是开了眼界,平时夸口自个儿有多厉害、多威猛的一些贵族公子,各个让禁军打得满地找牙。
“无聊。”想借着攀上她的身分而找机会到皇室里当差,真是想太多了,她对皇室可是敬而远之,躲都来不及了!
瞧了瞧天色,“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彩儿催促着。
对镜拢拢秀发,书玥还有心情对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知道了。”心里暗忖:见客去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