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风尘仆仆,翠萝终于病倒了。
距离清凉山已不远,莫鸿冒险进入太原城,寻得一间客栈让翠萝休养。
翠萝见莫鸿要出门,心急地问道:“莫哥哥,你要去哪里?”
“小萝,我去帮你抓药,你在这里好好躺着,我会吩咐店小二,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你。”莫鸿抚着她滚烫的脸颊哄着。
翠萝抓住他的右手,紧紧贴着,“莫哥哥,不要离开我。”
莫鸿空出的左手拨了拨她的发丝,眼里尽是爱怜,“我去抓个药,去去就回来,这儿离北广城很远,你不必担心。”“都是我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他俯下身,轻柔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出门在外,难免染了风寒,你赶快好起来,我们好早日上清凉山啊!”
说到正事,翠萝的元气立即恢复三分,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睡一觉,醒来要看到莫哥哥。”
好像幼时,她闭上眼,叫莫鸿在她睁开眼之前,一定要变出令她惊喜的事物,以往,他从来没让她失望,不是变出一束小花,就是跳出蟋蟀,逗得她开怀大笑。那段日子,离她好远好远……
“小萝,不哭!”莫鸿为她拭泪,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了。
“我不要紧的,莫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要睡觉了喔!”她亦懂事地收敛起泪水,不想再让莫鸿担心。
莫鸿疼惜地对她吻了又吻,自从他和翠萝两心相属,彼此表白后,翠萝乖巧得令他不忍,她总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走着,夜里,则紧偎着他睡去。她是这么需要他,他发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下半生。
理妥她的被子,莫鸿小心地关上房门。向掌柜的问了药铺后,他来到热闹的大街。
大街上的人群熙来攘往,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乡下小子,他走进药铺,等着抓药的人很多,他只好耐心等待。
身边飘来一股刺鼻的脂粉香,他皱了皱眉,忽然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咦?这位小哥好面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随着妖娆的话声,一团火红的轻纱靠了过来。
莫鸿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冶艳的女子,一身的红,就像燃烧的火堆,眼里也燃着狐媚的光彩。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她的视线。
那女子仍是定睛看着莫鸿,“我看过你呀!让我想想……”
莫鸿已是急于闪身,却被那女子拉住。
“啊!对了,你是几个月前,到章府做客的莫公子嘛!”
经她一提,莫鸿也认出她了,“钗姐儿?”当初强灌他喝酒的钗姐儿?她怎么会在太原城?她知道他正在被官府通缉吗?若让她报官,那还得了?
莫鸿不想理她,可钗姐儿仍挽住他的手臂,热烈地道:“他乡遇故知,真好!”
“我有事,不跟你多说了。”跟一个酒女拉拉扯扯,实在不是他莫鸿的行径,更何况引起别人注目,也并非他所愿。
“你不是来抓药吗?我也是耶!我初来太原营生,水土不服,得靠些药汤来压压神。”钗姐儿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莫鸿看见伙计已经在处理他的药材,勉强和钗姐儿敷衍,“你来多久了?”
“好几个月了,北广城生意不好做,还是到这种通商大埠,那银子可是白花花的进来,白花花的好看呵!”钗姐儿赖在莫鸿身边不走,看样子还是在干她的老本行。
她大概不知道枫林山庄的事吧!莫鸿稍微宽心,走到柜抬,掏钱付帐,回头道:“钗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了。”
钗姐儿追出门外,“别急嘛!难得碰到同乡,我免费请你上金凤楼喝一杯。”
莫鸿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她又想欺负他这个乡下人吗?“不!我赶着拿药回去。”
“有人生病了吗?那倒要赶回去,小哥,你是路过,还是落户此地?”
她真是穷追不舍,莫鸿只好应付她,“暂时路过,明天就走了。”
“什么?明天就走?那我更不能错过和同乡相聚,这样好了,你和你生病的同伴一起搬到我们金凤楼,我今晚生意也不做了。”钗姐儿更加挽住莫鸿不放。
“不行!钗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得赶回去煎药。”
“小哥,你真是不给我钗姐儿面子,想想,有多少人为了与我共度春宵,不惜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我今天倒贴你们一晚,还一次赔双,竟然有人不领情呢!”钗姐儿满脸的不高兴。
不能再和她纠缠不清,在这大街上闹笑话,莫鸿用脱她的手,“我的妻子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她。”
“妻子?”钗姐儿的眼睛立刻发亮,“小哥,你成亲了?哎……哎……看来你是个忠贞不贰的好丈夫。”她又用手绢抹抹眼角,说愁似地叹道:“何时我钗姐儿才能遇得良缘啊?”
莫鸿听了倒有些难过,谁又愿意沦落红尘,以卖笑为生?于是他好言道:“钗姑娘,回去吧!我们后会有期。”
“不!”钗姐儿像是下定决心似地,“你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远来是客,我早到几个月,就让我招呼你们吧!”
☆☆☆
看到莫鸿带着一个妖冶的女子回来,翠萝着实吃了一惊,询问他,莫鸿还结结巴巴的讲不出一个大概。
钗姐儿却主动奔到翠萝床前,好不亲热地道:“这是莫大嫂吗?好生标致,真看不出莫公子有这个能耐娶得美娇娘喔!”
翠萝被她说得羞红了脸。趁钗姐儿去唤店小二准备点心时,莫鸿赶紧把来龙去脉对她交代清楚。
翠萝依然是面红耳赤,“你竟然认识她这种女子,不过她看起来很热心,应该是没有恶意。”
“看你刚刚还一直瞪我。”莫鸿坐到床前。
“你……你怎么说我是你的……你的……”“妻子”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和莫鸿在一起,全然不同于章纶待她的感觉,跟着莫鸿,她才真正明白什以是温柔、体贴,与爱情。
不是只有耳鬓厮磨的亲密关系,更多的是互相信赖与扶持,携手同行的生死相许。
两人对看,一刻也不能离开对方。
“哟!”钗姐儿又走了进来,尖细的笑声响着,“小俩口好甜蜜呢!看来我不该打扰你们。我已经请店家煎了莫大嫂的药,又吩咐他们做几样小菜,你们尽量吃,我跟掌柜的很熟,房钱我都帮你们付了。”
翠萝忙道:“怎么可以麻烦钗姐姐?我们……自己来就好了。”
“怎么会麻烦?太原离北广城十万八千里,听到同乡口音,好让人怀念。”钗姐儿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出手绢在眼角擦呀擦的,“莫公子、莫大嫂,我们都是出外人,人家说月是故乡明嘛!若不是为了生活,我们何苦老远奔波到这里,看那不圆不亮的月亮呵!”
翠萝听了也感到戚戚然,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口里仍劝道:“钗姐姐,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钗姐儿捻起手绢,哀哀地说:“你们跑生意就算了,赚了钱,还是自由之身。唉!哪像我们这种烟花女子,怕一辈子寻觅不到良人,只好守着窑子,赚了钱,一分一厘存起来当老本,免得年华老去,孤苦无依……”
钗姐儿滔滔不绝地说着,叙述她幼年困苦,后母如何虐待她、不让她吃饭,长大后又把她卖入娼家,然后,她遇到一个深情书生,那人如何怜爱她,到处筹钱为她赎身,却遇上山贼打劫,财去人亡……
钗姐儿边说边擦泪,翠萝也陪着她掉泪,人间可真是悲苦啊,看来不是只有她一人受苦,而是众生皆苦,没一刻安宁啊!
莫鸿察觉她的激动,怕影响她的病情,忙暗示钗姐儿打住她的悲惨故事,“钗姑娘,药应该煎好了,我去帮小萝端上来。”
钗姐儿抹抹脸上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泪痕,起身道:“等等,我叫小二的送上来就好,你们夫妻聚聚。哎呀!我叫的点心还没来,肚子都饿扁了,我顺便下去骂骂掌柜的,做什么生意嘛!”
钗姐儿一阵风似地出去,莫鸿细心地拭了翠萝的泪水,“你真是个泪缸。”
“什么泪缸?你当我是院子的大水缸?”
“你小时候不爱哭,原来都存到现在了。”
“我淹死你!”
莫鸿抵住她的额头,“我愿意一辈子淹在你的心海里。”
翠萝笑着,“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以前温吞得像头老牛。”
“老牛诚恳耐劳又忠实,哎呀!”莫鸿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发热,不吃药不行了。”
“我还好,睡一下就好。”
“刚刚还听故事,应该要多休息才是。”
“难得我们和钗姐姐异地相逢,她对我们这么好,真是风尘奇女子,听她吐吐心事也无妨。”
莫鸿点点头,钗姐儿推门而入,拔高的嗓音嚷着:“开饭了,我陪你们吃一顿再走,两位不介意吧!”
翠萝道:“怎么会介意呢!钗姐姐人这么好,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
伙计摆好饭菜,莫鸿先拿了药汤,喂翠萝喝了,再扶她到桌前用餐。
钗姐儿羡慕地道:“少年夫妻,甜蜜恩爱,可惜我是徐娘半老了,不然,我也要找一个俊俏后生,跟你们一样甜蜜。”
翠萝又是羞红了脸,“钗姐姐心想事成,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三人吃着饭菜,闲话家常,方才喊着肚子饿的钗姐儿只动了一下筷子,似乎没有食欲。
“钗姑娘,菜是你叫的,你可要多吃一点。”莫鸿劝着。
“方才又犯上胃疼的老毛病了,我看你们吃就好,反正我回去金凤楼还有得吃。”
“你不要紧吧?”翠萝担心地问。
“我该回去了,来吧!我敬你们夫妻一杯。”钗姐儿为他们倒了酒。
三人各由口喝了杯中的酒,莫鸿和翠萝都没注意到,钗姐儿用袖口掩着,偷偷地把酒撒到地上。
钗姐儿又说话了,“我说呢!江湖险恶,不是你们两个年轻人所能想像的。”
翠萝不解地看着钗姐儿,突然一阵头晕,她以为是生病的缘故,才要唤一声莫鸿,人已经软绵绵的倒下。
同时,莫鸿也感觉不对劲,他想抱住翠萝,却是全身无力,眼皮酸涩,比醉酒还难受。
难道又被钗姐儿灌醉了吗?
在完全陷入昏迷前,犹听到钗姐儿自言自语,“早知道你们这般青嫩,直接就在茶水下蒙汗药,省得我卖力演出……”
仍是朦胧混沌,也像是徘徊幽冥之间,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魂魄飘荡,不知飞向何方。
小萝呢?小萝为什么不在身边?他答应要一辈子保护她,他怎么能丢她不顾,任她哭泣?
耳朵轰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尖细声如毒蛇般地钻了进来。“我说呢!章少爷还省这十两银子啊!我为了帮你找回少夫人,下了三倍的蒙汗药,这一点点本钱可不能省的。”
“你都让他们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不醒?”章纶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说章少爷,你们从南边赶来,不是得花上一天一夜吗?我不会武功,万一这小哥半途醒来,一剑送我上西天,那我辛苦赚来的银子岂不便宜了金凤楼的嬷嬷?”
莫鸿好像可以看到钗姐儿正在卖弄她的风情。
“这间房今晚就让给我们,你到外面去。”
“章少爷,为了让少夫人睡得安稳,我还把大床让给她睡,汤药服侍,不敢怠慢啊!我已经两夜没有开张接客了,你可要赔偿我的损失哟!”
“哼!你横竖就是要钱!雪香,给她二百两。”
“哎哟,多谢章少爷。”
“还不出去?”
周遭安静片刻,莫鸿的意识逐渐清醒,麻木的知觉也在恢复中。“她的身上没有东西。”传来雪香的声音。
章纶道:“莫鸿呢?”
“也没有。”
“可恶,”
莫鸿觉得自已被踹了一下,整个人立刻清醒,一张眼,想要寻找翠萝,却是全身无法动弹,原来他的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的缚住。
章纶哼了一声,“终于醒了,说!你把雷霆剑藏到哪里去了?”
莫鸿想奋力爬起,却被章纶给踩住,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心里惦念的只有翠萝,“小萝呢?你们把小萝怎么了?”
“小萝?”章纶恶狠狠地道:“叫得好亲热,她现在可还是我东方家的媳妇,你三师兄的娘子……”
莫鸿不怕高高在上的章纶,“你不是我三师兄,你更不配做小萝的丈夫。”
章纶冷笑道:“翠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带她到处乱跑,我倒可加你一项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罪上加罪,你二师兄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鸿毫无惧色,目光移到床上的翠萝。
雪香走过来,“表哥,让我把这小子杀了,省得唆。”长剑亮出,直逼咽喉。
章纶挡下她的长剑,“急什么?还没问出雷霆剑的下落。”
雪香咄咄逼人,“臭小子!快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莫哥哥,别……别说。”翠萝醒了,虚软地攀在床沿,见莫鸿被缚,拚了命想起身救他,但病体加上蒙汗药的威力,却让她力不从心。
雪香不屑地撤撇嘴,“哼!她叫他莫哥哥哩!表哥,她喊你相公也没有这以亲热。”
“住嘴!”章纶铁青着脸,来到卧榻前,握住翠萝的手,“娘子,你不在家中享福,跟这杀人犯跑大老远的路,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那天怎么不跟王虎他们回来?”
“放了莫鸿。”翠萝没有二话。
“他是杀你爹的凶手……”
“你才是凶手,你和尹耕学、朱誉都是一伙的。”
“你也看到了,是莫鸿把剑插到师父的心口,怎么扯上我和二师兄他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爹要你们起誓,不得涉入江湖,你知道违背誓言的后果吗?”
愿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章纶摇头笑道:“师父把誓言说得太过分了,我是大富人家,死也铜棺厚椁,安稳地睡在自家宝地上。”
翠萝不讲话,只是忧心地看着地上的莫鸿。
章纶看到她的神情,怒气上升,捏着她的下巴,用力扭转过她的身子,“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程翠萝,你竟然公然给我戴绿帽啊?”
莫鸿惊怒,“章纶,放开小萝!”
章纶道:“放开可以,你们哪一个人说出雷霆剑的下落,我就饶了你们。”
翠萝不怕疼痛,冷然道:“雷霆剑不是都让你们拿去了吗?我不会戏法,变不出来。”
章纶笑道:“可惜有一截断剑被莫鸿拿走了,这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难道没有看到一小段折断的剑吗?”
翠萝神色漠然,“什么剑我都看过了,就是没看到你要的废铁。”
“她明明知道的,还在装蒜。”雪香在一旁叫着。
“你安静一点行不行?要不是那天你没有看好翠萝,怎么会教她和这个混小子在一起?”章纶生气的说。
雪香也没好气地回嘴,“我没看好?我为什么要帮你看好程翠萝?是你和尹耕学差劲,动员全县捕快,号召什么江湖豪杰,找个莫鸿竟找了三个月。”
这半年多来,雪香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暴躁易怒,章纶劝她忍耐,娶翠萝只是权宜之计,要她不必多心。谁知她还是天天扳着一张脸,令章纶越来越不能忍受,他起身怒道:“你还敢跟我大声?谁教你杀了镯儿,提早把我们的计划曝光,让程冈那老头儿有所防范?差点也教朱誉捷足先登,要不是我和二师兄联手,恐怕全让你坏事了。”
“那天你灌不倒莫鸿,他回去通风报信,你倒怪起我来了?”
“你这个贱女人!”章纶气得想要打她,回头一看翠萝的脸色,又放下拳头。
雪香更是发飙,“哼!我就知道,你的心全向着这个女人了,当初你不是说要娶我,把她交给我,任由我发落吗?怎么,全反悔了?”
“表妹,你简直不可理喻,娘的叮咛你都忘了吗?”
“表姨妈的话我没忘,是有人见了美色,什么都忘了。”雪香手上始终紧握长剑,倏地转身,剑尖抵在莫鸿的胸口,“今天我非要在这个小子的身上刺个窟窿,让你的美人心疼死,一辈子恨死你。”
翠萝大叫道:“雪香,不准你这么做。”
“呵!我可不是你的丫环,你没权使唤我。”雪香不屑的说。
章纶也叫道:“还没找到雷霆剑,你不可以杀他。”
雪香斜眼看着毫无惧色的莫鸿,“我的表哥,你可以问程翠萝啊!她跟这小子当了一个月的亡命鸳鸯,怎么会不知道剑的去处呢?”
翠萝想要下床,却被章纶挡住,她紧张的说:“雪香,你……你不能杀他,我说……我说……”
“小萝,不能说,我死不足惜,不能再让雷霆剑危害人世了。”莫鸿的脸色平和,视死如归,心中难舍的是深爱的翠萝。
“莫哥哥,不……”翠萝伸出手,想抓住数尺之外的他,她流泪道:“你不能死,我……”
“师父说,雷霆剑的祸害就到他那一代,小萝,再也不关你的事了。”
“还在情话绵绵?章纶表哥,你娘子当着你的面偷汉子,你都不生气吗?”雪香的剑尖刺入半分,殷红的血在莫鸿的胸膛扩散开来。
章纶抢上前,想要夺下她的长剑,“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就是要杀莫鸿,你能奈我何?我得不到我所爱,我也不会让程翠萝得到她所爱。”雪香狠狠瞪视床上的翠萝,长剑已用力刺进数寸。
“莫哥哥!”翠萝翻身下床,跌落在地,惊叫之声不及剑光的劲疾。
眼看莫鸿的嘴角流下血丝,眼看他眼眸眷恋的深倩一点点地消失,翠萝奋力爬了一步,眼里奔流而出的洪水阻绝了她的去路。
突然,雕花窗子被撞飞,满室激扬起窗纸木屑,一条灰色人影迅速跃入,一掌推倒错愕的章纶和雪香,另一手抽出莫鸿胸口的长剑,一俯身,抱起了莫鸿的身躯,向外弹跃而去。
翠萝心口一疼,人就昏了过去。
☆☆☆
庭院深深的章家大宅,翠萝自从被章纶送回来之后,便不曾开口说过话。
能说什么话?他们还不是要探出雷霆断剑的所在?
莫鸿叫她不能说,她绝对不说,她不能让他白白死去,更不能枉费爹娘临死前护她、爱她的决心。爹娘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宁愿自己是最后一名受害冤灵,也要保全女儿终生平安。只是,雷霆剑的诅咒太可怕,就像是一道魔箍,紧紧地钳住程家后代的命运,把不知世事的她也卷入了。就连无辜的奶娘和镯儿也因此而死,还有……还有下落不明的莫鸿。
她不知道那个灰衣人是谁,章纶为求早日寻得最后一截雷霆断剑,双管齐下,不只盘问她,更是马不停蹄地追查莫鸿和灰衣人的下落,一个多月来,却是毫无头绪。
莫鸿最后的眷顾与不舍,此时犹在翠萝的心头盘旋,他爱她这么多年了,她才刚开始懂得爱他,老天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强行夺走最疼她的莫哥哥,教她一人如何独自活下来?
章纶怕她不屈服,闹自杀,除了门外看守的壮丁外,又派了两个健壮的仆妇牢牢的盯住她。
自杀?呵!她是想死,只要她死了,她就是雷霆剑真正的最后一个牺牲者,那班江湖人士再也休想找到断剑。
交出断剑是一死,不交出断剑也是一死。可是,她还要再见莫鸿一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想告诉他,她这辈子来不及爱他了,只等下辈子再续情缘。
魂牵梦系的还是枫林山庄内的欢笑,以及他温暖厚实的胸膛,和那夜夜交握的指节。
不再有眼泪,她的泪缸是为莫哥哥而贮的。
吱嘎一声,仆妇打开房门,进门的是水中仙。
她已经来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若非章纶他们没有本事从翠萝口中套出答案,水中仙是不屑跟这个无知的女人打交道的,更何况当年她和他们程家还有毁容失明之仇,留她一命,不过是缓兵诱敌之计罢了。
她和莫鸿,总有一个人知道断剑的下落。
“翠萝,见了婆婆还不行礼?”水中仙语气高傲。
翠萝依然相应不理,短短几个月内,接连发生变故,她的心都痛得没有知觉了,还怕他们的威胁恐吓吗?挨饿、受冻、刀剑架颈拷问、她全都熬过来了,她只想说:莫哥哥,小萝变勇敢了,你看到了吗?
果不其然,水中仙扬起手掌,狠狠地往翠萝的脸上掴去,她脚步踉跄,粉颊泛起五根指印。
“大胆的丫头,跟你母亲一样好强,你以为不开口,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再让你饿上三天,看你还不跪地求饶?”水中仙的单眼露出凶光,脸上的凹洞更形可怕。
翠萝还是不说话。
“留你的目的,无非是要钓那个长工出来。真是失策!我看他都死了,留你也没用,我就不相信翻遍全天下,找不出最后一截断剑!”
翠萝还是冷眼以对。
“不说话?好!变成死人就不能说话了,就让你如愿吧!”右掌再度举起,欲往翠萝击下。
“娘!娘呀!”章纶抢了进来,拉住水中仙的手,“不要杀她,她武功不好,逃不出章家,也做不了什么事,您就暂且饶她一命吧!”
水中仙亦是瞪视他,“你三番两次阻止我杀她,就像雪香说的,你爱上她了吗?”
“啊……好歹……好歹翠萝也是孩儿明媒正娶的媳妇,而且,我们还没有问出雷霆剑的下落,再说,莫鸿也一定会来找她。”
“找她做什么?双宿双飞,留你让别人看笑话?纶儿,你何时变得如此软心肠?”
“娘,您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翠萝……”
水中仙勃然大怒,“恩?那我瞎掉的一只眼,还有你死去的爹爹,都要感谢他们程家的恩惠了?”
“孩儿不敢,娘,您别动怒。孩儿知道娘为了替爹报仇,隐忍了三十年,孩儿知道娘亲所受的苦,必定为娘寻回断剑。今天且让我来跟她说,保证给娘一个满意的答案。”章纶嘴上说着,眼睛已经瞟向角落的翠萝。
水中仙看到儿子痴迷的眼光,没好气地道:“你要怎么说服她无所谓,雪香那儿你要交代清楚,我可也是允诺你们的婚事,你不能让为娘的失信,在你表姨妈那儿抬不起头。”
“娘!您放心。”章纶又是好言相劝,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说好说歹才劝走水中仙,接着又把两名仆妇赶出门,回头便下了门闩。
翠萝缩在房中一角,无处可去,可她不惊慌,神情坚定如石。
章纶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这不是过去退缩软弱的翠萝啊!他不由得怯声地叫道:“娘子。”
背后就是墙壁,翠萝见他靠近,贴直了壁面,额头冒出冷汗。
“娘子,别怕,我是你的相公,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一步步走向前,“雪香妹子太泼辣,老缠着我不放,可你是我的正室,她顶多是个偏房,将来她还是得听你的。你脾气好,又温柔,跟以前爱玩的小姑娘不同了,所以相公是真的爱你,你只要听相公的话,相公天天疼你,好不好?”
翠萝不去看他。
“害羞啊?又不是没有裸裎相见?”章纶伸手一揽,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真不知道你看上莫鸿哪一点?没钱的穷小子,相貌普通,胸无点墨,终日忙着扫地补墙,功夫也不行,这种人有什么出息?”见翠萝在怀中挣扎得厉害,又补上一句,“更何况他弑师夺剑……”
“住口!”
章纶把她放到床上,压着她的手,笑道:“娘子终于开口了,你开口就叫我住口,好。我住口,那你来亲我吧!”
“无耻!你们才是杀害我爹的凶手。”
“那是朱誉杀的,不关我的事。”
“你们是一伙的,邪魔歪道,天理不容。”
“好犀利,娘子,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和雪香一样凶悍?不可以,相公不会喜欢喔!改天我找个温柔的小妾回来,你可不能怪我哟!”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嫌恶地转过脸,苦于身体被制,只能徒劳地扭动。
“娘子,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了,阴阳不调和,难怪你的脾气不好,来,陪相公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烦恼都忘了。”边说边抚上她藕葱似的手臂。
翠萝咬着唇,睫毛已被泪水浸湿,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绝不能在恶人面前哭,虽是身不由己,但心是莫哥哥的,无论生死。
莫哥哥,你说的好,身躯不过是皮相,你说,你爱的是小萝的心,不是小萝的身,即使小萝变残、变丑、变老,你都会永远陪伴小萝。可是,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会舍得抛下我那么久呢?如果我能丢下这副臭皮囊,是不是可以到那鸿蒙太空,以我的心,重新寻回你的心?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一起去找爹、娘、奶娘,还有胆小的镯儿,好不好?莫哥哥……
翠萝转念至此,任章纶在她身上恣意亲吻,待他的舌尖只到了她的唇齿之间,就用力的咬下……
章纶突然跳起来,抓着翠萝的衣襟,“贱人,你打我?”
不待她的反应,一条颀长的人影从天而降,身手矫捷,落地无声。
来人精神飒爽,浓眉大眼,直立在章纶面前,赫然就是莫鸿!
翠萝终于掉下泪,是惊喜的泪水。她的莫哥哥终于来了!
莫鸿不疾不徐地道:“是我打你。”
章纶惊道:“你没死?好,自找死路。”他跳下床,出掌前攻。
莫鸿轻快地纵跃,身轻如燕,掌法毫不含糊,招招直取章纶的要害。
接过几招,章纶惊讶于莫鸿的功夫,他不是个只会耍弄拳脚的下人吗?何时学到师父的内力真传?
他竟然会节节败退?莫鸿不用剑,却能化手臂为长剑,把一套金枫剑法使得虎虎生风。不可能的!这套剑法也是自己所熟悉的,为什么他不能找出破绽,化解莫鸿的攻势呢?
刚要唤来救兵,穴道已经被莫鸿的快速手法制住,他软软地倒卧在地,发出一声叫床似地呻吟,眼睁睁的看着莫鸿抱起翠萝,飞身于椽上屋瓦破洞,消失在一方星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