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这里有个女人。”
朱妍玉跪伏在地上,全身僵硬,好半晌,才颤颤地扬起头来。
蒙蒙雨雾里,她首先看见一匹神气异常的骏马,毛色浓黑如墨,圆滚滚的黑瞳盯着她幽然发亮。
是匹有灵性的良驹。
一人一马对视了好片刻,她才将视线往上移,凝定马上的骑士。
他同样是一身玄黑,肩系披风,头戴铁灰色的头盔,身姿帅气昂扬,胸前衣襟绣着银色的流云徽纹。
是铁甲军。朱妍玉茫茫然地忆起之前从押队的兵丁口中听来的闲话——大齐北境只有一位镇守的大都督,人称“军神”。
眼前这男人剑眉星目,五官如刀削,浑身肃煞,即便在雨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仍是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朝自己沉沉地压下来,墨眸如极地般严寒冷酷,不带丝毫感情。
他,就是那位令人敬畏的军神吗?能够如此漠然果断地砍下一个人的头颅,该是多么冷酷嗜血……
朱妍玉止不住身子颤栗,喃喃低语。“我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我只是路过……”
男人也不知是否听见她的辩解,许是听见了也不在乎,略微比个手势。
“杀了她!”
令声一下,朱妍玉只觉体内血液全数冻结。
她……就要死在此处了吗?才刚亲眼目睹了一场腥风血雨,她毫不怀疑自己的小命随时会如同蝼蚁被人轻易捏死在手里。
可她不能死,她必须活着,为了自己,更为了年幼的弟弟。
她看着男人拉扯缰绳侧转马身,看着他身旁两名铁甲亲卫走向自己,其中一个刷地抽出长刀……
“大人救我!”她蓦地尖声厉喊,不顾一切地跪爬过去,伸手抱住他那匹黑色座骑的前腿。
所有人都呆了。谁也想不到她胆敢抱住都督最心爱的座骑,更不敢相信的是那匹脾气暴躁、平素除了都督谁也不准靠近的黑马竟然没有一脚踢开她,只是低低嘶鸣一声,似傲娇又似懊恼地从鼻间喷出几口气。
就连男人彷佛也对爱马的反应颇感讶异,剑眉一挑。
“大人请饶我一命!”朱妍玉不管众人是如何惊异地瞪着自己,只死死抱着马腿,哀哀恳求。
男人漠然瞥向她,眯了眯眼。“本都督从不做无益之事,你是何人?凭何要我留你的命?”
若他知晓她是罪臣之女,她这条小命更加不保。
朱妍玉苦涩地抿唇,忽略他询问自己身分的问题。“只要大人答应不杀我,民女任凭差遣。”
“好大的口气!”他不怒反笑,眼神冰冷。“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能给我的?”
“我……”
朱妍玉话才出口,便感到男人墨幽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讽刺。她愣了愣,忽然也觉得自己可笑,就凭她如今这等相貌,有哪个男人会看得上?即便她一如从前清丽绝美,怕这个呼风唤雨的大都督也是不屑一顾。
可除了自己的身体,她还能给这男人什么呢?
前世她曾在马场生活过,几乎可以说是在马上长大的,而以这男人的座骑如此神俊的模样来看,他该是个爱马之人……
她凄然一笑,只能赌一赌了。
“我……会养马。”
第2章(1)
“你会养马?”
雨点噼啪砸下,远方轰然雷响,可男人的嗓音落入朱妍玉耳里是异常清晰,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霸气。
“会。”她努力让嗓音不发颤,很明白自己的外表如今看起来会是何等狼狈——衣裳脏旧,全身湿透,刘海黏在额前,却掩不去颊畔那一片青斑。
任谁看她这副模样都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见男人不作声,她心头一沉,急切地想说服对方。“民女的父亲年轻时曾在关外牧马,因此民女小时经常帮着父亲照料马匹,父亲也传授给我不少相关的知识。”
“哼。”
不知是否错觉,朱妍玉彷佛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是这个气势凛冽的男人发出来的吗?
她深深呼吸,脑海浮现弟弟昏迷的苍白小脸,以及这段时日从京城远赴关外,艰辛煎熬的跋涉……
“我能照顾它。”她扬声喊,横下心来站起身,与男人的座骑四目相对。
周围的铁甲兵见状,起了阵骚动,有两个亲卫下意识就想举起刀,却是高踞在马上的男人微一摆手,他们才按兵不动。
朱妍玉没注意到周遭诡谲的气氛,只是深深地望入黑马的瞳眸,一人一马就这么静定地互看,是较量,是评估,更是试探与交心。
忽地,她摊开一双小手,在马的眼前晃了晃,表明自己手上空空如也,并未藏着伤害它的东西,然后,她上前一步,抬起右手按上马头。
不知谁倒抽了一口气。
马上的男人眯了眯眼,垂下头注视着这一幕,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是妍玉。”朱妍玉摸了摸马头,柔柔低语。“你叫什么名字啊?你长得很俊呢!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骏马自是无语,只是用那双富有灵性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瞅着她,鼻间时不时地哼气,也不知是感觉有趣或忿恼?
“别生气。”朱妍玉嗓音越发柔软,小手更加固执地抚摸着它。“你也看到我如今的处境了,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说着,她又上前一步,倾身贴着马耳朵低喃。“就算你不屑跟我做朋友,也装一下嘛,当我欠你一次人情,好不好?嗯?”
语落,她往后退开,再度与马儿四目相凝,既无畏惧,更非哀求,只是认真与执着。
“我们当朋友吧!”
“伊~~”马儿昂首人立,清亮地斯鸣一声。
因电劈过,蓦地映亮了朱妍玉的脸,她微微地笑着,眉眼弯着一抹温柔俏皮的甜意,这一瞬间,她一张丑脸竟有了光华流灿。
一名亲卫看了看她,又望向坐在马上的男人,大胆地开口。“呃,都督,您的流星脾性大,这马僮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如……”
男人明白亲卫想说什么,大手一挥。“带她走!”
这是答应救她了!
朱妍玉闻言大喜,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大人,我还有个弟弟……”
男人皱了皱眉。
她连忙保证。“只要大人肯救我们姊弟俩一命,民女绝不令大人失望。”
男人微微颔首,身边的铁甲会意,随意朱妍玉去树下将昏迷不醒的朱相宇抱上马。当另一个铁甲卫也打算将朱妍玉接上自己的马时,流星居然不高兴了,气愤地嘶吼着,马蹄用力踢路上的尘土。
那名铁甲卫愣住了。“都督,这……”
爱驹竟为了个女人闹别扭,男人似是有些讶异,警告地捏了捏马耳朵,流星顿时闭上马嘴,也不踢土玩了,闷闷地、状若委屈地垂着马头。
男人淡定地又捏了捏马耳朵,吩咐几个铁甲卫留下收拾残局后,这才朝朱妍玉伸出手。
他这意思是要自己与他共乘一骑吗?
朱妍玉心乱如麻,不免感到忐忑不安,可她没有拒绝,小手搭住男人的大手,藉着他的引导,轻盈地上马。
身后的男人气息浓烈,她努力假装他不存在,弯下身来抱住马颈,脸蛋微倾,贴着马耳朵软声细语。“你叫流星是吗?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流星似是听懂了她的感激,马嘴嘻嘻咧开,得意洋洋地鸣叫一声,欢快地撒蹄飞奔起来。
梦里,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破旧的白兔布娃娃,咬着手指头,笑嘻嘻地在马厩里的稻草堆上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