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晚上记得盖好被子;还有,烧炭盆的时候莫忘了将窗户开着,点儿缝,让外头新鲜空气进来,知道吗?”否则发生一氧化碳中毒就不妙了。
“知道,姊姊的叮咛我都记着呢!”朱相宇乖巧地点头。
“那就好。”朱妍玉欣慰地笑了笑,指着柜子上那床新被褥。“姊姊这儿有都督大人赏下来的毛毯,够用了,那床棉被等会儿你就带回你屋里去吧!晚上盖着也暖和些。”
“不用了。”朱相宇笑着揺头。“我那边下午才刚分到一床新被褥呢!也有跟你一样的毛毯。”
朱妍玉一怔。“你也有棉被和毛毯?”
“嗯。”朱相宇放低了音重,分享秘密似地小声说道“我悄悄打听过了,别人屋里只多了炭盆,我这被褥和毛毯可是托姊姊的福,是都督大人特别命人送来的。”
也就是说,他不只特别照顾了她,也连带照顾了她弟弟。
想着,朱妍玉感觉一股异样在胸臆间漫开,心韵似乎跳漏了一拍。
朱相宇仰头看她。“姊,我觉得都督大人外表看着很冷很凶,可其实人挺好的。”
是啊,能够关心服侍自己的下人,他这人该是不坏的,甚至可说有那么一点点体贴,冷酷中藏着温柔……
温柔!
朱妍玉蓦地心神一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会将这样的形容词加诸于那男人身上。
她不是一直很怕他的吗?总是告诫自己在他面前必须格外戒慎恐惧,毕竟他杀人时是那般冷血无情,说是恶魔也不为过……
“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去谢谢大人?”朱相宇问
“嗯,是该谢的。”她喃喃低语,水眸深幽,浮漾着一丝迷惘。
第5章(1)
在床上躺了不过两日,朱妍玉的病便好了七、八分,原本想着尽快回到工作岗位,傅云生却派人来传话,说是怕她的病气过给了流星,让她这阵子就好生在屋内休养,待身子确实痊愈了再上工也不迟。话说得冷淡,一副深怕她拖累自己爱驹的口吻,朱妍玉却从传话人的口里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善意。
他其实是为她好吧,不欲她强撑着身子做活,造成病情反覆。
她明白他的好意,却不想让其他下人觉得自己娇气,虽不去马厩工作,但也不时帮忙小翠洒扫庭除,忙里忙外。
又过了几日,她觉得自己的病好透了,立刻换上一身厚棉祆来到马厩。流星正无聊地隔着栅栏和吹雪相互嘶鸣,似是交谈些什么,见她来了,两匹马儿都是眼眸一亮,急着蹭过来对她撒娇。
朱妍玉带了两块糖,分别哄了两匹马,为它们洗刷身体、梳理马毛,亲亲热热地陪它们玩了一个多时辰,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先走了啊!这回我生病,你们都督大人又送毛毯又送斗蓬,连我弟弟都连带照顾上了,我得好好谢谢他。”
说是要道谢,可她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能够相送,倒是她这身体的原主有一手好女工,绣个荷包什么的不成问题,只是她觉得他身边不缺丫鬟,鞋袜衣裳和荷包手套肯定都有人替他做,无须她献这种殷勤。
想想,不如亲自下厨做顿饭给他吃吧!比起他平常吃的那些重油重咸的粗菜,她有信心自己起码能让他吃到比较精致可口的膳食。
这几日她藉由小翠的穿针引线,跟厨房大娘也混熟了,大娘知道她想亲手做吃食孝敬都督大人,笑吟吟地阖不拢嘴。
“丫头,你要是这灶上的手艺还行,不妨就来帮帮大娘吧!说实在的,这两年我待在这厨房也觉得心虚,我们都督大人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哪样山珍海味吃不得?偏是我们乡下人见识不多,做来做去也就那几道家常菜,也亏得大人做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嫌弃。”
厨房大娘原来是军眷,丈夫和儿子都战死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依,便来到这马场做活。
不只是她,这马场以及都督府里其他的下人也多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丁或其家眷,不是老残就是孤寡,在外头营生艰难,幸而有都督大人收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听着厨房大娘叨叨絮絮地说话,朱妍玉不禁有些恍惚出神。她想起初次见那男人时,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杀一位拥有皇家血缘的贵公子,宛如地狱死神般冷酷无情。
但在大娘的嘴里,他彷佛变了一个人,对下属温和体贴,明知大娘灶上的手艺粗糙,依然容得她打理厨房,宁可自己吃得随便些。
令敌人闻风丧胆,却令自己人如沐春风,对于在战火中流离的平民百姓而言,能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铁血军神护着,其实会更安心吧!
一念及此,朱妍玉心房顿时软了下来,做菜时手上更加细致了,诚心诚意。
傅云生一直和几名幕僚在议事,直到日落时分才散了,他原打算直接在书房内边看公文边用膳,小厮却前来禀告。
“顾姑娘说她亲自备了晚膳,还请大人赏脸。”
他很意外。
穿过院落,来到暖阁,一个机灵的小丫鬟为他打帘,迎面一阵饭菜香扑鼻而来。
他定定神,映入眼里的正是朱妍玉清丽素雅的容颜,双眸灵动如点漆,菱唇轻吐清脆的嗓音。
“大人回来了!”她朝他福了福,笑容盈盈。
他微微一愣。
是他的错觉吗?几日不见,她似乎变得更美了,如水中初绽的新荷,娇柔欲滴,清新可人。
瞧她气色红润的模样,病果然大好了……只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是了,她的脸。那青色的淡斑几乎完全褪去,衬得她脸蛋的肌肤更加欺霜赛雪般的光洁白嫩。
这就是她本来的面貌吗?
傅云生有些出神。
朱妍玉未察觉,只是笑着说道“承蒙大人照料,民女的病才能够好得这么快,也没有什么能够表达对大人的谢意,就想着亲手做一顿饭,大人若是觉得味道还能入口,等会儿可要多吃点……”
傅云生调转视线,望向桌上的菜色。
香辣酸菜粉丝、苏泥白肉、红烧豆瓣鱼、土豆炖鸡肉、开阳白菜,一碟醋拌银芽和辣萝卜,一大碗热腾腾的玉米排骨汤。
都是些寻常的菜色,可不知怎地,或许是屋内的灯光太蒙胧,或许是她的笑容太明媚,他竟感觉到胸臆涌起一股怀念的情绪。
他想起小时候,姊姊的绣品偶然卖得了好价钱,也会像这样做上一顿饭,有菜有肉,还有一碗热汤,笑着劝他多吃点,吃得饱饱的,好暂时忘了饥贫困苦的滋味。
傅云生刚坐下,朱妍玉便般勤地替他添饭挟菜,他尝了几口,味道不错,尤其那道土豆炖鸡肉,土豆咸香,鸡肉软嫩,竟和他记忆中姊姊的手艺有几分相似。
他忍不住又挟了一块鸡肉吃。
见他一口接一口,胃口极好的样子,朱妍玉抿在唇畔的笑意更甜了。不是她自满,前世她常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朋友们对她的厨艺都赞不绝口,应付这些家常料理绰绰有余。
“好吃吗?”她笑咪咪地问。他举筷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还行。”
只是还行?
朱妍玉眛了眛眼,有些不爽了,至少比起厨房大娘煮的东西,她做的这些菜应该好吃多了吧,怎么他连称赞一声都这么小气?还是这男人天生味蕾有问题,吃不出好坏。
想着,朱妍玉忽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挫折感。这男人吃军中的口粮都吃习惯了,说不定真的觉得能吃饱就好,管他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