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才刚下楼,她就被奶妈给拦下。“小姐,你穿这样……妥当吗?”奶妈看著她的衣著,有点为难地道。
傅亭嬅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惯穿的衣物,一脸不解。“哪里不妥当?我出门不都是这样穿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对方是殷少爷啊,你好歹也是傅家小姐,穿成这样上餐馆,让好事的人见了,铁定要被说嘴的。”奶妈深刻体认到,真是小姐不急、急死奶妈呀!
“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要说什么,我哪管得著?”傅亭嬅哼了哼,一点都不以为意,眼看奶妈还想继续展开劝说攻势,她连忙闪人,丢下一句:“我先出门了。”便把奶妈甩在后头。
门外,殷凯臣双手盘胸、斜倚著车身,低敛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他随即露出微笑、站直身子,替她打开车门。
他脸上的笑容真的很碍眼。
虽然他笑起来很有魅力,很迷人,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地想笑。笑容对他而言,好像是张面具、是个伪装,不具意义,只是一种表面功夫而已。
傅亭嬅多留意了他几眼,才坐上车。
替她关上车门,殷凯臣上了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上路,动作一气呵成。
“想吃什么?”
闻言,傅亭嬅侧过头看著他,发现他穿著满正式的──一身藏青色细条纹西服,搭配一件同样是细条纹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是敞开的,隐约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有种放肆不羁的贵公子味道。比较起来,自己一身粉蓝色Polo衫、牛仔裤、帆布鞋的装扮似乎真的太轻便了点……
“吃什么都可以吗?”傅亭嬅故意装出准备敲竹杠的嘴脸。
殷凯臣在开车空档分神瞥了她一眼,嘴角高高扬起。“当然可以,今天你生日,寿星最大。”
她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双掌互击,发出“啪”的一声。“那真是太好了,我带路,OK?”
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是听见她愉悦轻快的嗓音,他也不自觉地回道:“没问题。”
顺著她的指引,殷凯臣把车驶入一条小巷弄当中,接著开始东弯西拐的很是复杂,他几乎要怀疑这小妮子是不是故意要整他。要一部积架房车钻进小巷弄里,跟考驾照没有两样,只要技术稍微不好,车子大概会刮花吧!
可是看她一脸认真地认路,又不像是在捉弄他,殷凯臣只好要自己耐著性子任她指挥。
“咦……我记得是在这边没错啊……”傅亭嬅以食指轻轻刮了下脸颊,一脸苦恼。
“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餐厅,开在这么隐密的地方?”殷凯臣语带嘲弄地问。
“你不要吵我,我正在想嘛!”她斜瞪他一眼。
不、不要吵?她的指责让殷凯臣怔了一下,接著忍不住低笑出声。
老天,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不要吵”,而且还是个小女生!真是有趣。
“啊!在那里!”傅亭嬅指著前方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兴奋地差点没从位子上站起来。
殷凯臣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大餐厅、大饭店?而是一家位在街口的路边摊,摊位甚至还是用塑胶帆布搭起来的。
“你不要看它只是一家路边摊,东西可比那些动辄几千块的上等料理还要好吃,我真怕等会儿你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了。”
傅亭嬅错误地解读他微愕的表情,以为他是在嫌弃这家小吃摊,心头顿时有些不以为然起来,可是又觉得有点得意。
其实会提议来这里,她多少也有点故意。像他这种大少爷铁定没吃过路边摊吧?可是既然他话都说在前头,餐厅任她挑选,那么现在他总该没话可说,即使硬著头皮也得跟她一块儿来了吧?
这里真有这么好吃?殷凯臣挑了挑眉,没有应声,倒是照著她的指示,把车停在摊位旁边,与她一起来到小吃摊前面。
比她提议要来这里吃饭更教他诧异的是,看来叛逆又愤世嫉俗的傅亭嬅,居然笑咪咪地和小吃摊的老板娘打招呼,亲切得像邻家女孩似的。
“嗨,老板娘。”
身材微胖,脸蛋圆润的老板娘原本正低头切小菜,听见这热情的叫唤,连忙抬头,也回以一记灿烂的笑容。“嗨,是你啊!”
“是啊,想吃你的菜,所以就来了。”
老板娘一看见今天傅亭嬅身边跟著一名体面的年轻男子,不禁好奇问道:“平时都一个人,今天怎么想到带朋友一起来?”老板娘把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接著暧昧兮兮地笑著,迳自揣测道:“男朋友喔?眼光不错喔!”
面对老板娘不断对自己使的暧昧眼色,傅亭嬅突然感到一阵热潮从胸口蔓延到耳朵,连忙否认。“不是啦,他是我朋友的舅舅,是长辈。”
一旁,殷凯臣听了,表面上还是温和有礼地微笑,心里实则在嗤笑。
长辈?亏她说得出口,这小妮子对他的态度哪里像是对待一位长辈?
“这样喔……”老板娘的声音听来是十足的惋惜。也对啦,配起来年纪好像差太多了……
傅亭嬅熟练地点起菜。“老板娘,我要的照旧,两人份。”
“好,马上来。”
不再耽误老板娘工作,她带著殷凯臣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殷凯臣一点也没迟疑、毫不忸怩地落坐,还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空椅上,然后解开衬衫袖口的钮扣,把袖子往上翻折,露出一双结实的手腕,模样自在闲适,似乎很快就融入了环境。
傅亭嬅斜睨著他,道:“没吃过路边摊喔?一定觉得很不卫生、很不习惯对吧?谁教你答应蕾蕾陪我吃饭,我就爱吃这个,只好劳烦你配合啦!”
殷凯臣总算知道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了。不过,她若以为光是来路边摊吃顿饭,就想看他不自在的话,那她大概要失望了。
他扯开嘴角一笑,耸了耸肩膀,还伸手从桌上放置卫生筷、汤匙和调味料的篮子里拿来筷子和汤匙,放在她面前。
“虽然没吃过,但一直想试试看,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傅亭嬅看不惯他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忍不住胡言乱语地恐吓他。“你不怕吃了生病吗?路边摊通常不太卫生喔,你确定你娇贵的肠胃真的受得了吗?你家应该有常备阳胃药吧?”
她的位置背对著摊位,所以不晓得身后站了个人,正听她发表高见。
殷凯臣眼神一闪,没有出言阻止傅亭嬅,就任她说个够。“你吃了都没事,可见得老板娘很注重卫生。”
“我是吃了很多次,已经免疫了。倒是你,从没吃过路边摊,肠胃一定很脆弱,你准备明天请假一天吧!没关系,这是必经的过程,你就当作吃了麻辣锅吧,忍一忍就没事了。”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殷凯臣说到这里为止,然后朝傅亭嬅身后的人道:“老板娘,放著就可以了。”
傅亭嬅唰地回过头,一看老板娘手里端著两碗饭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不禁困窘起来。
“老板娘,我故意吓他的,你不要误会……”她连忙解释。
老板娘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好,那我就放这儿。”然后又回摊位前忙碌去了。
“你……你真的很恶劣,居然没跟我说老板娘在后面……”她捏了捏拳头,有股揍人的冲动。
“你的表情真是太有趣了。”难得看见傅亭嬅吃瘪的脸,殷凯臣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家伙未免太可爱了吧?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样开怀大笑了。
傅亭嬅本来有些气闷,但见他笑得这么乐,不知怎地,那张俊脸上开朗的笑容竟然也感染了她,使她不自觉地跟著他笑了起来。
短短时间内,笑容让原本陌生的两个人距离更近了。
笑声甫歇,傅亭嬅单手托腮,看著对面笑容不减的男子,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你之前笑得很假、很客套,虽然是在笑,可是你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我说不上来,但那种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殷凯臣正在喝水,听见她所说的,动作顿了一下,有点意外这个小女生的观察力。他一直以为自己把“教养良好的殷家第二代”扮演得很好。
他把杯子放下,态度轻松自若。“会吗?我可是很真诚地敞开心胸对待每一个人呢。”
“才不是每一个人,而是那几个特定可以踏进你心里的人吧?”
殷凯臣脸上的闲适笑容已经挂不住了。他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也有点意外自己的心思为什么会让一个小了自己八岁的女孩给参透……
有些知道他默不作声大抵是默认了,傅亭嬅也没继续死缠烂打要他承认,反而摸著肚子咕哝道:“好饿喔,今天都没吃东西。”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筷子,等不及要大快朵颐。
“不知道刚刚是谁说她不饿?”好像怕再被她看透什么一样,殷凯臣低敛著眼,开她玩笑。
傅亭嬅胀红了脸。“得理不饶人喔你?”
这时候老板娘把餐点送上桌,笑呵呵地招呼道:“两位慢用喔。”
“谢谢!”傅亭嬅一看见桌上三菜一汤的佳肴,黑白分明的眼眸顿时像黑夜里的星星一样闪耀。
其实这三菜一汤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宫保鸡丁、一道烫高丽菜,而汤则是由排骨、萝卜熬炖的,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山珍海味,身为傅家小姐,什么美食佳肴没尝过,这简简单单的几样菜也能让她垂涎三尺?
若是蕾蕾,恐怕不会多看这些菜一眼吧?
“您自个儿慢慢看,我要先开动了。”傅亭嬅也不招呼他,捧起白饭、展开攻势,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吃得双颊都鼓起来了,殷凯臣有种错觉,若自己再不快点开动,等下铁定连剩菜都没得吃。
而且光看她的吃相,原本不饿的自己也感到饥肠辘辘了呢!于是他也动了筷子。
傅亭嬅顿住动作,看他吃了一口菜,随即问道:“好吃吗?好吃吧!”见他连连点头,她开心地笑眯了眼。“我最喜欢的就是家常菜了,可惜……”她似乎发觉自己说了太多,沉默下来,眼神一黯,却又掩不住一脸落寞。
“可惜什么?”他观察她的表情,年轻的脸庞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悲伤,眼神也变得脆弱……这不禁让他好奇。
傅亭嬅很快地挥去不愉快,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心中似乎有个很重的包袱……
殷凯臣讶异于自己的想法。曾几何时,他会对一件事、一个人如此追根究柢了?这个女孩为何能勾起他沉寂已久的好奇,像一颗小石子,意外地落入他心底的那面湖,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夜色里,轻轻地震荡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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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谢谢你。”
初听闻这句充满别扭的谢意,殷凯臣有点讶异。他侧过头,黑眸落在她因羞赧而微微染红的面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我……”她欲言又止,显得有些迟疑,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像是下定决心了,才说:“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要是蕾蕾听见我这么说,一定会骂死我的,过去这么多年,我的生日都是她陪我过,我却觉得今天特别高兴……”
“你也带给我一个愉快的夜晚。”
听见他这么说,眼神对上他在黑夜中微微发亮的眼眸,傅亭嬅突然感到些许不自在。身旁他的存在感益发强烈,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无论如何,谢谢你,晚安。”匆忙扔下这些话,她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奔回屋里去了。
殷凯臣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那扇厚重的门后,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看著方向盘。
这个女孩轻易地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一处,她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和满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会和一个跟侄女一样年纪的女孩相处得这么愉快。
含著微笑,殷凯臣将车驶离,回到位于仰德大道旁的家。
驶过一处隐密的私人车道,来到高高筑起的大门,门口的保全一见到熟悉的车,很快地按下遥控,黑色镂空大门缓缓敞开,让积架车通行无阻地进入。
先是经过长长的车道,最后一个转弯,车子俐落地停进车库里。殷凯臣下了车,手里抓著西装外套,往家门走去。
正要推开门,门却由里头被拉开,年迈的老管家蓄著一把白胡子,一身长袍马褂立在门后,一见到他便恭敬唤道:“少爷。”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不需要为我等门。”殷凯臣越过管家,往里头走去。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著,面无表情的老脸隐约流露出一丝担忧。“少爷,您回来晚了,老爷还没睡,在客厅等著您呢。”
殷凯臣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特地晚睡,就为了等他?哼,他深知自己的父亲,绝对不是那种会为了晚归的儿女等门的父亲。
他轻撇嘴角,不予置评,但还是来到客厅,看见单独坐在沙发里的父亲,也是在台湾商界占有一席之地、颇富盛名的殷奎镇。
“爸。”殷凯臣淡淡唤道。
殷奎镇虽然刚过六十大寿,但眉目清晰锐利,眉宇间和殷凯臣有几分神似,纵然已近午夜,却一丝疲态也无,皱纹爬上他严厉的脸,令这位纵横商场的老人看来更加难以亲近。
殷奎镇一抬眼,看见儿子身上的衬衫扣子没扣上,袖子胡乱挽高折起,外套则被随意拎著,随即皱眉冷哼。“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殷凯臣低头淡瞥一眼自己的穿著,明白父亲的意思,唇边浮现一抹兴味笑容,明知故问:“我哪里不对劲吗?”
“都几点了?鬼混到现在才回来?!毕业后一回到台湾,你倒像是被囚禁了十年,迫不及待能出笼的猛兽,玩得不亦乐乎啊!”殷奎镇毫不留情地痛批,口气神态不像一个父亲,反倒像是一个上司。
“我知道了,我会收敛。”殷凯臣闭了闭眼睛,选择尊重父亲,不愿与他争论。事实上是,无论他怎么做,永远不可能获得来自父亲的认同。他早已经认清了这一点,又何必觉得难受呢……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殷奎镇利眼一扫。
殷凯臣其实是想笑的。
这个问题怎么会是问他呢?他向来只有听从的分,没有选择的权力啊,不是吗?
最后,他只是不疾不徐地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殷奎镇看著面无表情的儿子,然后把茶几上的一个牛皮纸袋扔给他。“我看你也无心念书了,既然都回来了,就留下来帮著公司吧。陈特助出国深造,我身边少了个人,你就先过来帮忙。里面的资料先看过,明天一早准时跟我出门。”
“我知道了。”殷凯臣拿著牛皮纸袋转身准备上楼,脚步顿了一下,一句话还是脱口而出。“时间晚了,早点睡吧。”
他毕竟还是自己的父亲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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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结束后,傅亭嬅和颜晓蕾成为“圣心学园”高中部一年级新生,幸运的是,她们仍是同班同学。
今天有个惊喜。她们共同认识的儿时玩伴段振南,原本出国当小留学生去了,却因为太叛逆,家人怕距离太远反而难以管教,所以又回到台湾,还转学到“圣心学园”,也成了她们的同班同学。这可让傅亭嬅和颜晓蕾开心极了。
虽然段振南是个男生,但小时候都被家里的长辈当女生养,所以总是和她们一块儿玩女生的游戏,经过这么多年他再回来,也许是脱离她们魔掌多年,已经成为一个高大帅气的大男生了。
“阿南,你变好多喔。”颜晓蕾摸摸他像刺猬一样的短发,感觉很鲜。“你以前都留妹妹头的说……”
“唉,往事不要再提,很瞎耶!”段振南是阳光男孩类型,却又带点痞子调调,无论什么时候,嘴巴里的口香糖总是嚼个不停。
傅亭嬅眯眼,打量了他一下。“还是这样适合你。”
段振南两手一张,做出全校男生都嫉妒的动作──手臂一边一个搭在傅亭嬅和颜晓蕾肩上,和她们窃窃私语。“两位,打个商量,小时候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我的身价会马上下跌,OK?”
“切~~”两个女生同时挥开他的魔掌,发出不以为然的嘘声。
“好啦,别说那些,今天我们去哪里庆祝好?”颜晓蕾总算问了一个有建设性的问题。
“我很久没回来了,没意见。”阿南两手一摊,任她们处置。
“小傅,你有什么意见?”阿南没意见,可是她也不知道去哪好,所以问傅亭嬅。
傅亭嬅淡淡扫了两人一眼,突然间,心里有个小小的念头升起。“蕾蕾,去你家好了。”
阿南跟晓蕾一起愣了愣。晓蕾问:“我家?”
“对啊,我们以前不是常在湖边的凉亭玩吗?现在阿南回来了,不如旧地重游,而且可以请蒋嫂做点心和饮料给我们吃……”原本是别有用意的提议,但是一想到蒋嫂的手艺,傅亭嬅倒也真的嘴馋了。
颜晓蕾听了十分赞同,她两指一弹,拍板定案。“OK!就这么决定了。”
傅亭嬅眼看提议被采用,开心地微笑。
既然要去晓蕾家,或许有机会见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