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海舲从办公大楼走出来,等待公司专任司机接她上机场时,天幕已经换了深沉的颜色,缀上点点晶亮的灿星。
夜,已悄悄来临。
她微微仰首,轻吁一口长气,闭了闭因为与香港盛威电器电缆公司主管们一整天的会商巡察下来有些酸涩的眼眸,脑海却早已逐出了繁琐的公事细节,转而任另一件事侵入。
明天,是她和杨隽的婚礼了。
不晓得有多少女人在婚礼的前一天还得搭机出国巡察业务的?她季海舲或许是第一个。
她蓦地甩甩头,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就说她不浪漫吧,她实在无法在这最重要的时刻放下公事,安心等当新娘。
父亲去世已有一段时间,盛威家电董事会即将进行改选,为了争取更重要的一席之地,此刻正是她必须全力以赴,好好筹谋表现的时候;岂只婚礼前得四处巡察业务,就连婚后的蜜月也被她延期。
幸亏杨隽也忙,他身上扛了几家公司的主管职位,又是集团内大大小小企业的股东,每天光开会恐怕就得连赶好几场。
也因为如此,自从那天在鸿邦金融中心两人将结婚之事敲定后,便不曾再见过面,婚礼细节全部交由专家打点,连婚纱照也来不及在婚前拍。
只好等以后有空再补了。
季海舲轻轻叹息。一般人看他们这样处理结婚事宜怕会深深不以为然吧,他们完全不像是一对准备步入结婚礼堂的甜蜜情人。
他们连正式的约会也没有过……
别傻,季海舲。她忽的一凝神,摇头。
她在商场上打滚多年,早就过了对爱情婚姻抱着愚昧憧憬的痴傻年纪。这次与杨家联姻原本就是门当户对的考量,非关风月情事,何必遗憾婚前不曾共享浪漫时光。
况且,她可是父亲亲自训练准备将来接任盛威舵手的唯一继承人,怎还能同那些安于家室婚姻,不求开拓一番事业的女人一般,满脑子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未免可笑……
一阵礼貌的喇叭声震断她的缠绵思绪。
司机来了。
她下意识地一瞥腕表,迟了近五分钟。接自家公司的老板竟然还迟到,这个员工显然有待加强训练。
季海舲秀眉轻蹙,莲步疾移来到黑色朋驰轿车旁,等着司机下车替她开门。
好一会儿,一个挺拔的身影开门下车,她刚要开口薄责时,却蓦然发现那男人竟非她一心等待的司机。
“杨!”她讶然,双眉由微拧转而轻挑,一对灿眸怎么也离不开那张不该出现于此的俊逸脸孔,“你怎么在这儿?”
他微微一笑,不经意之间柔和了脸庞在夜色围拢下更加显得有如刀凿过的明亮的线条。“来接你。”
她心一悸。他这句话说得多简洁,那双幽邈黑眸偏又蕴含多少意犹未尽、让人捉摸不定的深深况味。他来接她?从台湾搭机到香港来,只为亲自接她?
她不能相信:“你恰巧也到香港出差?”
“不。我专程来这里。”
他一句话就让她的心跳不争气地加速:“为什么?”
“在明天婚礼前,我想和你见一面。”他替她打开车子前门,一只手臂托着她上车。
他低低俯下身子,性格的嘴角勾着笑意,黑眸在夜中璀璨生光,定定地锁住她,“我想,在婚前,我们至少得有一次约会。”
他语气沉稳,带着磁性的嗓音恍若一块强力吸铁,攫住了她整个人。
她神智顿然迷惘,静坐不动。
他则轻轻关上车门,一声脆响虽迅速被周遭嘈杂的环境吸收,却侵入她脑海,久久回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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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隽带她到太平山顶。
季海舲原先以为他是在某家豪华餐厅订了位,但当座车饶过一间又一间餐厅时,她忍不住疑惑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
“山顶。”
“餐厅吗?”
他只是微笑。
她放弃追根究底,不愿同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一般追问这些无聊事。总之到了就自然晓得,何需多问?
不久,谜底便解开了,杨隽在路边一块平地停妥车子,开了车门。
季海舲下了车,双眸逡巡四周一圈,这儿很接近山顶了,前头是直直削下的山崖,清寒的夜风过她脸颊,扬起吹得整齐有型的短发。
她旋过身,一双美丽星眸凝定在这个俊俏挺拔的男人身上。
“野餐。”杨隽晓得她想问什么,简单回答。
“在这里?”她微微扬高语音。
“不觉得这里风景很美?”
季海舲一愣,明眸移开他的脸庞,眸光一转,落定山下万家璀璨灯火霓虹。
这里野餐是好,甚至可以辨认出远处夜色掩映下的维多利亚港,以及其上几艘已缩成小小白点的游艇帆船。
杨隽走近她,一只手轻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扬高视线,“这里更美。”
他嗓音低低哑哑,宛若一道电流窜过她心田。她怔怔凝视颗颗镶嵌在黑色天鹅绒幕上的亮丽星子,那依这规律节奏绽放的星芒迷惑了她,心跳,不知为何失了速。
她瞪着杨隽从容走开,从车子后车厢抱出一床毯子平铺在地,接着,是一个镇着香槟的冰桶,以及一个藤编野餐篮。
他是认真的——她蓦然醒悟。
天为幕,地为席,他竟真打算在此处与她共进晚餐!
“坐下,海舲。”他伸手拉她,她重心不稳,几乎跌入他怀里。
她连忙坐正身子,双手规规矩矩交叉于膝上,羽睫低掩。
“不曾野餐过吗?”他问。
季海舲一怔,仔细一想,从小到大确实不曾有过在空地席地野餐的经验。平常她若不是在家里用膳,就是在常去的几家高级餐厅,工作忙碌时,也常常是一杯咖啡、一个三明治便打发一餐。就连在瑞士读书的那几年,她也一向在学校餐厅用餐,不曾和同学这样席地而坐,欣赏瑞士特有的山峦湖景。
野餐,这对她而言不过是出现在辞典上的一个名词,从未想过该去身体力行。
“你曾经有过?”她反问他。
“也不曾。”他淡淡一扬嘴角,一面在两只曲线优美的水晶杯里斟满香槟。
他也不曾?不曾和家人朋友出门野餐?不曾和他从前多如过江之鲫的情人们一同午餐?
既然如此,今晚为何破例?他不像是奉行浪漫主义的男人啊。相反的,就他在圣芳济学园时给她的感觉,他甚至是冷漠无情的男人。
她接过香槟,啜饮一口冰凉醇美。微甜的酒精气泡刺激着她的舌尖,也给了她挑明问话的勇气。
“杨,今晚为何带我来此?”她透过杯缘盯住他,“你不像是会营造浪漫约会的男人。”
他眉眼不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为什么不带我到这附近任何一家一流餐厅?”她问得直率,“这才像我们这种人的约会风格,不是吗?”
“我们这种人?”他眉一扬。
“你应该清楚。”
“你是指两个财富地位皆上乘的男女该有的约会方式?在维多利亚港的游轮餐厅订位,或者上太平山顶最豪华的餐厅用膳?”
“不是吗?”
“意图接掌盛威的女强人也会落此巢臼,毫无创意?”他恍若嘲弄她,暗如子夜的黑眸不见底的深沉。
她咬唇沉吟。
“你害怕,海舲。”他忽地冒出一句。
她倏地扬起眼帘,眸光凌锐地逼向他。
“你在害怕,海舲。”杨隽丝毫不介意她逼人的眸光,浅浅一勾嘴角,半嘲半谑的笑意淡淡浮现,“只因为这一切不是按照你自幼遵循的规则而来的;你笃信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子女约会形式就该是优雅富贵的,尤其我俩又是协议联姻,更不该像那些被恋爱冲昏头的愚昧男女,追求不适合身份的浪漫。”他语气从容淡定,锁住她的眸光却让她心压上重重石块,无法畅快呼吸。
“就连我今晚没有留在台湾处理自己的公事,选择飞来香港与你相见这举动,也完全不在你料想之内。你讨厌事情不在你的控制之下进行,对吧?所以你慌了。”
他微微笑着,她却暗暗咬牙。
她憎恨让一个人如此轻易地看透心思。从小,母亲便亲自教导她识人,教她如何从对方说话的方式、眉目间不经意的神情,以及无意间流露的举止判别一个人内心转动的念头。母亲教她如何看透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同时也教她如何不被看透,而具此天赋的她,也轻易学会如此本事。
她一向自豪于自己识人的本领,不管任何人,即使他设法将情绪藏得再深,她都有办法窥视。同时,她也善于随时随地戴上面具,隐藏心海真实的情绪波湖。她相信,这几年她能在事业上进展如此顺遂,这样的本领当居首功。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天赋在遇到他时竟毫无用武之地。
十五年前如是,十五年后亦然。她不仅无法参透他,甚至还让他将自己的情绪摸得一清二楚。
她憎恨如此!杨隽说得不错,她确实厌恶事物出乎她意料之外。季海舲的人生没有意外,只有早已规划分明的蓝图!任何事、任何人在那张蓝图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早已分派清楚的……只有他!
她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是她人生拼图中唯一无法掌握的一片。直至目前为止,她还不晓得该将他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我没有慌。”季海舲镇定地开口,似在说服他,又似在说服自己。“我确实讨厌事情出乎意料,也确实不明白你今晚为何会突然非来香港与我来个婚前约会。但我不会惊慌。”她唇角漾起浅浅笑意,“季家的女儿不会懂得什么叫惊慌。”
杨隽眸中迅速掠过一道异样清辉,好半晌,他方静静开口:“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教养成就了像你这样一个女人?”
她笑了,“我是葛布勒。”
“葛布勒?”
“一个大天使,负责看管伊甸园,不许撒旦入侵。”
“天使?”
“季家人以天使自许,日、风、海、石——季家用来排辈分的四个字,代表大自然的四大元素,分别由四大天使掌理……”
“米加勒掌火,拉斐尔掌风,葛布勒掌水,乌列儿掌石。”
季海舲讶然:“你知道?”
“我读过圣经。”杨隽神情怪异,仿佛极不愿承认此事。
“是吗?”她点点头,继续解释,“从小,父亲便要我成为季家海字辈掌门人——”
“所以,你才说自己是葛布勒。”他恍然大悟,“因为葛布勒管理的正是水。”
“不错。”
杨隽若有所思,凝视她良久,“但舲是船,”他静静地,眸光若有深意,“很可能会被水翻复。”
她心脏突地一跳,直觉他的低沉语气像在警告什么,秀眉不觉一蹙,好一会儿,方释怀舒展。
“这么说吧,我不愿做一艘在海面上随风逐流的小船。”她微笑清浅,自信却满满,“若果真是船,也非也叶摇晃不定的扁舟,而是率领群舰的旗舰。这是父亲对我的期许,更是我季海舲对自己的期许。”
“不愿做一艘在海面上随风逐流的小船?”他笑了,为这绝妙的双关语。“怪不得你非想办法争取到盛威集团的主席之位不可。”
“我不敢奢求集团理事会由我担当主席之位,但至少,盛威家电的最高决策者势必得争取到——这关系我是否能在集团理事会占得除两位叔叔外,最有分量的一席。”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凝望她好一会儿,仰首饮尽杯中香槟。
“放心吧,我会助你。”
“所以你最近才会在市场大举扫货?”
他握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一凝,“你知道?”
“早得到消息。”她静静地,“听说有人不停买进盛威家电,这些天前后扫进百分之八、九的股份了。”
“怎知是我?”
“这种事在业界和相熟的人一打听便知道了。”
他似笑非笑,“我以为经纪商有义务为客户保密——毕竟我们进的股份不到百分之十,还没必要向证期会报备。”
“别小看季家的情报网。”
“你不怀疑我有何目的?”
“无非是要我盛威一席董事吧。”她淡淡一句。
“你给不给?”他半开玩笑。
“能不给吗?”她以同样的口气回敬他,“除了季家人,你们鸿邦银行可以算是盛威的大股东了。”
这是实话,除了她风华、风扬两位叔叔,风笛姑姑,以及父亲留给她的股权,鸿邦可算是盛威家电第五位大股东,在董事会改选时必得一个席位。
如此算来,她在盛威董事会等于有两个席位。只要再争取到风笛姑姑的认同,她有把握在董事会取得董事长职位。
这,就是杨隽助她的方式吧。
她无法不感怀,他似乎也看出她情绪微微激动,伸手自野餐篮里取出一个三明治递向她。
“别谈这些,吃东西吧。”
季海舲悄然做个深呼吸,接过三明治,剥开透明玻璃纸,“别告诉我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又如何?”
她手一颤,三明治差点落了地,“你开玩笑!”
“我在香港有一层公寓,下午先到那里做的。”
“我不信……”她语音微颤,“堂堂杨家公子怎可能亲手做三明治?”
“别小看我。”他微笑挑眉,“不过是几个简单动作,不至于连个三明治都不会做吧。”
但她就不会。季海舲瞪着手上那块夹着火腿蛋皮以及几片生菜的简单三明治——就算这样简单的事物,她也不曾学着自己做过。即使会,也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吧,家里有的是下人,外头又到处是西点点。
“为什么……”她真的无法置信。
“别多问。”他制止她继续,“试试味道吧。”
她半迟疑地咬了一口,是属于清淡的口味,很爽口,配料调理得恰倒好处。
“怎么样,还可以吧?”
“你会下厨?”
“简单的料理可以,太复杂的就不行了。”
他会下厨?堂堂鸿绑集团的少东竟真的亲自弄东西给她吃?
季海舲震惊莫名,弄不清心底是何滋味。
这男人——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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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如期举行。
临时在香港丽晶订了两间房睡了一晚,两人搭最早班机回桃园,接着便各自搭自家的座车回府,准备婚礼事宜。
婚礼及其后的宴会都是在舲园办的,一方面是因为这栋季风云多年前在北投山区斥资兴建的豪华巨宅占地广大,另一方面是季海舲个人意愿。
她父母皆葬于舲园附近,虽然两人都已去世无法参加婚礼,她仍希望至少能在靠近他辆的所在办喜事。
就当父亲、母亲也在这里看着她吧!季海舲对自己微微一笑,在季家长辈皆出席的婚宴上,怎能独缺新娘的亲生父母?
“怎么了?小舲,笑得那么美!”
一个半嘲谑的嗓音惊醒陷入沉思的她,回转已穿上白纱礼服的身躯,一双美眸落定刚刚推开她房门的女人身影。
“风笛姑姑!”她无法克制喜悦的喊,“你赶回来了。”
“当然得赶回来。”季风笛移近虽然历经岁月风霜,却丰韵犹存的美艳脸庞,薄薄的唇角带着宠溺的笑意,“我最疼爱的侄女要结婚,就算在非洲丛林部落也得拼命赶回来。”
季海舲微笑,今日一直略略着慌的一颗心直待此刻方真正一安。对她来说,这个从小最疼她的姑姑绝对是她最期待能出席婚礼的人。从小到大,当她偶尔因为父母严格的教育方式感到受挫时,总是这唯一的姑姑温柔抚慰她,甚至在她远赴瑞士求学那段期间,姑姑也每隔两个月便去学校探望她一次。
别的同学朋友最期望的或许是姑母的探望,她却最希望能见到这位总是温柔疼她的风笛姑姑。
“姑姑这次又上哪里去了?这几个月怎样也找不到人,差点以为你连我的婚礼都不来参加了呢。”她娇声埋怨。
“我跟CDC几个同事参加了某种流行病毒的研究计划,这阵子一直待在刚果。”季风笛委婉解释。身为生物及病理博士的她目前在美国疾病防治中心工作,经常为了某个研究计划跑遍未开发国家。那些荒山野岭通讯设备严重落后,要联络上她确实并非易事,且就算联络上她了,责任心重的她也未必就会立刻放下一切跑回台湾来呢。
“真不好意思,我确实收到了你的电报,”她道着歉,“也真的想尽速回来——”
“算了。”季海舲摇手阻止她继续道歉,“姑姑只要有空回来,我于愿足矣。”
季风笛微微笑着,一双眼打量将近半年未见的侄女:“你变得更美了。我每见你一次,就觉得你又更加美了一分,怪不得总是听说男人为你神魂颠倒。”她细细的柳眉一挑,“究竟是哪个幸运男子竟有办法摘走你这朵高岭之花?”
季海舲闻言浅浅一勾唇角,“杨隽。”
“杨隽?”
“金融钜子——杨一平的独生子。”
“杨一平的儿子?”季风笛微微皱眉,“是不是我离开台湾太久了?怎么从没见过?”
“姑姑是应该没见过他。他跟我一样一直在国外求学,回台湾时你早辞掉学院理事长职位,到CDC工作了,自然碰不到面。”
“杨一平的儿子是怎样一个人物?”季风笛望着她,“能娶到我这个品貌绝顶的侄女,肯定也是个非凡人物了。”
“他的确不是寻常人物。”季海舲细声应道。
季风笛眉一扬,眸光紧紧圈住她,“小舲,你脸红了?”她语气惊讶无比,“从来不曾见过你为男人脸红……这杨隽果真有一套了!”
季海舲呼吸一梗。她脸红了?她不觉伸出双手抚上细致的脸颊——真的有点发烫!这是怎么回事?她从不晓得自己也会有这种一般女人常有的一样反应。
该怎么办?她低垂眼帘,试图掩饰这样奇怪的情绪反应,适于此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叩门声。
“请进。”她扬声喊。
推开门的是杨一平与季风华,一个是她未来的公公,另一个是今晚将充当她父亲,亲自将她的手交给杨隽的叔叔。
两个人见到季风笛都先是一愣,继而热烈地招呼起来。寒暄过后,杨一平终于转向季海舲。
“婚礼要开始了。”他凝视她,面上尽是笑意,一面不停地夸赞她,“不愧是季家的女儿,丽质天生,我杨一平能有这样的媳妇真是荣幸,那些老家伙肯定羡慕死我了……”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小子有胆量娶走我的宝贝侄女呢,杨兄。”季风笛半开着玩笑地插口,“趁两人行礼前应该让我先见见你儿子,品评品评。”
“要见我那儿子还不简单,他就站在门外等我。”
“那就请他进来——不行,”季风笛忽地住口,摇摇头,“我差点忘了新郎新娘行礼前不能相见的规矩。”
“理这种无聊规矩做啥?”杨一平爽然大笑,一面打开门召唤杨隽进门。
季海舲咬住唇,看着穿一袭黑色燕尾服,颈项结着黑色领结的杨隽迈着独特从容的步伐走进她的房,闲闲地站定众人面前。
他是如此气势非凡。
那张笔墨难以形容的俊逸面孔先是正对着她,黑眸迅速扫过她全身。她不禁打颤,他奇特的灼烫眼神令她神经紧绷。
终于,他的视线调离她,侧转身子正对季风笛。
“你就是风笛姑姑吧?我是杨隽。”
他轻轻淡淡一句,季风笛却猛地倒抽一口气。
“你!你……”她瞪视着正对着她的俊美脸庞,面色发青,唇瓣抖颤,如见着鬼魅。
所有人都被她这样激动的反应惊呆了,季海舲首先扶住她摇晃的身子,“怎么了?姑姑,不舒服吗?”
季风笛几乎是软倒在季海舲怀里,一双眼仍是张得极大瞪着杨隽,“你!你……”
季海舲转向陷入震惊状态的其他三人,“你们先出去吧,姑姑可能是因为刚刚下飞机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一直到三个男人的身影都从这间卧房消失,房门又重新关上后,她才转向紧紧攀住她手臂的季风笛。
“姑姑,你究竟怎么了?”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担忧,“怎么忽然——”
“小舲,那个男人,刚刚那个男人……”季风笛打断她,断断续续的嗓音显示其神精仍处于极度不稳定当中,“他就是杨隽?就是你要下嫁的男人?”
她捉紧季海舲,手劲之猛,几令后者无法承受。“姑姑。究竟怎么回事?”
季风笛不理她的询问,只是一迳喃喃念着,“他就是杨隽,就是杨隽……”
“杨隽怎么了?”
“你不能嫁给他!”季风笛忽地纵声大喊,强调接近歇斯底里。她扬起眼帘,濒临疯狂的凌厉眼神射向季海舲,“小舲,我绝对不许你嫁他!”
季海舲一怔,“为什么?姑姑,为什么不许?”极度的震惊让她的嗓音既高昂又破碎,“你认识杨隽?他做了什么?”
“他是……他很可能是——”季风笛蓦地住口,脸庞抹上一层迷惘,显得既无助又脆弱。
季海舲的心一紧,“姑姑?”
“别嫁给他,小舲,你不能……”
姑姑的要求令她心头大痛,鼻头不知怎地,酸涩起来。“可是姑姑,宾客都来了啊,他们现在都在楼下,我怎能临时取消婚约?”
“小舲……”季风笛双手掩住颊,仿佛不敢看她。“取消吧!”她语音暗哑,“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姑姑!”对她的请求,季海舲茫然莫名,脑海忽地出现杨隽幽深不可测的黑眸。那眸子晃晃悠悠,荡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感……她呼吸一窒,心脏一阵剧烈绞痛。
为什么姑姑忽然这样要求她?她实在——实在做不到啊!
“姑姑,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赞成我与杨隽结婚?”她不觉地摇晃季风笛,“一定有个理由啊,告诉我为什么。”
“他是……怕是……”季风笛喃喃地,蓦然扬起头来,“他真是杨一平的儿子?”她圆睁的眼眸直盯着季海舲,仿佛寻求她的保证。
“是啊,没错。”
“是杨一平的儿子……”她语气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嘴角亦跟着一扬,“我在想什么?他绝不可能是——”
季风笛喃喃自语,一下激动、一下和缓、一下皱眉、一下又微笑。季海舲望着她变化多端的神情,只觉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应对。
“姑姑,你怎么了?”季海舲轻声地、小心翼翼地试探。姑姑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她刻不希望再触动她纤细的神经。
“没事的。”季风笛神色平缓,像是完全恢复平静,嘴角重新勾勒起笑纹,眼眸亦清明起来,“原谅姑姑方才的莫名其妙。”
“可是……”
她还想追问,季风笛却挽起她的手臂,“走吧,婚礼该开始了,别让宾客们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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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舲园装饰得比上次晚宴更加美轮美奂。
别说外在的妆点,原本这栋大宅就是多年前季风云为炫示财富,特地聘请知名建筑师亲自设计监工的精致大作。
英国风浓郁的三层楼住宅,精准对称的广大庭园,以及室内摄政时期式的装潢布置,处处显示主人是标准的英伦迷。
不错,季风云整整在英国求学六年,他的妻子乔霓更从小便在威尔斯乡间长大,因此,不仅舲园主宅采用英国风格建筑,连宅邸后草地、小径,以及一栋小木屋,也投女主人所好,仿英国威尔斯乡间的风貌而设计。
英国风……杨隽收回凝在主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摇头。
他也曾在英国念过中学,当时接触的同学多为名流子弟,对这样贵族式的英国风他是挺熟悉的,但谈不上喜欢。
他不喜欢英国,因为英国离那里太近,近到那不受欢迎的记忆总有机会上来叩他的心门。他憎恨那段黑暗的记忆,更憎恨即使他已离那段岁月如此之远,偶尔在暗夜当中,他仍曾皱紧双眉,满额冷汗地醒来。
幸亏他的新娘是基督教徒,不是天主教徒,更不曾要求他在教堂举行婚礼,只是在这里请牧师证婚。否则他一见到那似曾相识的歌德式建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幸亏舲园是斯图亚特式造型,不是歌德。
所以今日他可以气定神闲地站在庭园正中央彩色喷泉旁,等待他的新娘——季海舲走向他。
她穿着白纱礼服,发上压着美丽的花冠,礼服虽是剪裁简单的设计,由她穿来偏是优雅自然不过,绽着高贵优雅的气质。
她莲步轻移,像山间女神那般从容自信,又像林间精灵那般娇俏可人。
当然,季海舲绝不是那种小鸟依人、文静温柔的女人,她是野心勃勃、自信满满的事业女性。她绝不是那种心思单纯,只花一天、两天便能参透的女人,她是复杂的,细腻又矛盾的综合体,绝对需要一个男人花好几年时间细细捉摸,方能寻着一丝头绪。
而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在这世上,怕再没有另一个人如他一般透彻地了解她。他知道什么会激怒她,什么会触动她,什么会伤害她,什么会迷惑她。
季海舲的心思完全在他掌握之中——就像她现在在季风华的引导之下,将一只柔细玉手轻轻放在他掌上一样。
他握紧她的手,幽邈的黑眸深深望入她烟波荡漾的明媚秋水。
“你姑姑怎么了?”他低低地问。
“她没事。”
“为什么她见到我会那么激动?”
他细心观察到她明亮的眼眸一黯,“没事的。”她坚定的语气不知想说服谁,“她只是一时太累了。”
“那就好。”他一勾嘴角,“我差点以为她不喜欢我。”
“你介意?”她眼眸蕴着俏皮。
“不会。”他神色不变,“我娶的是你,只需尊重你本人的意愿。”
她凝睇他良久,终于低低开口,“我愿意。”
“我知道。”他亦以同样轻微的话调回答,心脏忽地一紧。
他选择忽视那突如其来的感觉。
已经无法回头了。他给过她机会拒绝,是她选择接下战书的。
她太骄傲自信,而这自信正是他一心一意想摧毁的。
从今日起,这女人便是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