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简洁典雅的卧室里,贵妃椅上蜷卧着小小的、水晶雕琢的清莲似的人儿。
好冷好黑好可怕……谁来救我……连大哥……
云卷!你怎么现在才跑来?!大家找你找得……
连大哥……我好冷、好冷……
黑暗,冰冷得让人窒息的黑暗!她好冷……
傻丫头,为什么要躲起来?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你找得快发疯了,你吓死连大哥了……
都是我闯的祸……怎么办……爹地妈咪一生的心血可能都会毁在我的手上……我该怎么办……
傻丫头,不是还有连大哥吗?你平时不是常跑来找我的吗?怎么这种关键时候反而自己跑了?
我不敢……现在变成这样,我不想再害了连大哥……
所以就丢遣散费吗?真是傻乎乎的笨女孩!难道你连连大哥都不相信吗?
我……
真是让人担心的丫头!
连大哥……连大哥……别离开我……我怕……
傻丫头,我不会离开的,我永远不会离开的……
连大哥……
少女双眼痛苦地紧闭着,白玉般眉心凝着细细的皱纹,莲粉的唇瓣流出细细的呻吟,困扰在梦境中,那深沉、寒冷的黑暗中的无助好可怕;可是,那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淡雅温暖男子,她还想再多看他几眼呢……
“卷卷……”一个年轻冷柔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近在耳边,却不是她渴望的那一个。
“唔……”少女嘤咛一声,转个身。
“云卷……”声音锲而不舍,同时一只沁凉的小手拨弄着睡眠中的少女。
“唔……走开!我要连大哥……”少女随便踹出一脚,让烦人的苍蝇滚边凉快,同时翻身喃语着,翘长的睫毛下渗出点滴晶莹。
“夏侯云卷?”低头险险避过飞踢过来的玉腿,这回声音带了点忍耐。
谁在吵我,不要推我,我还要和连大哥说话……少女小脸儿挤成包子,坚决不肯从睡眠中转醒,于是一腿之后,又拍出一只纤纤玉掌——
“啪!”中标。
“夏侯云卷!”暴喝!
“咚——”
沉睡中的人儿悚然惊醒,滚落地上的同时,深宝石蓝的眼儿睁得大大的,茫然而有些惊吓地看着放大在眼前的一张清秀脱俗的俏颜。见她张开眼,俏颜的主人直起身,双臂环胸高高在上地睨着她,冷凝的容颜上,一片突兀的淡红掌印却硬是破坏了那份冰冷的气势,有点儿可笑。
“呼……吓了我一跳!”看清对方后,夏侯云卷拍拍惊魂未定的心,埋怨地白了好友一眼,轻巧地起身,揉着跌痛的柳腰坐回贵妃椅,“痛死了!”
令狐宠儿嘴角微微地抽搐一下,“我更痛,还很没面子。”
“啊?”夏侯云卷抬头,看到宠儿脸上的印痕,惊讶道,“你打架了?”
令狐宠儿是她来到英国留学后认识的朋友,因为在一场群架中同被当做攻击的目标,两人协力合作漂亮地解决战斗,从此成为了好朋友。很稀奇,两人同是冷淡性子的人,却意外地投缘,现在同住在伦敦郊外她名下的一幢独立洋房里。
“我好心救某个好像被噩梦折磨得很痛苦的家伙逃出升天,结果却好心没好报。这个结果告诉我们:做人要见死不救!”令狐宠儿撇嘴。
夏侯云卷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摸摸俏鼻,含糊地道:“谁叫你破坏人家的美梦……”
“夏侯云卷!”柳眉倒立,令狐宠儿一双小手捏上她白嫩的软颊,目标——大饼!
“我错了!我错了!”夏侯云卷连忙投降地举起双手讨饶。
没辙地白了她一眼,令狐宠儿倒杯刚煮好的薰衣草茶交给她,然后自己端了一杯也在贵妃椅上坐下来,随意地问:“喂,那就说说你刚刚做了什么美梦吧?鬼哭鬼叫得凄惨!”
听到宠儿的问话,云卷抱着薰衣草茶的小手微微一颤,笑容僵硬在唇角,蓝宝石般的眸子浮起淡淡的忧伤,她沉默了会儿,就在令狐宠儿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描淡写地道:“我又梦到他了……”
令狐宠儿愣了一下,看着好友出神的样子,她轻轻问:“你又在想他了?”
云卷淡淡一笑,莲朵般的笑容散着不经意的愁,“常常想,不停想,非常想……”唉,怎么可能不去想……
令狐宠儿看了她一会儿,叹口气,“傻瓜!既然那么想他,干脆回去嘛。”
轻轻摇摇头,云卷扬起一朵可怜兮兮的笑容,“我不敢……”在好朋友面前,她的脆弱与胆怯暴露无遗。
令狐宠儿翻翻白眼,“那只是他小侄女的一面之词,你居然连证实都不证实一下,就落荒逃到英国来,这实在太不像你的个性了。丢人!”这位好友平日处理任何事情都干净利落,怎么偏偏在处理感情上成了超级大逃兵,最没骨气的那种——不战就跑!
“我……”云卷无言。
“唉……你真是……”宠儿再叹口气,摆摆手,“算了,感情的事旁人说再多也没用,只是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况且,你根本没告诉他你喜欢他。别说我没提醒你,万一他将来真的娶了别的女人,你不要后悔得想死就好。”说完,宠儿出去了。
夏侯云卷端着马克杯,漫步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拉开了窗。
冬日的伦敦郊外,傍晚时分总是十分宁静,日头西斜,将晚霞洒红了西天,连青灰高空上的云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日光已经不似正午那般明亮,变成了柔和的金黄色,洒满宁静的街道。
今天,就在刚刚,她又梦到他了,就像每次睡着时那般,她梦到了他——连靖涛,那个深刻烙印在她心脏深处,随着她的心跳共存的淡雅男子。
是的,她现在在英国。两年前,十八岁生日的那晚,为了他,她连夜狼狈地逃离了美国,逃离了那个有他在的地方。
可是,记忆和思念却不肯放过她。在英国住了两年了,却每每一失神,他的音容笑貌就鲜活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每每一闭眼,关于他的记忆就全重复在梦境之中。
云卷望着远处的落日余晖,望着窗外金色的一景一物,任由记忆追随着刚刚那记录着十七岁那段多风多雨的日子一隅的梦境,带着她再度走回到往事……
被兄长和父母联手推上夏侯集团继承人的位置,她当时不过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女生,为此,她气得发了好大的脾气。
但是,被暗算的怒火没有持续太久,至少没有持续到足够支持她把那四个“妹妹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的兄弟找回来修理到气消。
不是她不想,而是局势不允许她如此做,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生气了。
当她以继承人的身份正式进入夏侯集团担负起责任时,反对的声浪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毕竟她太年轻了,甚至没有成年。虽然之前她一直在集团里学习,并且获得了好评,但,毕竟那是不同的。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前途交给一个连牙齿都没长全的小鬼,何况她还是个黄毛丫头!
而外界也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她的父母疯了,有人说夏侯集团要完了,有人说……总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于是,她陷入了找不到天日的漩涡中。
董事会众董事的质疑、反对,职员们的不服气,竞争对手的瞧不起,传媒滴水不漏的围追堵截……
然后,股市开始动荡,夏侯集团陷入了风暴之中。
那段日子,她觉得自己就像陀螺一样,转呀转的,根本不停,而她的父母却大权撒手后,潇洒地环游世界去了,仿佛夏侯集团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在这种非人的日子下,好几次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但是天性中的倔强骄傲让她不肯退缩。
而在这种时候,始终站在她身边的,就是连靖涛。他守护在她的身边,为她排忧解难。他从来不会口若悬河地引经据典鼓励她在逆境中坚强地奋斗,他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她的背后,当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支持的手、提供一个憩息的怀抱。
那段日子里,他陪伴着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忙碌夜晚,陪她打了一场又一场厮杀得惨烈的战争,陪她东奔西跑地周旋在夏侯集团全世界的各个分公司、子公司中,陪她挺过一次又一次的股市危机,陪她面对着所有的流言蜚语,陪她……他陪伴着她走过那段几乎可以用腥风血雨来形容的时光。
他为她做的不止这些,当她经历了一场战争回来后,她累得瘫倒,睡得不省人事,这时,他还会在灯光下,为她收拾善后;每次她和他一起工作到睡着,醒来时,剩下的工作他一定已经做完,并且准备好热腾腾的早餐给她;她忙起来就不分时间,于是,他提醒她吃饭、提醒她增减衣物、提醒她注意身体……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她才撑了下来。他不仅仅是她的救命草,也成为她精神上的支柱。如果没有他……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在那段纷争中变成什么样子……
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她发现了,原来,他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神癨……
微微的风吹过,云卷细瘦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仿佛想要借着回忆来重温他怀抱的温度。
刚刚梦境中的情景,那段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过往,本应该是永远不想再想起的梦魇,却因为他的温暖而成为她流连的珍宝,于是,她常常午夜梦回,宁可忍受着重温那段冰冷的恐惧,就只为了期待接下来的梦里,她能够再次感受他拯救她摆脱黑暗时的幸福……
那一次,是她成为继承人后第一次因为忍受不了而几乎崩溃;那一次,她真的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但是他救了她。
当时,她十七岁生日刚过了三个月,一次错误的投资决策让她兵败如山倒,一下子损失了十几个亿。那时,连靖涛为了帮她处理一起在日本分公司的罢工事件并不在美国,于是,她一个人面对着众人的指责、闲言碎语,积压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那一刻,她觉得好恨!她恨兄弟的不负责任、恨父母的撒手不管、恨周围人的步步紧逼,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但让她最恨的是……他竟然不在她的身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她立刻被自己吓呆了。她马上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怎么可以这么思想龌龊?!她有什么资格要求连靖涛一定要在这里?事实上,连靖涛对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在集团里,连靖涛是为数不多支持她的人,更是唯一一个从来不曾对她的能力产生质疑的人,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他还拼命地帮助她,这次不在她的身边也是因为他正在日本处理罢工事件,而他坚决不同意她亲自飞去的原因是——太危险了!
他总是在为她着想着,可是她却在这里怨恨他不在自己身边?!
也正是这时,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自私!现在,连靖涛已经在商界闯出名号,他是个出名的点石成金的金童,是许多企业争相挖角的对象。
可是,她却一直拖着他,将他禁锢在夏侯集团里……她自私得好可恶!
现在夏侯集团损失得那么惨重,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倒掉,她是不是该放连靖涛自由了呢?总不能再连累他吧……
于是,万念俱灰之下,她留下丰厚的遣散金给连靖涛,然后独自一人茫然地游荡于纽约城市中。
大雪纷飞中,她不记得自己游荡了多久,只觉得好累、好累。她想,她可能快要死掉了,可是,她好想好想再见他一面……好想啊……
然后,浑噩中,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的意识是停留在连靖涛那幢充满了她和他记忆的小洋房前,然后她失去了知觉,任无边的黑暗将自己吞噬。